13 甲組

主考安慰了他們一下,立刻讓身邊吏員去把錄名冊拿來。

等了好一會兒,場上氛圍都有點冷了,吏員才拿出錄名冊。

厚厚一沓裝在錦緞木板的盒裏。

裏頭是分冊記錄的。

六科各一冊。

經學是上下兩冊,分一等二等生員記錄。

有人道:“不對、我們當時是錄名在一個統一的名冊上的!”

主考和氣的笑起來:“謄抄官在分號舍的時候,也把錄名都要謄抄。謄抄後留在貢院做檔案的,要我拿,也只能拿到這個了。原件因為潦草又多有塗改,而且因當時設立了十餘個錄名臺,那十幾本錄名冊都亂的沒法看了。估摸着大家的記錯科目,就是謄抄的時候出了些纰漏。”

前頭的生員鬧起來:“我們要看原版的錄名冊!”

主考:“那都是胥吏手中的錄名冊,當随手的錄筆,不是要留作檔案的冊子。應該、還在各個胥吏手裏,這要找出來那就麻煩了,也不知道讓他們丢到哪兒去,畢竟——今天這樣的考試是頭一回啊。”

從吏員的筆誤,又變成謄抄官的筆誤了。

原版文件還找不到了。

主考慢吞吞道:“補考是必定要考的,這兒糾錯也沒什麽異議,本官必定查清,罰他幾個月的月錢,不過諸位考生多幾日能複習,又不用擠着來考場,也不是壞事吧。”

人家主考确确實實提出了解決方案,還讓他們去再次登記錄名。

再鬧,可就不好看了。

俞星城看那主考端坐上座,目光掃視,想要把幾個說話最尖銳的出頭鳥給記住。

她躲在後頭還是明智的選擇。

畢竟這事兒鬧大了,必定要走官司,而且因在應天府考試,怕是要吃兩京級別的官司。

大明朝的官司,最擅長搬出小事來佐證,以道德來排擠訴訟者的需求。若是她當出頭鳥,最後被裹挾到官司裏,她什麽逃家、傷害兄長之類的破事兒就全都要出來了,被安上別的罪名也說不定。

大家在那兒排隊錄補考信息,俞星城等了等,她排在了最後一個。

雖然她急需官身,但這是十六個搞錯的生員,全都是仙府出身,讓她覺得有些微妙。

這事兒,如果決定不好,就可能被卷進大案裏啊。

俞星城想了想,前頭十六個人都錄了名,她是第十七人。一張紙寫八豎行,她剛好在第三張紙上。

前頭吏員催促:“趕緊寫,把地址寫詳細點。”

俞星城更是心裏一跳。

補考信息一般都是張貼在貢院,考生主動來看就是了,何必寫這麽多住址籍貫之類的。她拿起筆,故意把字寫得很男人,名也改成了俞城,籍貫寫的卻是徽州,住所寫的是集賢處外不遠的那包子鋪。

這事兒絕對有問題,這哪像是補考,簡直是要找他們算賬。

等他們再次記錄了補考信息之後,衆人出了主考的屋子,都有一種被人四兩撥千斤似的恍惚感,愣愣的站在院子裏。

總覺得事兒肯定沒這麽簡單,但現在撒潑指不定就被官衙帶走,以擾亂考場秩序為名打十個板子了。

俞星城看到他們十五六人交頭接耳的商議,似乎很有相互抱團,拼死也要為自己正名出氣的意思。

他們得到了補考的首肯,就一同離開考場出門去了,俞星城卻轉頭往考場的方向走回去了。

剛剛攔着他們的小吏員看見她,愣了一愣。

俞星城拱手道:“就這麽回去實在不安,還是讓我回號舍去,就算是連蒙帶糊弄,也交上份卷子罷。好歹有種自個兒正經來考試的感覺。”

吏員笑了:“那可是算科的考題,您能做的出來麽?”

俞星城:“枯坐在號舍裏,也好過枯坐在住處。”

吏員點頭:“行吧,那你便回去吧。今年因六科也都有補考,所以時間或許會比往年晚……您也勤着往貢院走動些,到時候肯定要貼告示。”

俞星城笑着行禮道:“謝謝大人提醒。”

那吏員看她容姿清麗,脾氣也好,再叫一句“大人”,心花怒放的主動要領她回號舍去。

俞星城正好也有事想要向他打探:“說來,這年年又是印浮票又是錄名的,那些主考、提調官走動雖也不少,可大人您這樣的吏員,怕才是最勞心勞力的。”

吏員笑:“可不是嘛,今年又跟道考趕到一塊兒,兩邊相互借人,忙的每天回去摘了帽,裏頭都是大把頭發!”

俞星城:“要是早些印浮票,還能隔開時間,給貢院些喘息時間。話說,今年是什麽時候印的浮票?”

吏員:“不瞞您說,今年浮票可真是累死我們這些小吏了!年初就印了一次,說是什麽紙張不對、容易污損,又重印一回。到了入春,貢院又說什麽要改版,又印了一次。”

俞星城長哦一聲:“那真是事兒都趕一塊了。”

看來到春天,這利用浮票的漏洞操縱考試的事兒才在某些人心裏定下想法啊。

俞星城坐回號舍,凝神看向卷子。

那些人是要為自己争取權益,但俞星城總覺得,主考不會讓他們輕易補考了。一般來說,這種大型舞弊案子當季結不了,指不定能鬧個三五年,這些打官司的生員,說不定家裏有鄉宦舊官,家底殷實豐厚,晚幾年鄉試對他們來說影響不大,說不定還能通過這麽一鬧,最後坊間成名。

但俞星城鬧不起。

她家裏考不上,她又急需要官身。

不如說先看看這算科的題,她能不能勉強考出個分數來,不論是哪一科,好歹過了鄉試再說。

她低頭看題,題目比她想象中雜。

前頭五道大題,包括《九章算術》中分離系數法表示的一元二次方程,以及盈不足法的雙設法問題;《幾何原本》中圓內接四邊形和外切多邊形的尺規作圖作法等等。

還有一些極其實用的,建房所需的開平方題目;賦稅與粟米計算需要的比例算法與等差數列求和。

而且……甚至還包含大量工科題目。

比如有一道二選一的大題。就是計算鯨鵬燃料、氣囊尺寸與浮空力;亦或是計算利用斜面與定滑輪運輸時所需工人數與上升速率。

也是了,大明好歹是能建造出汽船鯨鵬,幾何原本與牛頓定理最起碼也已經傳入了。

還有五選一的常識工藝題,涵蓋包括冶鑄、制糖、陶埏、節令與兵器制造。

這顯然也是鼓勵算科學生了解工匠,或是工匠子弟考學讀書。

不同于經學一科的道德假大空,算學作為培養技術人才的科目,顯露出了令人動容的實用與踏實,仿佛在考量每一個學生——不談前程仕途,只看你是否能解決百姓生活中的實際問題,造福一方。

卷子上滿滿的幹貨,不是說要難倒學生,而是要他們做一個能克服難題,仔細認真的技術人員。

俞星城深吸一口氣,從一旁拿來張紙,把每一道題目中天地乾坤亦或是方田粟田等詞語,換成了數學符號。旁邊雖擺了算盤,但俞星城多年沒用過,還不如心算來得快。

題目只要理解了,大抵就是高中水平,畢竟只是鄉試,如果是會試可能就更難了。其中有幾道題規定的算法,大抵是這幾十年的數學家命名的算法,她不太懂那命名背後的含義,只能照着自己知道的解法來答。

有些題目标明一題多術可加分,她也一股腦把自己所知道的解法都寫了上去。

估計很多解法考官未必能懂。也必定有些是她算錯了數或者沒讀懂題,但俞星城已經不大有所謂了。

她再擡頭,已經是桌前換了第三根蠟燭,天色漆黑。

一排十間號舍裏,只剩兩三人了。

軍士一邊收卷一邊笑道笑道:“你回來這麽晚,奮筆疾書可算是寫完了。”

俞星城笑了笑,看着吏員糊名之後才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對的選擇。

如果能正常補考,她自然還是會再回去補考經學,對主考只說這門算科是寫着玩的。

如果不能補考,舞弊頂名案鬧大,她就會看看算科能不能有個成績,讓她先拿到官身。

但算科的官路很窄,仕途也不易,不比經學那種入了會試、殿試一步登天的……

她也不知道對以後的事來說是好是壞。

他們現在只能等補考的消息,院內其他幾人也沒走,也都在等放榜。

到三日後。

是道考最後一天考試,也是甲組生員的比試。

俞星城左右等補考也等不到個結果,就如約去看比試,一同的是屋裏其他三個姑娘。

她畢竟是生員,敷粉塗丹不合适,就只是梳洗一番就出了門。

到院裏,才看見鈴眉和楊椿樓,拿着一大把刀劍法器,往裙子底下塞。

俞星城:“你們這是要去劫法場?!”

鈴眉一笑:“嘿,還不是怕你那個兄長又跑出來找事兒!”

楊椿樓也學着鈴眉的樣子,往裙子下頭的褲腿上,綁了好幾件法器:“對!他再敢來,看我用針戳死他!”

俞星城忍不住笑了:“不管怎樣,謝謝你們了。我以前在家中……還真沒有人這樣替我着想。”

肖潼打了把傘出來:“大家都是在外頭想混出點名聲的女人,再不互幫互助,不知道要被人欺負成什麽樣了。”

俞星城也打着溫骁送她的白傘,四個人從門口就能招到驢車,到了仙道監前頭,果然人滿為患。

進去了才發現溫骁還真讓家仆給留了座。

她們正好能坐到前頭。

鈴眉都二十七八了,還跟初中女生似的,胳膊肘擠着俞星城,滿臉促狹道:“哎,那溫家少爺不還來看你了麽?你們當時都說什麽了?”

俞星城:“沒什麽,就結了個拜?”

鈴眉笑起來:“這哥哥妹妹的倒是很容易發展。”

俞星城:“不,他覺得我喪失親情,想要彌補,所以我們結為父子。哦……我勉為其難當爹。”

鈴眉:“?!!”

俞星城笑:“別信。”

楊椿樓笑了:“我現在已經發現了,俞星城也會頂着她那張臉胡扯的!不過溫骁這人,大概也不會想什麽哥哥妹妹的。他要是稀裏糊塗的給你當了兒子我也信!”

俞星城倒是沒想到:“原來你也是認識的呀。”

楊椿樓笑:“不算認識,只是聽說過他。楊家在醫修這一行也算有些名聲,勉強能跟他們溫家有些來往。溫骁在溫家,屬于那種不太受待見的,他是本家二房的庶生子,又不愛聽家裏安排,所以聽說是被打發來的南方。他自個兒兄弟姊妹大多都在北直隸混,就他一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楊椿樓說起這些,那了如指掌的模樣,倒比平時都像個上流小姐社交達人。

楊椿樓:“溫骁鬧過好多丢人事,他年紀不小了,娶不着貴妻就打光棍,家裏給納妾,他就天天監督人家小妾好好學習,逼着讀四書五經還想慫恿她去考學,把那嫁進溫家就想好吃懶做生孩子的妾給逼的逃家了!那妾回了老家要去跟她媽當姑子都不願意再回來。”

俞星城:……怪不得他那天一副很惘然的表情!原來是想起自己逼走的上一個妾了!

楊椿樓笑:“後來他有個表兄看他是在不開竅,還花重金包了個女校書。”

“女校書?”

楊椿樓紅了臉:“就是花魁。外頭這麽雅稱而已。”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結果溫骁跟人家共處一夜,倆人就在床上打坐,教了那女校書一夜的引氣入體,第二天早上還讓家裏送來修煉的書籍,說日後讓那女校書拜入門下,他必定好好教導。後來過了三五日,他還去上門找,要檢驗人家的修習成果,被女校書給打出門去了。人家女校書在粉頭裏混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出類拔萃,就要賺大錢的——他去教人家從頭開始修真,人家能不氣麽?”

俞星城:“……”

是她錯了,她不該懷疑這溫骁背後有什麽深意陰謀。

他就是這麽個傻子!

總感覺不論是救她回去、給她送禮還是結拜兄弟,都很符合溫骁一貫的作風啊!

倆人說完了閑話,就聽見了有人歡呼,看臺上的人陸陸續續站起來,似乎傳聞中那個會來看甲組比試的貴人來了。

俞星城她們的斜對面看臺上,确實支了個隔離衆人的鵝黃色涼棚,中間擺了好幾把交椅,還有些瓜果和打着扇子的仆人。

一個金光燦燦的身影從旁邊的入口上來,仿佛全場都是他粉絲一般對四周招了招手。

是小燕王。

道考的主考請他上座。

小燕王笑着落座在了中間,整了整衣袖,臉上笑盈盈的和周邊陪同的官員聊天。

楊椿樓:“啧,怎麽是小燕王。那這也不算什麽令人驚奇的貴人了。”

俞星城:“小燕王還不算貴人麽?我聽說皇帝很喜歡他。”

楊椿樓笑:“貴人是真的貴人,但愛四處露臉也是真的。動不動就聽說他去哪兒看了馬球,湊了熱鬧,降了妖魔。主要是沒新鮮感了,感覺只要是個百姓,活的夠久,總有機會碰見他。”

小燕王愛玩是出了名的,他這會兒也就是真的吃着瓜果斜坐着看比試。

她們看了好一會兒甲組的比試,只覺得心驚肉跳到屏息。

俞星城卻也是抓緊機會看別人如何運用靈力,搞出高級的玩法。

一看才發覺,她幾乎無法辨別場上所有人的靈根特性。

不但如此,大家也都在掩飾,只自創出各種千奇百怪的打法。或許被人看破了靈根,就是看破了打法的時候。

說來她甚至也不知道鈴眉和楊椿樓的靈根,只知道一個是體系,一個是法系。

正想着,上一局賽事結束。

溫骁與俞泛上場了。

她看到俞泛一條胳膊被吊在胸前的時候,也忍不住愣了愣。

她以為自己并沒有重傷俞泛。畢竟在熾寰利用她的瞬間,她幾乎是使出全身力氣讓手挪開半分,盡力避免傷到俞泛。

不是因為對這個所謂的二哥心軟。

只是她是要以後堂堂正正做官走上正道。

她不想背官司或上人命,更不想撕破臉後,被俞家恨上,找機會報複她。

家裏這些屁事兒,別弄髒了她裙角。

作者有話要說:  溫骁真的是個表面精明高傲讨人嫌的樸實大傻子。

**

哦對,最近上了什麽作家秀,發鏈接容易屏蔽,貼個簡介訪談哈哈哈哈。

作者簡介:

晉江寫文多年,仍然恥于面對自己的筆名。女強文與架空歷史文重度愛好者。

擅長寫女主用實力錘爆各方狗頭,并收獲純純愛情。

訪談:

Q:筆名是怎麽想出來的?

A:往事不堪回首。主要是當年我也只是個讀者,追的幾個作者挖坑不填,我蹲坑太久,悲憤之下決定自己成為作者。為表自己蹲坑多年的過往,所以起了“馬桶上的小孩”這麽個筆名。但後來随着自己越寫越快樂,各方讀者也覺得這筆名雖然沙雕,但是辨識度很高,就沒有再改過了。

Q:自認是親媽還是後媽呀?

A:我基本不寫男女主有任何誤會的情節,女主大多也都會出人頭地,所以總的來說算親媽。不過因為在女主打拼過程中,我又很喜歡讓女主受一些皮肉之苦之後大爆發,所以……有時候也看起來挺狠的。

Q:今年內有什麽計劃嗎?

A:沒什麽,就是努力日更。

Q:卡文怎麽辦?

A:硬寫。

Q:對自己有什麽期許?

A:希望自己手速能快一點,文筆能好一點。最好以後能學着好好寫大綱。

Q:除了寫作還有什麽愛做的事情?

A:游戲。氪金玩游戲。哭着氪金玩游戲。

Q:最後還有什麽話想要對讀者們說嗎?

A:喜歡我也挺不容易的。畢竟我寫文空檔期長,動不動就是追起來的很痛苦的大長文。我自己作為讀者都不愛追大長文。真是苦了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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