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急救
俞星城呆住了。
顯然這湧入她體內的靈力來自這破舊的花織毯。俞星城懵了一下, 抓緊毯子,卻感覺那靈力流入的速度漸漸減慢,織毯上俗氣鮮豔的花色黯淡下去, 肉眼可見的老化了……
她吸走了這織毯中的靈力,而織毯缺少了靈力的加持, 卻幾乎成了破碎的絲縷, 恢複了它本應該有的朽爛模樣。
為什麽這織毯裏, 竟然有枝言劍中該有的靈力?
她此時才想起來,營造司的同僚曾說起黑蛟曾去虎丘塔搶奪東西,後來為了從仙官手中全身而退, 才從虎丘塔飛至萬國會館, 将萬國會館毀壞而拖延時間,逃之夭夭。
俞星城忍痛環顧四周,底部的地宮裏, 有個已經垮塌的底座,看起來似乎有個曾和地面底座連在一起的石箱。或許枝言劍就曾存放在那石箱中, 而熾寰拿走了枝言劍, 卻留下了包裹枝言劍的織毯。而織毯上幾個被紮破的孔洞,似乎就是枝言劍的如鹿角的尖銳分叉紮破了織毯。
聽熾寰說, 這枝言劍是她親手留在這裏的。
可是她知道有人會來奪取枝言劍所以有意把靈力留在了織毯中?
還是說她本性就是胡鬧,就是想要這樣耍一耍想得到枝言劍的人?
卻沒有想到, 被耍的确實她自己啊。
而右腳上的劇痛,讓俞星城已經顧不得細想毯子的事兒了, 右腳抽骨拉筋似的痊愈生長起來, 肉眼看上去,好似有人替她重鑄骨肉那般,但實際的疼痛, 讓她冷汗涔涔,幾乎要昏過去。
她感覺仿佛是皮肉被釘耙篩成長條、又被編織起來般……就算自認已經極其能忍受痛苦,此刻俞星城卻仍然眼前一陣發黑,她在這時,腦內僅有的想法便是“不要咬到舌頭”,便将衣袖塞入口中緊緊咬住。
雨雪還在飄蕩,外頭似乎遠遠有狼妖的嚎叫,她看着自己的右腳處,漸漸有粉色的血肉成型,漸漸長成腳的形狀——
而現在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切斷被壓住的左腳。
她稍微緩過來一點,身子已經不知是被雨水還是被汗水浸透。
寬刀不夠鋒利,但重量能夠很輕易的敲斷腿骨。而後再将寬刀縮小至匕首大小,便能夠切斷連接的筋肉。她冷的幾乎要受不了了,她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熾寰說不定現在已經在死亡邊緣,她還從來沒見過這個生命力頑強的像是秋後螞蚱一樣的家夥,這樣保持着人形就昏死過去。如果她不趕緊脫離這裏去救他,或許這個幾千年的小屁孩真的會死在這裏……
既然沒退路,那她也不需要多做什麽心裏準備,俞星城顫抖着冰冷的手指,解下外衣的腰帶,緊緊捆在自己的小腿上,她不确定自己的力氣能綁的是否夠緊,又在大腿處再綁一道。萬一自愈的速度不夠快,還能盡量讓自己少失血。
俞星城費力的将寬刀移到自己的小腿處,刀尖立地上,斜在腿上,緩緩擡起一段距離。
要快,要狠。如果一次砸不斷,那才是折磨人。
她深吸一口氣,咬緊口中從衣袖上扯下來的碎布,壓在舌前,而後一鼓作氣,将寬刀狠狠向下一壓。
左小腿下部已經幾乎完全彎折,她眼前發白,緊緊咬着布團,伸手确認自己胫骨已斷,立刻将磨刀石化成小匕首,就像是對待別人的肢體一樣,手頂着刀背,将刀尖紮入皮肉,切斷扔連接的肌肉!
幸而之前右腳自愈時帶來的劇痛,讓她對痛已經不敏感了,俞星城看到自己慘白的雙手瘋狂顫抖,雨水敲打在手背上,她卻緊緊握着刀柄,盯住了自己的左腿。
在連接的皮肉被她迅速斬斷後,俞星城幾乎已經抓不住匕首,磨刀石脫手掉在了地上,她深吸一口氣,鮮血瘋湧,但自愈的能力也比之前更快了,斷面很快就結痂長肉,她快速解開綁腿的腰帶,兩只胳膊撐着地,拖着自己的身體朝熾寰的方向爬去。
如果說她自己幾乎沒了血色,那熾寰面色都已經灰暗下去。
俞星城已經不能等自己雙腳長好了,她爬出去一段,努力撐起身體,手指探向熾寰那無力垂下來的手,嘗試了兩三次,她顫抖的指尖才抓住熾寰冰冷的手指。她咬牙扣住他的手,将熾寰從上層拖下來,他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從上層的石板上滾落下來,撞在俞星城懷裏。
她這時才發現,他另一只手已經不在了,斷臂出只有灼傷的痕跡,顯然是為了完成計劃,用手抓住赤蛟的白玉劍時,手臂被焚毀了。
身上更是凄慘的不像樣子。
俞星城伸出手去探。
他沒有心跳。
她一瞬間腦袋已經懵了。
她再次确認。
的确……沒有心跳。
……所以她到底是做了什麽。
就算是能重傷或者殺了赤蛟,可如果熾寰為此死了,那這還有什麽意義啊。
她确實自私的。別人覺得什麽殺了赤蛟能救百姓,或許熾寰的犧牲也算是值得的,在她心裏沒有這種狗屁他媽的值得和犧牲!
像鈴眉說的那樣。她的傘很小,只要容下幾個人就好。
熾寰這個壞事小屁孩,不由分說的、嬉皮笑臉的擠進傘下,胡作非為的抓住她握傘的手,在她嫌棄的眼神下,就這麽傍着不走了。
那些傘外的芸芸衆生,她确實不在乎。因為她沒有在乎的能力,也沒有在乎的責任,天降大任愛找誰找誰,別找她一個普通人!
又不是她毀了蘇州城,又不是她引來的妖群,憑什麽要她傘下小屁孩的命去換!
憑什麽——
俞星城一只手緊緊貼着熾寰的心髒,一只手環抱着他,低頭望着,竟感覺到臉頰鼻尖一陣溫熱。
在那滾燙的鹽水彙聚在她鼻尖,幾乎要落下的時候,她伸出手,狠狠的擦了一把鼻子,咬牙跪起來,那還沒長好的雙腳蹭在碎石地面上生疼。
她一只手抱着熾寰,一只手拂開地上的石子灰塵,将那已經破的不行的花織毯鋪在他身下。
但那織毯中顯然已經沒有了靈力,熾寰平躺在地上歪過頭去,比什麽時候顯得都乖都安靜。
她跪直身子,深吸一口氣,兩只手交疊在他胸骨下半部,伸直手肘,開始一邊默數,一邊用力按壓下去。
最起碼一分鐘按壓百次左右。
沒有鐘表時間,她憑借身體本能默數着,一次次将手狠狠壓按下去。壓至他胸口凹下去近兩寸才擡手。她知道這樣的按壓頻率,大多需要多人急救來實現,就以一人的體力,或許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但俞星城已經沒有多想了,除了數次數,盡量讓自己不會因為疲憊而降低頻率。她掌根一直沒離開熾寰的身體,将自己體內僅剩的靈力送入他體內。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對着一具屍體急救。
但至少他沒有化成小蛇的形态,或許說明還有救。
至少她還可以盡人事,先盡到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一切,相信天命還遠遠不會來。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按壓了多久,她兩只手都已經發麻,胳膊肘幾乎都因為過于用力繃緊而彎不動,卻忽然在按壓到深處時,感受到他心髒一陣瘋狂的不規律的跳動——
心室顫動。
這既可能是死亡前的致命性心律失常,也可能是她救回熾寰的前兆!
俞星城深深吸了一口氣,腦子飛轉。
她先伸手,在心前區立即錘擊幾下,而後伸出自己兩只手。
非同步的直流電所進行的電除顫,對她來說是她能做到的最好辦法。
盡量快,脈沖高壓,最好在兩百焦耳左右。
俞星城兩只手掌緩緩帶起電光,她伸手快速将兩手觸碰熾寰胸口,他身體猛地顫抖一下,卻沒有恢複意識,俞星城咬牙要自己不要急。
不能急。
她必須冷靜,必須恪守這些最基本的急救辦法。這點知識是她此刻僅有的,這些辦法是她唯一能與死神拉鋸的辦法!
她的眼睛不能流出模糊視線的淚水,她的大腦不能思考那些打斷計數的雜念。
她立刻開始了第二次除顫。第三次除顫。
而後是再一百次的心肺複蘇按壓。
她腦子裏幾乎已經無法判斷周圍的環境,亦或是外頭的風聲雨聲。只有數字,時間,他的心跳。
就在俞星城重複除顫和按壓幾乎到了絕望的時候,她帶電的雙掌碰到熾寰的一剎那,他忽然嘶啞着猛地吸了一口氣,而後劇烈咳嗽顫抖起來。
俞星城連忙扶住他脖頸,嘴唇顫抖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熾寰緊緊閉着雙眼,他瘋狂的大口呼吸,面露痛苦之色,而後砰的一聲化作小蛇的模樣,将自己不成模樣的身體蜷縮起來。黑霧缭繞在他的傷口和那斷裂的小爪上。
她知道,他活了。他動物的本能又回來了,他那強大的舔舐傷口自我保護的能力,會讓他漸漸痊愈。
俞星城再也撐不住了,她雙眼滾燙,朝後重重的倒落在廢墟之中。
她一只手托住了那蜷縮的小蛇,放在了自己還沒被咬爛的那邊衣袖裏,她感覺到小蛇冰涼的尾巴似乎無意識的動了動,只有那蛇尾帶着輕微的力氣,勾住了她的手腕。她能感受到那緊貼着自己手腕脈搏的,多一份的脈搏。
俞星城捂住了自己的嘴,無聲的仰躺在冷雨的夜空下。
他不會知道這一小段時間發生的事。也不會知道連那個他口中鐵石心腸的俞星城或許也會掉眼淚。
沒有人會知道。
就像俞星城不會知道熾寰離開她身邊的這些日子,他到底想盡了多少辦法,花費了多少努力,才将赤蛟攔截住。
但這樣就很好。
這樣就足夠。
疲憊、疼痛、失血,朝她卷席而來。她漸漸意識有些不清楚了,似是昏睡,似是昏迷,完全墜入黑暗之前,她只記得自己擡起手,護住了衣袖中的熾寰。
夢。
夢來的極快。
像是急急将她拽入另一個世界。
她仰頭看着漫天火海,聽到自己的瘋狂的笑聲,那不是她的笑聲,反而聽起來更像是熾寰——赤色的雲霧飛速掠向遠處的天空,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卻是青年的手,黑色的指甲尖利暴漲,那雕刻着浪花波濤的黑色手杖被青年緊緊握在手中——
仰頭看,一個白色長發的老男人淩空而立,周身淡淡月色,身量修長,似與火海無關般,歪頭看着青年。
白發老男人忽然道:“啊,我記得你。脖子上一圈銀毛的小黑蛟,在密須古國作戰時,我見過你。你那時候化形也沒有……沒有這麽成熟性感啊。你以前不是走清純路線的嗎?”
俞星城滿頭問號的時候,就聽到“她”以青年的聲音怒吼道:“不,我見過神,我知道她的模樣——”
白發老男人摸了一把自己胸口:“啊。你說之前那個模樣啊。那都多少年前了,總當女人不是挺累的嗎,趴着睡覺也不舒服。我就有時候會換一換。我記得你叫阿歡。”
青年咬牙切齒:“阿寰!!!”
白發老男人顯然不在一個對話裏:“哎,既然是上古大妖怪,還是要多穿點衣服,別露這麽多肉——”
這白發老男人的磨磨唧唧徹底惹惱了青年,俞星城的視野裏就看到青年陡然沖到了白發老男人的面前,這個距離,幾乎能看到白發老男人瞳孔中映射的紅雲火海與自己。
一張自以為邪魅狂狷,實則自大欠揍的淩厲面孔——
還有那張臉下頭,裹着兩塊不能叫衣服的破布的上半身,穿的跟沒穿似的,但顯然這還是某人精心設計過的……而破爛衣服下,肌肉清晰,紋身般的紅色圖騰在他身體上燃燒……
她一下子懂了老頭口中的“成熟性感風”……
下一秒,夢境似乎斷掉了事主不願回憶的部分,她只見到白發老頭溫溫柔柔的揪住了青年頭頂的角,笑道:“抱歉,确實不能容你,否則我也要被上雲神殿的那些碎嘴家夥叨叨死。”
視野中陡然鮮血蓋住雙眼,她聽到了青年的慘叫與怒罵,熟悉的嘴臭。那白發老男人嘆氣:“……你活了這麽多年也不容易啊。都沒幾個人知道我當年的女神英姿了。唉,算了,留你下來,給你個職位,專門吹我。不過這修煉幾千年的靈核,我收下了。”
青年瘋狂掙紮着,似乎無法接受自己靈核輕易被人掏走的事實。
白發老男人并沒給他掙紮的餘地,只是有聲音低低問道:“啊,小黑蛟叫什麽來着?歡歡?嬛嬛?哎喲,疊字太嗲了吧……要取個新名比較好,哎別暈啊,你先想想自己的名字再暈嘛——”
作者有話要說: 急救知識或許不正确,請輕噴。
**
這不是星城的夢,而是熾寰的夢。那白發老男人是換了個外形玩玩的俞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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