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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前兩天,廣恩伯府世子林深親自到鎮遠侯府送節禮。
秦蓁是鎮遠侯府嫡出大小姐,與林深有婚約。
這門親事,是秦蓁她娘在世的時候定下的。而她知道這件事,是在三年前從大同的外祖家回來時,繼母告訴她的。
秦蓁從來沒有見過廣恩伯世子,不知道林深生得是扁是圓,是高是矮。雖說,當初給她定下這門親事的是她的親娘,可那會兒她還在她娘的肚子裏,廣恩伯世子只有兩歲多,她娘親未必會看走眼,但小時濟濟,大時了了的例子多了去了。
前兩年,兩家雖說有婚約,但廣恩伯府每到年節的時候,都是派個嬷嬷過來問候一聲。鎮遠侯府如今也今非昔比,自從她爹在十三年前與突厥的一場戰役中,一敗塗地,鎮遠侯府的人便再也沒有在京城裏挺直過腰背。三年前,她爹又向陛下請了假出去雲游天下未歸,鎮遠侯府便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
秦蓁以為,廣恩伯府早晚是要來退了這樁婚事的。
誰知道,竟越發重視起來,世子親自來了。
秦蓁坐在她院子裏的紫藤花樹下拿了本書在看。正午的陽光穿透了繁茂葳蕤的蔥綠枝葉,從間隙裏落下來,在她白皙光滑的臉上打上了斑斑點點的光影,如同一層透亮的面紗罩在她的臉上,令她整張臉白得更白,粉得更嫩。
丫鬟們在院子裏穿梭,不時發出陣陣笑聲,低聲說話的嗓子裏時時都會溢出歡喜來。
秦蓁的性子活潑,連帶得在綴錦院裏做事的姑娘們個個性情開朗,常見她們在院子裏踢毽子,跳繩,有時候笑聲如一串串銀鈴一般,被風吹得飛很遠很遠。
秦蓁院子裏的婆子都老得慢些。
紅羅穿着青色比甲,腰間是一條松花汗巾子,快步從外面進來。她走得很匆忙,不時擡手擦額頭上的汗,拉住正要出門的小丫鬟,“姑娘呢?在不在屋裏?”
“喏,那邊呢,歪着在看書。姐姐找姑娘什麽事兒?”
“有事呢,你也別管,忙你的去!”
紅羅看到了秦蓁,松開小丫鬟忙朝紫藤花樹那邊過去。走近了,秦蓁擡起頭來看她,頗嫌棄,擺擺手,“別說,你先去喝口水!多大點子事,你急成這樣,便是世子爺比旁的人少了一只眼睛,多了一張嘴巴,也不值當你這樣跑吧?”
說完,秦蓁朝屋裏喊了一聲,“海榴,給紅羅倒杯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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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出來了,将一碗水朝紅羅手裏一塞,笑着罵道,“小蹄子,美死你了,要不是姑娘吩咐,配我給你倒水嗎?快喝,喝了說說,世子爺生得如何?比當年咱們在大同看到的範家大爺如何?”
範家大爺那才叫生得一個美貌!
海榴說完就後悔了,她小心翼翼地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見姑娘只是微一閃神,也沒多大反應,也因此放下心來。
紅羅依舊是責怪地朝海榴看了一眼,她将一碗茶灌下去,低聲道,“姑娘,奴婢沒過去,走半道兒上就回來了!”
“為啥?”秦蓁問道,“你是怕自己分不清美醜,怕把個醜八怪瞧成美郎君,不敢去看?”
秦蓁原本就對她未來的夫君林深生得如何不感興趣,原也只是她身邊的丫鬟們非要去看未來的姑爺生得如何?這會兒,既然紅羅沒有看成,她就拿起書繼續看起來。
紅羅咕咕咕地把茶喝完,将碗往海榴的手裏一塞,海榴又瞪了她一眼,欲不接又怕把這霁紅蓋碗摔破了,一共是十只,碰缺一點都不成套了。既接了,她也沒好脾氣,“指望你打探點有用的消息來呢!”
“誰說我沒有了?”
紅羅蹲下來,搖一搖秦蓁的膝蓋,秦蓁擡起頭朝她一看,兩人離得近,紅羅沒防着,猛然間看到她家姑娘放大的一張臉,幾乎被她家姑娘這張盛世美顏晃窒息了,眨巴眨巴眼,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地道,“姑娘,奴婢準備說什麽呀?”
海榴掩着嘴笑,倒也沒太笑話紅羅。
她家姑娘生得極好,肌膚賽雪,嬌嫩如嬰孩,兩彎似蹙非蹙柳葉眉,長長的睫毛如鴉羽一般翹卷,輪廓深邃的一雙眼黑白分明,便是這一雙眼,便似一副水墨山水,瞧着人的時候,會說話一般,顧盼間流光溢彩,無人能從這雙眼裏逃脫。
眼尾一粒胭脂痣,鮮豔欲滴,如同晨起的珠露挂在上頭,映上了朝霞紅,濃縮盡了人間美景。
秦蓁美得明豔,美得張揚,極具侵略性。便是此時,她只歪歪地绾了個發髻,頭上珠釵并無,可她身上骨子裏頭往外透出的貴氣,便叫人覺着她這份慵懶都是迷人的,矜貴的,每一根頭發絲都有着一種光環,蠱惑得人挪不開眼。
見紅羅傻了,秦蓁也就別過身去,繼續看書。她并不覺得紅羅能打探點什麽有用的來,又或者,不管廣恩伯府世子如何,生得美或是醜,她其實都不感興趣。她與其他閨閣中的女子不一樣,從未憧憬過成婚生子的日子。準确來說,三年來,她不曾想過,相反還很抗拒。
但海榴不同,這關系到她家姑娘未來一輩子的幸福,她能不急嗎?催道,“快點,說啊,急死人了!”
“姑娘,奴婢是聽說廣恩伯世子這次來,是想跟姑娘悔婚的!”
“你胡說什麽?”海榴的臉色都變了,“若悔婚,世子爺還犯得着親自來送節禮?”
“奴婢是聽二姑娘院子裏的兩個姑娘說的,說世子爺那狗東西想和姑娘悔婚,好娶二姑娘,這次的端午節禮不是給咱們姑娘的,是給二姑娘的。”
秦蓁也愣住了,她從書裏擡起頭來,若是這樣的話,就不能忍了。秦蓁是什麽人?鎮遠侯府的嫡長女,成國公府的外孫女,何等驕傲,豈容小小一個伯府如此羞辱?
她騰地站起身來,将書往旁邊的廊檐下的長凳上一扔,一張明豔流光的臉上已是凝滿了寒霜,冷聲問道,“在哪兒?”
紅羅沒聽明白,“姑娘,你要去哪兒?奴婢一聽說就趕緊跑回來了,奴婢是怕弄錯了,這事兒奴婢只是聽說,也不知道真假!”
“管什麽真假?凡事空穴不來風,你覺得這種事若沒有點影子,那邊嬌阆院會傳出來?只怕,這些話,是人家故意傳給你聽了,好叫你回來跟姑娘說,好在姑娘跟前炫耀一番呢。”海榴沒好氣地點了點紅羅的額頭。
紅羅後知後覺地知道氣了,一張小臉鼓了起來,“姑娘,奴婢去打聽世子爺現在何處,咱們找他問問去。”
既是要出院子,秦蓁也還需要妝扮一下,她如今腳上還穿着一雙軟底鞋,門前一條鵝卵石鋪的小道就沒法走過去,會硌得腳底板生疼。紅羅又出去後,海榴便扶着秦蓁進門更衣。
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海榴已經重新幫她绾好了頭發,只斜斜地插了一根金鑲珠玉石點翠簪,依舊穿着一件玉蘭雀鳥錦窄褃襖,一條細白绫裙,腳上一雙滿繡石榴紅繡鞋,左右各一對拇指般大小的粉色珍珠綴在上頭,随着她的腳步微微顫着。
才要出門的時候,紅羅匆匆地進來了,熱得一臉緋紅,額頭上滲着汗珠子,激動地道,“姑娘,打聽好了,就在嬌阆院東南面的翠芳亭裏頭。咱們這會兒過去嗎?”
“嗯!”
鎮遠侯府占地約有四十六畝,在當今皇帝賜給秦蓁她爹秦靖業前,這裏本是一座王府。王爺壞了事,被收回,又賜給了她爹,結果才住進來不久,她爹就吃了敗仗。京城中的人總覺得這座府邸不太吉利,風水不好,會壞了主人的氣運。
秦蓁卻很喜歡,面積足夠大,這幾年沒甚修葺,但架不住以前的底子好,設計巧妙,園林精美,小橋流水如畫,春夏秋冬四季各有精妙,住着挺舒心的。
有時候,秦蓁也會遙想一下,也不知當年設計這座府邸的主人是什麽樣的人,必定是位胸有丘壑之人。
府邸共分三路,中路上是前後主院,左右又各有幾重院落,後面的花園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積。
侯府的正房大院自然是在中路,自秦蓁的親生母親韓氏去世後,安福堂便一直空置着,無人居住。安福堂左右一排廂房,秦蓁小時候未去大同外祖家的時候,就住在左邊廂房。三年前,她回來,左邊廂房就改建了一番,修成了三間正房兩邊廂房後面拖一個兩畝小花園的獨立院落。
她爹一日酒後興起,親自提筆題了匾額“綴錦”。
秦靖業新娶的續弦住在安福堂後面的一重院落,先如今名叫安春堂。秦蓁的繼妹秦茹要與她母親住得近些,又要住個獨立的院落,便住在東路,安春堂旁邊的嬌阆院。原先本叫“榮慶堂”的,她自己花錢去外頭買了塊匾額回來挂上,換了名字。
嬌阆院在綴錦院的北面,從綴錦院北面廂房穿過,便是嬌阆院新挖出來的半畝方塘。
時值初夏,水面上零落飄散着幾抹睡蓮的新綠。旁邊,便是一座六角亭子,單檐歇山頂,簡單輕巧,綠柳依依,邊上點綴着幾塊山石,兩叢翠竹,一條小徑從秦蓁北邊的廂房後面,蜿蜒朝前延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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