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1)

意思是:

色彩缤紛使人眼花缭亂,音樂繁多使人耳朵發聾,美味太多使人失去味覺;乘馬飛馳狩獵使人心靈狂放;獵取稀奇之物使人行為敗壞。所以聖人是給他們內在的充實,不是給他們外在的愉悅,并據此而取舍。

☆、未曾看透紅塵路

07.

茫茫波濤,只有兩人同行,任誰都會不由頓生寂寥之感。

于世上千萬人而言,天涯海角,不過如是。

于危亦桐和蘇城寒而言,這天地的盡頭,也不過是一場迷幻的绮夢。

危亦桐目視前方,眼神一片清明。

他在走出守墨宮的時候,一直在想聖主到底是要做些什麽布置?

衆所皆知,魔門和道門是長久的死對頭。

但因為魔門行事太過偏激,完全随心所欲,所以難以守成,雖有過輝煌但漸漸都成了敗落,最後還是讓道門在五域站穩了腳跟。

如今魔門式微,也依舊不好惹。

尤其是這任魔門聖主…看着溫文儒雅…但總讓危亦桐覺得心裏不安。

仿佛……無底深淵,表面的平靜,是為了掩蓋能吞噬一切的瘋狂。

也是意識到自己對聖主的嚴重提防,才知道蘇城寒為何要在那時突然說上一段話。

蘇城寒應該對聖主,很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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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懼到了他認為每一次面對聖主,他都有不再回來的可能。

危亦桐默然片刻,開口輕喚道:“蘇城寒……”

那本是浮歡樓上說故事的高談闊論,此刻變做了當仿若情人間的低眉耳語。

蘇城寒眨眨眼,發出一聲鼻音:“唔~”

軟軟得好似小動物的嗚咽。

危亦桐以前有養動物的習慣,但自從“養了”那個糟心的師弟後,他很久沒接觸過小動物了。

反倒是和蘇城寒在一起,他老是會覺得蘇城寒像個毛絨絨的小毛團,眼神澄澈幹淨,呆愣呆愣的。

這種久違的養動物的感覺……

讓人很容易忘掉,蘇城寒的不凡。

他是清玄殿的南蒼,是守墨宮的洞明……

還是……

聖主的棋子,而且很有可能是對自己的命運有一定了解的重要棋子。

“要去哪裏?送你一程。”危亦桐漫不經心地問道。

危亦桐表現出來的态度,很是恰到好處。既不是疏離,也無暧昧。若在旁人眼裏看來,他們可以是好友,又也許是戀人。

只有他們彼此清楚,他們之間……其實什麽也不是。

不過是……我予你所欲,看你願不願意為了這紅塵誘惑,去掙脫棋子的命運,然後……給我所需。

世上沒有什麽是不可交換的,如此,最是公平。

他向蘇城寒伸出邀請的手,蘇城寒回應了他。

于是心照不宣,誰也不說破。

蘇城寒恍惚一瞬,老老實實回答:“東域,桃夭谷。”

他說的太過平淡,配上“桃夭”這樣秀美熱鬧的地名,好像說出口的是游玩踏青之所,而不是牽扯魔門之密的地點。

紅塵紛雜,五色五音固然亂人心神,卻都不及心底眷戀的人影,使心……生此貪戀。

“東域啊……”危亦桐聽了這個地點,真有些頭痛。

東域那是和他從前同一老師的師弟的地盤。

那個糟心的、一點也不可愛的、最标準道門典範的……師弟啊!

而桃夭谷……

更是那個師弟很有可能出沒的地方。

“怎麽了?”蘇城寒似乎很快發現了危亦桐的暗自苦惱。

危亦桐很是幹脆地告訴蘇城寒:“想起我師弟了。”

蘇城寒的眼神一閃,危亦桐并沒有注意到身後人的異常,只是察覺身後人突然沉默下來,以為這個話題就此而過。

沒想到一直過了很久,身後人忽然溫文地問道:“他比我好嗎?”

吐字是蘇城寒慣有的無起伏的音節,聽起來卻不再那麽別扭了。

或許是習慣了。

危亦桐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蘇城寒指的是什麽,等到記起剛剛的話題時,忍不住一笑。

“呵……想什麽呢?不過是老師只有我們兩個弟子,而老師又是個憊懶性子的,所以我帶他比較多。這孩子~”危亦桐露出無奈又自豪的笑容,“這孩子一直很崇拜我,我叛出清玄殿似乎對他打擊頗大,以他的個性,見面只怕要打打殺殺的,麻煩。”

在這種時刻,讓人看不透的亦桐先生,流露出的卻是十足的真性情。

蘇城寒低聲喃喃了一句,高空風聲太大,危亦桐大概是沒有聽清,也無意再問,彼此就這麽又一次沉默下來。

一路到了陸地,才從長劍上下來,不使用禦劍術了。

他們停在海邊的一個林子裏。

危亦桐解釋道:“清玄殿在靠海的東域審查最為嚴格,禦劍飛行都會受到查探,為了避免驚動清玄殿,我們還是步行吧。”

海外是魔門和血妖的大本營,除了清玄殿自己的大本營外中域外,就屬東域最為警戒。

“恩。”蘇城寒點點頭,一副波瀾不驚的溫吞模樣。

危亦桐這才記起,這人好歹是南蒼,怎麽會不清楚清玄殿的規矩?

好笑自己多此一舉。

長劍漸漸縮小成原來發簪的樣子。危亦桐伸手一探,握住發簪 。

蘇城寒看着危亦桐手裏的發簪,忽然開口緩緩道:“能碰嗎?”

“自然可以。”危亦桐很有風度地把手心裏躺着的發簪遞了過去。

蘇城寒小心地伸手去拿,帶着試探和好奇,就像小獸慢慢向玩具伸出爪子一樣。

先是指尖碰到發簪,不經意也碰到了危亦桐的手心,帶來微涼的感覺……

危亦桐覺得手心有些癢。像是小貓的爪子在手心輕撓。

然後蘇城寒才徹底握住了發簪。

蘇城寒拿着發簪在自己的衣袖上擦拭,然後捧着發簪看着危亦桐,突然對危亦桐眨眨眼。

“你要幫我束發?”危亦桐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問道。

蘇城寒微微颔首。

危亦桐唇角一勾,懶洋洋的笑容綻開,吊兒郎當道:“那麻煩你了喲。”

也不在意地就這麽轉身背對蘇城寒盤膝坐下。

把後背毫無警戒地相托付,無論道門還是魔門,那都是只對信任之人才會做出的行為。

可是看蘇城寒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貌似幫危亦桐束發,比這以背相托更讓他開心。

手指撫過長發,輕柔而珍重。

危亦桐端坐不動,悠然自得。

天生劍心,心思通明,舍劍之外,再無所執。本來是最适合道門的太上忘情之道。有情在心,卻忘情于外。

可偏偏,他入了魔,寧沉淪,不忘執。

除了禦劍之外,他再不以劍對敵。

清玄榜上寫溯蕭此人:

“一生思破紅塵路,劍藏廬軒隐迷蹤。萬戰自稱不提刃,生來雙眼蔑群雄。”

他見了也不過一笑:“啧啧,真是可惜了,我仍在這紅塵路上,何時看破過?”

清玄殿至今,只說溯蕭修煉時走火入魔而隕落,卻提都沒提他背叛了清玄殿,加入了守墨宮。

可是……

老師啊,我從來不是溯蕭,一直都是危亦桐。

——那個在血色月夜裏,孤獨狼狽的危亦桐。

“好了。”

蘇城寒的聲音讓他從散漫的思緒裏抽身,發簪已經重新別上。

危亦桐起身,漫不經心地拍拍衣角,撣去灰塵,看向蘇城寒。

“多謝。”語氣不算禮貌,但随意裏又透出不同一般的親近。

蘇城寒的琉璃眼眸很是燦爛,他所有的感情,似乎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

他很高興,心滿意足。仿佛……實現了多年夙願。

危亦桐心裏一動,問出一句他本來從不曾想去問出的話:“你到底什麽時候……認識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指聖人不為情感所動,得情忘情,超然于世。

太上忘情,并非無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

古人講‘太上忘情’,太上,是最高明的人、是聖人。太上忘情’不是沒有情,而是有情,可是有情卻不為情牽、不為情困,要把情處理得豁達灑脫,把它放到好像忘了的層次。

天道無情,太上忘情。兩者皆是抛棄一切之情,但一者為無、一者為有,不可同語。

☆、道魔雙修陰陽濟

08.

危亦桐問出這個問題,不過是對蘇城寒多出了幾分好奇。

雖然這家夥的告白實在莫名其妙,這家夥所謂的喜歡也莫名其妙,讓人無法相信。

把“我喜歡你”說得太理所當然,好似懵懂的不理解情愛的孩童,但從旁枝末節來看,似乎又是情真意切?

他總覺得自己見過蘇城寒,卻不記得那到底是記憶裏的誰。

蘇城寒……

全身上下充滿了矛盾和古怪。

“十五年前,月夜荒林。”蘇城寒回答的時候,似乎有些猶豫,素來毫無起伏的語調都有些顫抖。

危亦桐怔了怔,伸手撫上蘇城寒的側臉 ,仿若安撫,他定定地看了蘇城寒一會兒,挑眉一笑,輕佻道:“是你?”

蘇城寒有些驚異地看向危亦桐,仿佛不敢相信憑借這個時間地點就會被認出來。

“你知道……?”

蘇城寒的話語未竟,就被打斷了。

“現在想來,那時血妖大規模來襲,讓清玄殿忙得焦頭爛額,恐怕有魔門在背後搗鬼喽。”危亦桐似笑非笑地問着。

口氣平淡随意,像是一個與此事全然無關的過路人。

蘇城寒想說的話,頓時無以為繼,看向危亦桐的目光都變得有幾分擔憂。他知道……知道十五年前對危亦桐意味着什麽。

“除了望玥,原來還有人和我一起記得真正的‘危亦桐’嗎?呵呵,很有趣,不是嗎?”

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摩挲着蘇城寒的臉,好似撫摸着珍寶摯愛。

低沉的笑聲氤氲着說不出的迷夢意味,卻讓直覺敏銳的蘇城寒微微皺起了眉。

“從沒有什麽讓人仰望敬佩的清玄殿首座師兄,從沒有什麽一劍淩天的劍修溯蕭,從沒有傲骨凜然一往無前的道門弟子……”危亦桐的眸色漸漸變深,黑色變得純粹無比,如同濃化不開的墨,驚心動魄。眼裏流露出邪氣。

他依然是笑着的——溫柔的微笑。

一身青衣襯得他溫文儒雅,仿佛又變成那個坐在浮歡樓上博學多識的說書先生。

他的聲音暗啞,低低的磁性帶着若有若無的誘惑。

“有的只是那個危亦桐……又膽小又可悲~”

自言自語的低喃。

蘇城寒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惑,他眨眨眼,仔細看着危亦桐,琉璃般的淡色眼瞳裏流光輕轉。

蘇城寒微微睜大眼睛,仿佛發現了問題所在。

只是想了想,就擡手觸碰着危亦桐的臉,忽然湊過去朝危亦桐的嘴唇吮咬。

不再是簡單的舔舐雙唇,而是舌尖開始執拗地往裏探。

危亦桐這次不僅沒有閃避,反而狠狠地回應,奪過了主導權,仿若兇狠暴戾的掠奪者。

兩人交換着彼此的氣息,像是倏然點着了一把火,從相貼的唇上燎原般的燒了開去,帶着野性的撕咬與親吻。

蘇城寒依然睜眼靜靜看着危亦桐,只是眼底的清明慢慢散去,眼角微微泛紅,鼻息漸重。

突然……

危亦桐像是從夢中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了蘇城寒。

蘇城寒猝不及防之下,狼狽地往後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沒有跌倒。

“抱歉,是我失态了。”危亦桐一手捂住額頭,頭痛得厲害,聲音裏帶着倦意慵懶。

蘇城寒的臉色蒼白中又泛着微紅,他急促地喘息了兩口,才搖搖頭輕聲而堅決道:“是我的錯。”

“你……”危亦桐輕笑一下,他還真沒聽過有人會如此嚴肅地一本正經地為這種事道歉,“是我轉修魔道功法留下的一點後遺症而已。”

亦正亦邪,在他身上不只是那麽簡單。

剛剛蘇城寒察覺到他的心神出了問題,看似接吻,實則不過是蘇城寒舌尖開始送來一道接一道的中正平和的道門靈力,不但令他體內靈力運轉不息,更引導他的靈力進行調和,循環不休,幫助他重新穩住心神而已。

雖然有別的方法,但這麽做是最安全最快速最簡單的方法。

以蘇城寒的思維方式來看,用意應當相當單純。

他自己的責任,他從來不會故意推脫。

“由道轉魔,不是這樣 。”簡單幹脆,毫無婉轉之處。蘇城寒的風格帶着強烈的野獸風格,可謂粗暴。

守墨宮立宮多年,從道門叛出而投向魔門的,也并非在少數。蘇城寒不會看不出來。一般而言,這些人都要放棄原來的功法重修。

危亦桐也不意外蘇城寒會看破,頗有幾分無賴地随意道 :“或許我和別人都不同。”

蘇城寒安安靜靜地看着危亦桐,清澈明亮的琉璃眼眸有着讓人心靜的神奇力量。

“你在道魔雙修。”他如斯說。

沒有任何的猶豫懷疑,十足十的肯定口氣。

道門和魔門歷史悠久,卻從未有過任何融合。

術法上,它們彼此對立,站在完全相反的兩端。一者為陰,一者為陽。

不是沒有人試過同時修習魔門功法和道門功法,然而歷史上的那些大膽至此的人,最後的下場都可謂凄慘。

“若是道魔雙修,我還能站在這裏,如此自在?”危亦桐沒被蘇城寒的肯定态度影響,漫不經心反問道。

道門功法和魔門功法難以共存,兩種功法在體內抗争,使得同時修習者不僅經脈盡斷修為盡失,而且會變得瘋瘋癫癫神志錯亂,最後淪為廢人。

久而久之,再也沒人去嘗試道魔雙修。道魔雙修也成了一個公認的不可能做到的事。

蘇城寒沒有繼續和他争辯,也不執着于是否道魔雙修這個問題,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卷玉筒,遞了過去道:“你身上修習的魔門功法不夠精深,陰陽難以相濟。”

危亦桐是清玄殿大祭司的弟子,當初修習的自然是最頂級的道門功法,而他叛出道門投向魔門,魔門給他的自然不會是一等一的功法。

危亦桐不用接來看都能猜到蘇城寒遞過來的是聖主弟子才有資格修習的《北辰真解》

然而……

你就這麽遞過來了,居然完全不考慮一下魔門聖主知道了會如何反應嗎?

“不過一面之緣,何必?”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蘇城寒這麽做有何意義?

指望他為此感動?

好像不太現實吧。

他們的淵源并不深,甚至在不涉情愛的幼年。

他甚至懷疑,蘇城寒念念不忘的,或許只是一廂情願編織出的幻影。

畢竟那個相逢實在不算愉快。

“一面之緣?”蘇城寒恍惚重複了這一句,然後垂眸不欲。

只是送出的東西沒有收回。

危亦桐毫無心理壓力地收下了,反正不拿白不拿。他已經提醒過一次了。

“去桃夭谷吧。”危亦桐把玉筒收好,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蘇城寒要去桃夭谷,一定是出自聖主的授意。

他打發了蓬芷留下等待蘇城寒,就是為了從蘇城寒那裏得到他想要的。我送你所欲,你予我所需。《北辰真解》不過是額外的好處。

騙局是一方不知情,交易則是雙方的意願。

他們這到底算是騙局還是交易?亦或是各自演繹各自的戲碼。

誰說得準呢?

危亦桐看着蘇城寒的打扮,還是在守墨宮裏的一身黑色鬥篷罩身,只是放下了兜帽。

和十五年前,月夜荒林裏,并無并無二致。

十五年前……那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時間。

亦是他記憶裏永遠無法掙脫的夢魇。

入魔以後,這段記憶變得越發深刻,便成執念。

那時候的危亦桐還不曾成為過溯蕭。望玥……也還不是望玥。

☆、多少舊事如煙來

09.

眼前,只見一片很漂亮的鮮紅。

你見過染上清冷月色的紅嗎?

熱烈的色彩與冷寂的背景交融,該是一種殘忍也絢爛的美麗。

新月的微弱光芒,紅色的血海,好似無論如何也無法進入的深不見底的深淵。

真的很漂亮。

就連只是回想着的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從心底笑出來。

——————

“你在傷心嗎?”蘇城寒溫潤無波的聲音帶着關切,在耳邊又一次響起。

危亦桐擡手摸摸自己微微上揚的唇角,沉默地看着眼前這一片缤紛的桃花林。

這裏是桃夭谷,清玄殿裏聞名的勝景。

傳說中,是清玄殿某代東玄準備用來向所愛之人示愛而設下的陣法。

那代東玄是一位陣修,因與他喜歡的人相遇在桃花樹下,所以選擇用桃花為陣,己魂為引,設下這一道“不死不休”的陣法——桃夭不渡陣。

以魂為引,只要他不死,魂不滅,這座陣法永遠不會停止運轉。

也是一次極陰之時,血妖大規模從東海這邊入侵。

那是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躁動。陰氣鼎盛到了極點。清玄殿幾乎壓制不住到處暴走的血妖和怨靈,差點要向魔門議和,尋求幫助。

清玄殿人手不夠,底下的術師只能到處奔波。

他鎮守東域首府,在大部分人手都出調的時候,面對血妖突襲,做為東域長老,那代東玄動用了布置好沒多久、還沒用來得及用來表白的、他最自豪的“桃夭不渡陣”,燃燒自己的神魂,鎮壓封印了大片的血妖。

最後只留下一句話:“也挺好,不死不休要變成至死不渝了。”

聽說,直到如今,做為陣眼的桃花樹上還刻着那代東玄所愛之人的名字。

清玄殿稍微修改了以後,保留了這片桃花陣,歷代東玄都要按時加固陣法,确保它永遠運轉。

果真是至死不渝。

美麗的桃花樹下,鎮壓的是一群兇殘至極的血妖。

美麗的故事的背後,是一段慘烈的歷史。

如同夢裏,熱烈的色彩與冷寂的背景交融。

突然,危亦桐諷刺地嗤笑了一聲後,開口道:“我明明是在笑。”

他低聲呢喃,沙啞的聲線仿佛摩挲着情人脖頸般的滿足,噩夢卻深藏心底。

明明是在笑,關傷心什麽事呢?

那麽漂亮的場景,是我的夢魇,永遠無法擺脫。

雖然很漂亮,但我不喜歡。

———————

十二三歲的年紀,無憂無慮,像風一樣。

“七弟,你真是的。快給我下來!”樹下的少女年齡與少年相仿,應該只比少年大上兩三歲。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裙,站在樹下不悅地對着樹上的少年喊着。

少女有一雙細眉,如同兩把利劍橫在那裏一般,盡管五官再精致,也也不給人柔軟之感,反而有着平常女子沒有的英氣和淩厲。

“五姐,你可以自己上來啊。”

樹上的少年懶洋洋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雙手扶着樹枝,半靠在樹幹上,兩腿晃一晃的。

“母親都說了要早點回家,別瞎鬧了,要耽誤晚飯時間了。母親會生氣的。”

聽到母親會生氣,少年吐出叼着的雜草,滿是不情願地從樹上跳下來,輕松矯捷,顯示出很好的武學基礎。

兩姐弟從山上下來,走在回家的路上。

“咦?什麽聲音?”少年耳尖地聽到了草叢裏“窸窸窣窣”的聲音,準确地把目光投向聲音的源頭。

從草叢裏爬出來的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很小一只,仿佛出生不久。

只是渾身沾着血跡,毛發被一塊塊血塊粘在一起,很是狼狽。

少年摸摸下巴,像個小大人一樣思考着:“五姐,你說把它撿回去,洗幹淨後再給九妹做個玩伴怎麽樣?”

少女笑道:“好啊,不過你自己把它帶回去呦,我可不會幫忙。”

少年俯身拎起小狗,仔細打量了一下:“髒是髒了點,不過洗幹淨後,應該還挺可愛的,九妹會喜歡的。”

目光與之對上,熱烈的渴望,忽然讓少年覺得有些新奇。

這是純粹到不能再純粹的對于生的渴望。

也許這個小家夥并不理解為什麽想要活下去,只是本能的,撕破靈魂般的表達着。

但正因為如此,那個願望才更加強烈,更加原始。

連幸福的意義都還沒有了解過,緊握着絕望卻又在渴望着生。

像是受到觸動。

少年沒有嫌棄這個小狗身上的血跡,把它抱入了懷裏。

繼續和姐姐一起回家。

——————

嗆人的血腥味觸鼻而來。眼前的世界被染得一片血紅。

在血泊中如塵埃一般散落的,這是什麽呢?——半大的少年心想。

紅色的淺水塘之中,不僅開着夏天的荷花,現在泥濘裏還有着很多的手、腳、頭。

那些猶如支離破碎的玩偶一般的那些物體,到底是什麽呢?

睜着空虛雙眼的兄長首級,正掉落在血泊之中。

“要記得早點回家!”

在出門游玩之前,母親如此告誡少年,懷中還抱着他們家最小的妹妹——那是少年的九妹。

而現在……總是一臉無奈的訓斥自己調皮的母親,不知為何倒在地上。

那個被她緊緊抱在懷中的,應該是某個名為妹妹的東西,之所以說是“東西”,是因為它已經沒有了頭。

不過如果仔細一看,它的頭顱應該正在遠處的紅水塘裏,停在荷花旁邊做個裝飾物,像顆球一般。

“啪答——啪答——”

水聲不斷傳來。

好像是某種黏稠的紅色液體從翻倒的案桌滴下的聲音。

室內比室外還要來得悶熱。

原來血液是真的有溫度。

少年抱着小狗恍恍惚惚地想着。

但是我為什麽連一滴汗也流不出來呢?真奇怪啊!

驀地,

“這裏還有兩個小鬼呢,看上去味道不錯!純潔的靈魂,新鮮的血液……”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

少年一回過頭,面前一陣風吹來,他立刻反射性的往後跳開。

“哦,閃得好。”

少年倒落光滑的紅色水池,粘稠的紅色液體濺起,讓少年沾得一身是血。

“七弟!”

是五姐?

随着嘎吱一聲,一個球型的重物飛了過來。

“來,這是獎勵你的,應該是你的娘吧,要不要我再幫忙找找你的爹?哈哈!”

與空洞混濁的瞳孔四目交接,少年抱着小狗,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少年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并非來自恐懼。而是仇恨……

他發不出聲音。不可思議的他絲毫不感到厭惡和惡心。

他愣愣地和地上的頭顱的雙眼對視。

唯一他做的,只有緊緊摟住懷裏的小狗發呆。

少年甚至連哭也哭不出來。

少女雙手大張,攔在了少年面前:“不準過來!”

“哈哈,有膽氣的人類小姑娘。殺害這裏所有人的就是我們,你不害怕嗎?不害怕也不要緊……反正馬上你們就可以和他們團聚了!”

“七弟,你快跑!”少女的聲音顫抖,但卻不容拒絕的強硬。

少年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一聽到這話,就狼狽地起身,用盡全力地往外跑。

他沒注意到,所有試圖靠近他的妖怪,在爪子碰到他身子的時候又倏忽縮回。

只是這麽一路瘋狂地跑遠。

就是少女的慘叫聲也沒能讓他從渾渾噩噩的狀态裏脫身。

思維都被凍結了一般。

只有一個念頭——“跑!”

月夜的血色裏,他是那個狼狽逃竄的危亦桐。

從此,他的夢被定格在這裏,不斷地回放循環。

他就此被困在了這段回憶裏,夜夜不斷重複着當日的一幕幕。

直到修習魔道功法,入魔無回,他才明白……

無論是他拜入老師門下習得劍道,還是成為清玄殿首座弟子得人敬仰,甚至是早就能一劍輕松斬殺那天一群血妖,他也永遠忘不掉那一日的自己。

……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永遠留在了那一天。

抽身不得。

———————

“聖主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桃夭谷的封印?”

危亦桐随手從袖裏摸出一把折扇,滿不在意地搖開了扇面,用仿佛是看風景的悠閑姿态望着眼前的桃花林。

因為陣法的緣故,這裏的桃花四季常開,沒有凋落的時候。

若不是因為底下鎮壓了一堆血妖,成為只允許大祭司或者四方長老進入的地方。也許會成為戀愛勝地也說不定。

蘇城寒點了點頭。

天辰九星裏也只有兩個隐星護法真正知道——知道聖主的打算。

“你能放出這些血妖?”危亦桐奇怪地瞥了蘇城寒一眼。

蘇城寒又不是陣修,這個陣法要是很容易破壞,那早就被魔門破壞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蘇城寒正要開口,卻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危亦桐露出微笑,輕搖折扇,不緊不慢地轉身:“別來無恙,師弟。”

“你既已叛出師門,又如何來做我的溯蕭師兄?”來人一身青衫樣式與危亦桐相似,卻在細節上有幾分不同。

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打量着蘇城寒和危亦桐兩人。柔和的眉眼極易讓人生出好感來,墨發一絲不茍地梳得整整齊齊。白皙的膚色稱着墨發越發顯得人如美玉。神情卻平淡至極……

相似的衣服在不同的兩個人身上,就這麽有了不同的味道。

不像危亦桐的逍遙飄逸,樓溯羽給人的是一種嚴謹沉靜的樣子。

額……即使他的頭上頂着兩個毛絨絨耳朵……但只要看到他那嚴肅的臉,就怎麽看也絲毫找不到任何和“可愛”沾邊的地方了。

“我只有一個師兄,你已不是溯蕭,又如何稱呼我為師弟?”

危亦桐手中折扇一合,輕擊掌心,漫不經心道:“小時候就不可愛,現在看來更不可愛了。有一句話我憋了很久,現在終于問出來了,你真的是狐妖的後代嗎?”

如果是不傷人類,以日月精華修煉的月妖,清玄殿是允許它們和人類混居的,統一歸清玄殿管理。

術師和月妖相戀的情況因而不在少數,于是就出現了數量不少的半妖。這些有着一半人類血統的半妖,除了幼時妖力不穩會經常在妖形和人形中轉化,等長大後人形依舊保留着一部分妖性外,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可以加入清玄殿,甚至像樓溯羽這樣的一方長老。

恩,樓溯羽,大祭司的二弟子,父親是狐妖,母親是清玄殿的術師。本人是半妖之身,同時也是現任東玄。

“蘇南蒼,聽聞你把公務全部交給了副手,消失不見,我只當無稽之談。沒想到你真的出現在了東域之內。”樓溯羽淡淡地看向蘇城寒,然後板着一張臉認真地開始向蘇城寒陳述清玄殿的規矩。

蘇城寒也同樣一臉平靜地聽着,不發一言。

危亦桐誇張地嘆了口氣:“都不可愛了。”

蘇城寒立刻轉向危亦桐,似乎是解釋:“他是你師弟。”

否則我才不願意聽他廢話。

不知道為什麽,危亦桐覺得自己莫名就能理解蘇城寒的言下之意了。

嗯,現在是還好了,但是相遇的時候不也是和師弟一樣的……無趣。

——————

他一直跑啊跑啊,直到腳下被什麽絆倒,重重摔了一跤,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少年發現自己回到了剛剛和五姐一起玩耍的荒林裏。

不同的是,這次只有他一個人。

他混沌的思緒才開始漸漸回籠。

腳步聲傳來,在寂靜的夜晚,聽得很是清楚。

來人停在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擡眸,入目處是一個身穿黑色的鬥篷的人,長得不高,兜帽擋住了他的眼,從露出的下半張稚嫩的臉看來,是個孩子。

男孩向少年伸出手:“交……給我。”

像是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一般,聲音僵硬 ,吐字艱難。

☆、此夕試劍樓溯羽

10.

故事裏,經常就有會化成人性的妖怪。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孩……莫不是就是和剛剛那群妖怪一夥的?

只有一個妖怪的話……

少年猛地爬起來,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握拳向男孩揮去。

男孩稍稍偏過頭,閃開了揮過來的拳頭,指着少年懷裏的小狗重複道 :“交給我。”

哈?他要的是……是懷裏的小狗?

“不行。”少年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他還擁有的東西,就只剩它了。

何況他們又如此相像……一樣緊握着絕望卻又在渴望着生。

“跟我……走。”男孩對于少年的拒絕并沒有惱羞成怒什麽的,自顧自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少年退後一步,把小狗抱入懷中,不開口應聲。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僵持地對峙着。

突然,少年懷裏的小狗動了動,慢慢探出頭,看向一身黑衣的男孩。

男孩也擡眼望來,兜帽之下露出一雙淡色的眼睛。沒有喜怒亦無哀樂,仿佛世事千變也與他渾然無關。餘下死一般的寂靜。

一看到那雙眼睛,少年只覺得昏昏欲睡,大腦的思維又開始變得混沌不明,漸漸失去了意識。

……

臉上有濕熱的感覺。

少年緩緩睜開眼。

是小狗在他身邊輕舔着他的臉。看到他醒來,眼裏露出喜悅的光彩。

依舊是荒林,卻沒有了男孩的身影。

少年警惕地環顧四周,确認沒有任何人影在附近。

不由懷疑剛剛見到的那人是否只是一個荒誕的夢?

他雙手抱起小狗,仔細看了看這只本來打算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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