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2)
回去和九妹做伴的寵物,然後默默将它舉到面前,把額頭抵在了它的腦袋上。
“只剩我們……相依為命了。”
良久後,他才聲音沙啞地自言自語。
從那只小狗後,他就有了養小動物的習慣。
直到老師把一只銀色的小狐貍交到自己手裏,告訴他這是他的師弟,他才把精力從小動物身上轉移到了“師弟”上。
“這是你的師弟樓溯羽,他是半妖之身,現在年紀小,還不能很好的掌握人型的變換,你要好好照顧他哦。”
——————
危亦桐輕笑一聲。帶着對過去的懷念和一份現時的悵然。
真是的,居然又想起了過去的事。
原本以為那個荒林裏的小男孩只是一個不知所謂的夢中人,現在看來應該就是蘇城寒了。一樣的淡色琉璃眼眸,一樣的眉目精致神似木偶 。
他們是真正的“一面之緣”。
若不是當年之事在他心裏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只怕他早就記不起自己遇上過那麽個人了。
他明明那個時候什麽也沒有做啊?到底哪裏出了問題,讓蘇城寒如此執着地認定是這就是喜歡上的呢?
“聽聞我殿南蒼長老,在茶樓上當衆向一個說書先生表白。”這邊樓溯羽看了眼危亦桐,然後一臉正直嚴肅地轉向蘇城寒,好像一點也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哪裏不符合氣氛,只是語重心長道,“蘇南蒼,此人乃是叛出本殿投身魔門之人,即使做為我曾經的師兄,他确實不錯,但也絕非你之良配。”
危亦桐打開折扇,無奈地搖着扇子。
他到底是怎麽養出這樣的師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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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極守規矩,明明并非迂腐不知變通之人,卻很是看重規矩。
按照慣例,然後就該是……大打出手?
蘇城寒卻是沉默片刻才開口:“與你何幹?”
拈符掐訣,一副随時可以動手的樣子,充分體現了固執己見的特性。
樓溯羽拔出背後背負的長劍,劍身輕薄如翼,陽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寒光。
樓溯羽還是那樣認真道:“擅入清玄殿禁地者,斬!你雖為南蒼,可入桃夭谷,他卻不行!若要相護,便來試劍。”
蘇城寒愣了一下,不知樓溯羽的哪句話讓他有如此反應,但他可就沒那麽多廢話,只是片刻就回神。
數不清風刃從不同的方向環繞着蘇城寒,淩厲無匹,氣勢萬鈞。
蘇城寒揮袖一畫,風刃向樓溯羽瘋狂地斬去。
無意間卷起落花,花瓣掉進了蘇城寒周身的空間,還沒有落地,已突然消失了。
仿佛他身邊有着幾千萬柄利劍,幾千萬把利刀,再由幾千萬雙無形的手在控制着。哪怕掉進來的是一粒小的黃豆,也會被斬成幾千萬片,成為肉眼不辨的細粉。
樓溯羽持劍,踩着奇異的步調,在桃花林邊生起一片绮麗的光芒,穿梭于風刃中竟似游刃有餘。
狐妖擅幻術,樓溯羽的劍走的是幻劍的路子,劍光叢叢,所及之處衍生處一片片絢爛的幻影,難辨真僞。
危亦桐悠哉地在旁邊搖着折扇觀戰,隐隐覺得不對勁。
先不說這種在“争風吃醋”的奇怪感覺是怎麽一回事,就說說蘇城寒如此高調地來桃夭谷,如此直接地和樓溯羽動手,好像沒有半點要執行聖主秘密任務的打算啊?
若不是為了桃夭谷底下封印的血妖,那又是有什麽目的?
危亦桐随意合上折扇,輕輕一敲,把目光落在了蘇城寒身上。
只要直接去問,就一定能得到答案吧——危亦桐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種直覺。
奈何真是一點也不想就這麽問出來,感覺缺少了挑戰性啊。
蘇城寒的一手道法極為熟稔,而且靈力浩蕩正氣,修習最純正的道門功法,讓人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他會是魔門護法。
兩個人這般出手,漸漸就跑到了桃花林裏面去。
桃花瓣紛紛揚揚,配着劍光絢爛,一時間居然頗為賞心悅目……
不對勁……
危亦桐眉梢微挑,疑惑地看向桃花林……
剛剛還不分上下,打得難舍難分的兩個人,忽然之間局勢就發生了變化。
樓溯羽的劍鋒輕巧地一個轉向,居然逼近了蘇城寒。
蘇城寒似乎是一時大意,閃避不及,左手臂被劍鋒所傷。
蘇城寒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淡然平和,眼神都沒閃爍一下。仿佛一點也沒察覺到疼痛。
他垂下左手,右手拈符,繼續和樓溯羽周旋。
樓溯羽沒有半份留情的意思。
以危亦桐對他的了解,只要是違反了清玄殿的規矩的家夥,哪怕是老師,他只怕也是敢出手的。
蘇城寒傷口在小臂上,傷口貌似頗深,血順着小臂流下,從指尖落在了地上,留下一滴滴血跡。
危亦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的血跡上。
從很久以前,他就不喜歡血。
不過……流這麽多血……真的沒問題嗎?要是失血過多了,自己會很麻煩吧?總不能真的丢下這個有些一根筋的家夥不管吧?
等等……
蘇城寒的血……為什麽會有這麽重的魔性?陰寒冰冷,只是看着都覺得充斥着瘋狂。與他身上的正氣凜然截然相反的氣息。
一道流光截住了樓溯羽的劍。
樓溯羽踉跄地後退兩步,再擡眸看去。
危亦桐已經不知在什麽時候來到蘇城寒的身邊 ,一手攬住蘇城寒的腰,似笑非笑地看着樓溯羽道:“師弟,今日多有叨唠,不過極陰之時将至,相信我們以後還會有機會打交道的。不用送了,你知道的,你攔不住我。”
☆、棋子原是局中棄
11.
或許是樓溯羽依舊惦念着同門之情,只要危亦桐沒來故意觸犯規矩,他也當做不知道危亦桐這個魔門中人在東域任意行走。
危亦桐很清楚這位師弟并非不懂變通,甚至由于樓溯羽極其了解各種規矩刑罰,所以整個清玄殿說到鑽空子,還是樓溯羽最擅長。
想當年只要跟着這位師弟犯事,保證到最後老師也只能不痛不癢地懲罰一下他們了事。
既然已經被樓溯羽知道他現在在東域,倒也沒必要躲躲藏藏,危亦桐幹脆帶着蘇城寒正大光明地找了家醫館,讓裏面的大夫幫忙處理蘇城寒的傷口 。
蘇城寒自被危亦桐打斷了和樓溯羽的比鬥後就一直一言不發地眼巴巴看着危亦桐,就算是大夫挽起他的袖子在幫他上藥的時候,他也一直默默地望着危亦桐。
如同犯了錯的孩子試圖用乖巧的表現來獲得原諒一樣。
危亦桐淡淡回看着蘇城寒,雖然他還是覺得蘇城寒的喜歡來得莫名其妙,卻已經開始相信其中有一定的真實度了。
不過……也就這樣而已了。
大夫已經幫忙包紮好了傷口,叮囑了一堆注意事項。
蘇城寒就跟沒聽到一樣。
危亦桐見他這樣,也不在意。領着人去了專門為術師、月妖提供的客棧。
讓樓溯羽知道他住進來了也無妨,危亦桐曉得那位師弟不會找麻煩的。
“蘇城寒,桃夭谷還去嗎?”危亦桐懶懶地抱臂在身前,倚靠着牆壁,突然開口問道。
蘇城寒慢慢搖搖頭:“不去了。”
危亦桐微微皺眉:“聖主那邊如何交代?”
“……”蘇城寒沒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眸。
這是蘇城寒第一次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危亦桐露出玩味的笑容:“還是說聖主交給你的任務其實根本和桃夭谷無關?你之前在騙我?”
蘇城寒連忙擡眸,語速比平常稍快:“不,只是……只是已經足夠了。”
“已經足夠了?”危亦桐疑惑地問道。
聖主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其實桃夭谷封印的血妖雖然數量挺多的,但對現在完全騰得出人手的清玄殿來說,只能算是個不小的麻煩而已。
如果是想毀了清玄殿,就該是去破壞中域的羅夏淵的陣法。
羅夏淵是清玄殿的著名牢獄,那裏關押着大量血妖,各個都是棘手的角色。還有不少魔門中到處作惡或者道門中犯了大錯的前輩也在那裏。
比如……
危亦桐自嘲地想着,比如自己現在這個狀況若是被活捉了,應該就是丢到羅夏淵吧?
“他希望我驚動東玄。”蘇城寒口中的“他”指的應該就是聖主,似乎完全沒有一個弟子該有的尊敬,就是蓬芷都會老老實實稱呼“聖主”或者“師尊”,從來不會直呼“他”。
東玄長老就是樓溯羽。與蘇城寒分別管理東域和南域。
危亦桐頓了頓,才繼續問道:“驚動溯羽又如何?”
怎麽看都覺得這是昏招……除非……
蘇城寒歪過頭,神色淡漠道:“就能暴露我和魔門的關系。”
除非是棄子。
危亦桐一愣。
蘇城寒繼續平靜地說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桃夭谷看看桃花而已,怎麽驚動他是我的自由。”
全然不把自己身為棄子的命運放在心上的态度。
甚至還能頗為不甘地埋怨道:“可惜他來得太快。”
樣子就像一個吃不到糖的孩子。
所以明明不比樓溯羽差,卻還是故意輸了,故意受傷,故意留下魔性十足的血液……
“你師弟……确實很崇拜你。”蘇城寒斷斷續續地說着,前言不搭後語,“但我還是不喜歡他。”
喜惡分明至此。
“那是之前,我已經不是他的溯蕭師兄了,一見面就打打殺殺,也叫崇拜?”危亦桐見他繞過了那個話題,便也不繼續。随口配合着這個話題。
蘇城寒平淡的眸子漸漸浮現出奇特的光彩,似乎是在回想什麽珍貴的記憶:“他剛剛說了句‘便來試劍’,語氣很像……”
危亦桐真的沒想到蘇城寒會知道這件事。因為那時自己也才十六七歲,蘇城寒都還沒有加入清玄殿。
當時輕狂,很是乖張放肆。
溯蕭是他最璀璨光明的一面,也是最灑脫的一面。
每當遇到敵人,都要挑釁一般桀骜不馴地笑着說上一句“試劍”。
直到……他因為某事,漸漸不再如此。就連師弟樓溯羽也只見過幾次而已。
後來他就把劍塵封,再不找人試劍了。
從清玄殿給他的評語裏就能看出溯蕭究竟如何肆意。
“萬戰自稱不提刃,生來雙眼蔑群雄。”
簡直堪稱嚣張,有着天生劍心的溯蕭,是寧折不彎的利劍。
然而無論是溯蕭還是危亦桐,蘇城寒都很是了解的樣子。自己卻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一個人很了解你,而你卻一點也不了解他的感覺。
老實說,很難讓人不在意啊。
他以為是一面之緣,對方卻以為是刻骨銘心。
有點諷刺啊……
“你對我很了解嘛。”危亦桐忍不住說出口,等意識到自己把心裏想的東西說了出來,他立刻神色一變,有些調皮地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接着道,“那不如……你來猜猜看,我現在在想什麽?”
蘇城寒很是自然地看着危亦桐,琉璃色眼眸流光一轉:“你想知道他的計劃。”
危亦桐微微眯起眼,笑得很是溫柔。
但也只是用笑容遮掩他的雜亂心緒。
這個“他”依舊是在指聖主。但是危亦桐覺得這口氣……似乎有哪裏不對?
還沒來得及細想,蘇城寒就接着坦誠道:“他想把我丢進羅夏淵。剩下的事,是隐元的。”
魔門有天辰九星九位護法,七顯二隐。蘇城寒就是那兩個隐星護法中的“洞明”,另一位便是“隐元”。
危亦桐只看到了一個身影,隐元的真實面貌卻是沒見過。不過從身影上看應該是個不高的家夥,大概只有十幾歲的孩子一般的高度。
現在再來看,所謂的隐星護法,居然就是類似于“死士”一般的存在。
難怪蘇城寒看起來這麽的……呆…
不過也絲毫感覺不到蘇城寒對聖主的敬意。和“死士”應該也有不同吧?
“對,我是想知道聖主的計劃。”危亦桐慢慢走到蘇城寒面前,眼神柔和又凜冽,暗藏着軟劍似的。
他俯身湊到蘇城寒的耳邊,低低笑了兩聲:“那麽……你願意告訴我嗎?”
☆、大夢到此應為止
12.
蘇城寒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平淡地沉默一會兒,然後奇怪地偏過頭,和危亦桐的目光對上,問道:“你心情不好?”
雖然是疑問句,卻說得很是篤定。
心情不好?
或許吧,似乎每次心裏不爽的時候,就不想看到其他人好過。惡作劇也好,遷怒也罷,總之就是想看別人失态的樣子。
危亦桐承認自己也覺得這麽做有些惡劣。不過他不打算反省。
危亦桐盯着蘇城寒的眼睛看了很久,這雙眼很漂亮,但也太過平靜。
裏面的神情就像湖面,只會起漣漪而不會生風浪。
他頓時有些意興闌珊,無趣地後退兩步,拉開距離,然後轉身不緊不慢地往房間門口走。
身後是蘇城寒自顧自的低聲訴說:
“母親說,因為他是讓母親落淚的人,所以只要是他,無論是什麽要求我都要照做,除非有一天我也能遇到讓我落淚的人。”
危亦桐反手合上門,将蘇城寒的話就此打斷。
他根本沒有注意聽蘇城寒的話。
反正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該有交集。
他在浮歡樓做他的的說書先生,蘇城寒做那個每次必到的聽客。彼此不交流、不相望,這樣不就挺好?
為什麽會有了那一幕告白。
就是從那時起,蘇城寒保持着一種自然而然又異常固執的态度闖入了他的世界。
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危亦桐并無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桌前悠哉提壺倒水入杯的樓溯羽。
整個東域是樓溯羽的地盤,何況危亦桐也沒刻意遮掩,他要找到他們并且一聲不吭地上門來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如何稱呼?”樓溯羽坐在那裏,沒有起身的意思。問出的話,那是完全不打算認這個師兄的意思。
看着他頭上頂着兩個毛絨絨的耳朵,卻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真的很違和……
危亦桐也沒和他客套,直接坐到樓溯羽對面,甩開折扇,然後把折扇翻了個面,上面寫着蒼勁有力的五個字“缺月挂疏桐”,懶懶地指着扇面上的字道:“危亦桐。”
樓溯羽盯着那扇面看了很久 ,才慢慢開口:“望玥師姐之事,我很遺憾。”
望玥……
聽到這個名字危亦桐手中一緊,冷冷笑道:“多想!這是我的本名,有了道名後便棄之不提,現在重新拾起罷了。”
家破人亡,他四處流浪,直到遇到老師,才被收為弟子,賜名溯蕭。他很珍惜老師給他取的道名,但他真正的名字就是危亦桐。
首座弟子叛變是件大事,清玄殿只是盡可能地壓低了影響力,對外說溯蕭已死,但也有傳言說他入了魔門。做為師弟,樓溯羽自然曉得他是成了叛徒的,卻不知道他在魔門的身份。
“危先生來我東域,有何貴幹?”樓溯羽很幹脆地避而不談“望玥”之事,例行公事般詢問起別的。
危亦桐漫不盡心地随口道:“約會。”
桃夭谷确實很适合……
樓溯羽皺起眉頭看着危亦桐道:“我與蘇南蒼并非熟識,但他的為人也略知一二,他豈是随你這般胡鬧之人?”
唉,又來了。
明明是師弟,卻總是來教訓他。明明背地裏喜歡模仿他,但又總是不承認。
“他都出現在這裏了。”危亦桐眼裏滿是戲谑。
身為南域南蒼,卻把公事暫時交給副手,然後自己跑到東域上來,這不就是胡鬧?
“玩忽職守,我過會就寫信給老師,對他給予彈劾。”樓溯羽很是認真地說道。
危亦桐幸災樂禍般道:“啊,記得措辭狠點,絕不能讓老……不能讓大祭司輕饒他。”
他不能稱呼“老師”了,只能說“大祭司”。
“……我不會的。”樓溯羽嚴肅地盯着危亦桐。
真是奇怪了,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樓溯羽聽不懂玩笑話他能理解,但是他說他不會請求老師重罰就有點不正常了……
“老師素來寬厚,我不知道為何她對望玥師姐如此苛刻,那一次我不能插手,這一次不會再讓老師傷害你喜歡的人了。”樓溯羽認真地繼續講着。
“……”你誤會了。
這句話,不知為何,危亦桐沒有說出口。
危亦桐沉默地坐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樓溯羽停頓片刻後問道:“真的回不去了嗎?”
“你問我回不回的去?”危亦桐像是聽到了笑話,笑了起來,笑意溫柔,說出的話卻決絕果斷,“記住……溯蕭從沒離開過,危亦桐從沒屬于過。你明白了嗎?”
“好自為之。”樓溯羽也沒說他到底明白沒有,只是站了起來,兩手相抱,舉于胸前,立而不俯。
危亦桐不由自主地起身,做了一模一樣的動作,抱拳相對。
恍惚回到了過去,清玄殿裏師兄弟。
“樓溯羽,向溯蕭師兄請教。”稚嫩的童音說着一本正經的話。
樓溯羽放下手,快步離開。
留下危亦桐對着空氣保持了好一會兒這個抱拳禮的姿勢,才慢慢放下。
“放馬過來就是……”
危亦桐笑了笑,低聲喃喃:“輸了可不要哭鼻子。”
=====
第二天危亦桐開門的時候無語地盯着站在門口的人。
“起得很晚。”
尤其是聽到蘇城寒用溫潤的嗓音說出自己真誠的看法的時候,危亦桐的無語程度瞬間上漲。
危亦桐能看出來蘇城寒是真的沒什麽別的意思,單純認為起得很晚,所以用此話表達疑問,關心是否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會這種時刻起?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會無語,好不好?!
天剛亮也沒多久,街道上都還沒什麽人,他雖不算聞雞起舞,但也絕對不算晚!
至于眼前這個一看就知道起來了很久的家夥,一定是天還沒亮就起來了。
除了少年時期,他癡迷于劍術、刻苦練習的那幾年,他天天在天色未明時起床練劍,他還真就沒再天亮前起床了!尤其是從清玄殿離開後,他就很少碰劍了,也就更沒什麽早起的概念了。
“如果我沒有看錯,天才剛剛亮吧?”擡手打個呵欠,危亦桐靠在門上,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蘇城寒,眉目間帶着倦意,他倒沒什麽起床氣,就是好奇到底為什麽這家夥會認為這個時候起是“晚起”?
蘇城寒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看危亦桐,然後反應過來什麽一般,有些抱歉又好像是在失落地垂下眼眸,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危亦桐斜斜地倚着門框,突然開口道:“昨天樓溯羽來了。”
蘇城寒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麽問題,只是和道:“我知道,我感受到他的妖氣了。”
妖氣?
樓溯羽雖然有狐妖的血統,可是畢竟只是半妖,修習的又是人類的道門功法,身上的妖氣很淡,就是危亦桐和樓溯羽面對面的狀況,不刻意去感受,也不會感受到。蘇城寒卻能感受到,看來該是有些特殊的天賦了。
“他沒有提起你的事,以溯羽的脾氣,他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會放過你的。”危亦桐沒有過多注意蘇城寒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而是專注于面前的問題,“如此,你的任務似乎就完不成了。”
蘇城寒的計劃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在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一個危亦桐一起。樓溯羽絕大多數的注意力都被危亦桐吸引了。危亦桐阻攔的及時,蘇城寒流在地上的血又不多,樓溯羽也不會憑空懷疑蘇城寒。
雖然不知道聖主的具體打算,但是既然是讓蘇城寒敗露身份,那就必然和羅夏淵有關。
因為以蘇城寒的身份來看,也是有資格關押入羅夏淵的。
而聖主的下半步棋,在隐元那裏。他無從得知,也無從推究。
蘇城寒擡眼,淡淡道:“不一定。”
蘇城寒淡色的眼眸裏流露出的是一種奇異的變化,好似一瞬之間生生滅滅了無數流光。似乎是在掙紮,又似乎不是。
“你也可以的,比起他,其實我寧願是你。”
接着,四目相對,彼此沉默。
危亦桐從沒想過,首先撕破這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蘇城寒。
他們合力演着心知肚明的戲碼,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都不曾主動毀壞心照不宣額游戲規則。
這一刻,危亦桐覺得不可理解。
若說有心,其實不過是交易。
若說無心……
為何他會不想結束這場游戲?
☆、知君何事萦繞心
13.
真要說起來,也不像是舍不得。
而是這場游戲由他開始,卻不由他結束。難免會有些……別樣的感覺。
“不一定。”
偌大的心湖上,被風掠起幾層淺淺疊波。
“你也可以的,比起他,其實我寧願是你。”
蘇城寒最後一字落下,危亦桐心裏如同滴水入湖,濺漾起一圈浮游漣漪之後,又了然歸于了寂寞。
“頭痛啊,我還以為可以玩很久……”危亦桐擡手揉了揉額角,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呵……”
短促而輕微,有些像嘆息,卻是十足的嘲笑。就是不知是對自己的自嘲,還是表達對蘇城寒的不屑。
那雙琉璃般的眼眸看着危亦桐,澄澈得純粹,剔透得清絕。
危亦桐迎上他的目光,從他的瞳孔中,清清楚楚的只看到了自己一個人的影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幹淨漂亮的眼睛,任誰被這一雙眼睛如此專注地看着,都會忍不住有些在意。
心裏這種在意,讓危亦桐不爽。
“蘇城寒,”危亦桐伸手拽住蘇城寒的手腕,用力一扯,一個翻身,将人扣在了門框上,“你總是說着喜歡我。但是說實話………”
為什麽要一次次重複,好像這句“我喜歡你”如此沒有價值,随時可以抛出。
你既然如此淡然,那麽自始至終安靜地待在那裏聽他說書不就好了?
“你這種個性我實在不喜歡……”
暗戀就暗戀到底!
這樣的話,再多關于“蘇城寒喜歡危亦桐”的流言傳到自己的耳裏,不過是笑笑就過去的事。
“你的喜歡我也實在不想感受到。”
為什麽?
要一次次試圖撥動自己的心弦,一次次用那樣安靜專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真的……很讨厭啊!
這個人就近在自己面前,執着地靠近自己,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住他、锢得了他、放不走他。
但是……這又是他絕對不可以抓住的人。
危亦桐嘴角噙起一弧冷笑,他擡起眼睛,神光淩厲兇狠,襯着溢入微亮天色的清清幽光,倒有些分外懾人。
蘇城寒微微睜大眼睛,露出錯愕的神情,然後……
那道一直凝視着危亦桐的視線驀然轉開了。
兩方又一次陷入沉默。
危亦桐一言不發地看着蘇城寒,而蘇城寒只是垂着眼睛,凝視着地上的一處,臉上沒有多少血色,也沒有多少表情,以致旁人根本無從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很久很久,蘇城寒都沒有開口。
危亦桐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覺有一種淺淺的、刻意尋找也許才會發現的失落,在腦海裏緩緩蔓延,在心海生根。
于是他開口繼續道:
“既然你沒有想說的……”
蘇城寒忽然打斷了危亦桐的話,他擡手一手抓住危亦桐的衣袖,一手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低聲問道:“我覺得有些奇怪,這裏有一種酸澀的味道,你剛剛說完的那一下子,那些酸澀像是漲池的秋水,擁着擠着,溢了出來。這是為什麽呢?母親從沒告訴我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
說着,蘇城寒擡頭重新看向危亦桐,疑惑地稍稍歪過頭問道。滿滿都是求助的無措之意。
“……”剛剛還暗自惱怒的危亦桐忽然覺得哭笑不得。
你到底是怎麽長大的?!
他果然就不該和蘇城寒較真,這人情商真的沒得治了。
“算了……”危亦桐嘆了口氣 ,扶額苦笑一下,“你這性子……習慣了也還好。”
像是一壇剛開了封泥的竹葉青,溫潤适口,不鹹不辣,平淡直接,沒有任何過多的調味,入了喉,卻別有一番意思。
“我……”
“我們還是繼續說聖主的計劃吧。”
“對不起。” 蘇城寒話語裏帶上失落,一下子蔫了,“因為我不完整,用處比不上隐元,所以知道得沒有隐元多。”
蘇城寒說話間這種自責的感覺一定是自己的錯覺吧?
危亦桐由衷地這麽覺得。
“總不什麽都沒有強……”不算是安慰的安慰。
那個隐元,他又沒接觸過,隐元知道的再多,又怎麽可能提供給他有用的東西?
還有……
“完整?”危亦桐捕捉到蘇城寒話裏另一個信息,微微挑眉,“難不成你還有什麽缺損?”
一個人,如何能用“完整”來形容?又不是人偶玩具……
“和你在一起,我就完整了。”蘇城寒說得坦坦蕩蕩。
危亦桐也大方一笑,欺身而近。
他伸出的一只手骨節分明,是握劍的手。
這一只手,在此時就只是不帶任何攻擊性的停在蘇城寒的肩頭,再擡起,又順了順蘇城寒的鬓發。
“和我在一起?”溫柔的嗓音,如同陽光下湖面的波光潋滟,幾乎不可方物。
好像這溫柔卷走了所有的喧嚣光影,千載光陰芳華,萬年錦繡榮辱,世事變幻,沉浮年歲,似乎全部被人一語定格在這一刻。
蘇城寒一如往常一般看着危亦桐,他的眼神雖然安靜依舊,但卻好像急切的想知道他的想法,又好像根本雲淡風輕。眼底似乎是沉浮着什麽,一些話,一些神色,都剎那被沉澱了下去……
危亦桐的手停在蘇城寒的耳邊。
目光相接。
“這種可能性不高,更大可能應該是……我會殺了你。對我,你不能有期盼。”
明明說着毫不留情的話,卻是指尖都流露着溫柔缱绻。
“不然,不只是酸澀,呵……”危亦桐放下手,微微一笑,指着蘇城寒的心口,“會痛的。”
蘇城寒低頭,看着危亦桐的手。
以前當然有好好的看過他的手,也知曉他每次出手的方式、軌跡、甚至于力度。
他看了危亦桐很久,他了解對方,似乎比了解自己更加透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裏酸澀,卻能讀懂危亦桐為什麽微笑。
于是,在危亦桐眼裏,那人眉眼如水,只微微淡笑:“痛也無妨,我不怕痛的。”
☆、無關愛恨的立場
14.
這是危亦桐第一次看到蘇城寒笑。
之前的蘇城寒雖然說不上清冷,但也真的從沒笑過。
危亦桐總覺得蘇城寒如同木偶,也不算是偏見,而是蘇城寒無論什麽神情都仿佛比其他人寡淡三分。
而此時,蘇城寒安靜的笑容,依舊很淺很淡,卻讓精致的眉目一下子生動起來。
如同畫龍點睛的神妙一筆,剎那賦予了他真正的靈魂。
一眼,竟有些……驚豔。
“我說的是,我可能會殺了你诶。”危亦桐漫不經心地退開少許,自然而然地和蘇城寒拉開距離,一邊笑着打趣道,“一劍穿心,你真的不怕?”
像是一個玩笑話。
只是他的眉眼裏點點分分都是一股說不出的認真,與以前的張狂桀骜、平日的灑脫飄逸毫不相似。
說到做到。
即使是開玩笑一樣說出,也讓人不會懷疑,如果有必要,他絕不會手軟。
“痛不可怕。死……也沒什麽好怕的。”蘇城寒說,那篤定一點也不像不懂生死的天真,反而像是對疼痛已然麻木的淡然,他認真地想了想才繼續道,“我只怕,要是死了,過段日子,你又會忘記我。而那時的我已經不能讓你重新記得了。”
危亦桐聽罷,忽然笑了起來。
輕狂張揚,道門中人常見的潇灑銳利,魔門中人該有的風流恣意,一并從這幾分輕佻的笑容裏展露出來。
喜歡也好,讨厭也罷,生命一旦終結,深刻的愛恨都毫無意義。
說蘇城寒不谙世事,他偏偏有一雙看透生死是非的眼。說蘇城寒心思單純,整個清玄殿被他一個魔門護法瞞了這麽多年,讓他成了南域南蒼,卧底得很是成功。
但你要說他心思詭谲,也全然不像這麽回事。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危亦桐話語帶着些許嘲諷。
記住與忘掉,于他而言都一樣。
而蘇城寒……固執地要在他心裏留下痕跡。仿佛只有被記住,才算是真正的活過。
然後,他就真的成功了。
這記住,無關乎愛,亦無關乎厭,
只是“蘇城寒”這三個字、這麽個人,便…叫他怎生忘記?
“有時候覺得我們挺相似的。”
危亦桐此時已經退到了蘇城寒三步之外,沒有了種種暧昧,也沒有游戲一般的放肆。
他們隔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再退一步便是疏離,再進一步就是親密。
停了停,他補充修改道:“不,其實也可說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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