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3)
上,他們永遠是站在對立的立場上,彼此相望。
恰似兩儀。
危亦桐一身青衫,微垂眼簾,流露出閑适恬淡的風韻。
——這是真正的道門中人才有的氣韻,不念不執,又并非無心。
危亦桐雖然收斂了玩世不恭的嚣張,但這般清和模樣,鋒芒卻更勝以往。
傲骨無需張揚,不羁無需刻意,利劍出鞘即使不發出鳳鳴龍嘯,也能以湛湛青鋒震懾世人。
他辛辛苦苦來了一出“為紅顏一怒叛師門,欽天閣一劍斷前塵”的好戲,把一個叛逆傲氣的絕世天才演繹得淋漓精致,然後順理成章地加入魔門。
以他在清玄殿的身份地位,一個魔門護法的位置那是穩穩地送到他手裏。
就算魔門有所懷疑,派來一個蓬芷盯着他,也不會胡亂下定論。
按理說,知道他是假意叛出清玄殿的,應該不超過三個人的,連絕對守得住秘密的師弟樓溯羽,都是不知情的。
偏生蘇城寒看透了。
不用問危亦桐是怎麽知道蘇城寒看透了的,他也一頭霧水,真的。
“什麽時候把你丢到羅夏淵或者幹脆把你一劍殺掉,這種事先不急着談論。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你到底什麽時候知道我是清玄殿卧底。”
從一開始蘇城寒就在幫他做遮掩:天玑的刻意激怒,是蘇城寒給了他一個可以控制場面的臺階下;亦桐故意試探而提出的問題,蘇城寒也是以一個标準“卧底“的角度回答的,乃至知道他在道魔雙修,還附贈一本《北辰真解》。
危亦桐甚至都忍不住猜這家夥該不會是他那位行事古怪的老師放在魔門裏的另一手棋,而自己其實就是去和他接頭的。
這樣……其實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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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也就是瞎想想。
“在浮歡樓上再次看到你的時候。”蘇城寒的回答依舊出人意料。
那是危亦桐之前以為的他們第一次相遇。
沒有十五年前的月夜荒林,就在浮歡樓上。
一身月白長衫的蘇城寒走上二樓,擡眸看向正在說書的危亦桐。危亦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也随意看了過來,發現是個清玄殿的術師便不在意地移開目光,繼續他的故事。
眼神對視不過一霎。
危亦桐現在回想起來,發現自己居然對那一眼還有印象。
淡色仿若琉璃的清澈眼眸,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心底。
“你沒有變。”蘇城寒擡手摸摸剛剛危亦桐替他順鬓發的位置,眼裏倒影着的是青衫身影,“所以你的劍從來不會對着你的老師。”
理所當然的邏輯。
沒有變?所以不可能做出“為紅顏一怒叛師門,欽天閣一劍斷前塵”的事?
于是就知道了他是假意投身魔門?
這個理由真是……頗具蘇城寒的風格啊!
危亦桐盯着蘇城寒眼瞳裏倒映出的自己,看了很久。
到底什麽才是自己真正的模樣?
每一個人眼裏的自己似乎都不一樣。
也對,望玥眼裏的他只是十五年前的“危亦桐”,老師師弟眼裏呢留着的是後來的溯蕭。
都是他,又都不是。
只有蘇城寒一個人的眼裏,不是“危亦桐”也不是“溯蕭”,只是他。
真是諷刺,兩儀黑白消長而對立,卻在追逐中成為彼此的真實。
☆、誰言安知慕我心
15.
真是諷刺?
啊,也沒什麽。畢竟,世上諷刺的事多了去了……
比如說……
家破人亡,天地之大,一時之間沒有歸處。
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又能如何獨自為生?
那時的他,沒有親友在側,滿心滿眼都是仇恨,抱着一只同樣孤苦無依的小狗相依為命到處漂泊。
他的步法配合劍術,一直在同輩中為冠,正常情況下通苦練二十年也未必能達到他這種境地。
大家說,因為他是天生劍心,自然資質超群。
在危亦桐看來,實在是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笑話。
不過估計現在除了自己就沒人知道,那只是因為十二三歲的自己,就是在不斷地逃跑中度過的。
稍微跑慢一步,就會被拉幫結派的小混混揪住痛打一頓。然後用盡各種辦法弄來的錢就會被搶光,于是又得繼續餓肚子。
這種情況下,他才有了未來練習步法的好底子。
他的一雙手白皙修長,除了握劍磨出的繭,保養得還算錯,仔細看卻隐隐能發現不少早已消退的疤痕,細細密密地隐藏在白晝的光線之下。
直到遇上老師,被她收為弟子,這種日子才算到頭。
然後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溯蕭。
擁有了這個名字就像是和過去做個告別。
他以為自己從過去掙脫,可以開始新的美好生活,可以擺脫血色月夜的噩夢。
他或許做到了,他成了衆人眼裏光風霁月清玄殿首座師兄,仿佛他這樣的人生來璀璨,從不會有一絲陰霾。
那只是溯蕭而已啊。
真正的他,能一劍蕩平妖魔,卻不能有一個安穩的好夢。
……
蘇城寒,這些……你也知道嗎
……
“你說什麽?”蘇城寒的疑問讓危亦桐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經意間把心裏想的話低聲問了出來。
“蘇城寒,這些……你也知道嗎?”危亦桐重新往前踏了一步,逼近蘇城寒,打破了彼此不疏離不親近的距離,唇角微微上揚,笑容平和卻夾雜着銳利,“你到底喜歡什麽?!”
是這一副好皮囊?還是世人說溯蕭如何如何的心生向往?
是這一手已經塵封的劍術?還是所謂的一見鐘情或不敢忘?
你明明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不過是十五年前一面之緣,憑什麽用這樣澄澈的眼神看着我?!
憑什麽一次又一次對我說“喜歡”,呵,你到底喜歡什麽?
蘇城寒聽到這樣忽如其來的提問,只是稍稍一愣,就老老實實地回答說:“喜歡你的味道。”
看樣子完全不需要思考,應該就是真話。
然而,
危亦桐:“……”
這是什麽答案?
他會問蘇城寒這樣的問題已經有些奇怪了,得到的答案又是如此不知所謂。
絕對不要再問蘇城寒類似的問題了!
“母親說,一個人的容顏會變,一個人的性格也可能會變,很多都是會變的。味道雖會沾染,但是一個人的最初的味道,絕對不會變。如果一個人的味道能讓我一嗅到心裏就覺得喜悅溫暖,那一定是喜歡。”蘇城寒好像看出來危亦桐內心的無語,于是想了想,又認真補充道。
危亦桐表示,他內心的無語絲毫沒有減少。
你母親的教育方式很有問題!
這種不靠譜的答案,僅供參考。
“蘇城寒。”危亦桐忽然開口喚道。
這個名字,當初蘇城寒向他強調了好幾次,現在想來估計又是因為一些不太靠譜的“蘇母”教育。
“嗯?”蘇城寒的鼻音輕微而柔軟。
一聲輕笑。
眼前這人依舊梳着松松散散的發髻,有幾絲幾縷散出纏繞在肩頭。
青色衣衫是幽遠蒼空一般的顏色。
天色已有微光,一蒙薄薄的宣紙窗上袅袅的附上了幾縷霧色。
眼角眉梢溫柔了三分凜冽線條,清清湛湛。
像畫一樣。
蘇城寒有些癡了。
他有點恍惚,好像聽到危亦桐在說些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聽到。
“算了,廢話到此為止吧。”危亦桐自顧自地宣布了這些散碎話題的結束,“既然你說寧願是我,恰好我現在心情不錯,就送你四個字,如何?”
危亦桐沒有等到回答,卻感到有一點輕微的力滑過自己的指尖,低頭再看時,已被蘇城寒拉住了手。
蘇城寒的手有些冰,搭在自己手上的時候,仿佛手心躺着一枚溫潤寒玉。
危亦桐又擡眸去看蘇城寒,對上那專注安靜有些怔然的眼神。
心頭不由湧起一股狠戾。
蘇城寒的手就搭在自己手中。
危亦桐微微蜷起手指,将蘇城寒的手指籠住,漸漸用力,用指尖狠狠嵌進蘇城寒的手心。
好像正如蘇城寒所說,他不怕痛,整個人完全沒有感覺到手心的疼痛似的。
依舊怔怔不言 。
“如你所願。”危亦桐冷冷地說出了那四個字。
唇角笑容邪狂冷冽,眼中的嗜血色彩宛如廣漫幽夜,混雜着似諷意似狡黠的靈動。眸色深沉濃郁,透露出幾分詭異。
“如你所願”這四個字的作用似乎遠大于手心的疼痛,蘇城寒終于回過神來。
蘇城寒回神後就看到危亦桐的神色沉郁,倒也不覺得陌生。
蘇城寒像是才注意到兩人的手籠在一起,用另一只手慢慢扳開危亦桐的手指。
他聞到了血的味道。
危亦桐沒有阻攔他的行動,好整以暇地任由蘇城寒扳開手指。
蘇城寒看到了,危亦桐的指尖沾着淡淡的血絲。
他攤開危亦桐的手掌看了看,發現危亦桐的手心上沒有任何傷口痕跡,這才去看自己的。
恍然大悟一般看了眼掌心的幾個月牙形的血印,才擡頭看向危亦桐問道:“你沒事吧?”
危亦桐覺得頭又在微微做痛,他自然知道剛剛自己又受到了魔門功法的影響,這是道魔雙修的後遺症。
正常人嘗試修習兩種功法的話,早就經脈錯亂而死了,倒是自己居然還能挺過來,除了有時會有這樣失控的狀态。
“如你所願,我會親自送你進羅夏淵。你是不是應該開心?”危亦桐沒有回答蘇城寒的問話,把手從蘇城寒那裏收回來,挑眉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神色不複之前的邪意,慵懶從容。
蘇城寒沒說開心不開心,只是仔細打量了危亦桐幾眼,似乎在确認他确實無礙後,才淡淡道:“好。”
聖主的計劃是把蘇城寒送入羅夏淵。
即然不知道聖主的具體打算,也只有将計就計了,看看能不能引出下一步屬于“隐元”的棋。
如果蘇城寒配合的話,自然是極好的。
可是,危亦桐覺得他倒是寧願蘇城寒拒絕配合。
別問他為什麽。
☆、欽天淩霄倩女童
16.
中域和其他四域相比很小,其實也就是由三座城府組成。
三座城府呈三角分布,所圈住的這一片地域,就是中域。
它能被冠以“域”之名,完全是因為中域是道門清玄殿的大本營,由清玄殿大祭司親自掌禦,也是所有道門弟子心中的聖地。
如若說其他四域的居住人口以沒有任何靈力在身的普通人為主,只有在四域首府能看到妖怪和人類混居的情景,那麽中域就是普通人眼裏的另一番天地——在裏面你只能看到道門術師或者月妖,反正不可能出現普通人。
日薄西山,斜日将沒,餘晖灑落在群山之間,如同染上一層豔色光芒。
中域東部,乃是中域三城的欽天城,位于群山之巅,處白雲環抱之間,頗有雲深不知處的意境。
叢林之中,只有一條勉強足夠三四人并肩而行的石階路通往山頂,這麽一條看上去普通平凡的路,在術師中卻有“通天路”的名號。
危亦桐不太喜歡這條路。
因為山很高、路很長,而“通天路”上有“空禁”!
除卻緊急時刻空禁開放,無論是劍修的禦劍術還是符修的禦風符,統統無效。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事情應該是先和蘇城寒一起爬山。
“通天路”上偶爾還能看到幾個看守,看打扮該是清玄殿弟子,他們大多好奇地看看危亦桐和蘇城寒,似乎在猜測他們的身份。
倒沒人會懷疑這兩個人是否居心不良,因為“通天路”只允許修習道門功法的人行走。因此這一路還算順暢。
蘇城寒似乎心情不錯,一邊時不時地看看周圍的風景,時不時看看危亦桐。一點也沒有馬上要“入獄”的自覺。
以往危亦桐從這條路上下的時候,都是身懷任務,來去匆匆,路旁的風景從不能入他眼底。
這次不知是否受到蘇城寒淡然心态的影響,他也能好好享受一下半路上的風景。
可惜,他們已經走了大半天的路了。
再好的風景,如此重複,也變得無趣。
一路而上,彼此都一言不發,實是無話可說。
該說的已說盡,其餘的,不提也罷。
“到了。”
踏上最後一級臺階,危亦桐随手打開手裏的折扇,無意識地低嘆一聲,連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為何會莫名覺得此路此往常更長。
目光所及之處,已經可以看到一座質樸卻大氣的城池。神秘而瑰美,
如一團仙霧包裹,神聖莫渎,萬法不侵。清氣飄蕩,散發着朦胧光輝,靜靜流轉。又有雲霧缭繞,仿佛在城中伸手便可企及天穹。
清玄殿,欽天城。
在術師中,甚至有“雲中仙城”的戲稱。
乃是道門真正的核心。
站在緊閉的城門前,危亦桐神色凝重複雜地望着這座他許久未曾踏足的城池。
既熟悉,又陌生。
腦海裏驀然浮現當日在此城中修習的種種。
卻已恍若隔世。
危亦桐細細摩挲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一面畫着大漠飛雪,另一面寫着“缺月挂疏桐”五字。
這把從不離手的扇子,是他的老師在他離開之日所贈。
“執此扇,入此門。”
蘇城寒默默探手入袖,取出一枚令牌遞了過去。
危亦桐移去目光,微微搖頭。
他自然認得蘇城寒拿過來的是什麽。
那是南蒼長老的令牌,能開啓欽天城門。
但他不需要。
危亦桐慢慢合攏扇面,畫面一點點褶皺。
一團紅焰倏忽燃起,将這把扇子漸漸蠶食。
一只不知什麽材料制造成的小巧令牌出現在紅焰中。
令牌緩慢地旋轉着,折射出一道清光映照上城門。
折扇已經消失不見,緊閉的城門發出“吱呀”一聲,突然緩緩地打開。
一條大路直直鋪開,一眼就能望到盡頭的精致閣樓。
欽天城裏欽天閣。
危亦桐對着大路盡頭,攏袖緩緩一拜。
“弟子溯蕭,求見師尊。”
一言出,時光剎那之間仿佛倒流回過去。
青衣緩袖,一拜恩師。
此時,他願做溯蕭。
一聲愉悅的笑聲傳來,似有似無,遠在天涯,又好似近在耳畔。
“呵呵,你這小子終于舍得回來了?”
女子的聲音溫婉秀雅,語氣卻輕快活潑,竟然真如二八少女的聲音一般。
“還帶了人回來?莫不是我的徒媳?”
完全沒有為人師表的模樣。
“咦,咦……不對!你後面那個是……啊,我的好徒兒,千萬告訴為師,你還沒被他拐走!”
看上去不正經又迷糊。
“徒兒,為師知道自己很不靠譜,但是聽為師一句勸,道門和魔門結合成道侶是高危選擇!”
但這就是他的老師。
等等,他聽到了什麽?
危亦桐一愣。
偏過頭抱以疑惑的目光,看向蘇城寒 。
蘇城寒的身份,老師不會已經知道了吧?
那還讓他成為南蒼,簡直在胡鬧吧?!
“南蒼蘇城寒,求見大祭司。”蘇城寒站在危亦桐身邊,同危亦桐一樣攏袖作揖。
聲音如水般溫潤平淡,不見怯意。
“哼,你居然還在肖想我的寶貝徒兒。”大祭司貌似是冷哼一聲,很是不悅,和被人搶走玩具的小孩一樣。
“咳咳……弟子有要事禀報。”危亦桐低咳兩聲,提醒自己的老師不要廢話了。
大祭司立刻清清嗓子,端莊平靜道:“都進來吧。”
這樣才有了些許“大祭司”的樣子。
沿着大道一路走到欽天閣前。然後沒有任何阻攔地進入其中。
首座之上,端坐一黑衣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明眸善睐,顧盼間華彩流溢,淡雅處多了幾分出塵氣質。若不是一頭青絲已成雪,幾乎無法相信眼前之人并非芳華之齡。
清玄殿的大祭司,真名無可考究,世人只知其道名——靈纖。
她一看到危亦桐進來,雙眼一亮,立刻站了起來,唇角漾出笑意:“乖徒,走了這麽久 ,有沒有給為師帶好吃的?”
危亦桐擡手扶額,剛剛在心裏生出的一些感概統統不見,只餘下“我為什麽要承認這就是我的老師啊”的無奈!
就是丢臉你也注意一下這裏還有一個蘇城寒啊!你就不怕你大祭司的威嚴掃地嗎?
靈纖是不會管自家寶貝徒弟是否在心裏嫌棄自己,一蹦一跳活潑若少女一般地從首座上走下來。
圍着危亦桐繞了一圈,上下打量,然後滿意地點點頭:“恩,乖徒還是那麽俊。”
危亦桐不和自家老師多說,開門見山直接請示道:“弟子請求往羅夏淵……”
話沒有說完,靈纖擡手,示意危亦桐暫停一下,然後瞅着蘇城寒似笑非笑道:“老規矩呦。去左邊院裏的亭子等着吧。”
蘇城寒像是早就習慣大祭司的種種,此時只是看了眼危亦桐,動動唇想說些什麽,還是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只變成了一句話:“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
咬字極其清楚,停頓不差一刻,是蘇城寒獨特的說話方式,只是聲音有些顫抖。
到了此時,他才有了忐忑不安的樣子 。卻又不像是對即将“入獄”的不安,而是……
危亦桐看向自己的老師。
自家老師貌似和蘇城寒之間,有些不對勁啊?
不過……蘇城寒啊,你告白都告白到老師面前了,也是夠了啊!
靈纖微微挑眉,對蘇城寒的表白熟視無睹,只是指了指左邊。
蘇城寒點了一下頭,轉身往左邊的門走去,離開此間。
危亦桐看了眼左邊的門,再看看笑得一臉得意的老師。
看樣子,左邊的門老師似乎安排了有些奇怪的東西呢?
危亦桐對自己的老師還是很了解的。
蘇城寒一路沿着院子裏的長廊慢慢往前走。
亭子裏好像有個身穿青色衣裙的孩童拿着把木劍在玩耍。
孩童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來,沒有見到陌生人的膽怯,清澈的眸子寫滿疑惑,童音稚嫩清脆:“咦?不是師祖,你是誰?”
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女童,生得粉雕玉琢,眉目精致。不出意外,長大後定是絕色人物。
蘇城寒看着這張小臉,怔怔無言了良久,才低頭喃喃道:“我的名字,是蘇城寒。”
女童雖然年幼,但五官裏依舊可以窺見危亦桐幼時的幾分影子。也許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女童眉目比危亦桐更明豔三分,但再英挺些去掉眉目裏的柔和,那就絕對是一個有七分相似的縮小版危亦桐。
女童新奇地望着貌似陷入一層陰雨烏雲之下的蘇城寒,伸出一只小手。
“我叫危倩倩,大哥哥你為什麽低着頭,是不舒服嗎?”
蘇城寒茫然地擡眸對上危倩倩的眼睛,眨眨眼不解地回答:“好像是有點?”
☆、過去雲煙霧裏藏
17.
“老師,到底是怎麽回事?”危亦桐微微皺眉看着靈纖,心裏的疑惑漸深。
委實是事态變化太過奇怪。
或許是迷霧太多,身在其中卻懵懂不知的感覺太過難受;或許是蘇城寒離開時聲音微顫地對他說的那句話,亂了此身心緒;又或許是……他從來就是個難以放下的人。
自家老師似乎知道蘇城寒的魔門身份,也注意讓蘇城寒退避,不讓其旁聽他們的對話。
但是為何又會任由蘇城寒在清玄殿裏學習上等道門功法,最終成為南蒼長老?
還有那句“老規矩”,居然還頗為熟悉,老是打交道的樣子。
靈纖幹笑兩聲,完全一副“我就不說”的無賴模樣。
“為師自有道理,乖徒還是說說你怎麽突然舍得回來看望為師吧。”
含糊其辭……
危亦桐若有所思地瞄了靈纖一眼,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狀似随意道:“我倒是聽他提過,就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蘇城寒與老師你關系匪淺,為何每次都這麽不客氣?”
“只要被陸離教過的,就算是師兄的兒子,也絕對不能讓他拐走我徒弟!”靈纖頗為氣惱地回答,秀眉一挑氣勢凜冽,宛若利劍。
她和危亦桐的交談向來随心,也沒有多想,幾乎是脫口而出。
陸離是何人,危亦桐還是知道的。正是如今的魔門領袖,守墨宮聖主,當然也是蓬芷和蘇城寒的師父。
但是老師口中的師兄,據他所知……只有可能是那位……
危亦桐心裏一驚,幾乎維持不住漫不經心的神色,稍稍吸一口氣,穩住心神,輕笑一聲遮掩住失态:“呵,老師你多想了。我這次回來,是想向你要到羅夏淵的鑰匙,親自将他送進去。”
“咦?乖徒,你居然舍得?”靈纖露出驚訝的神情,好像完全沒想到危亦桐會做出這種事。
為何會不舍?
危亦桐嘴角一抹笑意淡如春水漣漪,卻将手往袖子裏一收,暗自握緊拳頭。
差點就要開口問出來了。
危亦桐直覺這是自己了解真相的大好機會,等老師反應過來,那估計就詐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了。
“不過是和他商量好的,将計就計。極陰之時即将來臨,我也很好奇聖主會弄出什麽名堂來。”危亦桐沒有細說,言語中倒是故意顯露得和蘇城寒很是熟稔默契卻不會太親近的樣子,“雖說他會吃些苦頭,但也不算什麽。”
靈纖松了口氣,調皮地拍拍胸口:“那就好,我記得你們以前那真是形影不離,還以為現在……總之,陸離那厮教出來的絕對不可靠。千萬不要選他做道侶!”
形影不離?
為何他會沒有半點印象?
他自入清玄殿,素來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何時會與人形影不離?
溯蕭是一往無前的劍修,又是大祭司的首徒,鋒芒之盛,幾乎能灼傷任何靠近他的人。他那時又癡迷劍術,無心與旁人來往。除了後來的溯羽師弟,幾乎沒有親近的人。
“若是……”危亦桐用深不見底的眸光注視着靈纖,“老師……若是我也喜歡他呢?”
靈纖覺得自家徒弟有些陌生了,就像鋒利的劍收回了劍鞘,雖然依舊有着傲骨鋒芒,卻是不同以往的風格。
危亦桐的眉目分明,眼裏的神色晦暗難明,仿佛無盡的深淵,看不到底。
靈纖收斂了嬉笑的态度,怔了怔,忽然嘆了口氣:“乖徒,你天生劍心,明明能斬去一切虛妄,為何要有那麽多心思呢?”
相間若餘,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大祭司終究是大祭司。
糊塗的時候是她願意糊塗,清醒的時候是她應該清醒。
“你到底,執着什麽呢?”明眸皓齒,眉眼一彎,靈纖用一雙盛慢豐富感情的眼睛看着危亦桐,只是仔細看去,又可以發現靈纖的眼底一片冷寂。
太上忘情。
危亦桐雖然是靈纖的徒弟,但他的道門功法已經停滞很久了。
皆因他斬不斷過往。
心無執念,順其自然。
可若是沒了執念,那個“危亦桐”就會消失,留下的只有“溯蕭”。
那麽,他……還會是他嗎?
“不知道。”危亦桐搖搖頭。
我始終做不到啊,老師。
“算了算了……要是你也喜歡他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地認了。”靈纖一臉糾結地擺擺手,“比起陸離,他好歹還是有我師兄的優良血統的。”
蘇城寒、蘇靈桓。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師伯,會有蘇城寒這麽一個兒子。所以即使有着一樣的姓氏,他也沒有在意過。
“若不是師兄臨終托我看照他一二……哼!”靈纖轉眼就沒有了半點正經模樣。仿佛和剛剛那個問出“你到底,執着什麽”的家夥不是一個人。
看上去倒不是對蘇城寒有成見,而是對聖主陸離有很大成見 ……
前輩們的恩恩怨怨,牽扯不到自己身上,他只想知道……知道蘇城寒是誰?
他努力思索自己的過往。
卻始終找不到一絲痕跡。
難道真是一者刻骨銘心,一者渾然不憶?
幾點嘲諷的冷意慢慢溢滿雙眸。
“老師……你就直接告訴我,蘇城寒究竟是誰吧。”聲色已冷,音卻猶溫,矛盾得勾人心弦。
靈纖似乎也意識到危亦桐之前在詐她,但自覺說出的東西也不是不能讓危亦桐知道,就幹脆當做沒意識到。
但是……她真的沒想到。
“你……你……你壓根沒認出他?!”
————————
步入長廊,漸漸便有一精致小亭入眼。
青色衣裙的女童手執木劍,一板一眼地比着劍式。
展露出紮實的基本功。
一身月白色長衫的蘇城寒坐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女童的練習。
淡色的琉璃眼眸一片澄澈清寧,專注中又有幾分恍惚,仿佛透過女童看見了另一個人。
女童沒有察覺,緩緩收劍,略帶幾分炫耀地看向蘇城寒:“大哥哥,你看我厲害嗎?”
兩雙幹淨的眸子互相望着。
危亦桐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蘇城寒眼底真正在看的是誰。
因為從前那家夥就一直是這樣安靜地待在旁邊看着他練劍。
被這雙眼注視了很久,久到了這種眼神他熟悉萬分。
蘇城寒偏過頭向危亦桐這邊看了過來,他眨了眨眼睛,眼裏倒映出危亦桐的身影,便是一亮。
危亦桐下意識想搖開折扇,卻發現手中已空。
習慣了的東西,就會下意識忽略。
“原來你有自己的名字,叫蘇城寒。”危亦桐雙眸染上暖色,唇角勾出一個微笑來,萬千星辰都化作他眸中倒影,流光靜好,“虧我還曾想着給你取個好聽點的名字。”
☆、銘心入眼紅塵人
18.
“乖徒,蘇城寒不就是你從前養過的那只嘛……”靈纖撇了撇嘴,一臉不情願地告訴了危亦桐,末了又添了一句,“當然,他現在是人。”
危亦桐沒怎麽注意靈纖話裏的意思。
他正處在震驚裏,對這個“真相”非常意外。
但轉念一想,又合情合理。
“十五年前,月夜荒林”。
他因為貪玩,天黑了都還在下山的路上,結果在路上撿到了一只小狗。本來想帶回家給九妹做伴的,結果……
難怪那家夥那麽了解自己,如果是這樣,一些事就完全說得通了。
那時候他們真的是,如老師所說的“形影不離”。
他吃什麽總會分一部給“它”,他去哪裏也總是帶着“它”。
他還記得未入清玄殿的時候,夜裏冷,他就抱着“它”睡幹草堆,相互依偎取暖;入了清玄殿,有了自己的房間遮風,他也是習慣讓“它”睡在身邊。
他的一切苦厄和灰暗,都曾與“它”分享。他的一切璀璨和光芒,都曾有“它”見證。
一切一切的悲喜,曾銘我心者,也曾入“它”眼……
“老師?”危亦桐低聲喃喃道,“你早知道他是半妖?可他身上沒有半點妖氣啊……”
過去他沒注意過,但是現在絕對是沒有的!
所以他才從沒往那邊想過。
無論是妖怪還是半妖,都會有一部分的妖型無法完全隐藏——比如師弟樓溯羽的耳朵……
要是蘇城寒也頂着兩只毛絨絨的耳朵,他早猜出來這家夥是誰了好嘛?
沒有妖氣,完全是人類的樣子啊!
“因為他現在是人……”靈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神态也頗為不自然,瞥了一眼危亦桐才小聲嘀咕道,“他居然選擇了人,确實有點一根筋。”
選擇?
危亦桐也是博覽群書的主,當年他也曾在清玄殿的藏書閣裏看遍各種經史野記,靈纖如此一說,電光石火間,已是有了幾分猜測。
但這猜測源自轶聞,他并無把握。
深吸一口氣,危亦桐唇線微抿,眉峰輕蹙,那雙清透墨黑的雙眸閃過一縷暗流,卻被垂下的眼簾所擋,看不真切。
現在再想過去…… 他內心感覺頗為微妙難言。
以至于從老師那裏順利拿到了羅夏淵的鑰匙,走到蘇城寒的面前的時候,他還有些恍惚。
“原來你有自己的名字,叫蘇城寒。”他只能輕笑,“虧我還曾想着給你取個好聽點的名字。”
罷了,就當自家養的小家夥不小心弄丢了,等再出現時,已經化形成人了吧。
蘇城寒猛地站起身。
看他那樣子,危亦桐都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下意識張開手,穩穩攬住了撲過來的家夥。
這次總算是沒有被撞倒。
蘇城寒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看上去非常開心,假如他現在有尾巴的話,估計會左右使勁搖得歡。
“怎麽偏偏要成人呢?”危亦桐自言自語了一句。
頸脖上傳來濡濕的感覺。
危亦桐一僵。
他的頸側上有一道傷痕,是爪傷。當初險些成為致命傷口……
蘇城寒現在正伸出舌尖舔吻那道傷口,尖齒先是在皮膚摩挲揉弄,舌面反複舔舐着傷痕表面,而後輕淺地在傷痕上落下一吻。 唇舌離開傷痕後,還舔了舔嘴角,顯得有幾分□□。
危亦桐不動聲色地放開手,稍稍推開蘇城寒。
他怎麽會一時忘記了這一點:蘇城寒不僅是當初的小動物,還是在不停對他刷告白的家夥。
絕對不能給這家夥得寸進尺的機會啊!
“倩倩也要抱抱!”
青色衣裙晃動如碧水水波漾開,女童不甘示弱地也張開雙手,努力地強調自己的存在。
危亦桐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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