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13)

小家夥”在清玄殿長大了。

壓榨徒弟,就是把他丢到何處收拾爛攤子,斬妖除魔。

溯蕭積攢了大量的聲望,他做得很好。

每次看到“小家夥”看着溯蕭的眼神呢,我是真的知道他在打溯蕭的主意,擔心重蹈覆轍,卻也有點點希望他們有所不同。

唉,做老師真不容易,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

師兄去世的那天,我和往常一樣在欽天殿處理着我的工作。

接到消息的時候,我很詫異于我心中的平靜。

師兄和陸離大打出手雙雙重傷,而師兄帶傷又去處理暴動……

“知道了。”我只是這麽說。

太上忘情啊,有位前輩妻子去世都能敲鑼打鼓,我不過死個師兄,貌似也不需要什麽反應吧?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我早不是很多年前對師兄有點懵懂的靈纖,也不是被陸離吸引的靈纖,而且清玄殿大祭司靈纖。

我能覺得陸離害了師兄,也能責怪師兄不争氣,然後……沒然後了……

溯蕭的脾氣啊,只能用來壓榨,實在不能用來繼承啊,我也不希望他哪天會變成我這樣。

他承載着我對任性的渴望。

然後看“小家夥”不在了,我撿了一只同樣毛絨的徒弟回來,說實在,我寧願手下弟子自産自銷,也不希望又來一場道魔之戀。

哦,就是這麽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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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怎麽引導貌似都沒什麽成效。奇怪了,我當初都對自家師兄有點……

哦,我後知後覺明白了,看多了師兄和陸離的糾葛,差點忘了絕大多數男孩子是喜歡女孩子的。

額,失誤失誤。

後來?大家不都知道了嘛,我拿那一對大的沒辦法,對這一對小的同樣沒辦法。

随他們去吧。

“師祖,你不專心!”

我重新看向倩倩,一本正經道:“其實我在思索很重要的事。”

倩倩搖頭,一臉不信。

我掐掐她的小臉,笑眯眯道:“師祖從不說謊呦。”

我以為我道行足夠,太上忘情也夠徹底,聽聞這兩人雙雙共赴黃泉,心裏卻是一澀,忍不住想了這麽多。

這心裏的苦澀太淡,淡到雲煙既逝。

我還是羨慕的吧……

可,我是清玄殿的大祭司,我得為道門而活,為清玄殿而活。

我不能為自己而死。更不能,為單獨的某個人而死。

他們都走了,而我還得繼續活在屬于我的囚牢裏。

只是,從此心無挂礙,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個“君”是誰?

這是我的秘密,誰也不說。

☆、番外溯羽篇:一霎清明雨落時(全)

“溯羽。”老師在喚我。

我的老師,清玄殿的第二十四代大祭司,她的道名是靈纖。

女子之身坐上大祭司寶座的,從記載上看來,加上我的老師在內也不過五人。且不說她生平功德,僅此一點,她足以自豪。

但是我卻将接替她,成為清玄殿史上第一個半妖出身的大祭司,或許後人說起我的時候,也會是僅此一點,我足矣?

在我之前,清玄殿雖也接納半妖,但人類這種生物總是堅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成為一方長老,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成就,更別提,我将成為道門領袖。

我低眉應:“徒兒在。”

老師的外表依舊是二八年華的少女模樣,除卻這青絲是白發,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

“溯蕭那小子啊,到了嗎?”老師漫不經心地問着,眼睛似乎無意識地瞥了眼門外。

老師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來問我,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尚未。”

老師聽了我的回答,笑了。

“你從小這麽老成謹慎,沒點朝氣的,我可是知道他們背後叫你小老頭來着的,是吧?”

老師沖我眨眨眼,帶着幾分調皮。

我沉默不語。

“你呀,總是這樣無趣。”老師搖搖頭,一臉可惜的樣子盯着我的耳朵看。

我沒什麽反應,皮相是天生的,生為半妖也并非我能選擇的,一對狐貍耳朵并不代表我天性魅惑。

我習慣了老師這樣的表現,溯蕭師兄總說老師這是不靠譜,我卻覺得,我的老師深不可測,以至于她的一言一行在我眼裏總是有別樣的含義。

“弟子溯蕭,求見。”

我的師兄,鋒芒刺眼。他任性,也得老師護着,随心所欲慣了。從小,他都是我仰望的對象。

“乖徒,你可算來了,為師獨守空閨等你這麽久。”老師的話也不是時常這麽不着調的,只有溯蕭師兄才能經常遇到罷了。

就像老師口裏的“乖徒”永遠是指師兄,而我只是“溯羽”。

我是半妖,人人都想不通為何大祭司會收我為弟子,既沒有溯蕭師兄那般好根骨,我便只能更加刻苦。

其實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清玄殿術師遺孤衆多,為何老師會選中我?

自然是尴尬的,非人非妖,一朝入了大祭司的眼,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丢了老師的臉。

老成謹慎?

誰沒點年少意氣?只是我知道我不能有。不可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

“師弟,許久不見了。”門口出現一個飄逸的青衫身影,來人臉上帶笑,桀骜張揚。衣襟上沾了水氣,卻沒有一點狼狽的樣子。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下小雨了。

他是我的師兄,道名溯蕭。

溯蕭師兄待我很好,從小便是。被人嘲笑挖苦的時候,都是溯蕭師兄站出來為我說話,他的劍一出,衆人噤聲。

我幼時将他視若神明,在我眼裏,他無所不能,無所畏懼。

終究是我把他想得太完美了。當初有多完美,如今就有多不完美。

然後我行子午訣,似抱拳禮:“亦桐先生。”

師兄一怔,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他不惱我不叫他“師兄”,也沒有任何表示。

師兄是演戲的好手,總将他的情緒藏得很好,我看不出他是否生氣,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不在意的。

我的師兄是溯蕭,不該是危亦桐。

一身紅塵煙火味,和從前相差太多了。

我心中的師兄不是個說書人,而是個持劍人。我總是固執地這麽想着。

從沒人指責我,包括老師。

老師要和師兄單獨說幾句,我識趣地找了個理由走開。

走出沒幾步就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站在長廊裏,那人手中拿着把傘,正仰頭看飄在天際的雨絲。

我不意外看到他,因為他是師兄的道侶,師兄出現的地方見不到他才是不正常。

曾經的南蒼長老,道名城寒。

他和師兄,一個在清玄殿裏記載着走火入魔而亡,一個記載着通緝至今未曾被捕。雖有書信往來,但他們的确已經許久沒來中域了,老師也很久沒見過溯蕭師兄了。

如果不是老師打着自覺大限将至的招牌,打算把大祭司之位傳給我,并且“見最後一面”被老師面不改色地寫在信裏,這兩人也不會輕易踏足欽天城。

過會兒,師兄估計就會知道他上當受騙了。

“樓東玄。”他的感知很敏銳,我才看他一眼,他便若有所覺地朝我看來。

我對他點點頭,卻不知如何稱呼他。

我和他見面次數不多,之前每次遇上,總覺得他對我有種莫名的在意,甚至是敵意。後來大約猜到幾分,左右不過是師兄的緣故。

如今再見卻是平和不少。

“一直沒有機會說,”他溫潤冷冽的聲線沒入一片朦胧雨霧中,擡起眼望來的時候眼底淺色流光流淌,“謝謝。”

溫潤的嗓音就像是泉水敲打在山石之上,除了吐字太過用力,沒什麽毛病。

我道他謝的是很多年前他背着師兄上來的時候我為他放行。但其實那會兒,我很快就把他是魔門卧底的事向衆長老說明。

他沒必要謝我。

我放行,也為我的職責身份說出了蘇城寒的名字。

一切是為了我自己。

“為什麽不喊他師兄呢?”他看着我,很是認真地問。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卻沉默固執地盯着我看,似乎不得到一個答案就不罷休。

“同從前不一樣了。”

我虧得蘇城寒聽懂了我無奈之下給出的答案。

“亦桐從沒變過。”說到師兄,他眼裏的光彩簡直叫人沒辦法忽視。

我默默移開眼,不想理會師兄的道侶說出的這種話。

師兄喜歡的,就是這種純粹嗎?

然後我們就同時沉默下來,沒人再開口說話。

溯蕭師兄出來的時候表情很是古怪,看來他意識到被老師坑了。

“來來來,慶祝一下你即将成為大祭司,喝幾杯酒去?”

但看到走廊上的我和蘇城寒時,他又笑了起來,走過來拍拍我的肩,沒有半點隔閡。

我覺得我不該應的,但是恍恍惚惚間,卻還是應下來了。

師兄在對蘇城寒說什麽,我沒仔細聽。

我擡頭看看天,似乎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師兄抱着壇酒挑眉對我說:“溯羽,師兄帶你去喝酒?”

現在,蘇城寒不知道為什麽被乖乖打發了,就我和師兄兩個人找了個位置準備喝酒。

拍開封泥,我覺得荒唐。

我記得那次是我第一次喝酒。

某位長老的兒子違反了殿規,被我發現,與我起了争執,對我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

最後是那位長老出面讓此事不了了之,沒人再去追究那人的錯誤。

我被罵了幾句也沒什麽損失。

師兄知道了,很是幹脆利落地跑去偷了那位長老放在心尖上,寶貝珍藏的好酒,然後過來找我。

那人辱罵的話,具體是什麽話我已經不記得了,反正從小聽多了,無非就是那幾種。但那天酒的味道我記得很清楚。

我記得那味道一點也不好。

“真難喝啊……”我艱難地咽下一口酒。

今天再喝,我還是老樣子,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喜歡喝酒……

師兄見了,笑話我:“你還是讨厭酒?這可是好東西啊……話說,你現在是否還是三杯倒?”

原來師兄也想起來了,那一次我一共喝了三杯,然後……

後面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我喝醉了。

我看了眼師兄,忽然一口飲盡杯中酒。然後又倒了一杯,又是舉杯就飲。

酒的味道确實不好,但這是個好理由。

師兄連忙伸手攔住我:“诶,你……”

我喝了半口,其餘的因為動作太快,師兄這麽一攔,嗆到了,咳了一半。

“咳咳咳……”

“真難得,你也有這麽任性的時候啊。”師兄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老師說她累了,要投奔我。我還想你這麽持重,繼承下來完全沒問題。現在看來,你也還是會任性的嘛,真……”

我打斷他:“師兄。”

很久沒說出的,終于又一次出口。

他一愣,沒說話了,又給我的酒杯倒上滿杯。

我:……

這收回我說的話還來得及嗎?

我無奈地看着杯中酒,又喝了下去。

大腦暈乎乎的,好困,又格外清醒。

“要是哪天你也累了,記得學學老師,投奔師兄不丢臉。”

我好像聽到這樣的話。

“雖然蠢寒絕對會吃醋,但是看他吃醋也挺有趣。”

沒了,剩下的我不記得了。

但我好像知道我為什麽那麽久不願意喊他“師兄”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呢?你猜啊

☆、番外天玑篇:莫不相逢盡相思(1)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鮑照《蕪城賦》

杜預注曰:魑魅,山林異氣所生,為人害者。

我生平之所恨,不過“相思”二字。

所有的故事,在開始講述前照理應當先交待清楚背景。

我是一只魑魅,天生的好容貌,天生的壞心腸。生于山林之間,茫然輾轉不知經年,依舊神志懵懂,直到……

直到遇上那個人。

年輕時候的陸離,還沒有如今這麽叫人覺得心思莫測。

他有一身屬于他身份地位都該有的傲骨,沉穩,從容,眼睛裏又有點涉世未深地對一切事物探究的神色。

我意識混沌,只下意識到處游蕩,他遇上了我,與我簽訂了契約,為我開了靈。

從此,我是他的影子,以他的情緒為食,他之所思皆我所想。

一切那麽自然而然,我遵循這個給我意識的人的一切,聽從他,跟随他,信仰他。

我第一次感覺到陸離心中出現“愛”這種情緒的時候,也是第一次知道陸離的心中也能有如此溫柔的情感。

然後……

我同陸離擁有了一樣的情緒,我對着那位從未見過的“靈桓”有了思慕之情。

我開始像陸離一樣陷入了這種甜蜜而酸澀的感情,患得患失又眷戀這種溫暖。

一開始我并沒覺得那裏不對,陸離的情緒就是我的,我本由異氣所生,而受欲所養,給予我靈魂的是陸離,陸離的“欲”就是我的情。

天經地義。

等我真正跟随在陸離身後,看到蘇靈桓的時候,我自然是一腔癡戀。

我對他笑,眉目極盡風情。

我知道我的皮相,蠱惑人心。

而我看到,那個一身藍色道袍的人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他對着陸離淺淺一笑。

然後我的心有點失落,卻同時雀躍起來。

失落與雀躍同時出現,在我的靈魂裏,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折磨得我痛苦不堪。

到底怎麽了,我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

我看陸離。

是他在開心。

在那一刻我終于知道,原來,我是有着自己的情緒的。

多麽奇妙,一只被圈養的魑魅,終于意識到身上的古怪,終于知道了什麽叫“自己的情緒”。

可是我不能控制,我依舊對蘇靈桓癡心不改,卻對陸離提不起絲毫嫉妒之情。

也是,自己怎麽會嫉妒自己?

我想排斥陸離帶給我的情緒了。

相思之情,相思相思,本是相互思念,我這一腔思慕是相思情,又不是相思情。

我試圖排斥,但情緒的沖突,讓我靈魂疼痛得仿佛被撕裂。

到最後,陸離有多愛蘇靈桓,我就有多恨蘇靈桓。

一提起蘇靈桓,內心的恨與那份不屬于我的相思情,讓我痛,又讓我慶幸我以此感覺到了自我。

我是一只魑魅,天生的好容貌,天生的壞心腸。我不好受,也不想別人好受!

在我看來,搬弄是非是最劣等的挑撥離間。我只把他們以為他們不在乎的事悄然展現在他們面前,然後提醒他們,他們其實很在乎。

兩個同樣驕傲的人,同樣充滿掌控欲的人,所謂的惺惺相惜不過是在鏡子裏看彼此的影子。

矛盾一點點蠶食相思……

陸離是瘋子,而我擁有和他一樣的情緒。他內心的瘋狂同樣影響到了我。

他對蘇靈桓愛的癡狂,我就恨得癡狂。

我靈魂在叫嚣着疼痛,內心的瘋狂被安撫的時候,是遇上了“碧落”。

她是混沌,選擇了犬的形态,人形時也有兩只犬耳,看上去像是一只犬妖。

她是個并不算溫婉的女子,她活潑開朗,也好動。

她有一雙淺色的眼睛,清澈如水,仿佛能一眼看透了世事。

她被陸離忽悠出了故鄉,然後把在陌生世界生活時對陸離的依賴變作了“相思”。

她跟随陸離回到了守墨宮,見到了我。

“我的名字是碧落,不過我不喜歡我的名字,你知道嗎,我們每一代的混沌都叫這個名字,但這不是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麽?”

她仿佛一眼看出了我體內掙紮的兩種情緒,伸出手,踮起腳尖笑着摸摸我的頭,對我這樣說。

“我沒有名字。”直到她這麽問我,我才發現我居然沒有名字。

名字啊,主宰着靈魂,名的意義如此重要,而我沒有。

碧落驚訝又開心:“你沒有名字嗎?我一直想給自己換個名字,但我已經有‘碧落’這個名字了,那我就把我想出來的另一個名字送給你好了。”

“長煙。”

從此後我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叫“長煙”。

這個名字賦予了我新的力量,讓我有了反抗屬于陸離的情緒的支柱。

這是她喜歡的名字。而我喜歡着她。

兩種相思在我的心裏鬥争着,一者對蘇靈桓,一者對碧落。

有時候我會恍惚分不清,但一看到碧落,我就能立刻反應過來。

我自己的相思,我自己的喜歡,我自己的愛,都是對着碧落的。

“長煙,長煙……”她喚的那個人是我。

仿佛我不再只是陸離的影子,陸離的從屬。

“你知道陸離什麽時候會回來嗎?”

然而,她心裏另有其人。

我從未有過屬于自己的東西,連喜歡的人也不屬于我,“長煙”這個名字,成了唯一握在我手心裏的事物。

那個時候的聖主還是陸離的父親,我姑且稱他為老聖主。

他打開始就不贊同陸離和蘇靈桓的事,尤其是陸離開始常年不在守墨宮而跑去找蘇靈桓。

老聖主壽元将盡,估計很怕他一走,陸離就把守墨宮賣給了蘇靈桓。于是,他做出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成了陸離和蘇靈桓第一次互相翻臉的導火線。

魔門對蘇靈桓的老師下手了。

我很樂意在裏面添點火。

最後,清玄殿新的大祭司上臺了,陸離也成了守墨宮新的聖主。

碧落在這種時候,有了孩子。

那個傻姑娘,陸離不過把她當做了容器,她卻要為陸離的任性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看到她撫着肚子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孩子說話,臉上的表情恬靜溫柔。

我也只能看着,她一點點虛弱,一點點把本源力量傳承給她的孩子。

長煙,我希望,我的孩子可千萬別再叫碧落了。

在她去世的時候,新的混沌出現在這個世界。

兩只,是一對雙胞胎。

都有着和她一樣的清澈的淺色眼眸。

陸離沒有給我取過名字,也沒有給他們取名字的閑情。他要的不過是和蘇靈桓的因果。

甚至因為陸離的不在乎,這兩個孩子,守墨宮上下沒人去管他們。

除了我。

他們是碧落的孩子,我得管。

蘇靈桓不知何時知道這兩個孩子的存在的,他送來了兩個名字。

陸城孤,蘇城寒。

他們繼承了他們母親的犬妖形态,在幼生期結束後,他們才有權自己重新選擇形态。

陸離終于有空管他們了,他讓這一對孩子成了他的徒弟,守墨宮的隐星護法,開始派人教導他們一些基本知識。

混沌得天獨厚的天賦,無論學什麽和法術有關的東西,幾乎都是一學就會。

這兩個孩子是碧落生命的延續,也同時帶走了碧落的生命。

我對他們抱着複雜的心理,在他們有了固定的生活保障之後,又一次疏遠了他們。

我恨陸離,也恨蘇靈桓,厭惡一切使得我不由自主的人。

緊握住“長煙”之名,繼續獨自掙紮着。

洞明,也就是蘇城寒的逃離,是很長時間內唯一讓我覺得意外的事了。

會這麽說,是因為在我印象裏,這一對兄弟都是如此沉默安靜,像是對什麽也不放在心上,對什麽都不在乎一樣。

他們中怎麽會有一個突然起意離開這裏呢?

“随他去吧。”陸離知道後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好像并不是多在意。

而事涉碧落的孩子,我不能不去在意。

于是,我又重新去了他們兩兄弟的居所。

這裏只剩下陸城孤一個,當然,比起陸城孤,我更喜歡直接稱呼他為隐元。

城孤二字,非我所喜,蘇靈桓取的名字我何必要去喜歡?

一只小黑狗。趴在自己的“床”上,正在發呆。

他的皮毛黑得純粹,不帶一點雜色,如同那個小一點的洞明也白得純粹。

大概是因為感覺到我的靠近,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眼裏寫滿警惕。下一刻,似乎還能把曾經照顧他們的我認出來,又稍稍放松。

敏銳,一眼看來,那雙眼像極了碧落。

我走近,看到一張紙條攤在了隐元面前。

“之前從不知外界天光,随他南水北山東麓西嶺一行,始悟何為哀樂。自離他之後,再見春日夏風秋葉冬雪 ,便覺無味。可知何解?”

上面的字跡清秀娟麗,我認得,這是碧落寫的。

難道……難道是因為這張紙條,把洞明給吸引住了,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為什麽隐元不一起走呢?

我很困惑。

或許是那一雙淺色的眼睛,太像碧落了,我幾乎不能堅持再與他對視下去。

我開口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回你弟弟?”

他迷茫地看着我,好久後,才點點頭。

于是我抱起這只小黑狗,找到陸離,同陸離說了一聲。

我說:“這兩個孩子做誘餌,說不定可以引蘇靈桓出現。”

陸離痛快地答應了。

帶着隐元離開守墨宮,循着混沌對同族本源之力的感應,我們一路尋去。

路上我總覺得帶只小狗不方便,試圖交會隐元我所擅長的幻術,讓他自己幻化出人形。

這并不是修煉有成而可以變成人形的那種化形,只是幻術,但在妖怪幼生期裏還是有點用處的。

得天獨厚的天賦。

他很快學會了,并掌握了。

隐元第一次以人形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是一個傍晚。

我們在一片竹林邊上休憩。

一路上,他太安靜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偶爾看看他,确認他還在我的旁邊,沒有消失。

這次側臉去看的時候,正巧看見了一個男孩專注看着我樣子,斜陽脈脈落他長睫上。

風起,竹林之內一片暗影婆娑,少年一雙眼睛清冽如璃,見我看來,他露出淺淡的驚措,垂下了眼。

“長煙。”

音色帶着一股清氣,低低的,有點沙啞,撓着心扉。

我一怔,這是除了碧落,第二個喚我長煙的人。

怎麽可以,怎麽能行,沒人能代替碧落,沒人有權用碧落給我的名字稱呼我。

這顆心卻是我自己的,我心心念念的人是碧落。

可聽到這一聲,自碧落去後,重歸死寂的心卻像此刻被激發起來,開始跳動。

名字,只有被人喚起,才有存在的意義。

而不知是不是那一雙和碧落類似的眼觸動了我,我最終默認了這個稱呼。

長煙落日孤城閉。

許是巧合,也許不是。

很快我就發現了,似乎每次尋找洞明,我們都會晚上一步,就像隐元他并不希望我們找回洞明一樣。

到底出于什麽原因呢?

我裝做沒發現他的小算盤,繼續和他“尋找”洞明。

“我有事要離開三天,水和食物我放這裏了,你在這裏乖乖呆着,三天後我會回來和你繼續去找你弟弟回來。”

我在人類的城鎮上尋了一處客棧,安排他住下。

他乖巧地點點頭,眼裏藏着一潭幽水,澄澈淨透。

他沒有問任何問題,一聲不吭地接受了我的安排。

這讓我編了挺久各種理由沒有了用處。

我其實藏了起來,隐匿對于精通幻術的我來說并不難。我想給隐元一個機會,看他到底想做些什麽。

不出我所料,半天後,他走出來我為他安排的客棧。不帶半點猶豫地往城外的方向走。

我悄悄跟随,甚至因為混沌強大的直覺而不敢離他很近。

最後,他果然準确找到了城郊處的洞明。

一個人類少年抱着洞明,與隐元對峙。

我隔的遠,沒怎麽看到是發生了什麽,就看到那個少年暈了過去。

于是輪到了這兩兄弟對峙,他們沒有争吵,似乎就是各自交流了幾句,然後……

然後隐元就離開了。留下洞明守着那個人類少年。

隐元回來時,我已經在客棧等他了。

“似乎怎麽也找不到了呢,我們不找他了吧?”

隐元又用迷茫的眼神看我好久,才點點頭。

結束了短暫的旅行,回到守墨宮,隐元莫名其妙就成了我的跟屁蟲。

從此我的人生裏除了讓陸離和蘇靈桓不好過的任務,還加上了一條就是故意放慢步伐,以确保後面那家夥跟得上。

☆、番外天玑篇:莫不相逢盡相思(2)

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魑魅罔兩,莫能逢之。

我是一只魑魅,很久之前沒有靈智,挺久以前沒有名字,現在我都有了。

然而我是如此恨着那個給我靈智的人,又如此愛着那個給我名字的人。

聽說蘇靈桓撿了個徒弟,帶着徒弟在北域解毒,從此很久不出北域了,照我看未嘗沒有躲着陸離的心思。

至于跑出去的洞明,好像在清玄殿由大祭司代為照看。

情情愛愛的事太複雜了,我只順從我的本心做一切讓我快樂的事。

比如我想毀了蘇靈桓,想毀了陸離。于是我便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陸離折騰得北域極寒之地發生血妖暴動的時候,我也和隐元一同走在北域的風雪中。

陸離要我用幻術分離開那些跟着蘇靈桓的人,我很樂意照做了。

他們在打架的時候我在旁邊圍觀,還很不要臉地借用了點隐元的混沌之力,編造了一個很真實的幻境,給這兩個都重傷而靈覺下降的人下套。

讓他們一個看到陸離勾結妖族,放任血妖在北域四處殺戮。一個看到蘇靈桓冷着一張臉,毅然決然說出訣別之語,揮慧劍斬情絲。

有這樣的對手多棒啊。

明明只要一場質問,一些解釋,一點退讓,一次服軟,也許什麽都解決了。

但他們就是不去這麽做。

血與劍使得他們相愛相知,也使得他們相望相離。

(這個故事告訴我nozuonodie)

而我在一旁拍手叫好。

對了,還有一個一言不發的隐元。

看着這兩個給予他血脈的人如此鬥争,不知他是什麽感想。

算了,我就不看了吧,免得後面或許會發生更慘的事給這可憐的家夥留下心陰影。

哦,我知道你們很多人以為,在北域遇上洞明是我故意的,但其實,真的是巧合。

我遇上他們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當初的少年在我的幻境裏迷路着轉圈走。身後是跌跌撞撞的洞明,白色皮毛幾乎淹沒在風雪裏,也不知那個少年怎麽做到回頭看的時候總能一眼找到正确的位置。

大的熱鬧我看不成,小的熱鬧我可以看看了吧,于是我駐足旁觀。

少年的劍很快,很精妙,但總覺得少了點味道,相較于他的年齡,已經很是不錯了。

可惜,他要死了。

我悠哉悠哉地看向隐元,覺得也許洞明願意跟着我回去了,隐元應該也挺想他弟弟的吧。

“我們回去的時候,要不順帶接他回去?”

隐元又是那樣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走出去。

“跟我……走。”風雪中黑色異常顯眼。

洞明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固執地舔着那個少年的頸側。

“沒有……沒有用的。”隐元繼續說着,“他……他要死了。”

洞明終于停下了毫無意義的舉動。

兩雙同樣的淺色琉璃眼眸,對上彼此的視線。

“隐元心軟放你一次,你也僥幸得了清玄殿大祭司的庇護。”

我其實并不怎麽喜歡說話,因為我的聲音如同山林裏的樹葉冷風摩擦那般沙啞,即使豔色姝容,也會吓壞很多人。

“可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待在他的身邊只會害了他。孩童持金入市的後果,你不是已經見識到了?他馬上就要死了,以這個人的死亡為代價,還不能讓你醒悟?”

洞明沒有理會我。

蒼莽之氣忽然肆無忌憚地從它身上散出,那氣息卻沒有飄遠,漸漸融入了少年的體內。

少年頸側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蒼白的臉色也漸漸變得有血色了。

“呵呵。”

有趣,不是嗎?

早就知道了,混沌這一族,都是傻子。嗯嗯,我只是恨我不是在陸離之前遇上碧落。

“隐元,若是聖主問起來這家夥的另一半本源之氣去了哪裏,你記得說不知道哦。也許未來,會有些有趣的事發生也說不定啊。”

隐元靜默地點點頭,上前抱起已經昏過去的洞明。

在那之後不久就是我們的聖主大人重傷而歸後直接陷入昏迷。而蘇靈桓為清玄殿犧牲的事也傳了出來。

我以為我來到他們居所的時候會看到一副兄弟倆互相抱在一起大哭一場的情景。

結果……

這種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的态度委實很奇怪,記得他們小時候明明很親近的啊。

那個時候我還沒能理解混沌的思考方式,所以不曉得。

只是我一進來,隐元就突然豎起了防備的姿态。

他防備的是他家弟弟……

後來我還是從洞明那裏知道的。

那個時候洞明已經重回清玄殿,以人的身份加入了南蒼一脈。危亦桐從清玄殿叛逃,加入守墨宮。

由于當初忍不住插手了蘇靈桓徒弟的事,而據說蘇靈桓徒弟是危亦桐的未婚妻。導致危亦桐也就是洞明在乎的那個少年很不待見我。他不待見我,就等于洞明不待見我。

洞明,說實話,的确成長成一個很厲害的術師。連我都不願意輕易招惹當初的毛團了。

我們匆匆在守墨宮擦肩而過,随口提起。

“當初,為什麽隐元和你那麽古怪。”

我問得太籠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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