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十月初秋,一場臺風在廣州登陸。

天氣昏暗,風雨欲來,烏雲壓得極低,将珠江新城的摩天大樓攔腰截斷。

往常熱鬧的大街小巷顯得格外冷清,剩下的行人也個個形色匆匆。

天色如墨一般,黑得可怕,沿街的店鋪門早早關了門。城中村深處的這家小店也不例外。

飛蛾撲打吊燈,發出輕響,一個女子在昏暗的燈光下打烊,她随手将微亂的發絲別到耳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為明天的生意感到無比犯愁。

“當當當”,卷簾門輕輕響了三下,女子從賬本中擡起頭來,面帶疑惑看着發黃的卷簾門,一直到敲門聲再次響起,她才确定自己沒有聽錯。

這麽晚了,會是誰?

阿澤嗎?不…女子痛苦地搖搖頭,她幾乎已經不敢再對那個男人抱任何希望了。

拉開卷簾門,悶濕的水汽一瞬間灌了進來,隔着屋檐的滴落的雨幕,女子看到了門外暴雨中的少年。

白色T恤被雨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單薄的輪廓和些許腰肢的痕跡。長長的眼睫像一把小刷,綴着細細密密的水粒,輕輕顫動。少年生得極白,牛乳般細膩的肌膚帶着些許稚氣,嫩得能掐出水兒來。本是最令人心生憐愛的長相,可偏偏清朗眉宇之下,是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冷淡,疏離,叫人看上它的第一眼,就平白生出幾分心窒。

可望而不可及,可遠觀而不可亵玩。

女子面色驚愕,怔愣了好一會兒,捂上嘴巴喃喃出聲:“小辭…老天,你是小辭?!”

少年的樣子已經變得讓她認不出來了,高了,也瘦了,曾經臉上的那點兒嬰兒肥消失得了無蹤跡。

上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那個光着腳在山間奔走的幼童。那個時候,他看到她回來,大老遠笑着朝她招手,喊她姐姐。他扔下羊鞭向她跑來,踮起腳尖,小手在她濃黑的長發間別上一朵雨薔薇。

“送給你,姐姐。”銀鈴一般的笑聲。

如今一眨眼,他竟都長這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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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進來快進來”,肖燕連忙伸手去拉那個将近半人高的木質行李箱。少年卻已經自己将那個大箱子提了進來,“沉,謝謝堂姐了。”

少年渾身濕透,微垂的發向下嘀嗒着水花,站在門口不肯進去。

肖燕連忙彎腰給少年放上拖鞋,“你先穿你姐夫這雙,快進來,我去給你燒熱水讓你洗澡,你來…坐在沙發上……”

肖辭拿毛巾把身上擦幹後才進的屋。

肖燕這房子和前面的店鋪是連在一起的,狹窄逼仄,幾乎連個窗子都沒有,不開燈的話就完全是個黑盒子。好在屋子被收拾得整潔幹淨,茶幾上擺着一小盆百合,微黃的燈光下散着淡淡清香,給這個家平添了幾分溫馨。

不一會兒,洗澡水燒好了,肖燕取了兩件男人的衣服來,“先穿你姐夫的吧,他不在家,不用不好意思。”

“帶衣服了,”肖辭說,“謝謝姐。”

等肖辭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茶幾上擺着一個小鍋和一只碗,騰騰冒着熱氣,肖燕拍拍沙發,笑着向他擺手:“快過來,趁熱吃。”

肖辭點了點頭,把毛巾挂上晾繩,坐在了沙發上。

肖燕給他挑了一大碗方便面,窩着兩個荷包蛋,外加一根火腿,鮮香撲鼻。

肖辭把面碗捧在水中,凍得發白的小嘴輕輕吹着,蒸氣飄散,喝上一口熱乎乎的湯,半僵的身子才稍稍緩過來些許。

他吃面的時候,肖燕一直看着他,數次欲言又止,最後才開口:“小辭,對不起啊…之前叔叔阿姨的事,我都沒能回去送送他們……”

“沒事,”肖辭的睫毛微微斂着,發暗的燈光映亮他半邊側臉,些許沉靜,“都過去了。”

“那你哥哥……”

“得找”,肖辭說,“我辦好這邊高中的入學手續了,到時邊上學邊打聽,把廣州的初高中,職校先找個遍,沒有的話,再找周邊地區。”

肖燕點了點頭,心裏特別不是滋味,“這樣也好,別走了,住在姐姐這兒,姐姐還能給你做個伴。”

說話間,肖辭已經把面吃完了,“我找到租的地方就搬走,不給姐姐添麻煩。”

說罷開始收拾碗筷。

“你歇着,你歇着”肖燕連忙攔住他,搶着自己收拾。

唉,這孩子,從小就這樣,懂事得讓人心疼……

肖燕在水槽刷着碗,吸了口氣,讓自己笑起來,“嗨,你才多大點兒啊,還是個孩子呢,能添什麽麻煩。先別想了,路上肯定累壞了,早點兒睡覺吧。”

肖燕把貨房的床板收拾了出來,又給肖辭添了一床被子,端了杯溫水放在貨架上,走的時候,特意留了燈。

因為從小經歷的緣故,這孩子怕黑怕得厲害,這些,她還是多少知道一點兒的。

“晚安,”肖燕說着,門縫輕輕關上。

“晚安,”肖辭說。

四周一點一點地靜了下來,隐約能聽到一點兒吱吱的聲音,像是老鼠磨牙。牆頂上有一面小窗,很髒了,模模糊糊地能看到雨水流下時扭曲變幻的痕跡。風聲、雨聲,寒意,隔着厚厚的牆壁,一點一點地滲透進來。

肖辭渾身僵直地躺在床上,從一數到一百,再到二百、三百…明明火車上幾十個小時的颠簸無眠已經讓他累到無以複加,他卻仍舊遲遲無法入睡。

許是離父親近了,肖辭一閉上眼睛,眼前的大雨就會彙聚成河,而父親的身體在無邊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河水冰冷刺骨……

啊…肖辭半坐起身,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已經半夜三點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個廁所,他隐約聽到了一點兒說話的聲音,隔着房門悶悶地傳來。

男人的聲音大聲道:“那屋怎、怎麽回事?肖燕,你說!”

女人道:“阿澤,你喝醉了,來醒醒酒,先醒醒酒……”

忽地一聲脆響,像杯子摔碎在地的聲音,男人不顧一切大吼道:“媽的,肖燕,你少搪塞老子!還敢讓男人睡到家裏來!你該不會連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都忘了吧?啊,臭婊子!”

“阿澤!”女人拼命壓低聲音,“你胡說什麽呢?他是我弟弟呀,阿澤,你小聲點兒,小聲……”

“是弟弟就更得讓他滾了,怎麽着,你難道還想讓他住進咱家來蹭吃蹭喝?!肖燕,你他媽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救出來的,啊,你這死妓女!”

男人肆無忌憚的謾罵和發洩,與外面的狂風暴雨連成一片,狠狠砸在女人脆弱的肩頭,讓她分外無助,只剩無比壓抑的顫抖與哽咽……

肖燕和肖辭一樣,都是川北山區的苦出身,她家又嚴重地重男輕女,初中沒畢業就被送到東莞打工來了。小小年紀,什麽都不懂,被人連哄帶騙送去當了小姐。想跑,跑不了,被上面的治過幾次就老實了。也不哭了,也不鬧了,掙了錢就乖乖往家裏寄,寄到大山深處的劍閣。

那個時候,阿澤也是南下打工隊伍的一員,在東莞的一個裝配車間幹活。兩個地方離得挺近,休息的時候,肖燕透過三樓的窗子,能夠看到阿澤他們工廠的員工們排着長長的隊伍打飯。那時候的阿澤一頭黃毛,又帥又痞,在人群中分外紮眼。

有次肖燕偷看阿澤的時候,阿澤擡頭,剛好也看到她。肖燕吓了一跳,正要逃走,就見阿澤壞笑着朝她吹口哨,肖燕當場臉就紅了,雙腿軟得連步子都邁不動。

肖燕被管得很嚴,連樓都不能下,阿澤就繞到她們的樓背面,沖着她的宿舍給她扔紙飛機。當她接到阿澤的紙飛機時,心髒怦怦跳得厲害,她趁着舍友不在的時候打開紙飛機。那裏面居然用帶香味的星星筆寫着小字,說他喜歡她,他要帶着她私奔,他要娶她回去做老婆。

如果她願意的話,就在半夜十二點,去三樓的女廁所插上門等他。

肖燕整個人都傻了,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本身從事的這份工作讓她幾乎已經放棄了自己的未來,她只是想多掙一點兒錢,讓家裏人過得好一些,關于感情的事情她連想都不敢想,她就是做夢都想不到,這輩子居然會有男生主動向她表白,不嫌棄她,甚至還說要娶她。

咬牙下定決心,肖燕在三樓的女廁所等到了十二點,月上中天的時候,四下寂靜無聲,她本來以為男生是在逗她,整個人失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誰知,這個時候,突然一聲響,一塊石頭從窗戶進來,砸到廁所的地面上。肖燕吓了一跳,細細看去,發現那石頭上竟然拴着一根粗繩子。從窗戶向下看,發現男生就站在樓下,笑着朝她打手勢,示意她将那根繩子拴在一個結實的地方上。

她找啊找,最後将繩子拴在了一根凸出來的鐵棍上,那根繩子從三樓的廁所窗口一直垂到地上,阿澤讓她順着繩子滑下來。但是三樓太高了,她不敢。阿澤撓了撓頭。月色下,她看着阿澤抓着繩子咬牙向上爬,從一樓爬到三樓,一直爬到女廁所裏,然後抱着她,帶她滑到了地面上。

阿澤的懷抱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溫暖,她的一顆心為他狂跳不已,她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事實上也不用說,因為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他低下頭,在月色下緊緊地堵住了她的唇,不顧一切地用力吻她。

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她覺得自己都要上天了。

肖燕跟着阿澤來到廣州,用她幹了整整一年,還沒來得及寄回家的錢,租下了這家城中村的店鋪,賣些零食、飲料之類的小東西,自己摸索着做點兒小本生意。

她一個人進貨,一個人經營,一個人做飯、打掃家務。阿澤跟她在一起後就什麽活都沒幹過。大部分時間她前腳掙了錢,後腳就會被阿澤拿去網吧打游戲。但她從沒說過阿澤一句,那是她的男人,她滿心歡喜都還來不及,哪裏還舍得埋怨?

她只怪自己沒有本事,掙得錢不夠多,她開始更加拼命,起早貪黑地進貨,拼命幹了大半年。終于,在阿澤生日那天,她咬着牙給阿澤買了一個高配置的游戲本電腦,阿澤看到那個筆記本電腦時眼睛都亮了,看着阿澤高興,她心裏就跟吃了蜜似得。

那一晚,他們纏綿依戀,阿澤說他當初真是沒有看錯人,他說她真賢惠,他要娶她做老婆。

娶她的話,阿澤自從救她出來後就再沒提過,再一次親口聽到他的承諾,她幸福到淚流滿面。

他們結了婚。

去民政局領證那天,她歡歡喜喜,穿上了平時從來也舍不得穿的長裙,對着鏡子左搖右晃。床頭坐着的阿澤卻是一臉洩氣。她有點兒擔心,問阿澤怎麽了?阿澤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甚至磨磨蹭蹭,數次找借口推脫。

但他們最後還是領了結婚證,在她的再三央求下。

她帶着一身操勞,一無所求地嫁給了一無所有的他。

她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本以為婚姻是幸福的開始,誰成想,恰恰相反。

一場漫長的,沒有盡頭的深淵一般的噩夢緩緩拉開了序幕。

結婚後,阿澤非但沒有收心,反而愈發變本加厲,他從她那裏拿走越來越多的錢,整宿整宿地夜不歸宿。那臺幾乎嶄新的游戲本電腦就放在家裏,阿澤卻連看都不肯再看一眼。

她開始擔心,開始胡思亂想;她開始着急,開始慌張地哭泣,如果用他所喜歡的東西都不能留住他,她還能怎麽辦?她開始給他打電話,發短信,問他在哪裏。

迎接她的卻是他的質疑,他質疑她不信任他,數次氣急敗壞地挂掉了電話。

她下定決心想要好好跟他談一談,卻被他當面打斷,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出。

直到那天夜裏,阿澤醉眼朦胧回到家裏,渾身酒氣味兒,襯衫袖口扯開,頸間印着幾團粉,撲到床上,抱着她叫其他女人的名字。

平地一道驚雷炸響,她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她拽着阿澤崩潰恸哭,質問他是怎麽回事兒。

迎接她的,卻是一頓拳打腳踢。

“媽的,老子出去找女人怎麽了?!你也不想想你有過多少個男人?老子怎麽娶了你這麽個便宜貨?真他媽窩火!”

那一晚,她離家出走,在寒冷的珠江邊抱着膝蓋哭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時候,阿澤找了過來,這個男人前所未有的狼狽,一雙眼睛紅紅的,他從背後抱住她,吸着氣跟她道歉,說他錯了,說他以後再也不出去鬼混了,他求她原諒他。

男人委屈的聲音一出來,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想起了那夜他救她離開地獄時的模樣,就像白馬王子那樣從天而降,救她脫離苦海,溫柔,帥氣,勇敢機敏到不像話……她也緊緊地抱住他,縮在他懷裏像個小孩那樣失聲痛哭。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後背,男人溫熱的懷抱讓她無比眷戀,她多想永遠永遠地停留,可卻又前所未有地不安惶恐。

之後消停了幾天,就又不行了。

他開始陰陽怪氣地埋怨她,說她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她問他是什麽,他卻又含糊其次,不肯明說。

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打擊她,譏諷她。他總是嫌她這不夠好,那不夠好,一點兒小事都會成為他大發脾氣的理由。

日複一日的精神施壓與折磨中,肖燕逐漸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甚至開始在網上,搜索處女膜修複手術的費用。

阿澤又開始夜不歸宿了,大把大把地從她那拿錢,一句話說不對就對她拳打腳踢。她無力再勸阻,有時候甚至覺得,這一切可能都是她的報應。她沒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他,又憑什麽對他百般苛求呢?

她開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對着他們旅行時拍下的合影流淚到天亮;她開始幹着幹着活就停下來,內心一片空虛的死寂,壓抑到難以喘息;她開始長白頭發,一根又一根,她才20出頭,就幾乎已經對那漫長的剩餘人生沒有任何期待了……

……

眼前的男人瞪着血紅的雙眼,怒不可遏:“你去,你現在就去,把他給我叫起來,讓他滾,現在就去!”

肖燕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阿澤,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這孩子十五歲就沒了父母,外面這麽大的雨,我趕他出去了他還能去哪兒,阿澤,我求求你……”

“他就是死全家又跟老子有什麽關系!”男人大吼,“肖燕,我他媽最後問你一句,你到底讓不讓他滾?!”

“明、明天…”肖燕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等明天雨停了,我就出去給那孩子找住的地方行不……”

她說到一半的話被男人粗暴地打斷,男人大手扯住她的頭發,狠狠用力,将她從床上硬生生拽到地上,暴跳如雷,眼瞅着雨點般的拳頭就要落下:“你他媽還想給他租房子?真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這賤女人,看來不打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了!”

黑洞洞的拳頭在視線中落下,肖燕吓得捂住眼睛,失聲尖叫。

令她意外的是,預料之中的疼痛折磨卻遲遲沒有到來,她遲疑地移開雙手,看到了男人一張漲紫了的臉。

肖辭不知是什麽時候推門進來的,他攥住男人的手腕,用力,一點一點将男人的胳膊扭到身後,狠狠別住。男人瞪大雙眼,又羞又怒,吃痛想要掙紮,卻硬生生被眼前這個看起來甚至奶氣都尚未褪盡的男孩挾制到半點兒動彈不得。

而男孩只是用了一只手,臉上甚至平靜到沒有波瀾。

緩緩擡眸,纖長睫毛之下,一雙眼睛刀子般冷到滲人,直剜人心。

“小辭…”倒在地上的肖燕長發淩亂,瞳仁輕顫。

肖辭松開男人,力氣之大,硬生生讓男人倒退幾步,險些絆倒在床上,頗為狼狽。

肖辭冷冷盯着男人,不動聲色地将女子護在自己身後。男人雖說帶着醉意,卻還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男孩的這點兒小動作,揉着被捏痛的胳膊嘲諷道:“呦,肖燕,不愧是你向着的小狼崽子,還真知道護你。”他沖着男孩一揚下巴,咧着嘴角壞笑道,“小子,你可知道你眼中這個美麗溫柔的好姐姐,她以前是幹什麽的嗎?”

肖燕瞳孔緊縮,幾乎是從喉嚨中發出恐懼的尖叫,“不要!!!”

而這份恐懼卻讓男人興奮到渾身戰栗,他說,“小子,你可聽好了,你姐姐她就是個——”一個“妓”字還沒出口,男孩緊攥的拳頭就已經迎面砸來,帶着出離的憤怒,那拳頭竟比鋼鐵還要堅硬。肖辭一拳将男人打翻在地,而後攥着衣領将他猛怼到牆上,在女人驚詫的目光與男人頭皮發麻的恐懼中,低聲開口:“再說一遍。”

“什、什麽?”

“我他媽叫你再說一遍!”

臉被一拳揍腫,男人心虛到雙腿打顫,卻依舊不肯服軟,被一個矮自己半頭的男孩這麽吊着打,對哪個男人來說,都不啻于是奇恥大辱!

“你、你要幹什麽?”他硬着頭皮道,“我、我打我老婆,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個、你個…狗雜種!”

幾乎是話剛出口的一瞬間,他就徹徹底底地後悔了,因為在他看來這個白白淨淨本該沒什麽戰鬥力的男孩,竟然只用一只手,就掐着他脖子,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而男孩的手還在用力,一點一點兒地陷進去,手指鷹爪一樣痙攣,幾乎要将那段脖頸生生扼到支離破碎!

男人雙腳懸空,喘不上氣來,一張臉很快漲成了豬肝色。他拼命想要呼吸,喉嚨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滲人聲響,大手拼命掰着、掐着、抓撓着男孩的手,卻仍舊半點兒掙脫不開。

恐怖的寂靜,每一秒都是窒息般的煎熬。

而男孩平淡開口,“繼續。”

男人的嗓子中冒出咔咔的聲響,這也是在男孩稍稍松手的前提下:“什、什麽?”

“把剛剛罵我姐的話,原原本本地重複一遍。”

阿澤哪裏敢?!就是借他一百條膽子他都不敢在這活閻羅頭上動土了,他痛苦道:“是、是我,是我不對,我不該罵你,也不該罵你姐,更不該打她。我要、我要洗心革面,好好待她……”

“那你是什麽東西?”少年歪頭看着他。

“我、我…我壓根不是個東西!!!”

肖辭看向一旁的肖燕,肖燕于驚恐萬分中回過神來,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肖辭這才松手,男人哐當一聲骨架一樣掉到地上,當場來了個雙膝下跪,捂着喉嚨沒命地咳嗽了起來。

而少年冷漠的聲音于上方響起,令他一瞬間頭皮發麻:“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要是還敢有下次,可就不是挨一頓揍那麽簡單了。”

不止挨打,還、還能……他連想都不敢再想了。

肖辭回到貨房收拾自己的行李,肖燕跌跌撞撞地撲來,倚着門框,喘着氣看他。

肖辭一擡頭,就看到了肖燕一雙紅透了的雙眼,正猶豫着剛剛是不是吓到她了,要不要安慰一下,就見肖燕過來,抓住了他那只手。

那只白皙發嫩的手,早已被掙紮中的男人抓撓到滿是紅痕,甚至有的地方皮都被抓破了,往外一點一點地洇着血。

“疼嗎?”肖燕淚眼朦胧。

“……”肖辭疲憊不堪的神經這才緩緩傳遞來些許痛意。

“走了,”肖辭話一向很少,他人突如其來的關心更是讓他不知所措,他合上大木箱,輕聲說道。

“這就走了?”肖燕下意識抓住弟弟的蛇皮袋,可當弟弟轉過身來時,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姐,”小少年又叫了她一聲姐姐,目光溫柔:“我會在廣州努力打工賺錢,等我有了住的地方,只要你願意,我就把你接過來,再不用受別人的閑氣。”

他本想問姐姐願不願意離婚,可當他看到姐姐閃爍瞳仁中的不甘與不舍時,一切便已經有了答案。

“在此之前,還請你……”少年喉結上下滾動,聲線微顫,“還請你好好照顧自己,那人渣要是再敢打你罵你,你就告訴我。”

“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能欺負你。”

肖燕鼻子一酸,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

這種話,連她爸爸媽媽都沒有對她說過。

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就已經學着…保護別人了……

“這回真得走了,”肖辭說着,別過臉去。肖燕再一次追來,拉開他的蛇皮袋拉鏈,往裏面裝了一把傘。

“帶上這個,”肖燕說。

肖辭點了點頭,肖燕送到門口,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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