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投江
江朝接到肖辭電話的時候,落地窗外,街燈正在一盞盞地亮起。
少年的聲音聽不大出情緒,只說了一句,“出來,陪我打球。”
江朝看了眼身邊,正防賊一樣防着他的家庭教師,說,“要不,等明天咱再打,我給你包一個球場。”
肖辭不說話了。
只能隐隐聽到一點蟲鳴。
“好吧好吧,”江朝投降,“你在哪兒,我現在過去找你。”
剛挂斷電話,家庭教師立馬上前一步,說,“少爺,還剩三道大題沒做呢。”
“哦,我現在有事,得馬上出去。”江朝脫下白襯衣,換上運動T恤,腹肌漏出來的那一刻,看得家庭教師呆愣了那麽一瞬。
江朝穿好衣服往外走,家庭教師立馬扶扶眼鏡跟上,“哎,少爺,少爺。”
“別跟着我,”江朝做了個“噓”的手勢,“我家寶貝使小性子呢,得趕緊去哄。在這等我回來,一小時往你卡裏打一萬。”
這招果然好用,老爹派來的家教終于不再聒噪。江朝蹬上運動鞋,意氣風發地出了大門。
江朝找到肖辭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隔着高高的鐵絲網,江朝看見,肖辭孤身一人,低着頭坐在球場上,身影在昏茫的路燈下顯得格外渺小。
汽車在身後駛過,卷起喧嚣與積水。江朝靜靜地看着肖辭,內心軟成一片。
他拍着球走到球場中央,沖着肖辭吹了聲口哨。
肖辭擡起頭來,看向他。
有那麽一刻,江朝從少年的眼睛裏,讀到了幾分失魂落魄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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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點兒情緒一閃即逝,讓江朝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看着肖辭站起身來,朝自己走來,低着頭,跟自己撞了撞肩。
江朝下意識想摟住肖辭的肩膀,可還沒伸出手臂,肖辭就已經帶走了籃球。抽身,起跳,籃球哐當觸板進籃,一個相當漂亮的三分球。
“好!”江朝喝了聲,轉手撈住彈起的籃球,反身,幾步助跑。到得籃筐下面,小腿發力,颀長的身姿魚躍而起。修長的手指剛好扒住籃筐,向下一扣,帶着籃球來了個狠狠的扣殺。
幾乎是同一時間,肖辭默契地接住落下的籃球,在手中運球。江朝沖過去,半蹲着身子,張開雙臂阻攔他。
下過雨的籃球場地濕濕的,積水一塊塊地發着暗。他們打的這一小會兒時間,鐵絲網外已經圍了不少人,探頭看着兩個少年的競技。
“來,過我。”江朝笑着沖肖辭挑眉。
肖辭面色凝重,心裏不知在想什麽,任由江朝怎麽挑逗都一言不發。只是一個勁兒地悶着頭打球。
肖辭打起球來,真的是相當不要命,左沖右突,籃板、三分、空心,進了一個又一個。一次次地引爆全場的歡呼。便是江朝,都有幾分攔不住他。甚至硬攔的話,還會被他用身體狠狠地撞過來,就好像在發洩着什麽一樣。力氣之大,讓江朝不禁心疼,他的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
江朝面對肖辭,不敢不使出全力認真對待。這場球打了一波又一波,只是兩個人的球場,厮殺激烈卻恍若千軍萬馬。兩個少年肆意揮灑汗水的矯健身姿,讓觀衆們一次次放聲尖叫。
江朝看着肖辭,注意到他小臉通紅,從額頭到鼻梁,都覆着一層汗珠,薄薄的胸膛也在不住起伏。明顯身體已經吃不消,可好看的眉宇間,卻依稀有股怎麽都下不去的強烈不甘。
江朝心知不能任由他這麽打下去了。幾次示意停戰,肖辭卻置若罔聞。反而更加拼命地沖鋒,一次又一次穩準狠的扣殺,用一種近乎變态的方式,折磨着自己殘存的精力。
江朝終于忍無可忍,當肖辭又一次撞來的時候,他将肖辭攔腰抱住,一腳踢開掉落在地的籃球,說什麽也不讓肖辭打了。
肖辭掙脫不開,狠狠地用腦袋撞向江朝的小腹,雙手也用力掰着江朝扣在他腰際的手指。江朝憤怒大喊,“別打了,休息會兒!”
肖辭仍舊一聲不吭,漲紅了臉,攥成拳頭,使勁錘打江朝鎖住他的手臂。
“放開我!”肖辭終于開口。
“不放!”江朝腦袋埋在他脖頸上,抱得更緊了,“就不放!”
夏夜燥熱難耐,兩個少年這樣緊緊抱着,彼此身上年輕的汗液氣息聞得一清二楚。在江朝粗重的呼吸聲中,肖辭終于,慢慢停止了掙紮。
在江朝懷中,他的腦袋耷拉了下去,像個沮喪的木偶人。
江朝漸漸放開他,大手卻仍舊握着他的手臂,生怕他再做出點兒什麽。
江朝拉着沉默的肖辭往外走,球場門口,一大群人面面相觑,還有不少拿起手機拍他們。那陣仗頗有點兒像機場圍堵偶像的狂熱粉,閃光燈打在少年臉上,亮個不停。
江朝不知怎麽,心裏突然騰地生了一股火氣,他一腳踹在鐵絲網上,嗡铮巨響,“別你媽地拍了行嗎!”
看不出來他很難受麽。
一聲怒吼吓得不少人收起了手機,再沒有人敢堵他們的路。江朝在黑暗中,毅然決然抓起肖辭的手,牽着他穿過層層聳動的人群。
江朝拉着肖辭走在路上,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小川仔,”拉着肖辭坐在珠江邊的長凳上,彼此沉默良久,江朝終于開口。
他看着少年陰影裏沉默的側頰,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聲音卻前所未有的溫柔:“是出了什麽事情嗎?可不可以說給我聽。”
肖辭沒有說話。江朝便再次拉起他的手,和他五指交握,輕輕地,撫摸他柔軟的指腹。
不知過了多久,肖辭才啞着嗓子喃了一句:“有煙麽?”
江朝下意識把褲子口袋裏的煙盒往裏搡了搡,笑道:“別沾那玩意,對身體不好。”
肖辭沒有說話,擡頭望了望天空。
天很低,籠着重重陰雲,看不見一顆星。
“江朝,要是有一天,”肖辭的眼睛眨了眨,吸一口氣,“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會……”
江朝聽不得他說這種話,連忙攬住肩膀,把人摟在懷裏,“傻瓜,你還有我。”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不吊兒郎當的時候,竟意外地讓人覺得踏實可靠。就仿佛說這話的,已經不再是一個嘻嘻笑的翩翩少年,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肖辭終于看向江朝,張張嘴巴道:“可是,我們總會畢業。”
江朝道:“那我就跟你考同一所大學。再不濟…也是同一座城市。”
“但你以後會談戀愛,會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會有很多很多人愛你…”肖辭喉結滾動了一下,“到那時候,咱倆還……”
江朝呼吸突然緊了一瞬,他猛地抓牢肖辭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說,我不想談戀愛,只想跟你呆在一起呢?”
“……”
肖辭搖了搖頭,“別開玩笑了。”
“我是認真的,”江朝道:“肖辭,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特別開心。每天早上醒來,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你,我就覺得日子充滿了奔頭。”
肖辭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你現在說這些,只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等你有了喜歡的人,就不會這麽說了。”
“……”江朝緊緊抓着肖辭的手,有個聲音在心裏喊了一千遍、一萬遍,卻終究,還是差了一點兒,沒能說出口。
風卷着樹葉,越來越厚的烏雲,被都市的霓虹染上了一層紫紅。肖辭剛剛打球出了汗,此刻風一吹,灌進衣服裏,竟覺得有一點涼。他說,“江朝,我有點兒口渴。”
“那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給你買水。乖乖坐着,哪也別去。”江朝說着站起身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肖辭。那個穿白T恤的少年,就那麽靜靜坐在灌木叢掩映的夜幕裏,成了黯淡路燈下的一道昏茫的剪影。
那時,暴雨要來的訊號愈加明顯,四下暗極了。而少年身上氤氲着淡淡的光暈,仿佛成了這黑暗世界裏唯一的光。
江朝艱難地收回注視着肖辭的最後一絲目光,扭頭快步跑走。
夜裏的花城廣場巨大而空曠,空氣中充滿窒悶的水汽,冷風從摩天大樓的間隙裏呼嘯着刮過。江朝奔跑着,尋找着,張開嘴巴喘着氣,竟是很難從這最繁華的地段找到一間便利店。
他打開手機導航,跟着指示跑,穿過博物館、少年宮、圖書館、大劇院,終于一頭紮進了一間開着的711。
不知為何,今天的人多到爆炸,收銀臺前排着長長的隊,幾乎要擠滿整個小店。江朝挑好水,站進隊伍末尾,心髒一突一突地跳。店裏播放的歌震得他耳朵疼,他看着慢慢蠕動的隊伍,看着為首的那個大媽沒完沒了地和店員争論着,脾氣一上來,恨不得一腳踢翻整個櫃臺。
好歹壓制住,他在隊伍裏等得心急如焚,不時瞥一眼前方的狀況。剩下的時間就用手機給肖辭撥號,一次不接,兩次不接,三次……江朝急出了一腦門汗,心裏那種沒來由的憂懼如黑霧般越來越濃。
終于輪到了他,付好錢,江朝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他撒開長腿,在空曠的廣場上奮力奔跑。天空開始墜落雨珠,烏雲之中,隐隐有電光聳動。廣場上的人行色匆匆,紛紛從江邊往北邊的地鐵口走,只有他逆着人流,沒命般地朝着江邊狂奔。
剛沖到江邊,來不及喘氣,豆大的雨點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江朝向右看去,灌木叢中,那個長椅空空蕩蕩。江朝的心突地一跳,他攥緊手裏的水瓶,走過去,甚至把長椅下、灌木叢都檢查了一遍。
沒有——怎麽可能有。
江朝徹底慌了,他沿着空到吓人的江岸奔跑,不停地給肖辭撥打電話。閃電與雷鳴撕裂城市的夜空,狂風刮得沿江的樹木不住搖晃,瓢潑大雨一瞬間迎頭澆下。江朝渾身濕透,幾乎要睜不開眼睛,在雨中邊跑邊大喊少年的名字,幾乎要喊破喉嚨。
回答他的,只有高漲而洶湧的江水。
有那麽一刻,江朝心慌到腿腳都在發抖。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找肖辭,他只能沿着漆黑的江岸奔跑,跑,邊喊邊跑,拼命地跑,長腿激起片片水幕,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眼前一團黑一團紫,心髒空到吓人,他甚至無法抑制地懷疑,不久前路燈下那道落寂的背影,會不會,就是他此生,看少年的最後一眼。
隔着重重雨簾,遠處的黑暗中,隐隐晃蕩着一個人影。江朝抓到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扒住了那人的肩。
那人被硬生生拽停了奔跑的腳步,驚訝地扭過頭來,卻不是肖辭,而是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男人。戴着糊滿水霧的眼鏡,身上穿着正裝。顯然是附近工作的白領,下班來不及躲避,被雨澆了個透。
江朝剛緩過一口的氣瞬間又續不上了。
那白領被眼前這高挑的少年按着,瑟縮一下,握着什麽的右手下意識往背後藏。
江朝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蠻橫地掰開他的手指。
那只手裏緊握着的,是一個手機。
手機被雨水浸泡了很久,但江朝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那是肖辭的手機,頻繁被班裏人吐槽的,最老舊的款式。
也是他變着法兒給肖辭買新手機,最終都被婉言謝絕的理由。
“哪來的?”黑暗中,江朝滿臉的水,血一樣的雙眼厲鬼般滲人。
“這、這是我的手機…”那白領的頭低到不能再低。
“胡說!”江朝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努力控制,不讓自己擰斷對方的骨頭。“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不說實話,我不保證會不會揪掉你的腦袋。”
白領猛地打了個寒戰,疼到龇牙咧嘴,終于道:“撿、撿的…”
“在哪?!”
“那、那邊的、的,臺階上,還、還有鞋…”白領用手指了一個方向,江朝腦中轟地就是一道霹靂。
他飛起一腳,當胸把那白領踹翻在泥水裏,抓起手機沖了過去。
那是一段沒有護欄的江岸,臺階層層鋪展到江水裏。如今水勢暴漲,原本八層的臺階被淹到只剩三層。黑暗中翻湧的珠江水寬到沒邊,江朝打開自己手機上的手電筒,那點兒光亮在無邊黑暗中顯得渺小而昏暗。卻仍舊讓他看到,江面之上,一只破舊的球鞋,正朝着下游越漂越遠。
江朝打了一個電話,脫掉濕透的上衣,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了江水之中。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江朝頂着濕漉漉的頭發,艱難地探出頭來,潤濕的乳白色胸膛在水壓下沉悶起伏。
水勢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幾乎是他剛一入水,便猛地将他向下游推搡。巨大的浪花啪啪拍打在他的脊背上,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卷入了江心。他卻渾然未覺,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紮到水下。可不到兩秒鐘的時間,他便又出了水,喘息劇烈。
他沒有護目鏡,水下根本睜不開眼睛。
即便能睜開,那麽深,那麽冷的水,假如肖辭真的沉到了湖底,他又該怎麽救他出來?
江朝望着無邊無際的江面,耳畔是奔湧的水聲和雷鳴。絕望如無邊的黑暗,從頭到腳将他吞噬。
咆哮的江水中,他游到雙腿發軟,喊到聲嘶力竭。
不知在水中游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已經被水沖到了什麽位置。一回頭,他隐約看見遠處的水面仿佛漂着什麽。
他用盡全力游過去,借着一道劈開的閃電,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要找的少年,此刻正埋頭在一截樹幹上,随着江水載浮載沉。少年赤着上身,瘦削的脊背被凍得通紅,靜靜地漂着。而那截樹幹,已經被水浸沒了大半,随時都有完全沉下去的危險。
江朝游過去,從後面抱住了少年的腰,頭枕着少年的肩膀,眷戀地蹭了蹭,任由狂風暴雨吹打自己的身體。
失而複得,心空了,腦空了,剩下的只是抱住這個人,永遠也不要放開。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想哭過。
“肖辭,”他叫,喑啞到近乎失聲。
“醒醒,小川仔,”他拍拍少年的背,“哥哥帶你回家。”
他艱難地将少年扶到自己背上,巨大的壓力瞬間讓他向下一沉。他無法帶走昏迷中的肖辭,只得把少年的手臂,又放回了浮木上。
他一只手搭着浮木,另一只手将肖辭半摟在懷。江水的冰冷在他骨頭縫裏瘋狂叫嚣,他打着哆嗦,讓少年的頭抵着自己結實的胸膛,把少年抱得更緊了一點兒。
江水起起伏伏,仿佛暗夜吟唱的搖籃曲。江朝的身體被凍僵了,眼皮越來越沉,懷中少年的身子變得越來越模糊,漸漸地,江朝沉沉合上了雙眼……
……
再次醒來的時候,耳朵、鼻孔、喉嚨裏,仿佛都塞滿了水,火辣辣地疼。眼前是晃眼的光圈,身邊嘈雜一片,江朝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人七手八腳地擡起來。
他用手臂撐着身子坐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在一艘快艇上,四下仍是風雨飄搖的浩大水面。他認出來了,這艘快艇是他家的,而身邊這些人,是他下水之前,打的那個電話叫來的。
“醒了,少爺醒了!”不只是誰先喊了一句,周圍的一圈人齊刷刷地松了口氣。江朝抓住最近的一個人問:“肖辭呢?”
那人看着他,睜大了眼睛,“少年,您現在不能動,醫生馬上就到,我們得給您……”
“滾開!”江朝一把推開了他,下了擔架,不顧衆人的勸阻,無頭蒼蠅一樣在快艇上亂撞:“肖辭、肖辭呢?!”
他推開門,進入另一個艇艙,看到少年渾身濕透,躺在艙室內的那一刻,心裏的一塊大石瞬間墜地。
他撲過去,跪在地上,以手探測肖辭的鼻息。
很微弱,但,一直穩定地呼吸着。
手下拿了毯子過來,“少爺,您快披上,不然要感冒的。”
江朝扯過毯子,左臂扶着肖辭的腦袋,讓他半靠起身,右手用毯子,把少年濕漉漉的身子,裹了起來。
“出去。”江朝說。
“少爺您……”
“我叫你出去。”江朝低吼道。
手下只得關上門,暫且出去。房間裏靜了下來,艙室狹窄,燈光昏暗,艙體搖晃不停。風雨擊打着小窗,江朝緊緊抱着肖辭,緊緊地,不肯松開。
他的臉貼着肖辭冰涼的臉蛋,輕輕摩挲,自言自語:“有人說你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不信,那是假的對不對?”
“為什麽要幹那樣的傻事?”江朝深深吸了口氣,“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麽?”
懷中的少年輕聲咳了一下,江朝的手臂一抖,晃他,“醒醒,小川仔,醒醒。”
又朝着外面喊道:“醫生呢?醫生來了沒?”
一個高個子的白大褂匆忙入內,江朝把肖辭裹得緊緊的,一根鎖骨都舍不得讓露出來。
醫生看過之後,說幸虧發現得及時,目前來看沒有大礙,但發着低燒,需要服藥。
江朝點了點頭,命那醫生開過藥後,把他打發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肖辭的唇阖動了一下,江朝立馬湊了耳朵上去,聽到他在叫:“媽媽”。
江朝心髒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他眼眶泛酸,終于忍受不住,低下頭,把少年柔軟的臉蛋親了又親。
他怎麽可以這樣喜歡一個人。
那天過去整整一年以後,久到江朝覺得,可以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講了,他才半開玩笑似得問肖辭,你那天,怎麽産生了那樣的想法。
肖辭說,其實當時也沒想太多,渾渾噩噩地走到江邊,腦子一熱,就下去了。
到了水裏就後悔了。
江朝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以後別幹這樣的傻事了。
他不會告訴肖辭,那天,但凡哪個環節,有一絲一毫的差錯,他們兩人就都沒命了。
他倆還能坐在這裏聊起往事,靠的,完全是那萬分之一的上天眷顧。
肖辭看着江朝,笑着點了點頭,說,“好。”
他也不會告訴江朝,那天,他之所以“腦子一熱”,是因為一件往事。
陰翳天空之下,江風卷起他的發絲,他看着那段江面,恍惚到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他想起了臨死還拉着他的手不肯閉眼的母親,想起了他那跳江的父親,想起了夢境中,父親一步步走入江水時,盈滿熱淚的滄桑雙眼。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三年之後,他終于走上了和父親一樣的路,在同一段江面。
只是最後一刻,當江水漲過他的腰,漫過他的胸膛,封住他的喉嚨、嘴巴,搖晃的水面漲滿眼簾的時候,他後悔了。
他清醒了。
只是不知當初,死亡來臨的那一刻,父親後悔了沒有?
他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句話,有個人,他還想問個清楚。不問清楚,他便是死,也是不甘心的。
那句話,早在那天下午,日落西山的時候,他就該問了。
他曾幻想過無數種重逢的畫面,卻萬萬不曾想到,再次見到那個人,竟會是那樣一種殘忍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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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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