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堕落

8月26日,天還完全黑着,許聰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每天睡醒以後,右腿會變得又酸又麻,一時間動彈不得,總得精心按摩一會,才能夠慢慢下地。

今天,他按摩的時候格外着急,不時按亮手機看時間。最後,還沒等右腿完全恢複過來,他就忍着疼下了地,扶着牆壁一步步挨到廚房。憑着記憶,學着以前母親的樣子,開火,做飯。

以往他只知道學習,父母也舍不得讓他做任何一點家務活。因此,他這頓飯做的格外艱難。只是熬了白粥,熱了饅頭和雞蛋,又從罐子裏取出一點鹹菜,把它們全部裝入保溫桶裏,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門。

到了樓下,他本來想在小店裏買一點牛奶的。可惜天還黑着,一家開門的店都沒有。他只能放棄,在寂靜的晨霧中往地鐵站走。

三天前,一通電話将他原本平靜的生活擊了個粉碎:“你父親腰摔斷了,整個人都昏迷了,趕緊到醫院來。”

一直到現在,想起那通電話的內容,他都會覺得一陣心悸。

再加上後來肖辭的事情……這三天發生的事,簡直比過去十年裏發生的還要多。

好多個夜晚沒能好好休息過了,地鐵門一開,許聰就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下去。

現在不到六點,廣州市第一趟地鐵還沒有來。地鐵站裏稀稀拉拉,已經有了些早起的人在等地鐵。許聰拖着條瘸腿,從人群中穿過。不時有人瞥他一眼,眼神裏帶着好奇與探究。許聰臉色發紅,頭埋得越來越深,最後幾乎是耷拉在了胸前。

半小時後,許聰走出地鐵站,又步行了好一陣,才到了骨科醫院。

這時天已經全亮了,只是,骨科醫院作為市裏最老舊的一批醫院,地理位置極其偏僻,許聰這一路走來,路過了好幾個垃圾站,味道腥臭難聞。骨科醫院地勢低窪,坐落在數棵百年榕樹之間,環境潮濕又陰暗,幾乎是陽光都無法照到的角落。醫院的院牆斑斑駁駁,破舊的鐵門滿是鏽跡,院中央的花園裏雜草瘋長。許聰站在醫院門前,看着救護車停了又來,一茬茬護士急匆匆地擡着擔架往醫院裏去,躺在醫院上的傷者或斷胳膊瘸腿,或渾身繃帶一動不動,陪在身邊的是一臉崩潰絕望的家屬。哭嚎聲,呻吟聲,哽咽聲,自他到了這邊,就沒有斷過。

整座醫院破敗,壓抑,宛如巨大的墓穴。

來這裏看病的人,大多是像許聰家裏這樣的底層勞動人民。

環境的确糟糕,可低廉的價格,卻仍舊讓骨科醫院成為這群人的首選。

可就是這樣一所醫院,也馬上就要面臨拆遷,到時候,人們受了傷,還能再去哪裏看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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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的十年,許聰曾無數次踏入這座醫院,可那都是父母在陪着他看腿。到了今天,情況換了過來,他站在外面,躺在病房裏起不來床的人,變成了他的父親。

親生的也好,不是親生的也罷,許聰已經沒有時間再去管那些了。

許聰深吸一口氣,終于邁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醫院的大門。

就是此時此刻,在城市的另外一邊,豔陽高照,祥雲滿天。

花城中學高二高三的學生們,正式開學了。

肖辭站在樹蔭下,耀眼的陽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他眼睛微眯,透過人車串流的街道,看向對面的花中。

在那裏,校門經過一個暑假的修葺,變得煥然一新。它足足擴大了數倍,銀白色石料幹淨又明亮,拱門之上“花城中學”幾個大字氣勢磅礴,将後面繁花掩映的校園襯托地幹淨而充滿藝術氣息。校門之下,學生、家長、門衛、老師,大家高聲交談,哈哈大笑,到處充滿朝氣,生機勃勃。

肖辭戴着帽子,沉默的五官隐沒在陰影中。他一步步走向花中校門,擡頭,燙金的字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大門,心裏空空蕩蕩。

他想起一年之前,剛剛踏入花中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滿含期望的少年人。那時他雖然迷茫,雖然對未來充滿未知的恐懼。可他勵志拼命學習,将來找到哥哥以後不計一切代價地為哥哥提供最好的生活。哪怕前方千般萬般的苦,他也能靠着肩膀一力承擔。

可是,如今呢?

如今他站在這裏,卻不知自己身處何方。那些曾經閃閃發光的前程和夢想,不知何時已經悉數褪色,和這個灰暗的世界融為一體。他聽着那些人的笑聲,看着那些人的歡樂,遙遠,缥缈,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肖辭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是什麽了。

不知哪裏有人笑着喊他名字:“肖辭!”他突然就像只見不得人的老鼠一樣,匆忙低下頭去,壓低帽檐,逆着人流快步逃開。

大家都在往學校走,可是他卻越逃越遠。逃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扶着開裂的電線杆,俯身大口喘氣。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翹了課,逃了學。

灑滿陽光的大街上,他像只孤魂野鬼那樣游蕩。九點鐘過後,他的手機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先是老嚴打來的,然後是江朝,成歡,白雲朵。那刺耳的鈴聲令他煩躁不已,最後他幹脆直接關掉手機,什麽也不管了。

他游蕩去了離學校很遠的一處酒吧。

這酒吧剛剛開門,還沒有客人。酒吧裏面光線昏暗,櫃臺處站着一個滿頭黃毛的帥小夥,正在擦杯子。這家夥脖子上紋了條張牙舞爪的蛇,從喉結一路到鎖骨,張揚極了。左耳耳垂釘着一個銀光閃閃的耳釘,右側眉峰弄成斷眉,又痞氣又悶騷。

他一擡頭,看到外面來了個穿白襯衣,背書包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模樣極好。标準的學生打扮,只是眉眼間隐隐透着一股狠勁。不知是不是沒休息好,這少年臉色很差,陽光的長相,卻是憂郁而陰冷的氣質。

黃毛不動聲色地擦着手裏的杯子:“成年了麽?小孩。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兒。”

肖辭沒有理他,而是抽開椅子徑直坐下,指節叩擊桌面:“上酒。”

黃毛過去,放了杯檸檬水在他桌子上,一開口就是滿滿的社會氣息:“喝酒?喝酒可是要給錢的。”

肖辭緩緩擡眸,黑眼圈中的眼睛帶着血絲:“瞧不起我?”

聲音喑啞,眸色冷硬,非但不像個半大少年,反而像個飽經滄桑的男人。連黃毛這個人精都不得不承認,剛剛被這小少年視線對上時,他有那麽一瞬間的心悸。

這可有意思了,黃毛将一張價目表拍到他桌上,故意挑逗道:“你有錢麽?”

肖辭仿佛是有點熱懵了,扯了扯領口,扯開襯衫的第一顆紐扣,露出曬得微紅的細膩皮膚。煩躁道:“要多少?”

摸出打火機,點起人生中的第一支煙,撕開書包拉鏈,把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甩到他臉上:“夠嗎?”

酒吧炫目的燈光閃爍不停,少年的臉頰明暗不定,肖辭微眯着眼睛,緩緩呼出一口醉人的煙霧。

漫天紛飛的紙鈔中,黃毛嘴角逐漸勾起:“夠了。”

“今天晚上就要安排手術,30萬湊夠了嗎?”

醫院走廊裏,許聰的手指掐進蒼白冰冷的瓷磚縫,看着醫生與母親之間的交談,他第一次因為沒錢而陷入如此巨大的悲哀。

“醫生,”母親哀求道:“我們家裏把平時吃飯的錢都拿出來了,真的是砸鍋賣鐵了,可也只能湊到十七萬。您看,能不能先給安排手術,後面的錢,我們一定補交給您,簽字畫押都行。”

醫生無奈道:“你們總這樣,我們也很難做。我們的藥物,醫療器械,每天都是高額的花費。如果都像你們這樣,那我們醫院幹脆直接關門得了。你就不能再朝親戚們借一點嗎?”

“這十七萬,已經是把所有親戚的錢都借光了。我和孩子他爸,我們就是鄉下來打工的。我們實在沒有錢了。”母親拉住醫生的手,聲音越來越低,眼看眼淚就要下來:“醫生,求求您,幫幫我們吧,您的大恩大德,我們一家永遠銘記在心。”

醫生被她求得沒辦法,畢竟按年齡,眼前這個老婦是能做他媽的人了,他怎麽也狠不下心來。可是,他也實在無法答應這老婦的請求,否則最後,如果病人不交錢直接跑了,那責任他可承擔不起。

兩人徹底陷入了僵局。許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家裏好好保護了十年,第一次遇到困難就是滅頂之災。醫生的話在他耳畔嗡嗡地打着轉,将他的大腦攪成一團。

他不由得想起了前天昨天跟着母親一起去借錢時,那些親戚們臉上為難卻又不得不堆笑安慰的神色。又想到光是給自己治腿的花費,這些年,恐怕也有三十萬了吧。到底花了多少錢,父母從來不跟他說,可是,他卻不能不想。如果不是他要上各種補習班,父母也不會落魄至此吧。甚至,如果從一開始,這可家裏就沒有他的話,那麽,父親應該也不會為了多賺一點錢,深夜還在工地工作,導致失足跌落,摔斷腰椎吧。

這一切,其實都是因他而起。

而最後的痛苦,卻在由父親和母親承擔。

父母把最好的給了他,可他們受難時,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在一旁束手旁觀。

這輩子欠他們的,又要怎麽才能還得清呢?

那醫生最後扶扶眼鏡,嘆了口氣道:“總之,湊不夠錢的話,我們是不能給你們開始手術的。如果實在沒辦法,你們就考慮一下向社會公衆請求捐款吧。比如水滴籌什麽的,最近好些病人家屬都在用那個。有些已經湊夠手術需要的費用了。”

聽到這話,母親佝偻的腰一下子挺直了,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目露喜色:“水滴籌?水滴籌能救孩兒他爸的命?那個要怎麽…要去哪裏買還是怎麽……”

醫生道:“問問你家孩子吧,他應該聽說過。”

母親立馬轉過身來,“聰聰,醫生說你知道,你聽過水滴籌不?”

許聰臉色蒼白,輕輕地點了點頭。

醫生走後,母親說:“那你快弄,也告訴媽媽,這個高端的玩意要怎麽弄,這樣等你上學去了,媽媽就也會用了。”

“媽,”許聰苦笑道:“這個我自己來弄就行,你進去看看爸吧。”

許聰的母親一看手機就頭疼,聽了許聰的話,道:“也行,要是弄不成的話,一定要告訴媽媽啊。”

許聰點了點頭,而後走到走廊角落裏,打開窗子,沉沉吸了一口氣,用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嚴老師……”

電話是打給花城中學一位姓嚴的數學老師的,中考成績下來以後,這位老師曾到他家招過生。

花中由于辦學成績的下降,已經很多年沒有搶過尖子生的生源了。今年花中的老師之所以有勇氣對他這個全市前十出手,是因為花中有了一樣東西——錢。

正是江朝父親投資給花中的錢。

當時老嚴去許聰家裏招生,向他們承諾,只要許聰在志願表上填報花中,那麽花中就将為許聰每年提供巨額獎學金。

許聰家裏條件困難,面對巨額獎學金的誘惑,許聰父母不是沒有心動過。但當時許聰被家裏寵慣了,對家裏的真實情況也不是很了解,他一心想要考上最好的高中。因此,當他看到父母面對金錢誘惑時的那種喜悅,小臉不由得耷拉了下去。

他甚至覺得,自己寒窗九年,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不過,讓他稍感寬慰的在後面。

許聰的父親和嚴老師聊完,一回頭,發現兒子神色不對,一改之前贊許的神色,道:“許聰到哪上學的事情,還需要再考慮考慮。”

這一“考慮”,其實就是在趕客了。

許聰的父親年近40才“得了”這麽個兒子,對他當真是寵到沒話說。事後,父親知道許聰不愛說話,便主動鼓勵他報考師大附中。

許聰這才高興了起來,覺得自己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可是,他還沒高興上幾天,錄取通知書前腳剛來,後腳父親就出了事……

“許聰同學,是有什麽事情嗎?”那頭,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将許聰喚醒,許聰道:“嚴老師,我……”

他說到一半,後面的話竟是卡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來。

他本以為在父親面前,去哪個學校讀高中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真到了親口放棄堅持了九年的夢想的時候,這句話,還是那樣的沉重。

好久好久,他才顫抖着說道:“嚴老師,如果我現在,想去花中讀高中的話,學籍那邊,還有機會調嗎?”

挂斷電話,他僵立許久,而後從書包裏取出那張師大附中的錄取通知書。

錄取通知書是前一陣子寄到的,當時,父親不在家,他一直沒機會給父親看。

他今天帶着錄取通知書來醫院,就是想着拿給父親看,讓他高興高興。

可是……

他再也無法去師大附中讀書了。

他顫抖着手,一條一條地,将那錄取通知書撕碎,就好像撕扯着自己的心髒。

他用一把火,燒光了自己的夢想。

當時說給肖辭的話沒掏心窩子。

他當時表達的意思是:夢想是考上中國最好的大學,到師大附中讀書,只是為了實現夢想所做出的選擇。

可是,這根本就不是事實!

他其實,根本就沒敢把考上中國最好的大學當做過自己的夢想。

他深知自己的水平,他知道自己頂多也就算是比較聰明,跟那些真正的天才比起來,其實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真的是拼了老命地努力,再加上發揮超常,才僥幸忝列全市前十的位置的。

所謂考上中國最好的大學,不過是他的一個幻想而已。

而他從一上初中,就當做最高目标,每天鼓舞自己前進的,根本就是師大附中啊!

許聰靜靜地望着飄在天空中的灰燼。

那是他做夢都想去讀書的地方。

“哎呦,大知識分子怎麽連書都不讀了?”肖辭在椅子上喝得爛醉,桌上,地上,橫七豎八擺列着一堆空了的酒瓶。黃毛拿着肖辭的手機,一邊拍打他通紅的臉頰一邊說道。

這小孩手機密碼設跟沒設一個樣,輸入“0000”直接就能登錄進去。黃子皓也不是非要偷看他手機,實在是這小孩醉得不省人事,推都推不醒,身上的手機卻一直響個不停。為了酒吧的其他客人考慮,他只得勉為其難充當了一次“破解密碼的黑客”。結果沒想到,首戰告捷,輕輕松松打開了這小孩的手機。

鎖屏是兩個少年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一個就是眼前爛醉的這個小孩。照片裏的他可比目前的他陽光多了。勾着他肩膀的人比他高半頭,是個大帥逼,是那種看了就讓人想上去抽他一巴掌的那種令人發指的帥。兩人對着鏡頭,明明誰都沒笑,可偏偏又好像只要兩人湊在一起,眉裏眼裏便都是笑意。

這小孩手機裏有十好幾條未接來電,一看就是逃了學,班裏的老師和同學們打來的。黃子皓嘴角一勾,把手機在手裏一轉,指尖來回劃拉那麽幾下,便把這些記錄通通删去。

不過,他留了一個心眼,他記得這小孩是上午十點來的。他便只删去十點以後多出來的未接來電。而十點以前的,則還通通保留着。

此刻,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是的,這小孩是他見過的最有毅力的客人,從上午十點,到晚上十點,整整十二個小時。除了中間實在憋不住去了幾趟廁所,其他時間全都坐在座位上喝酒。

真的是那種一瓶一瓶的喝,喝完一瓶又是一瓶,喝完一瓶再來一瓶。黃子皓幹這行的這幾年,就從沒見過一個像這樣玩命喝的。

啧,黃子皓看向肖辭的眼神不由得深了幾分,這小子,有前途。

“喂,”黃子皓拍他肩膀,“起來,我們的店要打烊了。”

肖辭手裏捉着瓶尚未喝完的啤酒,側臉枕在桌上倒灑出來的酒液裏,喝得醉生夢死,壓根是一個字都聽不見。

黃子皓便繞到他背後,拽着他肩膀往起提,誰知道,這不提還好,這一提,肖辭的胃一受折騰。“哇——”地一聲,嘩啦啦全吐了出來。

黃子皓來不及躲避,全給吐到了他的破洞褲上。

“哎呀,”黃子皓哀嘆:“這回真他丫地是伺候上大爺了。”

他把肖辭又放回座位上,讓少年枕着椅背躺好,自己則打算回後臺換條褲子。

“在這呆着,別亂跑啊。”他本來想在少年額頭上拍一巴掌以示憤怒的,可想起上午少年那股子倔強勁兒,到底還是收了手。

今天是工作日,這會兒客人都走光了,因此他把少年一個人放在這兒,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換完褲子再出來以後,少年竟是醒了,趴在桌面上,睜着惺忪的醉眼,慢慢向左看,又慢慢向右看,似乎是在想這到底是哪兒。顯然還沒醒明白。

少年鼻翼微微阖動了幾下,慢慢往下看,之後竟是掙紮着要起身。這一起身可把黃子皓給看樂了——這小孩可真帶勁,竟是看到了地上被吐過之後的污穢,想要去抓牆角那根拖把過來打掃。

好家夥,都醉成這樣了還不忘幹淨呢。

“行行行,放着我來吧。”黃子皓道,拿來那個拖把拖地。肖辭一整天一頓飯也沒吃,因此嘔出來的基本上都是酒,好拖得很。黃子皓沒過一會兒就把地打掃幹淨了。又擦淨桌子,噴了空氣清新劑,酒吧重新變得整潔如新。

肖辭坐了起來,雙眼血紅,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誰?”

黃子皓抽出椅子坐他對面:“我是你爺爺。”

肖辭:“滾。”

“好好好,”黃子皓舉手投降,然後特認真地跟他說:“其實我是你小弟。”

“……”肖辭還醉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好久才來了句:“真的?”

“當然是真的。”黃子皓沖他一拱手,“大哥。”

“……”肖辭:“我不記得我有什麽小弟。你為什麽要當我小弟?”

“……”黃子皓道:“因為你那兒比我大,所以我要當你小弟。”

“……”肖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滾!”

“好吧,實話告訴你,其實是因為你不是一般人。是我見過所有人裏最特別的一個,所以我心甘情願當你的小弟。”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着笑,眼睛一眨不眨特認真地看着對方,真就讓人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可又不敢全信他。

“我哪裏特別了。”肖辭不知道想到什麽,聲音低了下來,“我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你特能喝酒,”黃子皓撬開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幾大口下去,打個清爽的嗝,道:“至少我就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把自己灌醉又爬起來接着喝,再灌醉再爬起來還接着喝的。”

黃子皓挑眉,那截斷眉一抖一抖的,特別邪性:“說說呗,遇上什麽事兒了喝成這樣?”

黃子皓湊近他,一說話又笑了起來:“你女朋友被你男朋友睡啦?”

“滾!”這次黃子皓和肖辭同時罵出聲來,罵完以後,黃子皓自顧自地桀桀笑了起來。

“你這不行,”黃子皓跟他空了的酒瓶碰杯,“罵人來來回回就這一句,跟個小學雞有什麽區別?來,說出你的故事,哥教你怎麽痛罵負心渣女。”

肖辭聽了,哼笑一聲,便不再做聲。黃子皓道:“怎麽,你不信我?”

肖辭道:“我是怕我說出來你不相信我。”

黃子皓還是頭一次聽肖辭說這麽長的話,道:“這你就是瞧不起我了,我幹這一行的,什麽三教九流沒接觸過?還能被你的故事吓到?”

“你要是不想說的話,那就這樣吧。”黃子皓取來兩只幹淨的玻璃杯,在其中斟了滿滿的啤酒,斟到啤酒沿着杯沿不住起泡:“咱們互相交換自己的故事,說完自己的故事以後,把自己杯子裏的酒一口悶了,就當把故事咽了下去。今夜的事,再不許跟任何人提,怎麽樣?”

有些事憋在心裏久了,就是想找個地兒傾倒出來,不然一直積壓着,只會成疾。肖辭聽他說着,竟真産生了一點兒沖動。畢竟,這些話,跟最親近的人他是無論如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但跟一個眨眼就可以永遠說再見的陌生人,倒是沒了這方面的顧慮。

黃子皓善于察言觀色,見了肖辭臉上的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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