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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洄下巴微揚, 不疾不徐地由殿外而至,娥眉朱唇, 發髻高绾,绮紅色的裙擺端莊豔麗,行走間環佩相擊。

太子妃乃是先皇後的親侄女,承恩公的嫡女, 又得封安和縣主, 在楚京上層人人皆識。可是這一刻,她們看着高貴典雅的女子竟覺得分外的陌生,即便是承恩公夫人都略失了神, 移氣養體, 處在東宮月餘,太子妃氣度愈發雍容。

殿中夫人紛紛起身, 或跪或拜或福身,向太子妃行禮,口中皆呼,“太子妃金安。”

章洄面帶微笑步入席位,溫聲道,“各位夫人免禮請坐。我年紀尚輕,不敢在諸位長輩族親面前托大。”她一舉一動謙恭有禮,但偏偏未往宴會的主持者吳貴妃那裏看一眼。殿中衆夫人颔首稱是, 比着拜見吳貴妃臉上顯得真誠許多。

吳貴妃将這一幕收入眼底,臉上似有譏笑閃過,她倒要看看, 等到太子妃醜态盡出,私情敗露,這殿中人是否還能笑的出來。

目光狀似無意地往太子妃席位的倒酒宮人身上掠過,宮人會意微微垂了頸子。吳貴妃當即放下心來,也就未注意到自己身後的宮人嘴角勾起,容貌透着幾分陌生。

太子表哥既然交待她随心所欲,章洄便也不客氣,和後宮的幾位娘娘相互道了禮,便端坐其上不再言語。她唯獨漏了吳貴妃,視吳貴妃與無物,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态度展現于衆人面前。

吳貴妃心下不快自己被忽視,冷笑質問道,“本宮奉陛下旨意舉辦親蠶禮,太子妃目中無人可是對陛下不滿?”

貴妃娘娘初一開口便給太子妃扣了一個對君不敬的大帽子,場面有了淡淡的□□味,衆人皆看着太子妃如何應對。

卻不料章洄手指輕扣桌面,絲毫不懼地開口,“貴妃娘娘,本宮親來赴宴便是遵父皇旨意,又與各位夫人娘娘以禮相待,何來不滿?你出言挑釁滋事,本宮心痛不已,罷罷罷,知曉貴妃娘娘您一看到本宮便心虛氣短,本宮就不在這裏刺激您紅出血的眼睛了。諸位夫人娘娘,本宮雖十分想與你們共飲佳釀,但無奈,唉,本宮先行離去了。”

切,本宮巴不得回宮補眠呢,貴妃刻意刁難太子妃致使其宮宴中途離場的消息傳出去,誰是誰非一眼看得分明。

章洄懶洋洋地摸着手上的寶石戒指,徑直站起身,作離去狀。她是身份尊貴的太子妃,除了皇後太後,後宮之中的妃嫔可沒有命令約束她的權力。

“太子妃你!”吳貴妃多年都未見過章洄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她咬了咬牙,往順王妃那裏動了動手指。

前幾日,吳泠進宮告知她太子妃與長寧侯世子私情未了,她就起了主意,定要借此事将東宮踩進泥裏,能廢了太子妃更好。今日設宴,便是早早地做好了安排,太子妃若離去,幾日的苦心将付諸東流。

貴妃暗恨,示意順王妃出口圓場,将人留住。

“皇嫂,母妃仰承父皇旨意,悉心督辦此宴,唯恐出了纰漏,言語中沖動了些。皇嫂快請安坐,不要傷了顏面。”順王妃阮明雅起了身好言相勸,又親手扶着章洄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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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明雅心中對着吳貴妃也有些看不上眼,在宮裏被捧得久了,行事作風咄咄逼人。不過,吳貴妃是她的嫡親婆婆,她的命令阮明雅必須要聽。

章洄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道,“順王妃既為貴妃娘娘致了歉,本宮就勉為其難地再忍受幾刻。”

阮明雅與吳貴妃聞言都有些氣不順,強挂着笑容,不置一詞。

殿中宗室王妃、世家夫人看在眼中,神情都微妙不可言,太子妃還是那個不願吃虧的主兒啊。

“今日宮宴,本宮還特地請了京中最負盛名的戲班子來助興,諸位不必拘束。”吳貴妃斂了脾氣,雙眸含笑,擡手宣布宮宴正式開始。

她說完,數十名內侍宮人就将崇安殿廊下的帷幕拉開,隔着一彎水池,內裏設了一個高臺,上面戲班子已經準備就緒。

章洄居于高位,頗有興致地朝着戲臺看過去,她原以為親蠶禮的宮宴需莊重肅穆,卻不曾想和一般尋歡作樂的宴會也無區別。說起來她也有月餘未去雲起酒樓聽戲了,這次吳貴妃請了個戲班子她還是挺滿意的。

第一場戲唱的是天下太平五谷豐登,和後世的樣板子戲異曲同工,俱是為了歌功頌德。章洄認真聽了半刻,就索然乏味了,桌案上擺了果子糕點,還有泛着甜香味的果酒。

太子表哥言說宮宴上的酒水膳食随她喜好可用,言下之意便是無人敢在其中下毒下藥。他對崇明殿中的言行都了若指掌,章洄對這話深信不疑,警惕心直接抛之腦後。

于是,進了一塊桂花藕粉糕,她又接連飲了幾杯果酒,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錯。

她身後的宮人服侍貴人來得心應手,貼心細致,看到章洄的杯子空了,立刻持酒壺補上。章洄滿意的點了點頭,心想宮宴的宮人還挺殷勤,服務态度甚好。

聽戲之時,她也不忘瞥一眼吳貴妃,留意到貴妃似乎往她這裏看了好幾眼,目光中隐約帶着急切和……得意。

章洄手下一頓,直覺告訴她貴妃背後定籌劃了什麽。可是她并無感到有異樣,身體如常,臉不紅心不跳,腦子也清醒無比。

莫非貴妃是生了癔症,腦子抽了?章洄有些無語的搖了搖頭。

另一廂,吳貴妃用帕子掩了勾起的唇角,太子妃席位上的酒杯在藥中浸泡了數日,藥性早已融入其中。只要人飲了杯中的酒,就仿若喝醉了一般,言語無狀,行為癫狂。她親眼看着太子妃已飲了數杯酒,是時候好戲上場了。

“嬷嬷,本宮提前點好的那場戲讓他們開唱吧。”吳貴妃心中舒暢,随手端起酒杯啜飲了一口。

貴妃吩咐,戲班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鑼鼓喧天,新的一場戲開始了。

高高的戲臺上三人分立,兩男一女。一男子氣宇軒昂、金袍加身,一眼就看出身份不凡,非富即貴,一男子相貌俊朗、手持一書,只可惜身穿布衣,應是平民百姓出身。剩下的一名女子則是粉衣玉飾,眉眼帶媚,居于兩名男子之間。

章洄瞬間來了興致,瞪大了眼。大楚人很會玩啊,如果她沒猜錯這是典型的兩男争一女的戲碼。

那女子開口吟唱,道,“我本是侯府貴女出身,卻無奈親父早亡,兄長平庸也。自幼訂有一婚約,郎君不濟,家道中落,貧苦生活,我不願也!”

女子戲服精美,唱腔頗具韻味,很快,殿中的一幹夫人都被她吸引。她們聽了戲詞更是感慨萬千,對着女子憐惜不已,高門出身,本家和夫家都沒落衰敗,定是個苦命的女子,唯一好的便是她那未婚夫還知用功讀書,承諾要與她一個好前程。

可慢慢地,她們的臉色變了,她們看到女子不甘未婚夫君身份低微,暗中謀劃要攀附貴人,而她選中的貴人正是閨中密友的夫君。女子佛口蛇心,表面探望密友,實則與那貴人暗中厮混。

不但如此,那女子唯恐為婚約所累,一面與未婚夫君相約,一面買通了歹人一刀刺死了人!

戲臺上,她繼續唱道,“馮郎,莫怪茵茵,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茵茵想做那人上人。”

殿中的夫人心中皆寒,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此女子蛇蠍心腸啊!

章洄也是一驚,手中的糕點落與盤中,是她低估了大楚人民的創造力,這戲本有千古流傳的價值。

吳貴妃選的戲本子實在勁爆,章洄和殿中的夫人忍不住往她那邊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們便發現了貴妃的不對勁。

吳貴妃滿臉潮紅,癡癡地坐着,臉上的神情扭曲,時而怨憎時而歡喜。

察覺到她們的目光,她呵呵呵地笑出聲來,伸出一只手,指着殿中的人,高聲喊道,“我要做人上人我要母儀天下有何不對,要怪就怪馮運臺,破落戶,還指望着考狀元!哈哈哈哈哈,我是侯府貴女,一個狀元夫人又算得了什麽!”

整個崇安殿的人都像被扼住了喉嚨一般,面面相觑,驚疑不定,吳貴妃此言之意……在場的還有那年紀頗大的老封君,喃喃地說了一句話,“老身若未記錯,貴妃和這戲中的茵茵相同也有一個姓馮的未婚夫,當年淮安伯還是侯爵。”

這這,腦子靈活的自然想起了那貴人、閨中密友不正是當今聖上和已逝的元敬皇後?!承恩公夫人砸了手上的酒杯,嘭的一聲響,衆人都清醒過來,齊齊地看向上首的吳貴妃,神情愕然。

順王妃阮明雅見此使勁掐了一把手心,顧不得儀态,急沖沖地對着貴妃身後的嬷嬷大喊,“母妃醉了,還不快扶她下去休息。”

嬷嬷是貴妃的心腹,貴妃所謀從未瞞過她,她不懂明明戲臺上要唱的是太子、太子妃和長寧侯世子三人的戲,為何會變成她家娘娘。被順王妃一吼,方如夢初醒,急急地拉着娘娘下去。

章洄見場中衆人反應,又聯想到貴妃的失态,腦子一轉,看熱鬧不怕事大地開口斥責,“貴妃乃是今日宮宴主持者,怎可提早離場,你這老奴,還不快松手。”

順王妃顧不得與章洄駁斥,深知此事內裏定有乾坤,穩住心神,和幾個婢女拉着吳貴妃就要離場。

卻不料吳貴妃又突然像是認錯了人,鮮紅的蔻丹對着順王妃的臉抓了過去,口中叫嚷着,

“章蘊之你這個賤人,蠢貨!本宮不過是略施小計,你的王爺就将你抛到了腦後獨寵我一人。本宮告訴你,本宮還要做皇後,做太後,你的兒子也遲早要死。”

貴妃的狂癫令殿中人腿一軟,她這是衆目睽睽之下辱罵元敬皇後,詛咒太子殿下,觊觎皇位!被她撓了兩把的阮明雅則是大驚失色,瘋狂的命人堵住她的嘴,将其拖下去。

章洄雖不知貴妃是受了何刺激,但聽到她口中所言,臉色一冷,直直的走上前。她抄過一壺酒,全部傾倒在貴妃的身上,随後将酒壺摔得粉碎,正色道,“吳貴妃當場辱罵母後,更有不臣之心,罪責諸位見證,本宮定要将此事呈于父皇!”

說完此話不顧阮明雅如何解釋便甩袖離去,已是怒極。

身後宗室王妃和世家夫人被這驚人的一幕攝了魂魄,良久才回過神來。臉上不知作何反應,只心中慶幸貴妃發瘋上百人看在眼中,傳了出去也不是她們的過錯。

稍後,楚明帝和太後派了內侍過來收場,淑妃德妃等人也出言善後,只是那笑意怎麽都掩不住。

不過半個時辰,崇安殿只剩殘羹冷炙,戲臺子也孤零零的,貴妃席上的酒杯也不知遺落到了何處。

吳貴妃所做作為令人作嘔,再也翻不了身了,所有離去的人遠遠看着暗潮湧動的皇宮,心中一致認為。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章洄:我覺得我好想躲過了一劫!各位,我躺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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