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登基大典和封後禮畢, 新帝和新後于崇安殿設宴,接見宗室、朝中臣子以及各位公侯夫人、世家诰命。崇安殿中, 帝後坐于上首,接受衆人朝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聲音震耳欲聾。

“免禮平身。”帝後二人一同出聲。

宮宴便正式開始。

章洄為了保持皇後的儀态,一直挺着腰背, 端正着臉, 目光矜持地往下看去。

她懷有身孕還不足兩月,封後大典雖有些累但還在她的身體承受範圍之內,但顯然身旁的楚瑾不這麽覺得, 輕輕地用手在她的腰身處揉了幾下。

男人的大手溫溫涼涼的, 動作也輕柔有章法,章洄舒服地輕逸了一口氣, 桃花眼微微眯着。身後随侍的宮人眼角餘光瞥見,屏氣噤聲,就當什麽也沒看到。

而隔着桌席,殿下的諸人看不出他們兩人私下的小動作。章洄便得寸進尺地偷偷往男人身側挪動,以手臂倚着他休息。

宴席上,新帝新後緊緊地挨在一起,新帝俯首在皇後耳邊輕語,又親自為她布菜, 冷峻的側面鍍了一層柔光。

衆人雖歡聲在飲酒,但都不動聲色地注意着上方的情況,不經意間掃到一眼皆心中感嘆。新帝的性子淡漠疏離, 可是對着自己的妻兒也會露出幾分柔情,帝後原本便是親密無間的表兄妹,如今皇後有孕,陛下對她的情誼怕是要更深幾分。

不過,皇後有孕自然是不能服侍陛下,陛下身邊也只有一位皇後。一些人心思浮動,已經把算盤打到了空虛的後宮。

新帝不比楚明帝,他年富力壯,相貌清隽,縱使做一個小小的妃妾,家族精心培養的嫡女也沒什麽不情願的。

至于新帝要為楚明帝守孝一年的事,利益在前,他們早就選擇性的忽略了。只要這一年內後宮無所出,誰還能盯着皇帝的床榻之事,皇後有孕是個好機會。

衆人隐晦地打量落到承恩公的眼裏,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女兒才剛坐上皇後之位,這些人就開始惦記上了。他外甥的品行、手腕可比先皇強上百倍,不會輕易地向世家妥協。

想着想着,他又有些得意,等洄兒誕下皇子,到皇子長成,幼子章演也正值盛年,章氏一族便可再延續百年榮光。

先皇已去,吳氏一族倒了,阿姊的仇怨也報了,承恩公心中暢快,連連痛飲了數杯酒。被一旁的承恩公夫人瞪了一眼才收斂,他放下酒杯,又笑呵呵地看向自己的女兒、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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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陛下正召了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敘話,此人看着不像是朝臣,他有些疑惑,向承恩公夫人詢問,“此人是何身份?夫人你可知?”

承恩公夫人只略掃了一眼,低聲說道,“我進宮拜見皇後時曾遇見過一次,他正在為皇後把脈,皇後言說此人是陛下在北地時的軍醫。聽說他與平陽侯也是舊識,謝越喚他齊世伯。”

承恩公的手指一頓,驚疑不定地在那位齊軍醫的臉上梭巡,良久才收回視線。他半垂着頭心情複雜,陛下行事還真是雷厲風行,看來,過不了幾日朝中便要争論不休了。

“他有何不妥?”承恩公夫人瞥了承恩公一眼。

“無事無事,遲早有一天啊!”承恩公神神叨叨地嘆了一句,持杯飲酒,不出意外又得了承恩公夫人一個白眼。

一朝有人春風得意,一朝有人失意落寞,與承恩公等原東宮一派相反,先前支持順王和太後的朝臣們則縮頭喪氣,驚慌不已。

新皇登基第二日便是大朝會,到時封賞、清算定會同時進行,想想之前他們在朝堂上抹黑陛下、他們的夫人赴宴時言語擠兌皇後,眼前一黑。

當然不只是他們,還有一些被自家夫人牽連的朝臣心氣不順,其中有一位便是長寧侯。長寧侯不摻和奪嫡,也未幫順王做過事,但他的夫人與順王妃、長公主等人走的近,在旁人看來長寧侯府便是順王一派。

尤其,她在順王得勢時,多次明着誇贊自己的未來兒媳寧秋秋暗貶皇後。

這次宮宴,為了不惹皇後的眼,長寧侯便強硬讓長寧侯夫人再次“卧病在床”,對此鐘世子也未說些什麽。

章洄在宮宴上未待多久,天色微暗,便先行回了長信宮。

她既為皇後,便不可再居于東宮,遷往了長信宮。長信宮為大楚歷任皇後所居,位于皇宮的中軸線上,崇明殿之後,也被稱為中宮。

自上任皇後元敬皇後逝後,楚明帝未再立後,長信宮就空置下來,如今也有十餘年。楚明帝崩,太子便命人修繕長信宮,耗時一月,長信宮已經恢複了以往的面貌。

待到章洄步入到長信宮中,宮人們恭敬地跪地迎候,為她奉上熱茶。長信宮華貴大氣,住起來也頗為舒适,章洄很快便适應了。

她坐在小榻上,瞥見身後秦嬷嬷眼中的懷念,知道秦嬷嬷是想起元敬皇後了。心念一轉,她開口詢問,“秦嬷嬷,太子表哥幼時也居于長信宮嗎?”

秦嬷嬷卻是輕笑了一聲,提點了章洄一句,“皇後娘娘,陛下如今是天子,您可不能再用太子這個稱呼了。”

“本宮知曉了,嬷嬷。”章洄有些後知後覺,太子表哥叫順口了,如今改口她還有些不适應。換成什麽稱呼呢?皇上表哥,陛下表哥?有些拗口……

“陛下在長信宮住了三個年頭,之後便按照宮中規矩,住到了東宮之中。”秦嬷嬷微微一笑,又道,“等娘娘腹中的小太子落地,三歲之時也要到東宮去住。”

章洄一滞,眼神詭異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這胎兒連手腳都未長出呢,秦嬷嬷就一口咬定是小太子了。

“咳,如果本宮誕下了小公主,小公主到了三歲也要遷宮嗎?”重男輕女可要不得,必須一視同仁。

秦嬷嬷神色未有變化,目光也盯着她的腹部,十分慈和,回答道,“若是楚陽公主,三歲一過也要遷到栖霞殿。”

看來大楚皇室還挺培養皇子公主的獨立能力,三歲便要将他們與父母分開居住。章洄想了一會兒輕輕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秦嬷嬷綠墨等人見此連忙服侍她沐浴入寝。

是夜,寝殿中未燃香,也未敢多放冰,不過紗窗開着,有涼風習習。輕薄的幔帳随風飄動,章洄躺在寬大舒适的床榻上,不一會兒便沉入了夢中。

外殿,宮人們不敢打擾皇後娘娘休息,悄悄地滅了明亮的燭火。今日宮宴較晚,皇後娘娘又懷有身孕,陛下應不會到長信宮來了。

和在東宮時不同,陛下和皇後娘娘都有自己的寝宮,陛下居于崇明殿,皇後居于長信宮。大楚規例只要求每月的初一、十五陛下須宿在長信宮,其餘時間則随陛下心意。

深夜,月已上梢頭,長信宮分外的安靜,守夜宮人們也染了些困意。可突然,不遠處傳來了一行人走動的聲音,她們打起精神眉頭緊皺,是誰這麽沒規矩,敢驚擾皇後娘娘休息。

然而,在看到來人後,宮人一驚俱跪地,欲開口行禮,身着明黃色金龍服的那人手輕擡阻止了。

長信宮又重新點亮了燭火,宮人們手下輕微,默不敢言。

楚瑾從宮宴過來已接近子時,他進到長信宮沐浴一番去了身上的酒氣,又換上一身清爽的寝衣,才步入到內殿。

修長清勁的手指撩開緋紅色的紗幔,将其挂在床前的赤金色挂鈎之上,楚瑾朝榻上的女子望過去。

她側着身呼吸平穩,半邊臉被頭發壓住,略微泛了紅色,楚瑾用手輕輕地将她的頭發撥到一邊,正對上她瑩白的頸子。

她入寝向來不老實,許是有些熱,蘭色的寝衣被她扯開了一些,楚瑾居高臨下地看過去,還能隐約看到一抹雪白。

似是大了些,他挑了挑眉,放下幔帳上了榻,忍不住為她擺正了身體。宮宴上武将朝他敬酒,不拘小節,他飲了不少酒水,此刻暗沉的眸光盯着那細白的脖頸處,喉結動了一下。

太醫交待過女子有孕前三月不得同房,楚瑾記得清楚。

良久,他一只手攬在女子的腰側,閉了眼睛,明日是大朝會,還需早起。

可是夏夜炎熱,冰盆又放的不多,他身上體溫不知為何比旁日高了許多。只一會兒,章洄便受不住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章洄睡到一半被熱醒,擡眼便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臉,嘟嘟囔囔喊了句楚瑾,拉着他的手就要從身上扯開。

然後就對上一雙幽深的黑眸,聲音不見以往的清冷,“方才洄兒喚什麽?”

章洄腦中清醒過來,封建社會直呼皇帝姓名是大罪,厚臉皮的她都沒想喊出來。 “表哥,方才我喚的表哥。”打死不承認,方才睡的神志不清了!

“陛下,殿中有些熱,床榻很大,我們分睡在兩側剛剛好。”轉移話題後,她有些嫌棄地離男人遠一些,總覺得他身上燒着火一般。

楚瑾眼尾輕擡明擺着不信,不過他未再探究這個,重新将她置于懷中,淡聲朝着帳外道,“多加兩盆冰。”

宮人遵循陛下旨意,搬了兩盆冰放在內殿,溫度慢慢地降了下去。

可章洄卻有些睡不着了,白日的封後大典還歷歷在目,他執着她的手一同面向他人時,她的小心髒狠狠地跳動了幾下。

那一刻,她就覺得這是心動的感覺啊!

她神情有些複雜,用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胸膛,小嘴叭叭,“陛下,如果我不是你的表妹,你還會要我做太子妃嗎?”

抓住她不老實的手指,楚瑾劍眉微蹙,沉聲道,“莫喚我陛下。”

章洄細哼了一聲,仗着她現在懷有身孕男人動不了她,故意使壞,在他耳邊捏住嗓子嬌滴滴地喊,“不喚陛下,那洄兒就叫皇上哥哥,瑾哥哥,阿瑾哥哥…”

邊喊着,她的另一只手還作死的地去摸男人的喉結。

楚瑾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得意,目光微冷。猛然間欠了身,一手探去微微起伏的柔軟處,他壓着聲音回答她剛才的問題,“洄兒本就不是我的表妹。”

他的黑眸深不見底,章洄頭皮發麻,視線飄忽,他這話什麽意思?

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回手,裝模作樣地開口說道,“表哥,洄兒前兩日才從秦嬷嬷那裏得知姑母的身世,知曉她不是父親的親生姐姐。不過,姑母和父親不是親人勝是親人,洄兒還要喚您一句表哥。”

楚瑾神色未變,定定地凝視着她,良久才輕笑了一聲,淡淡開口,“母後由外祖父撫養成人,我喚岳父一聲舅舅再正當不過。只是,洄兒自去年來變化頗大。”

章洄頓時咽了咽口水,穩住!“表哥,之前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與我也就見過幾次面,定是不了解我的性子!”

楚瑾眸子微挑,慢條斯理地撚動手指,“洄兒以前的性子我不太了解,但是以後,洄兒會乖巧的,對嗎?”

章洄身體一顫,抑制不住喘了一聲,狗男人話中明顯有威脅的意味,可是她還真反駁不了,占了人家表妹的身體她心虛啊!他明顯是懷疑了什麽!

咬了一下嘴唇,章洄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表哥,洄兒一直都挺乖巧的。”

楚瑾輕垂了眼簾,意味不明,拉着她的手往下…

次日章洄起身之時,大朝會已經結束了。許是穿書之前養成的習慣,她偏好睡懶覺,往日綠墨還會掐着點喚她,如今她有了身孕,自是随心所欲,怎麽舒服怎麽來。

不過今日,綠墨為她更衣梳妝時,卻是欲言又止,視線瞥到她斑斑點點的胸口還有些閃躲。

“娘娘,您懷有身孕,還是要注意一些。”

章洄面不改色,有什麽可注意的,最多手酸了些。

“大朝會都發生了何事?”她開口轉移話題。

大朝會上,新皇連下多道聖旨,賞賜承恩公府,改承恩公爵位為定國公;加封太傅、太師等朝臣;原淑妃、德妃、賢嫔等封為太妃,遷居鹹福宮;尊太後為太皇太後,自壽康宮遷居慈安宮。

最後一道旨意令太皇太後一脈的官員放下心來,太後是陛下的皇祖母,既已為太皇太後,陛下看在太皇太後的面子上不會對他們降下重罪。

然而,新皇并不按常理行事,緊接着一道聖旨,盡數羅列了太皇太後母族所犯的罪過,措辭嚴厲,并處以抄家、流放等刑罰。

恰時,京畿衛指揮使長寧侯世子将查探到的南疆秘藥一事的結果呈于新皇,竟是嘉玉長公主同順王勾結在一起所為。新皇怒,降罪嘉玉長公主,收回封地和公主府邸,貶其為庶民。至此,太皇太後一脈在朝中打下的根基被徹底摧毀。

“娘娘,陛下旨意傳到壽康宮,聽說壽康宮當即就請了太醫,情況不妙呢。”綠墨一五一十地和章洄說起太皇太後的反應。

章洄聞此卻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嘉玉長公主能夠留下一命實屬幸運,太皇太後身體硬朗,怕是早就料到了這番結果。”原書中,壽康宮那位即便是後來順王身崩,鐘霄為攝政王,在宮中也是大權在握,甚至與男主抗衡,病倒這事不太可信,倒像是賣慘呢。

“娘娘,您是說太皇太後是在裝病?”綠墨大着膽子,問了一句。

“不管太皇太後有無生病,本宮目前是後宮之主,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一番。不過,本宮懷有身孕,不便出門。綠墨,命人送去壽康宮一些藥材,以表示本宮的擔憂之心。”章洄雖懷疑太皇太後的病症,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

“娘娘想的真是周到。”綠墨按照她的吩咐派人去了壽康宮。

“陛下呢?”用完膳食,章洄在長信宮中慢悠悠地消食,随口一問。

“陛下朝政繁忙,還在處理政務。”

章洄有些無聊,哦了一聲便回了寝殿,擺手讓胡嬷嬷等人退下。

胡嬷嬷有些為難,陛下走前曾吩咐過要時刻跟在皇後娘娘的身邊,可是娘娘有孕她們也不敢違抗她的旨意。

“娘娘,奴婢等人都在外殿,您若有事千萬要告知奴婢。”躊躇了片刻,胡嬷嬷終究還是退下了。

等到宮人全部離開,章洄才癱下身體舒了一口氣,她窩在寝殿唯一的消遣便是小黃書。胡嬷嬷等人看着,她還怎麽娛樂。

說實話,宮中一旦沒了外敵,失了必須待在宮中的理由,當真是了無趣味。她耷拉了腦袋,想着得找個機會出宮晃一晃。不過狗男人捏住了她的死穴,定是不會同意的,除非是拒絕不了的理由。

可沒想到這邊她正計劃着如何出宮,沒過兩天太皇太後病情危重的噩耗就傳了過來,太醫院數十位太醫都一致診斷太皇太後命不久矣。

這,她還真不信,太皇太後又想搞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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