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季玦接過江瑗的衣衫。
這套是低調的雪青色,與季玦身上的十分相像,亦沒有什麽貴重的裝飾。
季玦微微點頭,脫下自己的外衫。
天氣漸暖,但季玦因為寒症,仍是穿了不少,也幸虧他秾纖合度,才不至于顯得臃腫。
總不能一直盯着季玦,江瑗拿起銀壺倒了杯酒,只盯着酒瞧。
餘光只見一片翻飛的衣角。
他們二人今日,确實十分失禮。
“你可不能叫我胡不遄死。”季玦玩笑道。
“若我真這樣說了,讓你看到我穿成這樣,又把你拉入水中,我豈不是要在你面前死千百次?”
季玦沉默一瞬,把江瑗的衣服穿好,衣物已經仔細熏過,是熟悉的梅香味。
淡淡的梅香包裹住江瑗,季玦依舊沉默,他拿着一把象牙梳子,細細為江瑗梳頭。從發頂一直到發尾,力道很輕,甚至惹人昏昏欲睡。
江瑗這才意識到,他大約說錯了話。
于是他放下酒杯,看到小幾上的糖漬梅子,拿了一顆遞向季玦嘴邊。
他伸手伸得突然,季玦下意識張唇,銜住那顆梅子。
牙齒輕輕刮在江瑗指尖,江瑗的手一抖。
“抱歉。”季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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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妨,”江瑗的手指縮回去,輕輕摩挲指尖,笑道,“是我伸手伸得突然。”
季玦詫異地看着他,解釋道:“我是說,弄丢了王鳳川先生的書稿,甚為抱歉。”
江瑗的耳根突然變紅,他有些不自在地擺擺手,道:“你我之間,何必計較這些。”
季玦解下了他原本衣服身上的荷包,笑道:“屋子外面的禮盒是錢二郎備的,這只香囊是我備的。”
“予我的?”江瑗笑道。
季玦點點頭。
“正是五毒日,我恰好缺一枚香囊。”江瑗說着空話,張口就來。
季玦失笑。
“艾葉,雄黃,薄荷,丁香……還有什麽?”
“旁人贈你的香囊裏有什麽,它就有什麽。”
“你是第一個,”江瑗拿着那枚香囊,仔細研究,“還有素冠荷鼎對否?”
“你聞到了?”
“我猜到了。”江瑗笑道。
“你能猜,我卻能聞,”季玦掃了一眼自己的衣袂,道,“甘松、舶上茴香、木香、龍腦各一兩,丁香半兩、麝香一錢……而出梅花香。”
“我周身熏香數十年如一日,我都不知道裏面有什麽,不愧是季編修。”江瑗恭維道。
季玦笑着給他塞了一個蜜餞銀杏,讓他乖乖閉嘴。
季玦又道:“錢二郎亦帶了九子粽,知曉你不缺,但也聊表心意……我記得,你喜愛桂花糖漿。也不知這些年歲,你的口味有無變化……”
他說着說着,聲音漸低,又停下來。
然後他嘆了口氣,凝視着江瑗的發頂。
“我們總愛談起過去。”季玦說。
氤氲的煙氣缭繞,江瑗斟了兩杯酒。
“似老人講古。”季玦又道。
江瑗仰頭喝酒,又再斟一杯,輕輕地笑着。
“這沒什麽不好的,”江瑗說,“我依舊最愛竹間飛雪聲,看見白梅便心生喜悅。蜂蜜紅豆卷和桂花糖漿,兩輩子也不會膩。”
“六博依然玩得很好,技藝并沒有落下,上次和三皇子一起玩,他差點掀了棋盤。”
“我仍能在點茶時點出一首詩來,喜好唱點小令,當年作的詩也還留着……一切如故,季玦。”
“你的進取之心,也一如往昔嗎?”季玦忍不住道。
“我……”
“你是想說,一切與你無關?與元後嫡子無關?”
“你快十六了,江瑗。明堂裏的那位,終歸會埋進土裏。那個時候,你也要帶着偌大一個五皇子府,帶着你的蜂蜜紅豆卷和桂花糖漿、六博棋盤和點茶茶具,一起埋進土裏?”
“把我們一起作的詩棄擲故紙堆裏,任着它們糟朽?”
季玦說完這一大段話,咳嗽了幾聲,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鮮有如此激動的時候,此時臉頰泛紅,竟活色生香了起來。
江瑗沉默良久,而後眉語目笑:“我知你憂慮于我,我便高興。”
他想了想,又道:“你且寬心,我心中有數,斷不會把命賠進來。”
季玦此時心緒平靜,才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又赧然起來。
“今日宮裏端陽家宴,你怎麽提早回府了?”他轉移話題道。
“家宴着實無聊,我走的時候,他們正好談到了我二哥的婚事。”
季玦這才想起,二皇子好像尚未結婚。
“二殿下不小了吧?”
“對呀,只是他先前的未婚妻溺水而亡,這一下便耽擱到了如今。”
“原來如此。”季玦低聲道。
“我看他也不像有多開懷,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江琏确實不怎麽開懷。
朝暮湖彩舟雲淡,星河鷺起,兼之幾點燈火,可謂畫圖難足。
柳青熒出了船艙,仰頭看星星。
景美人更美,江琏卻實在沒什麽心思欣賞。
以往只是柳青熒一人冷着臉,如今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冷臉,氣氛頗有些凝滞。
船慢慢向湖心移動,于琉璃水面驚起片片漣漪。
柳青熒只看星星,不看江琏。
江琏冷臉,原也不幹他的事。
他躺在船頭,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天上的星宿出神。
江琏朝他走過去,俯身捏起柳青熒的下巴,擋住了他頭頂的那片星空。
“不問我為何不愉?”
柳青熒依舊冷着臉,并未理他。
江琏洩氣一般地放開柳青熒,坐到他旁邊,随手在案幾上拿了個茶杯扔下湖心。
天地靜默之間,只餘湖水“噗通”一聲。
江琏看着柳青熒安靜的臉。
“我要成婚了。”他說。
柳青熒終于露出這幾日來第一個笑,晃得人眼花:“恭喜殿下。”
江琏摩挲着自己的袖口,低聲道:“只是恭喜嗎?”
柳青熒終于讓眼睛離開那片星空,看向了江琏:“我一個下九流的戲子,能當面恭喜二皇子殿下,已經是天大的福氣。”
江琏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出聲。
柳青熒又去看那片星空了。
“你為何……不能正眼看我一眼呢?”
“二殿下确實好看,”柳青熒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
“柳青熒!”江琏打斷了他。
柳青熒便不說話了。
江琏攬住他,想揉揉他的頭,手卻頓住了。
“……你沒有心嗎?”江琏問。
柳青熒把手臂挂在江琏脖子上,突然又笑了起來。
他美如天邊皎月,此時笑起來,多了一分虛幻的不真實感。
“我們錢貨兩訖,談什麽心?”他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玩笑話,新奇地看向江琏。
“柳青熒!”江琏胸膛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柳青熒乖巧地垂眸,用手撫着江琏的心口,輕聲道:“殿下當時,也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呀。”
江琏呆坐在那裏。
柳青熒仰起臉,眸子裏全是細碎的星光,又笑着說:“您當時紅着臉和五殿下競價的時候,挺可愛的。”
“祝您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他輕輕碰了一下江琏的唇,一觸即離,“殿下,安寝麽?”
江琏像被燙着一般松開他,只沉默地喝酒。
柳青熒又躺回去,看他的星星了。
翰林院如今最大的笑話,便是季編修提着禮盒進了五皇子府,又提着禮盒出來。
更有不知真假的消息流傳出來,說季編修去見五皇子殿下時,五殿下正在沐浴。五殿下什麽面子也沒給他,在浴池裏見的客。
這可真是極大的羞辱了。
衆人看季玦的眼神,同情有之,憐憫有之,嘲諷有之,小人得志者有之。
五皇子自在随心,可不耐煩什麽禮賢下士,如今季編修受此羞辱,簡直是理所當然,合該如此。
季編修能雲淡風輕地當值,也能讓人誇一句寵辱兩忘了。
畢竟誇他一句“寵辱兩忘”,也算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專門揭人傷疤。
季玦來翰林院不到半天,便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嘴臉,勉強算是見到了衆生相。
午間時衆人小憩,卻見樹蔭下張修撰拿着一本線稿,和幾名翰林學士說着什麽。
季玦拎着食盒經過,正好被張修撰叫住。
“張修撰,”季玦沖他颔首,“不知幾位叫我,有何要事?”
其中一位翰林指着那本線稿,問道:“前朝五王之亂之禍事,可是你幫張修撰寫的?”
季玦點頭,無視他們的來勢洶洶,淡然道:“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你……”
“季玦!你好大的膽子!”方才那位翰林學士正想說話,卻被張修撰打斷。
“張修撰何出此言?”
張修撰看着季玦,像是難過而憤慨,神情中還帶着一分不可置信:“雖說我年邁多病,讓你代我當值已是厚顏,你若是心中不快,言明推拒便是,偏又為何做出此等事來……你這豈不是要害我嗎?”
他說了一長串話,卻偏偏不點明季玦到底幹了什麽,引得圍觀衆人越發好奇,恨不得逼着他說。
另一個中年男子看着季玦,疑問道:“同室操戈,釁發蕭牆……至以禍延四海,這句話可是季小郎君寫的?”
季玦點頭承認道:“确實是我寫的。”
“那……明鏡所以照形,古事所以觀今,以古視今,何無異乎……也是季小郎君寫的?”
季玦又道:“确實是我寫的。”
衆人噤若寒蟬。
作者有話要說:香料當然依靠我們偉大的百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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