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2)

啊!”

父親一把推開不明所以的母親,一把拎起放在門後的掃帚,狠狠掄在黎非身上,眼淚下意識的就飛了出來,慘叫聲似乎壓住了窗外那嘩嘩的雨聲。

母親哭着問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父親邊打邊罵小雜種,皮癢了,還敢不敢?改不改!?!!

黎非慘叫着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掃把終于在爆裂的施展下壽終正寝。

然而父親的憤怒似乎絲毫未得緩解,他氣的渾身發抖,四處找尋着家夥,要好好教訓這個說喜歡男人的短命雜種!

黎非跪着,準确的說是趴在地上,因為他已經傷的跪不了了,哭着說:“爸,你就讓我和他在一起吧!”

父親被氣的呼吸都感覺空氣不夠了,母親攔不住,想護兒子,結果被一把推到地上。

直到父親終于揮動不了那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找到的木棍,才憤怒的吼道:“短命雜種,給我好好想想,書也別讀了,反正也沒什麽用,看你現在的樣子,像是文化人嗎?”

奄奄一息的黎非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他模糊的看着父親那始終看不清的臉說:“不…要,爸……咳咳,我是真喜歡他……”

“給我滾出去!”

然後他就被扔出了門,扔進了雨水裏。

母親跑出來,哭着說:“兒子啊,快給你爸道歉,說不了,聽話……”

黎非扯着沒有受傷的一邊臉的嘴角笑着說不,母親哭得更傷心了,父親扯開母親,“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進來!”

黎非躺在冰冷的雨水中,覺得自己的腦袋好疼,模模糊糊的,他想着,這雨,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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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想,身上怎麽那麽痛呢?

他模模糊糊的喊着:“羽然……我冷……”

可是,半天也沒人抱着他說這樣就不冷了,只有漫天雨水可憐着他,去擁抱他。

“咳咳……咳咳……”

羽然呢?怎麽還沒來?

他用自己不清楚的意識想着,哦,他回家了,說晚上打電話的。

可是,手太痛了,沒辦法打電話,羽然會擔心的。

他又想。

“咳咳咳咳……”

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呢?

他混亂不清的有些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哦,好像……父親不要他了,母親也不要他了。

對,就是這樣的,沒人要他了!

意識到這一點,他劇烈的又開始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羽然,羽然,不會,咳咳不要我的!咳咳……”

他驚恐的睜着眼,對,羽然沒有不要他,羽然也沒人要了,只有自己要他。對,是這樣的!

他艱難的爬起身,他要去找他,他要去找羽然,沒人要他們了,他們被抛棄了!

十六、

他跌跌撞撞的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似的奔跑着想去找他。

或許是他認為自己在跑吧。

怎麽這路這麽長呢?明明以前走幾分鐘就到了。

他想。

他不知道在滂沱大雨中跌倒多少次,再又一次跌倒中,他聽見一個聲音,帶着訝異的,震驚的“黎非?!”

他茫然倉惶的擡起頭,看見雨中有人撐着雨傘站在回家路上必經的小橋上。

“那是……咳咳……奈何橋?”

他喃喃自語。

季羽然急忙跑過來扶起他,“黎非,你怎麽了?我帶你去醫院!”

黎非這時候才有了一些神智,他大哭出聲:“羽然,我爸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我怎麽辦?我們怎麽辦?!沒人要我了,沒人要我們了!”

季羽然拍着他的背,輕聲安慰:“沒事,還有我,還有我。”

黎非擡頭看他,“你不會離開我對吧!”

然後他聽見對方肯定的回答。

“嗯!黎非,我們從這裏跳下去吧,反正也沒人要我們,我們兩個就永遠在一起吧!”

“好!”

這樣也好,黎非模糊想着,兩人十指相扣一步一步走進水中,黎非緩緩閉上眼,幸福的,沒有遺憾的,笑了。

十七、

雨水擊打着路面,擊打着樹葉,擊打着屋檐,一顆顆,一滴滴落在水面,在夜色中,在雨幕中,在聲勢浩大的雨聲裏,“嘩啦”一聲,一個人影從水裏冒出了頭,他扒下死死扣住他手指的手,喘息了一會兒,慢慢走上岸來,撿起那把沾滿髒泥水的雨傘,最後看了眼雨水滴落蕩起漣漪的水面,走過橋頭,向夜幕更深處走去。

十八、

“在5月2號清晨人發現河中一名穿着a大校服的學生屍體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據調查,該學生是本屆畢業生之一,叫黎非,據黎非父親說,他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确實是自己打的,原因是兒子說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他當時是氣瘋了才會下那麽重的手,他也沒想到兒子會投河自盡。今天,黎非父親被以家暴,故意傷害等罪名定罪,锒铛入獄。現在我們來回顧一下整起案件的經過。”

畫面上閃現着黎非被人發現時的新聞報道。

然後是記者現場報道的聲音,“今天清晨,李大爺向往常一樣晨起遛彎,無意間發現岸邊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喊了兩聲沒有回應就知道不好了,急忙報了警,我們了解到,死者是一名學生,該學生死時臉上帶着笑,警方初步判定該學生屬于自殺,但該學生身上卻是遍布着讓人不寒而栗的傷痕淤青,初步判定是棍棒留下的。來我們看一下……這麽觸目驚心的傷痕……如果不是死者臉上安詳的表情,很明顯,這就是一場他殺案件,關于案件的具體情況,請繼續關注跟蹤報道。”

然後是相關的後續報道。

季羽然手顫抖着看着黎非那些被水泡了太久,浮腫的身上那些更加清晰難看的傷痕,以及他臉上恬靜的笑容,雖然在浮腫的臉上顯得很詭異,很難看,他再也承受不住微末的那點良心的自責落下淚來。

十九、

黎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态和他在一起。

也許要從自己轉學後說起。

那是季羽然轉學後和以前哥們兒的一次聚會。

“怎麽都是男的?”

虎子笑嘻嘻的湊上來說:“羽然,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走了以後哥幾個新找的花樣。”

季羽然用怪異的眼神看着他,“這是gay吧?!”

虎子笑而不語。

“你……”

“黑,我可不是,只是消遣消遣。”

明白季羽然的意思,虎子慌忙擺手。

“是啊,羽然,只是玩玩而已,何必當真呢?哥幾個什麽人你不清楚?”

有人符合着。

看着哥幾個混不在意的樣子,季羽然心下也生出幾分好奇來,沒辦法,人們總是對自己不知道的新奇的食物充滿好奇。

那夜,他沒有找人,面對哥們兒的慫恿,也堅持着,他就靜靜的坐在吧臺喝酒,僅此而已。

不過,中途倒是有幾個男人來搭過讪,都被他微笑拒絕了。

然後,在發現自己對黎非有些興趣的時候,他就決定,要找就找他!

季羽然追人的手段可謂是爐火純青,當年學校的被譽為最難搞定的高傲校花都架不住他的攻勢。

雖然男女終究差着性別,但人,總是吃他溫柔體貼這一套的!沒誰會不喜歡被呵護,被在意,但自己也要把握好度,不要太過,也別太弱。

十九又二分之一、

是的,對于黎非,季羽然一直都是抱着玩的态度,這沒什麽不好,只是,黎非太單純,陷得太深。

二十、

黎非不知道,他也沒太在意,自己從來沒說過喜歡他,愛他之類的話,也許真的是他太單純,以至于自己騙過無數少女卻不忍多給他一份虛假承諾。

是的,那天自己說:“黎非,我們在一起吧。”

然後自己問:“考慮的怎麽樣了?”

後來的後來,他竟有些記不清了。

知道自己轉學那天他掏出了自己的不多的生活費,所以就趁虛而入,假模假式的關心,請客,用盡所有手段,終于換來他的點頭,不可否認,季羽然還是有些小得意,以及那種微妙的開心。

寒假的變相相親,黎非顫抖的聲音讓他隐約不安,如果自己說分手,黎非……他不敢想。

接下來的日子甚是煎熬,他在那個假期裏先後幾次被這樣那樣的理由,去和親戚的女兒吃飯,逛街,看電影。

俗稱:約會。

親戚家的女兒真的太像黎非,一樣恬靜,一樣溫和,一樣的……喜歡沉默。

他想,如果黎非是女的,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娶他。

可惜,不是。

家裏人說,讓他畢業後繼承家業,順便把家成了,他,沒有反對,只是沉默,算是默認吧!

就這樣,他必須舍掉黎非,盡管,多少有點舍不得。

還有兩個月就要畢業了,黎非問他:“羽然,我們以後怎麽辦呢?”

他沉默着,想着,黎非的父母應該不會同意,因為每次黎非提起家裏,總是帶着那種晦澀的表情。

“我們,和,家裏,攤牌吧!”

二十又二分之一、

雨在晚間落了下來,伴随着雷鳴狂風,這場醞釀了一下午的暴風雨,終于以最狂暴的氣勢席卷了大地。

季羽然心慌,想打電話問黎非,沒人接,然後是不在服務區,然後是已關機。

季羽然望着窗外一片的漆黑,雨聲分外嘈雜。

總是令人心煩意亂。

他撐着雨傘,下了近兩小時的雨,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雖是撐着傘,身上也跟沒打傘差不多了,就這樣,夜幕中,他在橋上看見了橋旁隐約有個人影,他借着手電的微弱光線去看,那人擡起頭來怔怔的望着自己,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雨聲太大,要不是看他嘴動了,季羽然都不知道他有說話!

那張模糊的腫脹不堪的臉,在兩人互望着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季羽然才驚覺,這個狼狽到了極點的人居然是黎非!!

他急忙去扶他,而黎非就像一個迷路無助的孩子死死拽住他,用可憐的被抛棄的語氣哭訴着沒人要他了,沒人要他們了!

心頭湧起一陣罕見的酸澀,不是沒人要他們了,是沒人要他了。

他忍住淚意,說還有我,還有我。

可是,真的還有他嗎?不會有了。

黎非,我是不是你最後的光呢?那就別讓這點微弱光芒也消失不見,不然,在那寒冷世界裏,你看不到一絲希望。

與其讓你絕望,不如我陪你走完這幸福的最後旅程。

二十一、

天亮了。

有溫暖裹住了季羽然早已冰冷的身軀。

“羽然,你起這麽早幹嘛?”

季羽然笑着握住妻子的手,“半夜雨下太大,被吵醒就睡不着了。”

妻子“哦”了一聲,就像自己想了一夜在夢裏糾纏了他很多夜的那個人一樣,“哦”了一聲。

季羽然溫柔的說:“還早,你再睡會兒吧。”

“不了,我去做早飯。”

“嗯。”

季羽然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着窗外寬闊明朗的天,始終沒有那年的雨大啊!

黎非死那天的雨,下了一天兩夜,不然也不會到5月2號才被人發現屍體。

而那場雨,也抹去了他留下的所有痕跡。

聽說,黎非母親接受不了連番打擊,精神失常,既然想起你了,就幫你去看看吧。

二十二、

季羽然查了一下,發現黎非媽媽居然在三天前就過世了,問了黎非媽媽的下葬地,他去的時候,墓前是已經不再鮮豔的菊花。

而旁邊,是黎非那沉靜如水的臉,就那樣直直的看着他。

他嘆了口氣,是了,黎非幾乎沒照過相,也很少笑,有這麽一張,也不錯。

二十三、

季羽然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一個成熟挺拔的男人捧着火紅的玫瑰以及美麗的百合。

他走到墓前,看着多出的鮮花,蹙眉,不知道還有誰記得這可憐的一家子。

将百合放到黎非母親墓前,“伯母,我又來了,這是給您帶的花。”

然後以單膝跪地之姿将玫瑰放到黎非墓前,就如以往每次都是這樣一般,輕輕嘆息一聲,手撫上黎非的臉。

“黎非,我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去總公司,等有空,我會來看你的。”

“唉,這樣,你就難得看見我了,也不吻我一下,讓我記着你,好早點來看你?”

他笑着将臉貼上墓碑,貼上黎非的臉,就像黎非同意了,正在吻他一般。

他眼角眉梢都是溢滿的喜悅與幸福,就像黎非死前挂着的被虛假欺騙,但真實存在的幸福的笑容。

男人一直坐到夜幕低垂,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他走進一家咖啡館,要了杯咖啡。

咖啡館沒什麽人,夥計沒看見,倒是老板親自送來的。

男人道了謝,望着窗外夜色,細細品着咖啡,苦澀的,不加糖,總會習慣,習慣了總會甜的。

有客人進了店,似乎是老板的朋友,“小陳,給我瓶啤酒。”

“我說你找抽呢?!我開的是咖啡館!”

随即老板熟練的從櫃臺拿出兩瓶啤酒。

客人笑嘻嘻的接過,“黑!沒人規定咖啡館不準有酒啊!”

“瞅你那德性,看哪個姑娘肯娶你!”

客人灌了口酒,咋了咋舌,“诶呀,我這德性怎麽了?吃你家大米長大的呀?!!黑!不對呀!什麽叫哪個姑娘肯娶我?!你才嫁人呢吧!”

老板呵呵笑了兩聲。

那客人又道:“別提了,猝不及防的又被人喂了狗糧了!”

“哦?”

“還記得嗎,李然,那個書呆子,前些日子給了我一張大紅請帖!怎麽?你沒收到?”

老板搖頭,“沒,以前的同學,就你還有聯系,其餘的,……”

老板嘆氣。

客人也跟着嘆了口氣。

“我突然好懷念大學的日子啊!”

“是啊!那時候多惬意!”

“你還記得吧,阿龍那時候一喝醉就喜歡抱着黎非喊女生的名兒!”

“是啊,怎麽不記得,那時候只要黎非打電話,我就知道你們幾個又高了!”

兩人興致到了,呵呵笑了起來,說起年少時光,總是讓人難免增添幾分笑意,以及惆悵。

客人又嘆道:“是啊,可惜,黎非……”

“唉!黎非死後,阿龍就沒在喝過酒了。”

“不管聚會還是什麽!”

“可能……怕想起黎非吧,畢竟他喝高了只認黎非不認人的。”

客人贊同的點點頭,“嗯!”

“那你現在還有阿龍的消息嗎?”

客人搖頭,“沒有,我問過其他同學,沒有人還跟他有聯系。”

“哦。”

兩人沉默。

然後聽見一聲“老板,多少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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