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空心人（二）

乍一看陳磊的嫌疑很大，但經過會議上這麽一分析，那些證據都不夠可靠。監控錄像只拍到陳磊出現在那附近，但沒拍到他提着屍袋；關鍵證據——作案工具，即那個大甕，上面沒有陳磊的指紋，也沒有受害者的DNA；而且真正的兇殺現場也并沒有找到。

“我們可以從陳磊的前女友蘇安琪身上開始查，”杜寧沉思片刻，開口道，“她很可能是陳磊殺害的第一名對象。”

“對啊，陳磊剛才不是說他砍死了他的前女友嗎？”有人附和道。

不少人再次鬥志昂揚起來。

“杜教授，很遺憾，你的情緒已經嚴重影響到你的思維了，”江奕瑾擡頭看向杜寧，“就算你不懂精神鑒定，但這位疑犯有什麽問題，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他的性心理扭曲，性格孤僻，暴力是他重新找到掌控感和滿足性心理的手段。這些完全符合我對兇手的側寫！”杜寧不甘示弱地回了個假笑，“江教授，你還有什麽疑問嗎？”

“這位疑犯的确心理異常，而且有病态的成瘾症狀，”江奕瑾拿起桌子上那幾張在陳磊家拍的照片，一邊打量着，一邊反駁道，“但我說的問題，是指記憶方面。”

“記憶……”杜寧的面色突然凝重起來。長期酗酒……記憶混亂，難道陳磊……

“他沒有在僞裝，他的記憶能力因為長期攝入酒精已經嚴重退化，而且出現了記憶錯構的症狀。你去調查之後就會發現，他的前女友現在應該活得很好。當然，你再問下去，也許他真的能給你一份想要的口供。至于方法，不用我教你吧。”

慢性酒精中毒（科薩可夫綜合征）是由于長期過量飲酒導致的中樞神經系統中毒，随着中毒深度的增加，患者會出現性格改變和智能衰退。因為涉及腦颞葉的損傷，患者記憶力也會嚴重下降，甚至出現記憶錯構，所以患者很容易受到言語的引導，産生錯誤的經歷體驗。

杜寧仔細回憶了一遍與陳磊的對話，陳磊多次前言不搭後語，而且經常分不清游戲和現實，難道真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在場的其他人一臉茫然，他們在說什麽？完全聽不懂！

“就算兇手有記憶障礙，也不代表他不是兇手，”杜寧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強調道，“而且我們找到了作案工具，這是最直接的證據。”

“你是指這個嗎？”江奕瑾拿起桌子上那張黑色瓦甕的照片，不屑地笑了笑，“你可以問問這位林法醫，她會告訴你，這到底是不是作案工具。”

林小白抱着手臂冷漠地白了江奕瑾一眼，還是站了起來，可是她還沒說話，小劉就搶話道：“江教授，你這是在否定我們所有人的努力成果嗎？監控、動機、作案工具、還有剛才陳磊的表現，這些都證明陳磊是兇手！”

“呵，”江奕瑾嘴角勾起笑意，聲音卻很冷酷，“我不否定你們，難道等着兇手親自來否定你們嗎？”

“什麽意思？”紀淼忍不住問道，“難道兇手會為了證明陳磊不是兇手，自己來自首？”她記得某美劇裏的某傲嬌兇手就是因為不能忍受警方抓錯人，而自己自首。

“不，他會用新的屍體證明自己！”

話音一落，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了。

“屍體？可是你上午還說，他近期不會再殺人了嗎？”紀淼驚呆了。

“但是意外出現了。兇手的抛屍地點經歷了‘郊區的垃圾處理區——國道附近——城區’等一系列的轉變，而轉變點就是媒體對案子的介入。一開始他只是純粹地為了某種目的殺人，可媒體的關注讓他的動機産生了異變——他渴望得到大衆的關注與認可。”

江奕瑾語氣一頓，“可是，你們卻抓了一個無能的替代品，還發布了那些垃圾報道，這是對他的羞辱！”

紀淼終于明白江奕瑾剛才說的麻煩是什麽了。如果兇手不是陳磊，那麽真正的兇手看到媒體的報道後，肯定會很憤怒。

變态一憤怒，後果很嚴重！

“這一切只是你主觀的推斷，沒有任何依據。”杜寧提醒道，“破案可不是光靠想象力。”

江奕瑾沒說話，只是淡定地看向林小白。

“我也傾向于陳磊不是兇手，”這時，林小白終于找到機會陳述自己的觀點，“他說對了，兇器不可能是那個大甕。經過實驗比對，烹煮死者的容器的材質應該是鐵制的，不是陶器，并且應該是個可以容納死者平躺的容器。如果容器是大甕，死者死時必定是蜷縮着的，背部的燙傷結痂不可能分布得那麽均勻。”

林小白語氣一頓，繼續補充道：“我查過資料，這種大甕是釀制燒酒的工具之一，用來蒸酒以提高酒精濃度的。燒酒是江州的特産，所以這種大甕在江州市的農村地區特別常見。”

她雖然看江奕瑾很不爽，但破案時她一向不帶私人情緒。

林小白的話音剛落，全場嘩然。

“诶，那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了？”有人惋惜道。

紀淼也被這反轉給震懵了，她仔細一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那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證據都巧合地指向陳磊？難道兇手狡猾到連頂鍋的人都找到了？”

江奕瑾背着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錯誤的側寫當然只會抓到錯誤的兇手。”

杜寧的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找不到反駁的話。

畢竟，破案最可靠的是物證。

其他人的思維也徹底被弄亂了，如果兇手煮死死者的工具不是大甕，那就意味着，兇手很可能不是在對死者實加酷刑，那麽他們之前的破案思路不就都錯了嗎？

難道真的抓錯人了？

“林法醫，如果你的專業性再強一點，或許我就不用浪費我的晚餐時間了。”江奕瑾語氣不滿地說道。

林小白雙臂抱于胸前，咬牙切齒地反擊，“如果江教授能直接告訴我們兇手是誰，或許我也能按時下班了。但是，你不能，所以我們是半斤八兩。”

紀淼偷偷對林小白豎了起兩個大拇指：小白威武，終于在語言上為市局争回了一丢丢面子。

江奕瑾瞥了眼正在得瑟地做着小動作的紀淼，目光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