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世界末日

抛下如遭雷擊的窮酸神明和若有所思的刀劍， 諾維雅在系統的催促聲裏轉身走開，離開前廳的腳步幹脆利落。次郎太刀有些不舍地目送審神者嬌小的背影逐漸遠去，回頭看了看伫立原地的兄長和吐魂的夜鬥， 猶豫再三， 還是把踏出半步的腳收了回來。

“哎， 都這個時間了， 一個人出去沒關系嗎？”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向誰發問，更像是單純的喃喃自語。夜鬥縮在角落裏悶頭畫着圈圈， 勉強打起精神嘟囔着：“啊沒事沒事，別看金音表面和藹可親溫柔無害，其實根本就是個魔鬼……”

前院遙遙飄過來一句話，語氣十分慈愛：“我還沒走呢，夜鬥君。”

背後說壞話被抓了個現行， 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十分有抱大腿覺悟的夜鬥含着淚把後面的吐槽咽了回去，真是憋得相當辛苦。

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穿着短款軍服的小孩子飛快沖進屋來，幾乎撞在夜鬥身上。衣角相觸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裏好像有個人，“咦”了一聲，強行扭身敏捷地避開了路障。

“啊， 抱歉抱歉， 剛剛沒看到你。”

“沒事。”夜鬥對于被忽略早就習以為常，此時關注的重點反而在于對方本身，“這麽小……你也是刀劍嗎？”

粉色頭發的孩子突然遭到質疑，有些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 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夜鬥， 語調裏帶着絲委屈：“我、我當然是了！要不是主公不允許出陣，我也可以戰鬥的！”

說到這裏才突然回想起自己跑過來的目的， 小短刀吸了吸鼻子，環視四周。

“主公呢？我聽三日月前輩說，主公已經回來了呀？”

夜鬥聞言，有氣無力地扭頭朝前院喊了兩聲金音，然而并沒有得到回應。他聳聳肩，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小鬼：“不巧，剛走。”

“诶——？！”

秋田藤四郎頓時整個蔫了，失落地垂下了頭。

“怎麽會這樣。”

難道是，開始讨厭我了嗎？

Advertisement

他有點心慌地看向本丸裏新來的兩振大太刀。之前就被一期一振告知過短刀們的經歷，因此也能猜到短刀現在大概在胡思亂想什麽致郁的事，太郎将神色放得更加溫和，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沒關系，馬上就會回來了。”

性格更加外向的次郎太刀哈哈一笑，上去拎起了小短刀放到自己肩膀上：“哎呀真不湊巧，不過這也沒辦法嘛～來小弟弟，這種時候就要借酒澆愁才行啊，等你酒一醒，睜眼就能看到審神者回來啦！”

“真的嗎？”

秋田努力彎下腰板，試圖避免頭頂和天花板親密接觸。聽到這裏不由有些可恥地心動，但再三思考之後還是艱難地搖了搖頭。

次郎一臉失望：“為什麽，酒很好喝的哦？”

聽見了正在快速逼近這邊的熟悉腳步聲，秋田藤四郎渾身一抖，立刻就把那點違禁的小膽子抛到了九霄雲外。

他掙紮着擡起頭來，視線勉勉強強從次郎太刀繁複的頭飾之間穿過去，投射向新出現在前廳的某振。

“兄長！”

及時趕到的一期一振看看大太刀肩膀上眼淚汪汪（被他吓的）對自己伸出手來的可憐（？）弟弟，又看看一手撫着酒壺滿臉失望但還想再嘗試一下的女裝次郎太刀，再看看一旁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看熱鬧（？）的冷漠太郎太刀。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一期一振爆炸.jpg

他咬着牙上前一步，接住從魔爪裏掙脫出來的弟弟小可憐，随即開始發表弟控的強烈抗議。

“請您注意自己的舉止，他還只是個孩子！飲酒什麽的我這個兄長決不允許！”

秋田抖抖索索地從哥哥身後探出頭來，對次郎抛去一個“就是這樣”的小眼神。

次郎：……哦，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大太刀不由扭頭打量着自家兄長，在接收到後者略帶疑惑的眼神後，心有戚戚地舉起罐子灌了一口酒。

雖然我哥他自認出塵非常中二、感情冷淡很不親人、大得要命沒人能用、從不管我這個弟弟，但是，但是！他應該還是愛我的！

……應該吧。

此時一期一振已經被癡漢夜鬥死死纏上，無暇分心譴責他試圖帶壞孩子的不良舉動。次郎太刀伸了個懶腰，剛準備去面朝前院的走廊上好好睡一會兒，就聽見身後推拉門被猛地打開的刺耳響聲。

穿着西裝腰系圍裙的燭臺切光忠闖進廳內，絲毫不在乎自己此時的穿搭有多麽違和：“主公，飯好了——主公？”

秋田期期艾艾地接上他的話：“剛剛出去了。”

“哈？？？”

撲了個空的家庭婦男怒視衆人，試圖找出一個發洩的渠道。大太刀們不熟，粟田口的也很無辜，付喪神一眼就逮住了歡呼着“開飯啦”的夜鬥，幹脆利落地把鍋扣了上去。

“好歹勸一下主公別走得那麽急，總是不好好吃飯胃會壞掉的啊！既然簽訂了契約，您也有好好照顧她的義務吧？”

哼，吃吃吃就知道吃！

夜鬥抖抖索索，還沒來得及開口辯解，就被聞聲趕來的另一振刀劍打斷了。

“什麽，主又離開了嗎？”

壓切長谷部扶着門框，周身散發着“啊我又被抛下了”的悲傷氣息，讓人聯想起蔫噠噠的迷路犬只：“果然……”

一擡頭，和十分委屈尋求理解的夜鬥對上了眼神。

于是怒道：“您就不攔着她嗎？！”

夜鬥：？？？這麽說都是我的錯喽？

感到被針對QAQ

金音你快回來吧，我再也不說你是魔鬼了！

-------------------------------------------------------

此時此刻，被衆人心心念念的審神者正站在一棟殘破建築的最高處，愕然俯視身周末世般的光景。

……世界，正在燃燒。

放眼望去，盡是黑漆漆的殘骸與廢墟。狂亂的火焰在一切造物上蠕動着，把所有鮮亮嬌嫩的色彩都歸于沉寂。

黑煙沖天而起，分不清是白天抑或黑夜，因為天空被厚重的灰霾遮擋着。

沒有人跡。沒有蟲鳴。沒有植被。在視線所及的大地上，只有尚未焚卻的灰色水泥、刺眼的火紅和燒過之後的黝黑殘骸。

鼻間都是火炭和灰燼的氣息，諾維雅聽着單調到讓人發瘋的噼啪聲，不由伸手把衣領稍微攏了一下。

【我記得我說過要出來兌支票。】

【……】

【順便掙點外快。】

【…………】

【好像有人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過，十分鐘以後我就能回本丸吃上熱氣騰騰的光忠特制料理。】

【哈、哈哈，有嗎？】

事到如今，糾結是否說過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們能做的，只有從當下的環境中盡力吸取教訓，從而盡力避免下一次錯誤。

諾維雅仰頭看天，睫毛上落下一片猶帶餘溫的淺色浮灰。

——再相信你這個辣雞系統，我就是個白癡！！！

——等等，這話是不是什麽時候說過？

她壓抑着嗆咳的沖動深深呼吸，盡量把打人的沖動壓回去：“算了，走吧。”

系統嘤嘤嘤着開始确認坐标，她把口鼻埋在高高豎起的衣領裏，垂着頭向後退了一步。

太過壓抑了。這種無可避免、無法改變的，一切的終結。

和所有褒義詞背道而馳，沒有任何值得期許的東西。

她心知肚明，這個世界已經死去了。

失去了對于時間流速的參照物，每一秒都像一世紀那樣漫長。諾維雅遲滞地等待了好久，才聽見系統發出意味不明的嘀嘀聲。

【好了嗎？】

回答的聲音顯得有些猶豫：【馬上就好。抛下這個不提，宿主大大，旁邊好像……有人？】

系統的感知比她的五官要敏銳，于是諾維雅聞言下意識地向周圍掃視了一圈。且不說根本連個喘氣的都沒看見，就這種地獄景象，什麽人能活得下去啊。

一人一系統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随後，反應過來的戲精系統發出了驚恐的倒抽氣聲。

【肯定是、是那什麽！那什麽啊主銀！】

無視它故弄玄虛的糟心演技，諾維雅死魚眼保持沉默。

【——太可怕了這裏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看它啊得愈發情真意切，終于被觸動的諾維雅不由回想起了霍格沃茲的美好時光，包括但不限于樣式豐富的美味三餐、除了學習什麽都不用擔心的平靜生活、各種稀奇古怪的娛樂項目，以及出沒于城堡各處的乳白色幽靈們。

仔細想想，要是下一秒皮皮鬼突然出現在面前，咯咯笑着朝你臉上扔了一個糞蛋，然後歡呼着“哦耶，正中紅心！”愉快地飛走了，是不是也挺吓人的？

……嗯，好像理解系統的意思了。

她又緊緊衣服，低着頭往前面急匆匆地走了兩步。只有兩步，随即猛然剎車。

原因很簡單。

在她視線的邊緣處，出現了一雙靴子。

是那種會在青年人中流行的帥氣款式，深棕色，細節打理得非常不錯，甚至連灰燼都沒有沾染多少。一雙鞋顯然不會自己走到這裏來，突然明白了系統為什麽叫到後面演技飙升，諾維雅抿着嘴唇擡起眼睛，順着鞋子往上看過去。

裹在牛仔褲裏的筆直小腿。松松搭在褲兜上的蒼白雙手。T恤漫不經心地勾勒出腰線的輪廓，是個相當清瘦的男性。

深色的連帽外套。存在感明顯的筆直鎖骨。和相對纖細的身材相呼應的、緊湊流暢的頸部線條。

再往上看的時候，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但還好，并不是幽靈或者駭人的骷髅面孔。

青年的長相甚至稱得上精巧。眼睛大而清澈，嘴角噙着一個好奇又散漫的微笑。白發像是棉花糖那樣輕飄飄的質感，尾端輕盈地上翹，剛睡醒一般的惺忪意味。

他的皮膚過于白皙了，搭配整體深色的穿搭和白T恤上扭曲的血色圖案，總給人一種沒來由的不安定感。

諾維雅盯着那雙灰綠色的眸子，看着厚重霧霭為之一清，流露出孩童般直白的好奇。她遲疑着沒有發問，青年無所謂地笑了一笑，率先開了口。

“哎呀，好久沒看見了呢——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有活着的人。”

他的聲音一開始像是鏽蝕的齒輪一樣，微弱又喑啞。但是越到後面，像是流水沖開堵塞、風吹散了灰塵，悅耳的本音逐漸展露出來，音節與音節之間帶着甜蜜的顫抖和黏連。

“太久沒說話了。吓到你了嗎？”

青年眯眼一笑，神色倒并沒有什麽抱歉的意思。或許是突然發現了交流對象，因而有些興奮，他自來熟地往少女這邊靠近一步，順理成章地開始扯家常。

“是從哪裏過來的呢，明明已經沒有能生存的空間了吧？嗯，這個表情，不願意告訴我也是應該的。——那麽，你看着這景象，不想發表什麽感慨嗎？”

“……沒有。對着屍體演講不是我的作風。”

他怔愣一瞬，随即好脾氣地笑了起來：“也是。這種場面，未免太過絕望了呀。”

兩個人又沒話說了。自來熟青年懶洋洋地趴在殘餘的欄杆上，灰綠色的瞳仁裏映着躍動的火光。

“為什麽還沒出現呢……難道是絕望的程度還不夠深？還缺少什麽要件呢？”

諾維雅掃了眼他手臂上壓出的紅痕，輕輕抿了抿嘴。

“你在等什麽？”

青年笑嘻嘻地歪頭看她，言行舉止都像是撒嬌一樣，和身周場景格外不合。

“在等待很耀眼的東西哦。至于你，一個人跑到這裏，是要找什麽東西嗎？”

“與你無關。”

心頭有淡淡的不适和煩躁感。或許是因為青年對自己、對周圍那種滿不在乎的脫離感，戳中了她的痛點吧。

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反正那家夥估計也沒能活下來。”

青年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短發随着動作微微搖曳：“喔～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哎呀，不想說就這個表情嗎，那就算了。順便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

發布給她這個任務的，是個口口聲聲“尋找希望”的中二少年。

除了對事态有模糊的描述，對方沒有提供自己的任何信息，只能大致判斷是個自我評價極低的男生，估計還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他對外界的幫助并沒有迫切的渴望，可以說是系統單方面找過去的，估計是判斷這種類型的發布者更容易滿足。

雖然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他人幹涉，但少年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系統的條件，表示想要看到“最耀眼的希望”。

長相、身份、愛好一概不知，諾維雅知道的唯一信息，就是他的名字。

“——果然我這種無足輕重的渣渣，沒人會感興趣啊。不過話都說到這裏了……狛枝凪鬥，還請你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