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
“小津津乖,姐姐出去給你買糖吃。”溫摩哄道。
姜知津的眼睛頓時一亮:“我也要去!”
“不乖就沒有糖吃喽。”
姜知津依然興高采烈:“沒有糖也要去。”
溫摩實在沒有跟傻子打交道的經驗,用哄的吧,人根本不聽,講道理,人胡攪蠻纏,總之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意志堅定。
“你去幹什麽?府裏這麽多人,多好玩呀。”
“姐姐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姜知津歪着頭道,“他們說新娘子要和新郎在一起,你是新娘子,我是新郎,我們得在一起。”
歪理還一套一套的!
“我要是不帶你呢?”溫摩的耐性快耗光了。
“那我就告訴別人新娘子逃婚了,我還要哭。”姜知津說着,眼睛一眨巴,嘴一扁。
“別別別!”溫摩立刻服軟了,“帶你去。”
姜知津頓時收了哭臉,露出燦爛的笑容,“我也要爬樹!”
溫摩調整一下姿勢,在枝桠上踩穩當了,一手扶住最近的樹枝,一手往下伸向他。
姜知津頓了一下。
她的手指修長,并不是他見慣的、指若春蔥的柔荑,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沒有一絲兒雜質。
“還愣着幹什麽?”溫摩道,“再不上來,我就不帶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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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津握住她的手,立刻感覺到了她手上傳來的力道,以及她虎口處薄薄的繭子,帶來異樣的觸感。
姜知津的目光在她腰畔的彎刀上停了一下。
是握刀握出來的吧?
女孩子當然還是柔情似水的好,姜知澤送一個這款的給他是什麽意思?
兩人翻過牆,出了巷子,很快就來到大街。
姜知津看着溫摩道:“姐姐,你這身衣裳真好看,跟別人都不一樣!你這個彎刀也很厲害!”
“你的嘴很甜啊!”溫摩笑笑摸摸他的頭,他比她高,這個動作做起來不免有些吃力,但找不到達禾,估且就拿這個當小弟來用用了。
姜知津:“……”
他的本意是想提醒她,你這一身衣裳太醒目了,要是不換掉,萬一有人找過來,很快就會被發現行蹤。
但溫摩好像完全接收不到,他只得又道:“姐姐,大家都在看你呢。”
溫摩環顧四周,果然人們看到他們這邊,都忍不住多瞧兩眼。
溫摩視線猛地落到姜知津身上,視線一下子變得十分鋒利。
姜知津的心跳了一下,幾乎疑心她要發現什麽,臉上愈發做出一臉的純真,眨着一雙眼睛看着她。
一個男孩子,睫毛長這麽長幹什麽?!
眸子長這麽水靈幹什麽?!
“确實是太招眼了,不安全。”溫摩摸着下巴沉思,四下看了看,發現一家成衣鋪子,便拉着姜知津走了進去。
姜知津今天來提親,一身錦衣玉帶,再加上容光照人,他一進來,鋪子裏仿佛都亮堂了幾分,掌櫃連忙拱着手去招呼:“公子想看點什麽?”
姜知津微笑:“我不用,我家新娘子要買。”
掌櫃這才見兩人手拉着手,連忙擺出金光閃閃的生意面孔笑道:“二位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玉人吶!将來定然是要白頭到老子孫滿堂的!夫人要買些什麽?敝店有成衣,有布料,金陵新到的雲緞,川中剛來的蜀錦,敝店是樣樣不缺……”
就沖姜知津這一身的華衣,掌櫃自是要拼命推薦上等貨色,一面說一面讓夥計開箱子拿這些鎮店之寶,結果溫摩手一指某個角落:“那套衣裳拿來我瞧瞧。”
那是一套粗布短打,顏色灰樸樸,乃是鋪子裏最便宜的衣服沒有之一。
掌櫃疑心自己聽錯了,拿起來再三問:“這件?”
“就這件。”溫摩接過來,遞給姜知津,“去換上吧。”
姜知津和掌櫃的,同款震驚。
他這輩子就沒穿過這麽粗糙的衣料,抗拒道:“我不要。”
“那可不行,你自己的衣裳太招眼了,家裏要是追上來,随便一問就能找着我們,你想被抓回去嗎?”溫摩跟他講道理。
姜知津:“……”
……到底是誰招眼?!
“我不會。”姜知津一臉委屈,“小年子不在,也沒有丫環,也沒有嬷嬷……”
溫摩一把接過衣服:“我來幫你!”
姜知津:“!”
你會不會太主動了一點?!
鋪子往裏走有一間小屋子,是給客人更衣用的。
溫摩帶着姜知津進去,第一關就遇上了麻煩。
姜知津腰上系着蹀躞帶,帶鈎是金質鑲玉,華貴異常,且做工精細,嚴絲合縫,溫摩從來沒有解過這玩意兒,摸索了半天都不知道怎麽解開。
屋子狹小,一個人尚可活動,兩個人便有些擠,這會兒溫摩又靠得這樣近,姜知津嗅到她身上有一股十分清冽的味道,像是春天裏樹林間特有的芬芳。
她解了半天不得要領,忽然拔出了刀。
姜知津的瞳孔收縮一下。
這麽快就要現出真面目了麽?
姜知澤好不容易終于換了個手段,原來結果仍是殊途同歸,還是想一刀要他的命,想逼出他的殺手锏?
“站好別動。”彎刀雪亮,指向他的腰間,溫摩眸子沉着,“等我把它砍了。”
砍……砍什麽?
姜知津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捂住腰帶整個人後退,背抵上壁板:“你、你冷靜一點!”
溫摩有點訝異,他這一聲好像和之前天真的樣子有點不同。
“我……我怕怕……”姜知津可憐兮兮地道,“姐姐,你能把刀收起來嗎?”
溫摩這才發現自己吓着人家了,試着解釋:“不是,你這腰帶太難解了,我只能……”
“咔嗒”,姜知津解開了那條鑲金砌玉的蹀躞帶,并上面的玉佩荷包等物,遞給她。
“……”溫摩,“你不是……不會換衣服嗎?”
“嗯,不會換脫衣服,但是會解腰帶!”姜知津一臉驕傲的樣子,“姐姐,我解得好嗎?”
“好好好。”溫摩直接上手替他把外袍扒了,把那身灰衣給他穿上。
完了之後端詳半晌,覺得實在是差強人意。
是不是裏衣太白了?明明是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短打,穿在他身上怎麽就突然清清爽爽起來?
明明是松松垮垮的樣式,怎麽穿在他身上就異常整潔了起來?
這姜知津腦子雖然不好使,但身材真是沒話說,寬肩、細腰、長腿,再加上老天爺格外偏心的一張臉,大約披只麻袋也一樣好看。
溫摩想了想,從牆角蹭了點灰,抹在姜知津臉上,再在他衣領上蹭了蹭手,勉勉強強讓他略微接近了一點“小厮”的身份。
姜知津強忍着翻臉的沖動,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姜知澤果然換套路了,不再是明槍暗箭的刺殺,而是派她來整垮他的內心。
——她一定是知道他最讨厭髒吧!!!
離開鋪子,溫摩在街頭站住腳。
她在深山裏從不迷路,每一棵樹、每一株藤蔓以及每一縷陽光都會為她指明方向,但在京城的街頭人太多、屋子太多、街道太多,聲音太過喧嚣,她反而辨不清方向,一時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姜知津問:“姐姐,我們去哪裏?”
“得意樓。”她依稀記得入城的時候經過過,,對得意樓輝煌的彩樓還有着清晰的印象,可到底是在哪個方向來着?
“得意樓?”姜知津的眸子深處微微掠過一抹流光,“姐姐要去得意樓幹什麽?吃獅子頭嗎?”
溫摩眼睛一亮,“你去過?”
“嗯,他家的獅子頭可好吃了,我常去的。”
“太好了,帶上你原來還有點兒用,你記得路怎麽走麽?”
“記得!”姜知津笑眯眯答,指了個方向,“就在那邊!”
然而接下來……
“姐姐姐姐,那邊有泥人!”
姜知津一面說一面折向東面,溫摩只得掏銀子給他買泥人。
“姐姐姐姐,糖葫蘆!”
姜知津拉着溫摩朝南追上扛着糖葫蘆的小販。
“姐姐姐姐,那邊有糖畫!我要畫個大老虎!”
溫摩給他拉着東蹿西跑,早已經暈頭轉向,一把扯住他:“停!先陪我去了得意樓再說!”
姜知津:“不,我就要糖畫。”
再這麽買下去,她今天就不要辦正事了!
“你好好帶路,回來我給你買,買好多只大老虎!我們先辦正事!”
“十只?”
“一百只都行!
“那就一百只!”
姜知津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她是裝得太好,還是當真辨不清方向?
他明明已經帶她偏離了老遠,她竟然沒有發覺。
按說已經過了飯時,但得意樓門車依然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常。
溫摩帶着姜知津要了一間雅間,向小二道:“給我來一碗陽春面,面要三兩三錢,一錢不多,一錢不少。”翻出五兩重的一錠金元寶,壓在桌上。
小二會意,收了金子:“客倌稍候,面馬上就來。”
姜知津神情微微一凜,但端着茶杯,極好地掩飾住了。
“姐姐,這面好吃麽?”他問。
“噓,這不是真的面。”溫摩壓低嗓子告訴他,“這叫切口,懂麽?一會兒有人過來,你乖乖坐着別說話,等事情完了,姐姐就帶你去買大老虎。”
不一時,一名幹瘦的老頭子走進來坐下:“客人想要買點什麽?”
他的臉上平平淡淡,聲音也板板正正,聽上去毫無起伏,就像一個假人。
“找人。”溫摩把達禾的外形仔細描述了一遍。
“找人價錢有四檔,一檔一百兩,二檔五百兩,三檔一千兩,四檔五千兩。”中年人說着,又補充了兩個字,“黃金。”
入店就得五兩金子,溫摩已經知道這裏的消息定然如傳說中一般貴,但貴到這種程度,她的荷包還是小小地吐了一口血。
“一、一檔是什麽樣的?”
“一檔則半年內有信,生死不論,無信退還五成。”
溫摩也不敢問二檔,她只付得起一檔的錢。
果然還是得早點去鋪子裏撈點錢才行!
就在她準備掏錢的時候,雅間的門被推開,一名中年文士走了進來。
老頭子恭恭敬敬起身行禮:“大掌櫃。”
“你下去吧,這單生意我來做。”文士吩咐。
溫摩見那老頭子離開的時候眼神頗為驚異,顯然這位大掌櫃很少出來待客,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四十來歲年紀,指甲與鬓角修剪得整整齊齊,笑容溫和,一臉和氣,看上去更像是一位養尊處優的王公,而不像是在暗處販賣消息的商人。
文士鋪開筆墨,笑道:“勞煩客人再說一遍,想找的人長什麽模樣?”
溫摩一面說,他拿一面落筆,最後竟大致畫出了達禾的臉,雖有不真切之處,但少說也有六七分相像,溫摩忍不住激動道:“對,對,就是他!”
“客人放心,一個月內,敝店定會為客人尋到此人。”
一個月?
這當然是好,溫摩下意識摸了摸荷包,“這是幾檔?”
其實她想問的是……你們這兒能賒賬嗎?
大掌櫃有意無意地看了姜知津一眼:“一檔。”
一檔?!
溫摩猛然看向姜知津。
姜知津悄然收回剛豎起來的那根手指,捧着茶杯乖乖喝茶。
溫摩狐疑的視線在姜知津和大掌櫃身上掃了個來回。
剛才,大掌櫃的目光好像不止一次地向姜知津瞟過去。
大掌櫃臉上笑容依然從容,眸子卻微微收縮了一下。
被、被發現了麽?
溫摩猛地推案而起,一條腿踩上桌面,彎刀出鞘,惡狠狠道:“是幾檔就算幾檔!別以為給我一點好處,就能占我夫君的便宜!我告訴你,他可是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津津:夫人給我買衣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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