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
南疆多蟲蛇,蛇肉細嫩且有韌勁,無論是炖是炒是烤,都是絕頂美味,仡族家家戶戶都愛吃。
來京城之後,溫摩再沒吃過這種美味了。
上一世,阿娘和古夫人商議婚宴單子的時候,溫摩提議一下要不要加道蛇羹,那可是南疆待客的大菜,結果古夫人臉色一白,溫如更是驚詫地指着她:“什、什麽?蛇?!娘,你聽到她說什麽了嗎?!她吃蛇!”
溫摩:“……”
後來她才知道京城貴女別說吃蛇了,聽見一個“蛇”字都要花容失色,不失色就不夠尊貴不夠嬌弱不夠閨秀。
所以溫摩到底沒吃成。
現在,肉就在面前,炙烤恰到好處,可以想見定然是外酥裏嫩,且加了香料和蜂蜜,油汪汪看着就勾人。
溫摩“啊嗚”一口,卻咬了個空。
姜知津一把拍開了她的筷子,那塊肉掉在地上,姜知津搖頭:“姐姐,不要吃蛇!我害怕!”
溫摩耐着性子:“蛇肉也是肉,有什麽好怕的?”
“我怕,我不要吃蛇,我不要!”姜知津一臉恐慌,起身往外跑。
他腦袋雖然不好使,但身高腿長的,三兩步就去得遠了。
溫摩可不想再讓得意樓找人,恨恨罵了一聲,扔下銀子追了出去。
“你給我站住!”溫摩一面追,一面罵,“再不站住,我就要揍你了!”
“我不要!我不要!”
姜知津也不知是被蛇肉吓傻了還是被她的話吓傻了,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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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橫沖直撞,不知撞翻了多少攤子,所過之處雞飛狗跳,小販們罵罵咧咧,追追打打,聲勢十分浩大。
溫摩暗暗罵了幾句,這要是達禾,她非好好抽他一頓不可。
就在她快要追上的時候,姜知津一閃身,進了一家院子。
溫摩待要追上去,院內卻有兩個人攔住了她,一名濃妝豔抹的婦人道:“姑娘,你來錯地方了吧?”
“我來找人的!”溫摩道,“我夫君剛才進去了!”
婦人拿帕子掩嘴笑:“那對不住,若是人人都來我這裏找夫君,我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這間院子花木蔥郁,布置得十分精美,空氣中浮動着奇異的香氣,像是酒香,又像是脂粉香。
屋舍也是十分華美,朱樓繡戶後面,隐隐有美麗的女子們望過來。
溫摩:“……”
她好像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
據說平江流過這裏,都會變成胭脂色。
這裏有最美的姑娘,最悅耳的絲竹,最動人的歌舞,也有最出色的才子,最豪爽的游俠。
這裏是平京北裏,樂坊雲集之地。
上一世出嫁前,溫摩像所有待嫁的貴女一樣,接受成為新婦的教導,其中就有一條,若是夫君去北裏,妻子應該怎麽辦?
去北裏找別的女人?
可以啊,但是已經找了別的女人,她這裏就永遠不再有他的位置了。
這是溫摩的答案。仡族男女走婚,情緣淡去的事情也是常有,有人會先說明白,再結新歡,有人是結了新歡,再來說明白。但其實說不說都不重要,一旦看到對方換了人,這段感情自然就幹脆利落地結束了。
但教習嬷嬷的标準答案是:妻子應該檢讨自己,是不是自己容貌不夠美麗,性情不夠溫柔,或是才情有失,或是對夫君不夠溫柔,才讓夫君要去外面尋找溫柔鄉。
所以家中若是寬裕,妻子應該将夫君喜歡的女子接回來,一來讓夫君不必留連樂坊,二來也給自己掙下賢良的聲名,一舉兩得。
若是不寬裕,無法接人回來,妻子也該好好修飾容顏,打理家務,将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條,讓夫君沒有後顧之憂,并且有朝一日,夫君一定會發現妻子的苦心,到時浪子回頭千金不換,兩人和和美美到白頭。
溫摩當時聽完之後,心情十分複雜,處于有許多髒話要講但又講不出來的程度。
阿娘聽了卻是十分感慨:“原來這便是中原女子。我總算知道夫人為什麽會派人去南疆了。”
溫岚當初離開的時候,阿娘還不知道自己有孕,這麽多年來雖是一心盼望溫岚能回頭來接她們母女,但真正做這件事的卻是古夫人。
阿娘從此對古夫人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放心吧我不攔着你做生意。”溫摩心說要不是我身上的錢都花光了,還能幫襯你的生意,“我夫君腦子不大好使,身邊沒人不行。”
婦人咯咯笑:“請放心,我這裏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定會将您的夫君照顧得好好的……”
背後煙塵滾滾,那幫要賠東西賠錢的債主們眼看就要追上來了,溫摩可沒錢賠,她一急之下把刀拔了出來:“給我讓開!”
婦人臉色一變,兩邊正是劍拔弩張要動手,一名丫環從樓內出來,道:“是溫大小姐嗎?我家姑娘有請。”
在債主們湧上來之前,溫摩迅速閃了進去。
“出來!”
“賠錢!”
“快賠錢啊!”
債主們被擋面門外,群情湧動。
不遠處,徐廣抱臂而立,和一名戴鬥笠的黑衣人看着這一幕。
“徐先生,現在怎麽辦?”黑衣人問,“難得一次他沒帶護衛,要不……”
“事情都到這麽大了,難道還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人?”
“不過,公子說過要那溫大小姐,徐先生還要在蛇肉裏下毒,若是她真的中毒而亡,公子只怕會不高興。”
“公子要留她,只不過是想得個玩意兒,可如果她能吃下那塊肉,姜知津便也會跟着吃,到時毒發身亡,公子便可以得到整個姜家,你說,是一個玩意兒重要,還是一個姜家重要?”
他的聲音細細森森的,黑衣人微微一顫,“先生說得有理。”
徐廣眯起了眼,望向樂坊飛翹的屋檐:“姜知津,運氣可真是好……”
他在肉裏下的是劇毒,只要吃上一口,便是神仙也難救。
可沒想到那傻子怕蛇,一口沒吃就吓跑了。
很久之後,溫摩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寧心兒的場景。
寧心兒的屋子在樂坊最高最華麗的一棟小樓上,春天午後的陽光慵慵懶懶地灑下來,她整個人倚在窗下的矮榻上,那身姿比陽光還要慵懶幾分,身形如起伏的山巒,腰線是一道極低的山谷,仿佛一掐就能斷。
溫摩幾乎是用贊嘆的眼神看着她,太美了。仡族女子以剛強骁勇為美,京城女子以文秀纖弱為美,寧心兒的美卻是另外一種,柔情似水,卻又柔而不弱,真的能讓人心甘情願溺斃其中。
原來女伎這麽美!
她要是男人,她要天天往樂坊跑啊!!
後來溫摩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女伎都能有寧心兒這種姿色,寧心兒是花榜魁首,樂坊第一女伎,尋常達官貴人千金也難求得一見。
這樣的眼神比什麽誇贊都來得真摯,寧心兒毫無疑問地感受到了,她慢慢坐起身子,眼波裏像是含着三分醉意,外加三分笑意:“你便是二公子的未婚妻?”
“嗯。”溫摩點頭,“他人呢?”
“在沐浴。”寧心兒道,“哎喲,那一身又是菜葉子,又是泥點子,你們做了什麽?”
溫摩客觀地描述:“他砸了一條街的攤子,現在苦主還在外面呢。”
小老百姓讨個生活也不容易,也許一家老小還指着今天的收入吃飯呢,一會兒她得讓姜知津賠他們錢……
這念頭還沒轉完,就見寧心兒一揮手,丫環拿起一只錢袋子下樓去了。
這裏視野極好,能看見丫環一徑出了庭院,在院門口散了銀子,每一份給的定然不少,因為那些苦主最後走的時候還有好幾個捉作揖鞠躬的。
溫摩再望向寧心兒的仰慕又多了一層,生得這樣美麗,出手還這麽大方!這位小姐姐放在仡族也是個萬人迷啊!
寧心兒笑道:“樂坊是姜家的生意,替二公子還錢,是可以走公賬的。”
“這家樂坊是姜家開的?”溫摩吃了一驚。
“豈止這家?北裏的樂坊,不管坊主是誰,背後定然有姜家的一份。”寧心兒懶洋洋道,“據說從前有一代姜家家主娶了一位樂坊坊主為妻,自那以後,全北裏的樂坊就都姓姜了。你是他的未婚妻,連這都不知道麽?”
最後一句話裏,溫摩敏銳地感覺出了微微一絲敵意。
據說也有許多妻子,雖然經受過婚前嬷嬷的教導,但婚後上樂坊抓人仍是毫不含糊,又打又罵,戰鬥力十足,只是多半是打罵那個好端端待在樂坊做生意的女伎,而不是自家那個長了兩條腿自己快快活活非要跑來的夫君。
“你放心,就算成了婚,津津要來我也絕不攔着,不會妨礙你們。”溫摩道。
她的目标是殺姜知澤報仇,姜二夫人的身份,只不過報仇的工具罷了,一旦殺了姜知澤,她立馬回南疆。
她不是溫大小姐,也不是姜二夫人。
她是溫摩。
只是溫摩。
溫摩說得這麽直接,寧心兒倒是有點意外,然而不等她意外完,溫摩又問了:“那個,我就有點好奇哈,津津是個傻子,腦子不大好,床上那件事,他做得來麽?”
剛剛披上衣裳從裏間走出來的姜知津:“……”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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