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一
風旭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上哪裏找證據?”
“能。”溫摩道, “姜知澤身邊的徐廣死在自己的私宅中,殿下去徹查他的私宅,一定能找到他的罪證。姜知澤和他是一丘之貉, 卧房底下有個密室, 那裏……全是刑求虐殺的工具。”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手微微發抖。
她原以為在徐廣的私宅時已經打敗了自己的恐懼,現在才知道還沒有。
她最深的恐懼, 依然活在這個世上。
風旭深深看着她, 沉聲道:“那場大火中,死去的不止有我姐, 還文和。”
這就是那場大火的真相。
當時文和調開了所有羽林衛和宮人,然後放了這把火,兩位公主一個都沒有逃出去, 死後分不出你我,不得不一起下葬。
文和只比良和小一歲, 母親的位份也低一階,按說該俯首貼耳做個乖妹妹, 但文和心高氣傲, 向來不肯服輸, 在良和被賜婚之前, 便在姜知澤面前有諸多動作, 費盡心思想嫁進姜家。
甚至有傳言, 即使是良和與姜知澤成親之後,文和同姜知澤私底下依然見過好幾次。
“是姜知澤, 一定是姜知澤。”溫摩冷笑,她幾乎想象得出來,姜知澤是怎樣軟語哄騙文和, 他是不得已才娶得良和,只要良和死了,他就可以娶文和為妻。
文和信以為真,真的對良和下手。這個計劃定然是姜知澤一手制定,且一定是口口聲聲擔保會救文和出來。
當然,最後他什麽也沒做,只是趕過來哭了一場,花了三年時間服孝,賺得一片大好名聲。
至于這片廢墟,表面上,是姜知澤的傷心地,不願碰觸,實則是留着皇家的一塊恥辱柱。
兩位公主自相殘殺,同歸于盡,陛下又痛又怒,直接賜死了文和的母親,清洗了那批羽林衛和宮人,然後按下此事,不讓任何人提起。
難怪溫摩怎麽打聽,都找不出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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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李嚴是殿下的人麽?”溫摩問。
風旭:“……”
他有一種錯覺——姜知津根本早就把她收為己用了吧?她怎麽什麽都知道?!
“當着姜家大公子的面也想強行搜查私宅,我猜李嚴背後一定有人,殿下既然對良和公主的死存疑,便很有可能是李嚴的主子,看來我沒猜錯。”溫摩說着,左手摸了摸下巴,“我可以讓楊大叔去大理寺遞狀紙,李嚴就能名正言順去搜查那座宅子了。”
風旭:“……”
說吧,你們兩個早就是一夥的了是不是?
連主意都出得一模一樣!
兩人再商議了一會兒,敲定兩頭的細節,溫摩在三炷香前深深一禮:“公主,請放心。你的冤,你的仇,我們全會給你報得清清楚楚,你的在天之靈就看着吧,天道輪回,作惡之人必有惡報。”
一陣風過,在廢墟之上蕩起回聲,仿佛是來自不可觸及之地的應答。
風旭微微哽咽:“她真的在嗎?”
“在。”溫摩回頭看着他,“她什麽都知道。”
她的眸子似深沉湖泊,仿佛有無邊無際的哀傷和悲涼。
——我這位夫人,秘密好像比我還多……
風旭發現,姜知津果然是永不出錯,這句話說得太對了。
溫摩本身好像就是一個謎。
兩人一個準備回後院,一個準備去行宮,略說了幾句便作別,走出幾句,溫摩忽然回頭喚住他:“殿下。”
風旭回頭。
“這些事情津津不知道吧?”
“自然。”
自然知道。風旭在心底補充。
“那就好。”溫摩露出了一個笑容,笑得清亮而皎潔,“這些都不要告訴津津吧,津津只要每天快快活活地就好。”
她轉身離開,和平京貴女們的珊珊蓮步比起來,她的每一步都極大,腿又長,轉眼間,身影便消失在游廊深處。
風旭望了良久,緩緩回身往外走,沒走出幾步,就見轉角之處一株大樹下,姜知津倚在樹上,手摸着下巴,一臉沉思。
這動作同溫摩一模一樣。
到底是誰學誰的?風旭心中不由生出這樣一個疑惑。
“你都聽到了?”風旭問,“當真是奇了,她才來京城,怎麽知道這些?”
姜知津沒有回答,以一種特別飄忽的語氣開口:“她跟我講過一個故事。”
風旭有點懵:
“挺吓人的故事。”姜知津說着,回過神來,“我原本是想起楊家父女未必有膽子告狀,想讓你從那達禾下手,他年少氣盛,一激就成,現在看來不必了。”
風旭忍不住道:“你們真不考慮聯手?”
姜知津一笑。
這一笑無比燦爛,像一朵潔白花朵在夜色中乍然盛開,耀目至極。
“阿摩姐姐這麽疼我,要我快快活活過好每一天,我怎麽能辜負她的期望?”
“……”風旭瞧着他,“你該不會是在她面前撒嬌上瘾了吧?”
幾天後,楊大叔的狀紙遞到了大理寺,李嚴雷厲風行,帶着人封了那座私宅,開始徹底搜查。
姜知澤大怒,帶着府兵将大理寺的人悉數趕出去。
禦史臺立刻有人彈劾姜知澤“擅權傲物,目無法紀”,姜家的言官自然要站出來反駁,說李嚴“以下犯上,無事生非”。
文武百官本就有半數屬于姜家派系,每天早朝都搞得像打仗一般激烈,還是三皇子風旭站了出來,褒獎了李嚴的清正廉明,支持李嚴徹查。
事情越鬧越大,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議論紛紛,最後太學生徒集體到姜家門前靜坐,轟動一時。
京城鬧翻了天,西山卻是一片平靜,陳山海幾天之前被一輛轎子擡進炎園,手腕已經腫成碗口大小,呈紫黑色。
“大小姐的傷勢怎麽樣?”陳山海問。
溫摩撸起衣袖。她的手腕經好得差不多,腫全消了,只餘一圈淡淡的紅印子,除了暫時不能提重物之外,與平常已經沒有什麽分別。
陳山海盯着她的手腕,目光直勾勾地。
是怎樣強大的心髒,才能在手腕受了那樣重的傷時,扣動弩機,射殺徐廣?
他記得她殺徐廣的模樣,鮮血濺上面頰,眼睛一瞬不瞬,眼神無比冷靜,又無比瘋狂。
姜知津正興沖沖拎了魚竿過來,見此情形,一拉溫摩的手,不動聲色地放下她的衣袖:“姐姐,去釣魚吧?”
溫摩摸摸他的頭:“津津乖,等我一下,我替陳兄治一下手腕。”
姜知津抱着溫摩的胳膊,活像扭股兒糖似的:“我不,我現在就要姐姐陪我去釣魚,讓寧姐姐幫他治就好了。”
陳山海冷冷瞧着姜知津,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從他進羽林衛的第一天起,就知道無論哪一樣本事都比不過投胎的本事,而這位姜家二公子投胎的本事顯然是一流中的一流,明明是個傻子,卻能娶到溫摩這樣的女人為妻。
當寧心兒過來時,陳山海的鄙夷簡直快要變成憤怒。
還有沒有天理?!這傻子不單有溫摩,還有寧心兒!
寧兒心可是風花閣的花魁,便是一千兩銀子捧上去,也未必能見到她一面!
陳山海的內心被排山倒海的嫉妒淹沒了,如果有逆天改命的機會就好了,他的要求不高,那就是當一個像姜知津這樣的傻子!
寧心兒将陳山海領到房中,擺出酒壇,倒出小小一盞,懶洋洋道:“動手吧。”
動手?
陳山海一愣。他手都這樣了還怎麽動?
就這麽一個愣神,後脊忽然滑過一絲寒意,還沒來得及轉身,後脖頸便受到重重一擊,整個人軟軟倒了下去。
無命将他扶到榻上。
寧心兒取出銀針,紮在陳山海手腕神門穴上,銀針中空,黑紫血水順着銀針流下來。
“她真以為搽點藥酒就能治徐廣的分筋錯脈,是不是傻?”寧心兒淡淡道,“公子偏偏還将她當成寶貝,到底是圖什麽?”
無命的聲音照舊沒什麽起伏:“你說對了,公子将她當成寶貝。”
意思很明顯,不要擅動公子的寶貝。
寧心兒垂下眼睛,不再說話,專心醫治。
小半個時辰後,陳山海皺着眉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榻上,寧心兒坐在繡墩上,輕輕用藥酒揉着他的手腕。
手腕上可怕的紅腫好像已經消下去不少,顏色也沒有之前那樣恐怖了。
“寧姑娘的藥酒真是神藥啊!”
陳山海贊嘆。
寧心兒臉上微微一笑。
心中冷冷:又一個傻子。
姜知津最近很喜歡釣魚。
西山有一勝景,名曰“西山銀瀑”,瀑布直垂而下,形成一條小小河流,沿西山蜿蜒向東,最後彙入平江。
要到下半段水域,水流才沒那麽湍急,兩岸水草豐茂,是魚兒們的天堂。
近來則快要成為姜知津的天堂。
每天上午,火園的廚子便準備好便于攜帶的餐食,盛在瓷缽之中,裝進椿箱,送上馬車。
姜知津則備好魚竿和魚餌,來找溫摩一起出發。
比起釣魚,溫摩更喜歡打獵,但手腕尚未完全複原,要調養筋力,确實沒什麽比釣魚更合适了。
水面有一處圓潤光潔的大石,被姜知津選為坐席,鋪上錦墊,擺上瓜果,魚鈎往水裏一擺,微風穿林度水而來,十分清涼。
溫摩就半躺在他身邊,拿個銀簽子叉點心果子吃。
她不喜歡梳繁複的發髻,無事時便順手拿一根木簪子在頭頂挽一個簡單的髻子,額角和鬓角處的碎發微微卷曲,毛茸茸的,姜知津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摸。
唔,手感比想象中還要好,掌心酥酥的。
溫摩神情泰然,感覺他好像把她當成一只貓來撸,也就由他去。
她一顆又一顆往嘴裏送楊梅,楊梅紅到發紫,紫到發黑,她端詳一下,道:“真像陳山海的手腕。”
然後毫無挂礙地往嘴裏一送。
姜知津:“……”
她的唇色本來就紅潤,此時染了楊梅汁子,更是紅得惑人。姜知津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好像變成了水中的魚鈎,不停被魚兒碰得浮浮沉沉,忽上忽下。
“想吃嗎?”溫摩眼力極好,注意到他好像咽了口口水,拈起一顆楊梅送到他面前。
想吃……
但不是吃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妹想到吧?二更被召喚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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