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娘如何稱呼?”
“小女子姓白,”白錦知曉這是要深談了,轉身向二樓走去,“幾位官爺,這邊請。”
而後白錦面向一邊看傻了的何益:“适會兒端壺茶水上來。”
何益還未反應過來,一直沒有回話,谷雲卻像是看夠了戲,起身離去,還不忘撂下一句:“茶水算到你僦舍錢上。”
衆人進到錦閣,白錦坐在主座,程晉、劉志學、姚樂、汪傑依次坐下。一直默默跟在白錦身後的廖北此時也站在白錦身後,晏夜不想與官府的幾人同桌,別扭的站在白錦身後。
他想看看白錦這神棍想怎麽糊弄官府的這些蠢貨。
010糕點(一)
磁珠在羅盤上無規律的轉動,晏夜在白錦身後看的極其清楚,那磁珠并不是按一個圓形轉的,倒像是在畫畫,但晏夜看不懂,他主要注意白錦的手,看看她有沒有在做什麽小動作。
但是等到白錦出聲說出洪波幫位置的時候,他還是沒看到白錦的破綻。
這神棍,看來有幾手。
“臨安城城北,”白錦擡眼看向程晉,“上靈山東邊二裏處。”
程晉眼睑微斂:“那附近,山巒衆多。”
“那附近最高的山峰,他們在山腰處。”
“我們憑何相信你?”
“我們是良民。”白錦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的笑意滿滿,很有幾分說服力。
若是這白錦真的能算出洪波幫的位置,日後能幫到臨安府的地方會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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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程晉也不想撕破臉皮,沖着汪傑使了個眼色,汪傑眨了個眼示意自己明白。
程晉又掃了眼在場的其他幾人,臨安府裏面,有點腦子顧全大局的,果然只有汪傑一人。
臨安府的人很快便離開了,清晨的陽光灑在錦閣的八仙桌上,桌上投出白錦的身影,晏夜坐在白錦對面,逆着光看不清白錦的表情,只知道她低着頭,目光應該是落在面前的羅盤上。
臨安城禦街的店鋪陸陸續續開張,街邊小販的叫賣聲起,禦街西邊有書院,學子們穿梭在禦街中,有的手上還拿着書本念念有詞。
正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白錦不過掃了一下就移不開眼,錦閣的窗口雖小,只能看到這臨安城禦街的一角,也足夠讓她會心微笑。
谷雲樓斜對面有家賣煎餃肉包的小攤,只在巳時前叫賣,因着口味好,南來北往的客人不少。
每日清晨都有一個志學之年的孩子,衣着整齊出現在攤子前,坐下來吃完肉包,而後慢條斯理的擦完嘴,喝口茶漱口,才放下銅板離開。
晏夜注意到白錦的眸子一直盯着那個男孩子,連嘴角原本的會心微笑都帶上幾分暖意,不由調侃:“你不會是看上那男的了?人家看着雖不是什麽公子哥,怕是也看不上你這種老女人。”
“不過還是個孩子。”白錦看着那孩子的身影遠離不見,才轉眼看向晏夜,一語雙關。
那孩子不過志學之年,眼前這個,更是小上五六歲的模樣,還有些小性子,不好哄。
晏夜自然聽得出來白錦的意思,登時黑了臉,又想到方才的事,臉色緩了緩,眼睛迅速掃了眼已站在角落裏的廖北,而後小聲對白錦說了一句:“謝了。”
這聲音實在太小,語氣裏的不情願就像是有人從他嘴巴裏邊翹出這話似的。白錦也不在意,淺笑着收下這謝意。
晏夜又掃了眼廖北,好奇問道:“你怎麽拐到那呆子的?”
這說的是廖北,白錦自然知道,甚至不問緣由,晏夜就認定是白錦拐了廖北來為她打工。
白錦卻也不惱,只笑眯眯回道:“小晏,要尊老愛幼。”
晏夜翻了個白眼,不再理她,這話題便也擱置一邊。
片刻後,白錦從座椅上起身。
“我出門一趟。”
看着白錦抄手帶着廖北離開錦閣,晏夜走到窗臺邊看到白錦離開谷雲樓,向禦街的北邊走去。晏夜低頭思考片刻,而後嘴角帶上幾分壞笑,一個翻身翻到谷雲樓的樓頂,偷偷跟上白錦。
“有人跟蹤。”
聽到身後廖北的話,白錦偏頭看他:“是隐在谷雲樓附近的人?”
廖北搖頭。
白錦便明了了,偏頭若有似無的忘了眼身後,而後噙着笑繼續往前行去。
晏夜也沒有想到,白錦帶着廖北是來到禦街的一處糕點店吃糕點,不僅坐下來吃了不少,還打包帶了些回來。一直站在白錦身後的廖北伸手接過白錦打包的糕點。
晏夜看着白錦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心下有幾分腹诽,這一大早上吃那般甜膩的糕點……怎麽想到那個叫劉啥啥的捕頭?
但在晏夜看到白錦掏出錢袋的時候,晏夜眯了眯眼,今日那個商賈來拿扳指,思量半天掏出五兩銀子給白錦,他就看見白錦放進這個錢袋裏。
值得一提的是,那錢袋是空的,如今買個糕點用這麽大錠銀子,找零都要許久,晏夜心下有了幾分計較。
對于一般百姓而言,五兩銀子能用上幾個月,但對于晏夜這類孩子,五兩銀子,實在太少。而且,那枚扳指當時在他手上戴了不少時候,他可是知道那扳指價值至少三百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跟在白錦與晏夜之後的,是臨安府的汪傑,此時他換了一身粗布短衫,在另一邊酒樓閣樓上坐定喝茶,注意着對面屋頂上的晏夜。
汪傑其人輕功不錯,內力并不厲害,論刀功也只是勉勉強強,卻勝在他的面孔上,他容貌極其平凡,且存在感極低,很難有人注意到他或記住他。故而他擅跟蹤,潛伏。
方才程晉給了他指示,臨安府的人去城北剿匪,他留下來注意錦閣尤其是晏夜的動向。
看着晏夜一路跟蹤白錦,汪傑心下疑惑,也只默默記下,回去再禀告程晉。
白錦帶着包好的糕點回谷雲樓時,晏夜已經先她一步到了錦閣,還跑到谷雲樓的大堂找何益套消息。
“白姑娘一個人出門了?”何益對于晏夜惹麻煩的程度有了一定的認識,本着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原則,何益還是與晏夜熱絡的聊起來,“我看今早白姑娘的客人來了,怕是白姑娘拿着銀子去如翠閣買糕點去了。”
“你如何得知?”晏夜看着何益,帶了幾分審視,這人與那個女人很熟?
“嗐,我什麽不知道!”何益與白錦也認識許久,他知道無可厚非,但何益還是想要适時的炫耀一下自己的能力,“這臨安城的事情,不說十之八九,十之五六我還是知道的。”
晏夜本只是想要套出些白錦和廖北的消息,見何益這模樣,适時的順着問了一句:“真的?”
“那是自然!”難得有人聽自己說話,何益很是興奮,按捺住自己臉上的激動,他神秘兮兮的低聲道,“就上回臨安府那幾個官爺,名字家世我都知道!他們是怎麽進的臨安府,之前是幹什麽的,各人有何能力,我一清二楚!”
晏夜對臨安府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看何益一臉想要長篇大論的模樣,憋出一句:“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
這話晏夜是帶了幾分諷刺的說出來的,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倒是沒想到何益不僅聽進去了,日後還真的當了個說書先生,在臨安城紅極一時。
。
“晏夜那小鬼,能力不錯。”
說話人正是之前洪波幫的李忠,與之前和王良談話時不同,他此刻面上敬重之情濃重,跪在地上。
他跪着的方向,有一男子,手拿羅盤,眼神陰戾,偏過頭見李忠一臉不舍,嘴角帶了幾分笑意,只是這笑容裏都帶着嗜血的氣息:“晏夜,有他的去處,倒是洪波幫。”
“洪波幫?”李忠面上帶了幾分詫異,擡頭正見男子的羅盤上磁石轉動,連忙低頭,心中敬意更甚。
“洪波幫到頭了。”
李忠想深問緣由,卻不想讨那人不喜:“王良可要保?”
“不用。”
李忠低頭應聲:“是。”
011糕點(二)
谷雲樓一衆的飯,都是谷雲在後廚做幾道簡單的菜樣解決的,包括錦閣的白錦,自然,這些是要算到僦舍錢裏的。
這日晚飯時間,谷雲做好菜就坐在大堂中央,何益忙活着擺碗筷,卻不見白錦等人出來,不由刺道:“怎麽,這是要我把菜碗端到他們嘴邊?”
說完又抱怨起來:“這錦閣改稱托孤閣好了,一個個吃的不少,可沒見做什麽事,一個只會傻站着,另一個只有嘴巴厲害。”
何益看自家老板娘似乎要滔滔不絕了,連忙跑到二樓錦閣前敲門,而後探着腦袋進去:“白姑娘,到飯點了。”
坐在席子上的白錦正在看一本不知名的書,聽到何益的聲音才如夢初醒,而後回道:“我就不去吃了,廖北和小晏去吧。”
已經接連幾日都是如此,何益了然笑笑,就領着兩人下到大堂。
谷雲見白錦沒下來,嗤笑一聲:“這是又在外邊吃了山珍海味,看不上我這粗茶淡飯。”
“哪兒有什麽山珍海味,白姑娘您還不知道麽,怕是又去如翠閣吃了不少蓮蓉糕!”何益适時解釋。
廖北開始幾日不與白錦同桌只在其身後,被白錦準了幾日,又說日後都同桌即可,如今也沒再守在白錦身後,默默跟着何益下到大堂。
只是白錦不在,他吃的快些,更像是一刻也不放松的護衛。
但今日最快的卻不是他。
晏夜草草吃了飯就回到二樓,推開錦閣的門,正看到白錦一臉惬意,邊吃糕點邊看書,看到晏夜進來,還熟稔的問好:“吃的可好?”
晏夜冷冷的看着白錦良久。
白錦被他的眼光看得有幾分不自在,問道:“怎的了?”
“那五兩銀子,還剩多少?”
“咦?”
想不到晏夜要問的是這個,白錦愣了片刻,掏出錢袋想要數。
晏夜一看白錦的動作就頭痛。
果然,這個女人不僅是個神棍,且絲毫不知細水長流算賬生活,幾日來都去如翠閣喝茶吃糕點,還外帶不少回來。
初次還象征性讓晏夜嘗嘗,晏夜嘗了一塊發現太甜本不想再吃,但是看見一臉不舍糾結的白錦又逼着自己吃了兩口。
最後晏夜還是覺得太膩放棄了,況且那女人當時的表情實在太可憐,他也犯不着和她在這上面作對。
只是現在并不在于糾結這女人奇怪的味覺。
如今錦閣三人,都在谷雲樓三樓居住,三人的僦舍錢與店鋪錦閣的門面錢,外帶平日裏在谷雲樓吃喝的錢,還有他和廖北的工錢。
這個女人,顯然沒有考慮。難怪當時他問白錦工錢的時候她只說多做多拿。
因為她根本沒有算這東西的心思!
白錦還在數錢袋裏的錢,之前那一錠銀子如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銅板一個小碎銀。
晏夜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位置在發燙,好想對這個女人用蠱蟲怎麽辦?
“錢袋拿來。”
專心數銀子的白錦聽到晏夜的聲音,覺得聲音裏面包含了幾分隐忍與咬牙切齒,不由好奇的望過去,看見晏夜的臉色發黑,白錦猶豫片刻,還是把錢袋遞了過去。
然後她就看到晏夜上前來,把錢袋裏的銅板倒出來,果然……只剩下不到二兩。
晏夜黑着臉把銀兩塞回錢袋裏,在白錦怔怔地注視下塞到自己懷裏:“這個我收着,再在你身上放着,別說我的工錢,下個月我們就會被那個老太婆從三樓踢出去了!”
全程無法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且已經被震驚到的白錦:“……”
翌日晏夜将三人的僦舍錢交到谷雲手裏,飯點的時候,幾人不意外的看到幾日未來吃飯的白錦。
谷雲難得開心的笑了:“看來晏夜這小子還是有些用處的,比你和那個門神好多了。”
晏夜聽到這話,嘴角不自覺帶上幾分笑意,卻又覺得得意之情表現的太明顯,嘴角撇了下來。
沒錢吃糕點的白錦:“……”
全程無表情的廖北:“……”
輕咳一聲,晏夜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已經有說話底氣了,有必要聲明一下自己的年齡:“女人,別再喊我男娃娃或小晏了,我可已有一十三歲。”
“啊……”
“咦?”
“!”
“……”
幾人雖然未說話,但除了廖北面上的表情都充滿了驚奇。
十三歲……
是不是有點,太矮了?
雖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太過清晰的表現出這樣的意思,晏夜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廖北卻在這個時候動了,只見他一臉正經的夾了塊紅燒豬蹄到晏夜的碗裏,認真道:“補。”
好嚴肅的臉。
白錦偏頭輕咳一聲,看不出廖北是這樣的人,當真深藏不露。
不過,她第一次見到晏夜也覺得他不過是九、十歲的男娃娃。
晏夜的臉又黑了幾分。
“啊,”何益夾了塊青椒,“老板娘,今日這青椒肉絲味道真好!您的廚藝又進步了。”
白錦面色認真,篤定道:“确實,進步不少。”
。
又過幾日,錦閣來了新客。
來人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婦人,頭上挽着雲髻,妝容精致,卻也掩不住她憔悴的模樣與眼睛深處的疲憊。身上的襦裙料子價值一看便價值不菲,她捂着臉啜泣時,頭上的金步搖跟着搖晃,晃得晏夜有幾分心煩氣躁。
婦人身後跟着一個丫鬟,不時低頭安慰情緒失控的主人,不時擡頭為難的看向白錦。白錦聽着婦人斷斷續續的描述,擡手準備撥弄磁球,晏夜卻在此時嘲諷出聲:“自家孩子自個兒沒看好,現在哭的這麽傷心有什麽用?”
婦人哭泣的身子一頓,啜泣的聲音低了下去,卻不反駁,倒是那丫鬟瞪了晏夜一眼,想前一步似乎想要争辯什麽,卻被自家主人拉住手腕,婦人沒有擡頭,只默默搖頭,那丫鬟只好嘆口氣不再作聲。
“去、去寺廟上香前也未想到人會那般多,且奴家不過是轉了個身,也就……片刻……昨日午後還下了雨……”婦人低聲解釋,才一半,自己卻好似說不下去,只剩下哽咽的聲音。
一旁的丫鬟連忙安慰:“夫人莫再傷心,傷身那,您不為自個兒考慮,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考慮才是。”
“城西的竹青寺走丢?”婦人與丫鬟說話間,白錦已經開始占卦。
一卦結束,白錦面上帶了幾分遲疑。
“如何?”那婦人擡頭正看到白錦這模樣,立刻緊張的問道。
白錦安慰道:“莫要緊張,令郎未有受傷。”
婦人面上放松了些:“那是……”
“只是算出來的位置太模糊,怕是需要親自跑一趟,”白錦頓了頓,看了看天色,“酉時前,會将令郎送至府上。”
一旁坐着算賬的谷雲忽然停下翻帳本的手,擡眼看了眼言笑晏晏的白錦,又低頭不作聲。
婦人面色亮了幾分,雖還存了幾分懷疑,到底是有幾分希望:“當真如此,必當重金酬謝!”
這婦人一來便哭訴自己相公行商在外,府裏只有她與幾個下人,兒子走丢後,他們在竹青寺及四周找了一整日無果,婦人愈發擔心兒子是被人販子拐走,不得已來到錦閣。
看起來是将信将疑,但她約莫不想放過這個可能。
白錦與廖北和晏夜一同到了竹青寺外,白錦坐在馬車裏還未下來,拿着羅盤不知在算什麽,晏夜心道這神棍怕是沒招了,面上不由帶了幾分鄙夷。
“不是西便是北,”白錦喃喃自語,而後做了決定,“晏夜你往西邊去,行差不多二裏路,在那附近細細找找。我與廖北往北,未時前,無論找到與否,都回到此處。”
此時,離未時還有兩個時辰。
012刺猬
晏夜找到那孩子時,那孩子滿臉淚痕,因為一日沒有吃飯,連哭出聲的力氣也沒了。
等他趕到那孩子身邊,一番詢問後,才知道這孩子不過是因為追着一只兔子追到林子裏,意識到迷路時,為時已晚,之後下雨躲到樹洞裏睡着,怕是因此沒有聽見婦人與下人們尋找時的吆喝。
“你是蠢貨嗎?也活該你走丢,昨夜沒被豺狼虎豹吃掉真是稀奇。”
一聽晏夜的話,再看對方滿臉的嘲諷,眼眶又紅了起來,只是感覺對方似是不喜自己,圓臉上還沾着泥巴,他抿着小嘴委屈的看着晏夜,不敢落淚。
小男孩這摸樣實在可憐,晏夜偏頭輕咳一聲,而後嘀咕道:“不就是只兔子嗎,有什麽好稀奇的。”
說罷他就轉過身,而後想起什麽,又偏過腦袋,卻不去看小男孩:“等我片刻。”
話音剛落,晏夜便擡腳離開,小男孩本連忙起身想要追趕,卻見對方一個起落便不見身影,眼底又蓄起了淚。
“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男孩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他驚喜的擡頭去看,便見到抓着一只兔子的晏夜偏着腦袋不知望着哪裏。
小男孩軟糯着聲音,有些遲疑地問:“你剛才,是去抓兔子麽?”
“廢話。”
小身子板吓得一抖,而後又想到什麽:“是……給我的?”
“啧,”晏夜略帶煩躁的皺眉,而後将兔子望男孩懷裏一塞,“廢話,我才不喜歡這種女孩喜歡的東西!”
“哦。”男孩似乎并沒有察覺晏夜語氣中的惡意,倒是贈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別笑得那麽傻,走了。”晏夜擡腳就走,小男孩連忙跟上。
竹青寺外,馬車還停在那裏,馬車前,別着大刀的廖北瞥了眼帶着小男孩過來的晏夜,視線在小男孩懷中的小兔子上微頓,而後移開。
馬車裏,車簾別在一旁,晏夜能看到坐在裏面悠閑喝茶看書的白錦,應是聽到動靜,她放低手上的書卷,擡眼望向自己,掃了眼小男孩後,還別有深意的笑了笑。
晏夜找到男孩不過一刻鐘。這兩人……是不是根本沒去找,拿自己當猴耍?一想到此他的臉不自覺黑了下來。
“小晏辛苦,快過來坐。”白錦笑意滿滿,好似沒看到晏夜的臭臉。
“你們根本沒去找對不對?”
“啊,”白錦略有些愧疚的撓頭,“你走後不久卦象有變,顯示那孩子在西面,我與廖北便沒再找。”
晏夜似乎不太相信,但又反駁不了,想了想望向一邊的廖北求證,卻見對方木着臉不知在望哪裏,只好作罷。而且,感覺證明白錦根本沒去找,更像是肯定她能算準一般,晏夜抿抿唇,這女神棍太可惡。
廖北的心裏,主人說的話,他自然不會反駁。
哪怕白錦壓根沒從馬車上下來,也根本沒看卦象,直接拿了書卷看到方才,他也不會透露分毫給晏夜。
幾人将男孩送到府上,那婦人喜極而泣,抱着男孩不撒手,丫鬟從一邊遞過一個沉甸甸的錢袋,白錦眼睛一亮,還沒來得及伸手,就被晏夜搶先接過,還給了白錦一個示威的眼神。
白錦嘴巴張了張,略有些委屈,卻也沒阻止。
晏夜滿意的将錢袋塞在懷裏。
離開的時候,小男孩抱着兔子點着腳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哥哥以後可以找我玩嗎?”
晏夜一聽,剛想答應,餘光掃見身旁的白錦與廖北,尤其白錦似乎看好戲的模樣。
于是他輕哼一聲,幾個縱身便離開了。
小男孩有些不安的看向白錦,不明白晏夜的态度,白錦抿着唇笑道:“大哥哥有些害羞。”
小男孩恍然,而後笑得開心。
“你們,還會見面。”
白錦瞥了眼已被丫鬟攙扶扶着腰身準備回府的婦人,意味不明的說了句。
白錦與廖北剛回到谷雲樓,何益神秘兮兮的湊過來:“小少爺怎得一個人先回來了?”
何益見識過幾回晏夜的脾氣,私下裏喊他小少爺。
這問話自然是對着白錦的,他也不指望廖門神能給他個反應。
白錦卻笑而不答,只搖搖頭,一副不可說的模樣。
何益見她這模樣,也明白是問不出什麽,又忽而感覺如芒在背,一偏頭果然是老板娘瞪着自己,連忙縮頭去了一邊。
谷雲在大堂的櫃臺後面算賬,瞥了眼白錦,又低頭打起算盤,卻不作聲。
白錦示意廖北先行去往二樓,自己則踩着木屐晃晃悠悠到谷雲面前。
“你連木屐也未換,怕是都沒從馬車上下來。”谷雲頭都未擡,語氣滿滿的嘲諷。
“何意?”
白錦拎起櫃臺上的茶壺,自顧自倒了杯茶水,剛抿了口,便聽到谷雲涼涼道:“這杯茶算你僦舍錢裏。”
白錦抿着唇,怔怔沉默片刻,而後掩袖将茶水吐回茶杯裏,放回櫃臺上,定定看着谷雲。
“……”
谷雲覺得太陽穴隐隐有些腫脹,“這茶碗給我自己拿上去,茶水與茶碗都算到你僦舍錢裏!”
白錦眸子裏閃過一絲猶豫,而後在谷雲略有些嫌棄的眼裏,将茶碗拿起慢慢喝下,茶碗推回谷雲面前。
谷雲嘴角抽了幾抽,眼角都控制不住的抖動,最後也只能咬牙切齒道:“罷了。”
白錦滿意的笑笑,還頗有些羞澀道:“多謝。”
谷雲看的牙酸,心道當年怎麽就沒看清這丫頭的德行。
原本白錦對僦舍錢從不在意,但如今賺的銀兩都在晏夜處,他也放了話,白錦個人添得錢算在她個人身上。
她已有幾日未吃心愛的糕點吃食,實在難耐,也是被逼的節儉起來。
谷雲自然也知道,只是實在看不上白錦這窮酸模樣,萬分嫌棄的啧啧出聲,才瞥了眼她:“別擱這兒杵着,擋光!”
白錦便點頭側身準備離去,卻不料身後又傳來一句:“這麽幾年,可沒聽過你無法算準,怎麽,那小少爺這麽早回來,可是你給了他個教訓?”
白錦微愣,眼神帶了幾分幽深:“哪會,是小晏找到那孩子的。”
“如此。”
白錦前行了幾步,才又聽到身後悠悠傳來一句:“小少爺有時真像個刺猬,倒是有趣。”
白錦卻沒在再停下步子,晃到樓梯邊緩緩步向二樓。
确實像個刺猬,白錦心想,那時候嘲諷那婦人,就像是被人戳了痛處的刺猬,不是縮成一團倒是炸開了滿身的刺。
掩在深處的,像是不能觸碰的傷。
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哪能不管。
不過,故作算不出的模樣,倒也不全因晏夜,白錦細細想想那婦人回府時面上的冷意,心下嘆口氣。
013鬧事
谷雲樓鬧起來的時候,白錦在錦閣裏教晏夜下棋,廖門神也在錦閣內,抱臂站在門側邊。
晏夜被白錦念叨幾次,不再穿沉悶的黑衣,此時身着靛藍色勁裝,頭發高高軋起,整個臉蛋顯露出來,因着棋盤上的得勢失勢,不時露出或得意或懊惱的表情。
聽見外面徒然增大的吵鬧聲,白錦與晏夜對視一眼,放下棋子,白錦站起身穿上木屐,走到八仙桌邊,還不忘拿着自己的羅盤,而後看向一邊絲毫不受外邊影響的廖北:“廖北,去看看是何事。”
“是。”
廖北推門出去,隔了片刻回來:“有人鬧事。”
“因何鬧事?”白錦看着羅盤,将将問完,幾不可微的蹙了蹙眉。
“來者不善。”
廖北語氣肯定,白錦瞥了他一眼:“你去幫忙。”
“是。”
谷雲樓大堂裏,客人已是跑的差不多,剩下幾個見鬧事的人只砸東西不傷人,留下看熱鬧,也有幾個老顧客,忙着去通知府衙。
更有幾個了解谷雲樓的,從外邊徑自過來看好戲。
要知道,這谷雲樓能在臨安的禦街有立足之地,必不簡單。
眼看大堂的桌椅被砸壞幾套,谷雲卻是一個眼神也不給,倒是算盤打得響亮,嘴中念念有詞。
路人湊上去聽,才聽出她是在算這打砸壞的桌椅。
跑堂的何益站在谷雲邊,不時的念叨:“茶壺兩個,茶碗七個,木椅三把……”
這是在數打壞東西的數量。
二樓的錦閣的門打開,廖北回身關了門,便輕點腳尖飛身到鬧事的人身邊。
這鬧事的幾人一身布衣面容并不兇神惡煞,倒是見到廖北出現,直接沖上去與他打鬥起來。
何益在一邊看的激動,沒想到廖北功夫如此之好,不禁呼喊出聲:“廖門神好樣的!”
“欸欸欸,別弄死了,”見幾人被制服了,老板娘才不緊不慢的走過來,對着幾人伸出手,“你們欠我十兩銀子,本店概不賒賬。”
“我呸,你這破店的東西能值十兩銀子?你怎麽不去搶!”那人顯然想不到這老板娘會找自己讨要銀子,還獅子大開口,氣的直接笑岔氣。
只是剛說完,又被廖北一摁脖子起不了身了。
另一人見老板娘過來,叫嚣的聲音變大:“你個奸商,果然藏着個丹青人在店裏,叛國賊子!”
谷雲不由自主的看向廖北。
廖北五官深邃,面龐立體,身形高大健碩,确實不像大梁人,更像丹青人。
谷雲不是沒想過廖北是丹青人,不過廖北雖說話少,但大梁話說的準,丹青人難以做到,更何況,他還與白錦相識,再者,她也實在不在意這些。
倒是沒想到有人敢為這鬧到自己店裏。
也是些不成氣候的,這麽能耐,怎麽不直接參軍鎮守邊疆?
煩躁的揮揮手,她不客氣的下令:“把他們幾個身上銀兩和值錢的扒拉下來,捆着扔到大門外,等官府的人來。”
廖北照做,捆着人準備提溜出去時,白錦與晏夜從二樓下來。
谷雲刺了句:“呦,這會兒沒事了,舍得下來了?也沒得熱鬧看了。”
又偏頭看向一邊的廖北:“你這小子不錯,可比我撿的臭丫頭好多了,要不來我谷雲樓當差?你要知道,白錦丫頭可不會開多少工錢給你。”
廖北不做聲,只默默回到白錦身後站着。
“嘁,”谷雲看着官府的人過來拎着那幾人詢問,準備上前,臨前還不忘撂下一句,“你呀,可別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你師父那封信,還是親自看看為好。”
白錦偏頭去看廖北,見他沒有反應,不由挑眉:“你何時想看,都可上我這拿。”
廖北搖頭不語,白錦略挑眉,先行上了二樓。
廖北平日一直都跟在白錦身邊。
白日裏在錦閣內,夜間在白錦門前充當門神,連吃飯也是緊随白錦身後,不慢一刻,若非白錦提出讓他回避,他從不松懈。
廖北武功高強,又如此忠心。
白錦允的工錢卻是似是而非。
晏夜連着幾日,早看出不對,如今聽谷雲這麽一說,心道不會當真是惡女人将這廖北忽悠過來,這廖北看着,雖是一身煞氣,可行事卻總有些不谙世事的呆氣。
趁着白錦讓廖北回避準備沐浴的間隙,晏夜在一邊涼涼瞥她一眼:“你一開始便知道他不會找你要信。”
這語氣篤定,白錦頓了腳步,擡手摸了摸晏夜的腦袋,見對方嫌惡的偏頭躲過,她便無奈收回手:“不須得那封信。”
見晏夜疑惑不解,白錦解釋:“他那師父本就讓他何事都聽我的。”
本以為白錦只是神棍的晏夜發現自己愈加看不懂她了。
與廖北這等高手關系匪淺,谷雲卻說這白錦是她撿回來的。
晏夜再想提問,卻見白錦沖着自己伸出手。
晏夜擡頭望去,白錦卻從櫻唇中悠悠吐出幾個字:“我的那份銀兩。”
晏夜眼角一抽,從錢袋裏拿出兩錠銀子,不再看白錦暗含欣喜的眼神,徑自離開了。
幹嘛要關心這種女人!
。
臨安城以東,一個偏僻院子裏,聚着零散幾人,卻是以一人為首,其餘人在他前方,似是在商量事情。
為首的人近而立之年,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英俊潇灑,最不能忽視的,是他不怒自威中透露出的正氣。
“大哥,如今與丹青人來往的走狗多了,何必去和小小一酒樓置氣?”
旁邊有一個男子此時卻皺着臉沖着說話的男子做臉色,因着這男子模樣粗犷,做出這副孩子氣的動作,實在有些好笑。
那為首的男子自然看的到,卻默不作聲,只看向推開院子進來的幾人。
一身布衣,衣裳狼狽,正是之前在谷雲樓鬧事的幾人。
此時他們的眼底,不似之前渾濁淺薄,倒是帶了幾分深邃,連帶氣質也不似之前帶上了幾分氣勢。
幾人面無表情,直直沖着為首的男人跪下:“主子。”
那男子一擺手,示意幾人起來,聲音低沉醇厚:“如何?”
“他果然不是谷雲樓的人,是……”話到一半卻有些猶豫,擡眸看了眼男子,才低頭一口氣說完,“是小姐的手下,身手不凡,眼底深處是棕色,确實不是大梁人士。”
為首的男人沉吟片刻:“可還有?”
“那男子似乎姓廖。”跪着的男子中一人想起那跑堂的喊話,猶豫片刻才道。
“廖……”為首的男人聽到此處,卻目露詫異,而後釋然一下,“原來如此。”
男人雙眸微眯:“人都撤回來吧,廖家人武功高強身手不凡,怕是早就發現他們了。”
“廖家人?”之前喊他大哥的男子疑惑問話。
“他是雲心閣閣主的兒子,”男人手指不住摸着自己的下巴,“還差那個家夥,人就齊全了。”
。
臨安府內。
“丹青人?”
程晉回想當時所見的廖北,模樣确實更似丹青人些,也沒聽過他說話。
難道,是因為不會大梁話?
“大人,那些人難道是樊楊兩派……”
汪傑還未說完,便被程晉打斷:“依你的描述,不像樊楊兩派。”
丹梁大戰後,民間最為活躍熱衷惹麻煩的兩個組織,一派以楊志學為首,擅長逃匿隐藏,雖說行事大膽,但也不至如此無腦;另一派以樊成為首,行事已不可用大膽形容,該說是暴戾異常,一出手必是上百死傷,丹青的商人更願意将他們一派稱作瘋狗派,可見一斑。
沉思片刻,程晉卻又否了自己的說法:“也說不準,楊志學那腦子,不定是他的計謀。”
“只是這目的……”程晉眼神一掃,就見到汪傑挺直着腰板望着自己,“是時候去谷雲樓走一趟了,上回的事,咱們該去好好道謝。”
程晉笑得溫潤如玉,但掃到他眼底陰霾的汪傑卻打了個冷戰。
早知道,該把孫叒浩那家夥哄騙過來。
014約定(一)
“走了?”
廖北剛來沒多久與白錦說谷雲樓外有人隐在暗處,卻一直未有動作,如今卻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
白錦梨渦淺現,笑意裏帶着幾分無奈。
那些人離開,怕是他快來了。
白錦微斂眼睑,而後擡眼,望向窗外。
清晨,斜對面的煎餃小攤已在叫賣,那志學之年的孩子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吃肉包。
分明是在人來人往的嘈雜市街,他的眸子卻澄澈平和,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春夏交際,天氣變化異常,近來更是因着降雨多了幾分涼意。
晏夜穿着靛藍長袍,推門而入,抄手踢踏着木屐晃悠過來。
這一身與白錦一樣,是大梁王朝幾百年前的裝扮。
大梁王朝三百年前受了不少丹青的影響,一般老百姓女的穿的短衫長裙,男的穿着對襟長衫與長褲。
長袍與廣袖已不多見,木屐更是一些老輩都未見過。
約莫受了白錦的影響,晏夜發覺這木屐穿着比短靴方便,長袍頗有些風流倜傥的模樣,竟定做了好幾套。
只是幾人都未說,晏夜因着個頭與模樣的原因,穿着這長袍,比之前更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少爺,哪裏能看出風流倜傥。
倒是一些少婦見到他,很想伸手抱一抱,只覺這孩子軟糯的緊,當然,前提也是晏夜沒開口給人看出他的本性。
見到白錦又在看那孩子,晏夜嗤笑一聲,黝黑的眼閃過一絲嘲諷:“怎麽,你莫不是真看上那男娃娃了?我可抓到你好些次了。”
“他可還比你大上幾歲。”白錦對他的稱呼略有些不贊同。
晏夜竟然在她的語氣裏若有似無聽到些維護的意味,不禁也看了眼那起身離去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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