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年郎,而後臉黑了幾分,冷嗤一聲:“那也看不上你個老女人。”

白錦卻不在意,低頭看了眼羅盤上不停轉動起來的磁珠,轉了話題:“早晨可吃了?”

見晏夜搖頭後不解,白錦笑道:“咱們去林堂街?”

晏夜來臨安不久,對臨安城并不熟悉。

晏夜與廖北跟着白錦從谷雲樓出來,沿着禦街往北前行不久,就轉身,進入角落裏一小巷。

小巷幽深蜿蜒,彎彎繞繞,隐約見前方有叫賣聲,再往前行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到了。”

竟是一條街道,兩邊小攤小販排了一條街,南來北往的行人不少。

晏夜對這臨安城的道路嘆了幾嘆,再看這不亞于禦街的林堂街,倒真是長了幾分見識。這南方的道路當真有趣,各個街道之間竟是一條條小巷相連,和塞北不同,更與西南的大漠不一樣。

白錦帶着兩人坐在一家豆腐攤子邊的桌子上,要了三碗豆腐腦。

“這家老板娘的手藝很好。”

不僅是豆腐腦味道極好,這家的豆腐在林堂街也十分有名。

白錦說完,将羅盤放在桌子一旁,便自顧自喝了起來。

晏夜瞥了眼白錦的羅盤,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這女神棍還真是随時都要裝模作樣。

一旁有個老大爺,早先便坐在靠近老板娘的位置,應是老板娘的熟人,喝罷還揚聲吆喝道:“西施老婆,你最近出攤晚了不少時辰那!”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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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年歲半百,笑得時候滿臉褶子,身材瘦小,實在與西施扯不上幹系。

晏夜一聽見,便不由嗆出聲。

見白錦瞥了自己一眼,晏夜咳了兩聲,憋了回去。

“沒辦法,年紀大了,這兩日天涼,起不早。”老板娘話罷長嘆一聲。

老大爺卻大笑起來:“西施老婆,禦街的丁老不是一直想娶你,嫁過去,你可不就不用這麽苦了。”

老板娘只當聽不出這調侃的意味,笑意滿滿:“你們不都知道,我可在這等人呢。”

“二十來年了,西施老婆,別嫌我講話難聽,你要等的人,不死也早已另娶他人咯——”那老大爺揚聲說完,便起身去隔壁攤子與老板聊了幾句,拿了一個包子便離開了。

隔壁買包子的是對中年夫婦,那老板娘見那老大爺走後,啐了一口:“每日早上都來,也真好臉皮!”

話罷又到豆腐攤這裏尋西施老婆說話:“張大娘,你就是脾氣太好,他每日過來都拿你開涮,你還讓他白喝你的豆腐腦。”

西施老婆只笑笑,笑得厲害,還偏頭咳了幾聲:“無礙,他也沒得惡意。”

“啧,”賣包子的老板娘還是滿滿的怨氣,但又轉了話題,“張大娘,不是我說你,那老頭雖說說的難聽卻也在理,你這等了二十餘年,可什麽時候是個頭呀,不如直接嫁給丁大爺,怎麽說他在禦街還有個門面,不比你如今起早貪黑強?”

見西施老婆只笑着搖頭,賣包子的大娘嘆口氣回了自己的攤位。

“老板娘,”白錦卻在一旁,朱唇輕啓,笑意盈盈,“哪般的人物能讓你等二十餘年?”

西施老婆笑得慈祥:“這麽些年了,老太婆啊,記性不行,也不過記得他原是臨安外老七村人,江姓,連名也忘了,要說起來,也不是甚大人物罷。”

晏夜在一旁聽得久久怔愣。

連名也忘了,還等得什麽勁?

晏夜早便吃完了,卻見白錦似乎很是感興趣的聽幾人的對話,如今更是摻和進去,深覺這老女人麻煩。

他看了眼同樣早就吃完的廖北,對方眼神都未給他一個,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麽。晏夜給廖北遞着眼神,示意他去勸白錦別多管閑事。晏夜是知道自己提出的話白錦決計不會聽。

廖北發現對面的人眼神不對,繃着臉不做聲,良久才想到這人與自己是同僚,依舊冷着臉,低沉問道:“不舒服麽?”

白錦早便注意晏夜在作怪,一聽廖北的話,眉心微動,還是未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晏夜的臉噌的便黑了一半,狠狠瞪了廖北一眼,一拍桌子便準備離開。

白錦一把拉住晏夜:“你且等等。”

晏夜想要甩開,但想想白錦似是不會武,又不好用力,只好惡聲皺眉瞪着白錦:“女人,給我放開。”

“哎呀,何必與他計較?”見晏夜一副貓咪炸毛的模樣,白錦連忙順毛,唇角笑意卻止不住,“我早上算得這裏有差事,怎麽,不接麽?”

晏夜這才反應過來,但又總覺落了面子,一偏頭,掃了眼廖北,冷哼一聲,重重坐了下來。

015約定(二)

見晏夜安分下來,白錦才偏頭再問:“老板娘,那你可記得那人的模樣?”

“細說道不明,只記得初見時,驚為天人,風流倜傥。”西施老婆說到此處還似有些懷念,感嘆不已。

白錦若有所思的點頭,接着問道:“那可有什麽留念的物什?”

西施老婆似是耳朵不太好,白錦聲音輕,她蹙眉靠過來伸長耳朵努力聽清的模樣。白錦只好加大聲音又說了遍。

“啊——有的,有的!”邊說着,西施老婆一邊伸手将頭上的雕花木簪取下遞給白錦。

白錦接過,走回桌邊坐下細細看了看,而後不動聲色的在羅盤上邊一撫,定定看了會兒滾動的磁珠,便又起身将木簪還給老板娘,嘴裏稱贊道:“雕的相當精細,甚是好看。”

直到再次穿過小巷,回到禦街,晏夜也沒明白白錦的意思。

不會是,算不出吧?

晏夜懷疑的看了看白錦,卻并未出聲譏笑,因為他方才看見白錦離開時,平日裏總是勾起的嘴角弧度平了平。

回到錦閣時,谷雲已在裏面席子上的矮幾邊吃茶。

白錦瞥了一眼茶壺,還未出聲,晏夜已經坐到谷雲對面:“诶,這茶水下肚,僦舍錢可能少些?”

贊賞的望了眼晏夜,白錦看了眼裝作沒聽見的谷雲:“有興趣,陪我來一盤麽?”

棋盤擺上的時候,晏夜還有些詫異,他實在想不到這谷雲樓的老太婆還會下棋,眼見兩人旁若無人的下起來,他看的有些無趣。

推開門見客人漸漸多起來,但谷雲顯然不準備出去忙活,只把事情丢給何益一人,連客人結賬後的銀兩都是何益放到櫃臺。

還真是放心。

晏夜撇撇嘴,見何益跑的辛苦。

何益也不是學武之人,那速度他實在看不過去。

晏夜擡腳走了出去:“上壺好茶。”

何益抽空擡頭看他一眼:“好嘞。”

待他提着茶壺往錦閣小跑過去,卻被晏夜拽住衣角:“往哪兒去?沒見小爺我坐這兒呢?”

何益這才意識晏夜不是為錦閣叫的茶水,便連忙将茶壺放在晏夜面前的桌上:“小少……啊,晏小公子怎麽獨自在大堂坐着?”

晏夜哼哼唧唧半天,不想說是因為在錦閣被冷落覺得無趣跑出來,便一轉眼提聲道:“出來看着你,防止你偷懶。”

“哦……”自家老板娘哪能叫的動這小少爺,何益心下知曉怕是他一個小孩子覺得屋裏沉悶跑出來,卻還是點頭不反駁。

錦閣內——

白錦撚起一顆黑子,溫然問道:“婆婆,可等過什麽人?”

谷雲垂眼盯着棋盤,良久才道:“向來是別人等我。”

“這樣……”白錦笑容裏帶了幾分戲谑,“也是,畢竟婆婆年輕時可不一般呢。”

“只是,”白錦偏頭望向窗外,幾不可聞的蹙了蹙眉,“若是約定了呢?”

“怎麽?”谷雲這才擡眼認真望向白錦,“你等的人不是已經來了?”

話罷,她似不經意的望了眼廖北。

“婆婆真會說笑,只是今晨在外聽了點故事,有些困惑罷了,哪扯上我了?”

見谷雲手上的白子頓住,白錦巧笑嫣然,接着道:“男子與女子約定會來娶她,自己卻先行娶妻了,只是那女子已然等了二十餘年。”

見谷雲落了一子,白錦緊跟落了一子,又問道:“若是婆婆,知道對方娶親了,您會覺得悲傷嗎?”

“約莫會有些失落吧。”

“會繼續等下去嗎?”

這一次,谷雲另有所答:“約定是二人之間的事,等待卻不是,結果如何,有時已經不重要。”

“我不明白,等待不過求一個結果?”

“到最後也可能只是執着,知道結果,許是解脫也說不定。”

白錦若有所思的點頭,而後莞爾一笑:“不過,婆婆從哪裏看出我在等人,又從哪裏看出我等的人來了。”

這話語裏滿是調侃,好似谷雲的猜測是一番胡言亂語,谷雲卻不惱,只笑道:“老太婆活了這麽久,若是這都看不出,也算白活了。老太婆有些好奇,你可有什麽約定?”

白錦雙眸微怔,好一會兒才帶着清淺的笑意:“哪裏算什麽約定。”

不過是個笨蛋的誤會罷了。

十年前——

“欸,我說,你這破宅子到底能不能賣給我?”男子而立之年,黑衣勁裝,一頭烏黑的頭發一絲不茍的髻於頭頂,炯炯的雙眼在他古銅的臉上明亮非常,面龐英俊而跋扈,此時的語氣裏帶着幾分讨好,盤腿坐在走廊上,打量着這其實并不破但年齡卻不小的宅子。

這已經是上百年前的房屋風格,房門外面即是走廊,走廊邊上擺着幾雙木屐,以及一雙短靴。

對面的男子一雙劍眉斜挑入鬓,鳳眸星目,仿若入畫般谪仙清塵,一襲廣袖白袍,随意的坐在走廊上,煞是風華絕代,聽見黑衣男子的話,他低語,聲音如泉水般清澈:“若是賣了,言知、小成與小夜回來可就不好辦了。”

“哎呀,男娃娃長大都是要出去闖的,闖出一番事業,就在外安家立業了,還能擱這兒呆着?”廖行之又打量起宅子,不時啧啧感嘆,他就喜歡這種上了年紀的東西,這宅子是前朝的商人建在這深山裏面,真是養老的好去處。

最重要的,那些仇家也尋不到自己。

“還有小錦呢。”

聽鐘靈子這麽說,廖行之瞪圓了眼:“嘿!那丫頭有咱家小北,你還擔心她的去處?”

“小北?”鐘靈子微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欸,你上回不是蔔了一卦,說咱家那丫頭是那小子的日後的媳婦?”

“……”鐘靈子徹底怔愣住,細細思考自己何時說過這話。

他不過是說小錦是廖北日後的貴人,兩人日後相交甚深。

從未說過白錦會成為廖北的妻子。

正要開口解釋,廖行之就大笑一聲,高興的拍了拍鐘靈子的肩膀:“哎呦,小錦那丫頭我喜歡,咱家那小子悶得很,我還一直擔心日後他娶不上媳婦,你這就幫着內部解決了,不愧是好兄弟哈哈哈!”

鐘靈子猶豫片刻,還是覺得要解釋一番,卻不想白錦端着托盤走了過來,廖行之一把接過她手上的托盤:“哎呦我來我來,別累着我們小錦。”

白錦古怪的看了廖行之一眼,還是回道:“廖叔叔,這茶水不重。”

“哎,我的寶貝兒媳,自然是什麽活也不該幹的,”廖行之說完還責怪的看了一眼鐘靈子,“八歲的女娃娃,你怎麽老是讓她幹活?”

白錦愈加古怪的看了眼廖行之,見自家師父不說話,她也未說什麽。

師徒倆陷入詭異的沉默,神經大條的廖行之卻絲毫感覺不到,自顧自喝了杯茶,又道:“我也不要你現在就把宅子賣了,我就是擱這宅子頤養天年,你也能繼續住着,咱們兩人也不無趣。”

說罷又想起這宅子籠統就五間屋子,白錦一間鐘靈子一間,三個男娃娃一間,日後幾個娃娃要是回來看他們便不好住,于是廖行之又說:“等娃娃們過來看你,我就像現在這樣和你一個屋子,咱不怕擠。”

“那廖叔叔直接過來住便是,為何一定要買下?”白錦在一旁聽明白了,這廖行之買下這宅子,也還是和自家師父一起住,這不是多此一舉。

“欸,”廖行之一臉你這女娃娃懂什麽的模樣看着白錦,“讓你師父住我的宅子,和我住你師父的宅子,能一樣麽?”

白錦抿唇,搞不懂這其中的區別,師父與廖叔叔關系匪淺,師父也不是計較這些的人,有什麽不一樣。

廖行之又喝了口茶,看了看天色,想到自家的娃娃,笑道:“等到小錦十五歲及笄,就讓咱家娃娃把你接出山,咱不弄八擡大轎,讓他一路背着你下山。”

知道鐘靈子的位置不能暴露,廖行之自認考慮的全面。

“說好了啊!”廖行之擡手摸了摸坐在一邊軟糯的女娃娃,爽朗的笑了笑,不待兩人答複,便幾個縱身離開了。

“師父,”八歲的女娃娃看着自家師父,滿是不解,“為什麽要和笨蛋做朋友?”

鐘靈子臉上帶了幾分莞爾,擡手捏了捏白錦的臉。

八歲的女娃娃臉上嬰兒肥還未退去,捏起來軟糯的緊,鐘靈子笑眯了眼:“小錦,要尊老愛幼。”

白錦撇撇嘴,卻不再說話。

“十年後,他會尋到你。”鐘靈子語氣裏帶了幾分慵懶,随意的躺倒在走廊上,拿起一邊廖行之送來的荷葉擋在臉上,陷入沉睡。

初夏,院子的池塘邊不時傳出青蛙的叫聲,一旁的千年古樹上,一陣陣的夏禪鳴泣。

小小的女娃娃望了眼睡着的鐘靈子,撐着腦袋眯着眼望着碧空。

哥哥們不知何時才回來……

016試探

臨安府的人來的時候,谷雲樓裏賓客滿座,見沒有地方落腳,劉志學帶着人直直在衆人的議論聲中打開錦閣的門,只是還未踏進一步,就被攔住。

原本停住打算盤的谷雲掃了一眼試圖湊上去看熱鬧的何益,見對方安生下來,她才低頭繼續算賬。

“一大清早,官爺們領着一群人來我這小小錦閣,有何貴幹?”見到十幾人想擠進錦閣卻被廖北與晏夜攔住,白錦擺擺手示意兩人退到一邊。

臨安府的衙役在百姓中口碑向來不好,劉志學也并不想一大早帶着一大幫人來這詭異的錦閣,只是程晉說動了少尹李石光,他便不得不聽。

劉志學見到白錦側過泠眸,微微斂起卻月雙彎黛,唇線綻蔓嫣然笑意,語氣不溫不火,倒是一旁的晏夜,眸子裏帶了幾分警惕,更有幾分怒意。

不過是道謝且有求于人罷了,府裏的人偏說要過來撐場面。

一般人見了,還以為是砸場子的。但完全不想與笨蛋廢話的劉志學無法打消他們的熱情,只好帶着一衆人過來。

劉志學偏頭示意衆人,身後幾人連忙掏出各色各樣的物什放在錦閣中央的八仙桌上。

如翠閣的芙蓉糕,林堂街的豆腐腦,梅清樓的果酒,巧沁閣的木簪……

晏夜只掃了一眼就冷下眸子。

這些都是白錦平日裏常去的店,這是在示威?

有幾人不忘偷偷摸摸打量着白錦,他們厚着臉皮跟過來,也是因着聽說了這錦閣老板的本事,想要見見是何方神聖。

說白了,不過都是來湊熱鬧的。

“這是何意?”白錦掃了一眼八仙桌,又掃了眼眼前的羅盤,分明嘴角笑意擴大,言語間卻故帶不解。

這裏面能好好說話也只有汪傑,他連忙上前拱手道:“白姑娘,您此前助臨安府剿匪有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怕是,”白錦起身踱步到桌前,纖指滑過桌面,“意不在此吧。”

“哪兒能,咱們臨安府捕頭志學老大親自過來,就是為表誠意……”

“道謝有之,有事相商亦有之。”汪傑還想表示幾人的誠意,劉志學卻打斷他的迂回戰術,單刀直入。

“嘁,”晏夜在一旁冷嗤一聲,“怕不是有事相商,是有事相求吧?你們不會以為一大早如此沒有禮數的闖進來,還帶着一堆垃圾,就能讓我們辦事吧?”

姚樂在一邊看不過眼,瞥了一眼劉志學:“我可以拔刀嗎?”

“不可。”劉志學咬牙切齒的回道,頭又痛起來,就是因為這些小子,臨安府的名聲愈來愈差。

還拔刀?你是流氓地痞嗎!

還有後面那些小子,打量的目光給我收斂些!

劉志學深呼吸片刻,才接着道:“這兩日丹青國使臣來臨安,臨安府接到內線通知,樊楊二派的人皆來了臨安,應是想對丹青國使臣不利。”

“如此,我們能在何處幫襯呢?”白錦低首捋捋衣袖,才笑意盈盈的望向劉志學。

這一眼望來,劉志學感覺自己的目的早已被看透無處遁形,但還是冷凝着臉道:“幫臨安府找到他們的位置。”

白錦緩步行至矮幾,彎腰拿起羅盤:“你能提供什麽?”

“得到情報,來的最多的是楊言知一派。”

将将要動羅盤的白錦動作頓住片刻,眼底閃過了然,擡眼望向劉志學:“那這些,怕是不夠吧?”

見劉志學面露不解,白錦笑容裏帶了幾分戲谑:“怎麽,是想借着官府壓民麽?你們拿來的這些,可遠遠不夠費用。”

眼神制止住蠢蠢欲動的臨安府衆人,劉志學冷了聲音:“開價多少?”

“一萬兩。”

見劉志學眼神不變,但臨安府的其他人等面上帶了幾分呆滞,白錦繼續補充:“黃金。”

“打擾了,”劉志學面上未見怒色,卻是直接從位子上站起來,“東西帶走。”

正要上前拿走八仙桌上的物什的幾人被晏夜攔住:“诶诶,幹什麽?這不是你們道謝用的?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

“你沒蹲在大牢裏就不錯了,還想要我們道謝嗎?”姚樂與晏夜是注定不對頭,立刻就反嗆回去。

姚樂正要帶着人硬搶,劉志學卻回身道:“罷了,今晨還有巡檢。”

說罷劉志學看向笑得意味不明的白錦:“白老板,為何你不接這差事,你我心知肚明,你最好期望永遠別被臨安府抓到把柄。”

白錦卻只笑意盈盈回道:“小晏,送客。”

臨安府的人陸陸續續退出去,走在後邊的是汪傑與另一捕快。

白錦瞥了那捕快一眼,又掃了一眼與那捕快看上去關系甚好的汪傑。

“臨安府的人究竟是何意?”

臨安府的人将走,晏夜便回身質問白錦。

劉志學最後的話,顯然不是空穴來風。

臨安府的人斷然不會不知,內線得到的消息不能外傳,可他卻主動說出來。

這女人究竟與此事,或者說臨安府有何糾葛?

白錦卻只瞥了他一眼,出了錦閣去往三樓。

廖北跟着白錦出去,在白錦的房門外面充當門神。

晏夜也不指望在他嘴裏撬出什麽。

程晉一早便來了臨安府,聽着汪傑說完錦閣的所見所聞,他望向不知在想什麽的劉志學,眼底閃過戲谑:“料定你們會吃悶虧。”

“如此打草驚蛇,當真好嗎?”劉志學蹙眉。

“她連姓氏都未隐瞞,便是不避諱我們查到她的兄長。此番不過是個敵友的試探,”程晉說罷,又詢問的望向劉志學,“你覺得如何?”

“似友,非敵。”

聽見劉志學的回答,程晉眸子裏帶上幾分深思。

他相信劉志學的判斷力,只是這個白錦,還需注意。

“與他們結怨,當真好嗎?”

坐在卧房的桌邊望着羅盤的白錦神色從容,瞥了一眼橫梁:“有何幹系?”

那橫梁上跳下一人,正是之前那城東偏僻院子裏為首的男子。

只是與之前面露正氣不怒自威的模樣不同,此刻他的神情淡淡,但眼底卻有幾分笑意。

“經久未見了,三哥。”

“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個兄長,”楊言知行至白錦對面,面上帶了幾分寵溺,“廖家的小子都來尋你了,哥哥自然要過來看看。”

“也是因為廖北過來,三哥才撤了谷雲樓外的人?”白錦莞爾,語氣裏滿是調侃。

“怎麽,這是在興師問罪?”

“哪敢,”白錦拂袖為他添了茶水,才似無意般提起,“此番前來,便只是敘舊?”

017塵封

“啧啧,瞧這語氣,我便不能只為敘舊而來?”楊言知挑眉望向白錦,語氣微揚帶着幾分故作的詫異,見到白錦為自己到了茶水,嘴角的笑意帶了幾分滿意,卻似乎不願意表現出來,那笑意揚了幾分便降了下去。

故作矜持的接過白錦遞過來的茶碗,楊言知四下打量着身處的閨房,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

白錦面上不見久別重逢故人相見的喜悅,似乎也不打算與楊言知打太極,唇角帶着笑意,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三哥來的時候太對,難免令小錦多想。”

這自然是指臨安府的人,楊言知也不打算隐瞞:“聽說他們氣勢洶洶來了谷雲樓,做哥哥的自然擔心。”

語氣真誠,楊言知的面上帶了幾分嚴肅,他是真的擔心白錦。

“我一介良民,有何可擔心。”

哪怕白錦神色從容語氣淡淡,但楊言知就是聽得出,白錦知曉自己做的事情,且并不支持。

丹梁戰争以來,民間義軍繁多,自發對抗丹青國軍隊,直至三年前大梁朝廷割地求和,丹青國提出議和條件之一是取締民間義軍,這些民間義軍才解散,亦有少部分由明轉暗。

如今這些所謂義軍已是魚龍混雜,內部除了部分有親友在丹梁戰争中犧牲的,更多的是一些亡命之徒。

楊言知一派在其中算是一道清流,且勢力龐大。

他此番之行,自是見時機成熟,白錦也足夠懂事,臨安府更已開始調查白錦,準備帶白錦與他一同走。

他從未想過這一趟之行會碰壁,他原以為白錦定是欣然而往,可如今白錦的語氣,他甚至不用開口便知曉白錦與自己想法不同。

思及此,楊言知面上帶了幾分失神,想要規勸白錦,卻不知從何說起,好半天,才喃喃出口:“你莫是忘了丹梁之恥。”

丹梁之恥,只有樊楊二派敢将當年大梁的割地求和說做丹梁之恥。

在屋頂蹲點良久的晏夜心下亦有幾分怔愣。

雖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他本身更是放蕩不羁的性子,但也想不到白錦會與這些家夥有牽扯。

丹梁戰争後,民間對這些組織的看法不再和戰争是一般,更多的是避諱不已,一方面是朝廷管制甚嚴,不留神便被抓緊牢中,另一方面,如今這些組織已不得民心。

不過,對于朝廷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對朝廷力擁的臨安府更是嗤之以鼻,私下稱作“朝廷的走狗”。

這個女人竟同這些亡命之徒有幹系,晏夜心下有了幾分計較。

自己上工的地方,自然要打聽清楚,這麽想着,他聽起壁角來更是理直氣壯。

“三哥,若你今日是來敘舊,小錦是高興的。”

言下之意,是說其餘的事不願多說。

話已至此,楊言知自然明白,但他又不甘心:“小錦,你忘了……”

話說到一半,他卻再說不出口。

他還能說什麽?畢竟那件事,于誰都是傷疤,怎能輕易去揭。

可在屋頂的晏夜顯然不這麽認為,眼看就能探聽到白錦的秘密,那人卻不說了,晏夜有幾分咬牙切齒,卻也沒辦法。

楊言知未說完的話,白錦自然是知道的,但她面上并不在意,只淡淡道:“三哥當真要讓這場敘舊不歡而散嗎?”

“……”楊言知目光複雜沉默的望着白錦半晌,好半天才能吐出一句話,“如此,他必不得安息。”

他?

屋頂的晏夜蹙着眉,也只能耐心聽下去。

見白錦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楊言知也知道這話題再進行不得,且說完那話他也有些後悔。

心下暗嘆口氣,楊言知眼角不再帶着柔意,淩厲的掃了一眼上方:“今日我先走了,你……”

想要說出關心的話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且白錦的面龐從方才就帶了幾分涼意,他更是說不出口。

“少食些甜膩的糕點,注意身子。”說罷似還有些腼腆,抿抿唇,不自在的撫了撫衣袖,才起身推開白錦屋子對小林子的窗,一個翻身便不見了。

見楊言知離開,白錦眼皮微擡,面上涼意微退,帶了幾分悵然。

不得安息麽……

怕是,如今的你們,才更令他不得安息。

指尖摩擦着杯口,不經意望了眼上方房梁。

“這裏,還有只蟲子。”

晏夜雖年紀極輕,但輕功極高,向來自視過高,所以當來人在身後說話時,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而當他感覺到身後淩厲的掌風心道不好時,一邊快速沖出來的廖北卻更讓他訝異,他竟然絲毫不知他們已在旁邊。

終究還是年輕,初入江湖不久,不知山外有山。

看着兩個對起來的人,他內心有些複雜。

“廖北?”楊言知嘴角笑意帶了幾分了然,擋了廖北的攻勢便退至一邊,面上滿滿的深意,更是帶着不知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廖北,最後才來了句似是而非的話語,“勉強過關。”

而後望向在後方的晏夜:“自家人無所謂,那個小家夥聽了不該聽的,不能留。”

自家人?晏夜帶了幾分審視的望向廖北。

廖北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卻不知內心如何所想。

“三哥說笑了,小晏自然也是自家人,”原是白錦已經晃悠到了窗口處,揚聲對着幾人道,“屋頂壞了你們負責修葺。”

“啊,”楊言知面上冷峻褪去,語氣竟帶了幾分讨好,“既是小錦發話,那自然無事。”

只是他說完又帶了幾分嫌惡的看了眼晏夜,晏夜竟然在他眼中看到幾分妒意。

等到楊言知離開,晏夜還有幾分摸不着頭腦。

“小晏。”

白錦的聲音傳來,聲線中帶了幾分慵懶,晏夜蹙眉,帶了幾分不耐煩:“幹嘛!”

“要學會道謝。”

“嘁。”晏夜嫌惡的掃了眼廖北,轉身離去。

“走了麽?”白錦聽見上方好半天沒有動靜,疑惑出聲。

“是的。”廖北低沉出聲。

“啊……”白錦有些苦惱的蹙眉,“這孩子當真不好管教。”

半晌上方沒有動靜,白錦嘆口氣:“回來吧。”

“谷雲樓有人監視。”

沒過幾天,晏夜就在白錦面前大馬橫刀的一坐,大爺似的宣布完,就盯着白錦,意思很明确。

臨安府的人前些日子才來,剛說完樊楊二派的事情,谷雲樓就有人監視。

白錦正坐在席子上看着書卷,見晏夜一副你不回答決不罷休的模樣,只好偏頭望向一邊:“廖北。”

“不是臨安府的人。”

白錦望向晏夜,晏夜面上帶了幾分不自然,“除了臨安府,不是還有……”

018殺手(一)

他望向白錦,目光不明,這自然說的是楊言知的人。

“不會,”白錦搖頭,放下手中的書卷,拿起一旁的羅盤,良久,才移開盯着磁珠的視線,笑道,“故人罷了。”

晏夜本以為是白錦的故人,卻見白錦掃了眼廖北。

廖北的故人?

這煞神的故人會是什麽人。

這疑惑并不需要多久就得以解決,因為翌日谷雲樓打烊後,便來了一堆黑衣人。

為首的黑衣人大剌剌的坐在大堂正中央,雖然坐在桌上,也看得出身材矮小,身在暗處看不清模樣,身上隐隐帶着煞氣,而在他身旁站的黑衣人們,無不帶着面具滿身淩厲之氣。

因為已打烊,大堂的門已關,這群黑衣人在昏暗的油燈下,更像一群索命厲鬼。

谷雲在櫃臺已經将賬本算完,正在整理,見這些不知從何處出現且明顯來着不善的人,看向聞聲下樓的白錦衆人,面上帶了幾分諷刺:“最近可真沒安生,你說谷雲樓會熱鬧,這可真是熱鬧極了。”

“給婆婆添麻煩了,”白錦的笑意裏帶着腼腆,看的谷雲一陣惡寒,而後白錦面向大堂裏的黑衣人,“廖北的友人?”

廖北跟在白錦的身後,晏夜在二樓抱着手臂十足的看戲姿态,何益老早就閃到谷雲的身邊。

白錦不緊不慢,帶着廖北走到黑衣人前,還不忘拎着一壺茶水。

“若是早些時候知曉你要來,定當掃榻以待,可惜如今只能招待些粗茶,莫要嫌棄才好。”

茶水端到那為首的黑衣人面前,白錦才看清這黑衣人的模樣,分明是個俊朗的少年,只是雙眸銳利透着幾分寒氣。

茶水就在眼前,那少年卻一直不接,透着寒意的眸子盯着白錦,白錦也不覺尴尬,反手就自己喝了下去,而後放到一邊的桌上,才轉身去看廖北:“既是尋你的,我這打了招呼,便也再沒我的事,你們要在此處敘舊?”

“喂。”那少年聲線清冽,語氣十分不耐,對着白錦的話語間帶着幾分嫌惡。

見白錦望過來,少年接着道:“你就是白錦?”

語氣有幾分咬牙切齒,更有顯而易見的嫌惡。

白錦含笑點頭。

少年目光裏面露出幾分了然,卻不再理會白錦,而是面向廖北:“同我比試。”

廖北面上閃過一絲猶豫,卻是面向白錦,顯然是在征詢白錦的意見。

見白錦一副放手不管的模樣,才面向那人:“不可。”

拒絕的幹脆,連晏夜都有幾分詫異,畢竟廖北一直以來不是充當門神,就是只應白錦的命令,哪裏如此強硬的拒絕過別人。

“為何不肯同我比試,”那男孩的聲音有些着急,顯然急切的需要答案。

“師父囑咐過。”

這麽久以來,聽見廖北提起自己師父的時候僅有一次,而今再次談起,白錦總算聽出不同。

廖北,該是十分尊敬自己師父的,與對待白錦完全不同。

那少年顯然不信,面上帶了幾分猙獰:“你少拿師父壓我,若是你不答應,我就将這女人殺了。”

咦?

白錦微愣,有些莫名。

與她有何幹系?

廖北卻不再作聲,上前一步擋在白錦的面前與少年對峙,其意欲明顯。

那少年不知是明白毫無勝算還是如何,瞪着廖北良久,才狠狠瞪了一眼白錦,冷聲道:“撤。”

帶他們離開,大堂安靜下來,衆人面色不明。

他們到底是來幹嘛的?

“這孩子……比咱們家這個還難管教的樣子。”白錦笑說。

晏夜瞪了一眼白錦,又看着默不作聲的廖北,面上帶了幾分幸災樂禍:“你剛才分明先問了女神棍的意見才想起師父的話吧。”

廖北沉默半晌,蹙眉想想,才道:“師父說先聽她的。”

白錦掩袖打了個哈欠,不在意的擺手:“我去休憩了。”

晏夜卻若有所思,那個少年望着白錦的眼神,怎麽總有幾分熟悉感?

這場沒頭沒尾的鬧劇似乎就此收場,但翌日白錦帶着廖北閑逛時,卻又碰到那個少年。

若是再讓廖北處理,這事怕是沒完沒了,一個悶葫蘆,一個……

白錦看着對面獨身一人黑衣勁裝的少年,面容透着倔強,顯然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這位……”話一出口,白錦才想起不知對方姓名,不由抿唇一笑,“瞧我,還不知你如何稱呼,我名喚白錦,不知……”

那少年嫌惡的望着白錦,沉默許久,才冷冷的從嘴唇裏吐出幾個字:“廖黎。”

“啊,原來是小黎,”白錦熟稔的套着近乎,“不知你為何執着于與廖北比試?”

廖黎聽見白錦的稱呼,面上明顯扭曲,卻不知為何,那額頭青筋跳了幾跳,也沒出言阻止,只回答道:“比試确定雲心閣閣主之位。”

雲心閣閣主?白錦對于江湖一絲一毫也不了解,偏頭想了想,也想不起雲心閣是幹什麽的,望向廖北,卻見廖北緊抿着唇,一字不言。

見廖北如此态度,廖黎面上怒氣欲顯,卻只撇撇嘴,低沉說道:“今日必須同我比試。”

這顯然不可能,白錦嘆口氣,偏頭對廖北道:“你且在原地等我。”

而後白錦獨自一人走向前方的廖黎。

“你不怕我挾持你?”廖黎眼裏閃過疑惑,惡狠狠的問道。

白錦偏頭笑了:“依我看,你不敢。”

不是害怕白錦,而是害怕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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