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過一瞬,他便轉身離開。
作為一個才智過人的俠義之士,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只可惜他輕巧關上房門,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尋回來處時,卻察覺身後氣息不對,腳尖一轉便想溜走。
回身卻發現這地方與來時模樣不同,驚慌回首,背後竟然是谷雲樓的大門!
再回首,自己赫然是在禦街之上。
這人顯然有幾分慌神,但很快鎮定下來,腳尖輕點便躍上屋頂,幾個縱身,還未喘氣,一眨眼卻發現自己還在谷雲樓內!
谷雲樓衆人圍繞在他身邊,他面前是一圈大紅燈籠,燈火恍惚,他腦殼有些昏,只這一瞬,廖北便出手将他制服。
“真是看不出,你這神棍還會八卦陣法。”
晏夜坐在三樓欄杆上,揚聲啧啧稱奇。
提着燈籠的白錦未回頭看他,只抿唇笑道:“略懂略懂,用來對付這等小賊尚可。”
晏夜從欄杆上跳下,踱步向前:“讓小爺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敢偷小爺的東西!”
被制服的人面上還圍着黑巾,晏夜上前扯開,卻見這人的臉極其陌生。
白錦卻在這時蹲在這人面前,示意廖北讓這人身子低下來。
廖北一個擡腳狠狠踢向小賊的小腿,小賊毫無預警直直跪向地面,膝蓋與地板接觸發出不小的聲響,他不禁瞪向面前的女子,卻見這女子一直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臉,不知為何,他背脊有些發涼。
“你的易容術不錯。”
此話一出,這義賊自然驚詫,他的易容術在江湖上上數一數二,這女人怎麽會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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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緊張,這燈籠壓根看不清臉,哪兒能看出你是易容,我瞎猜的,”白錦笑的人畜無害,偏頭看向他的耳後,“不過看你這模樣是沒猜錯了,你說,我是該現在揭下還是明日拉你到臨安府揭下?”
“當然是先讓他把小爺東西交出來,再拉去臨安府!”晏夜當機立斷,“還能拿不少賞銀,這是穩賺的事。”
而後晏夜古怪看白錦一眼:“你要管這人長什麽樣作甚,反正跑不掉。”
白錦卻感嘆道:“可是很有趣,畢竟他一聽要揭面便如此緊張。”
晏夜這才注意義賊面容僵硬,不由也跟着好奇起來:“你早猜到他在意這事?”
白錦想廖北伸手,廖北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白錦接過後拿給晏夜:“一開始只是好奇,畢竟在他屋裏翻到這東西了。”
晏夜伸手接過,見是一人皮面具,蹙眉未覺奇怪,這人既然會易容,屋裏有人皮面具有甚……
等等,這面具有點眼熟,晏夜皺眉看了良久,也未想起在哪兒見過。
這臉,還真是和那個叫汪傑的捕快一般不易記住。
晏夜這麽想着,有幾分百無聊賴,這種平庸的臉有什麽好在意的……
恩?
晏夜将面具平整放在臉上,帶了幾分詫異的喃喃:“湯……五?”
白錦還在笑望着小賊:“初次見到他,我便想看這面具後是何等的英姿了。”
說罷白錦又是抿唇一笑,帶了幾分腼腆。
可此時的湯五已明顯感覺後脊背的寒意以及身上的雞皮疙瘩了,他發現了,這女人每次笑的羞澀腼腆時,肚子裏肯定翻滾着壞水!
033小賊(六)
“你初次見到他就知道他易容?”晏夜帶着幾分不信任的看向白錦,只當她牛皮吹大了。
白錦抿唇笑笑:“畢竟我那位兄長精通此術,我略知一二也不稀奇吧。”
晏夜知曉白錦這說的是楊言知,便不再質疑,頓了頓,又覺不對:“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曉他是那小賊……”
剛想質問白錦,白錦卻開口問湯五:“不如說說特來此處的理由?畢竟我們這可沒有丹青商賈。”
湯五眼睛一瞪,聲音沙啞,與平時在谷雲樓的清脆聲音完全不同:“我身後這個顯然是丹青人,你當我瞎?”
白錦若有所思的點頭,而後伸手作勢要揭開湯五的人皮面具:“那還是揭了吧!”
湯五緊張的偏過腦袋:“你幹什麽!”
“呵呵,”白錦掩袖笑聲銀鈴一般,“哪個讓你不說實話。”
廖北模樣似丹青人,但并非丹青商賈,看起來也并非像冤大頭的模樣,更何況湯五特地到谷雲樓上工,最後偷的還是大梁人晏夜,
顯然是在撒謊。
湯五見白錦這模樣,自己若是不說實話,怕是逃不過,只好如實道來:“你之前幫那幫昏君的臭狗尋到我的住處,我不過想來報複一二。”
更何況,自己是義賊,幫臨安府抓自己,就相當于幫了那群丹青蠻夷,湯五心底咬牙切齒,面上卻只敢做出有幾分委屈的模樣。
晏夜愣了愣,心道原來是臨安府惹得禍,那些吃白食的家夥竟然這麽大嘴巴,抓個小賊還有臉說出是尋錦閣幫忙找着的!哼!
想想又不對:“那你幹嘛偷小爺,要偷也該偷這個女人!”
雖白錦身上留不住財,也該有點,既然是報複,還管多少麽!
湯五面有猶疑之色,而後才道:“這二人我早些便踩了點,實在沒有可偷的,況且她也說了你的寶貝最多。”
聽到這裏晏夜明顯感覺不對,聯想之前白錦勸自己注意財物的情景,怎麽看皆是故意把自己推出去讓人偷!
“喂,女人!你是不是故……”
白錦擡頭打斷晏夜,滿臉憂心:“方才廖北已将你的財物拿回錦閣了,你快些去看看小花可餓壞了!”
想到那做藥引的花蛇,晏夜沒再糾纏白錦,轉身留下一聲輕哼。
湯五見晏夜去了二樓,複雜的看着白錦。
早早被通知要捉賊而沒睡覺的谷雲打着哈欠滿臉不滿:“行了行了,散了散了,老太婆困了要去睡覺,明日你還得起早上工,最好別讓我看見你不精神的模樣。”
說罷谷雲回了自己的屋子,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句谷雲竟是對湯五說的。
湯五掃了掃僅剩的白錦和廖北:“你們,不準備将我送去臨安府?”
白錦站起身,示意廖北松開湯五,也擡手打了哈欠,語氣有些懶散:“相信我,将你扭送去臨安府,他們可不會感激我們,咱們谷雲樓的跑堂是最近那個專偷丹青人的義賊?他們可又能将我同義軍聯系起來了。”
湯五按揉着自己的手腕,上下打量白錦:“你和義軍有關系?”
“自然沒有。”白錦回答的幹淨利落。
湯五有些疑惑:“我以為你同那些臭狗站一邊的。”
但聽她的意思,臨安府似乎與她的關系并不好。
白錦掩袖輕笑:“說笑了,咱們怎敢高攀,不過同他們做了幾筆生意罷。”
說罷白錦伸手将手中面具拿給他:“你的真實模樣恐怕未在江湖上露過,說實話我很好奇。”
湯五冷嗤一聲,拿回面具準備離開。
“你明日可還來上工?”
湯五偏身看向白錦:“我并無留在此處的理由。”
“只要你想,哪裏需要什麽理由,”白錦輕笑一聲,“更何況你可畫了手印才上工的,到底這手印做不得假。”
湯五略一挑眉:“你們發現我的身份,竟然還想留我?”
“我暴露了你的住處,你來這谷雲樓不正好麽,”白錦偏頭去看他,“在這上工,到底比那義賊容易些。”
“切,你懂什麽!”湯五仰頭帶了幾分自豪,“我等俠義之客怎會在意這些艱難困苦。”
“如此你便可去偷那些辛苦賺來的血汗錢?”
白錦面上笑意未變,湯五卻憑白感到一絲冷嘲。
“那些可是丹青蠻夷,在大梁王朝橫着走,哪裏是血汗錢?”
“普通丹青百姓在大梁能橫着走?”白錦偏頭似是疑惑,“那這大梁王朝還留着作何用處?”
湯五微愣,卻聽白錦接着道:“丹青資源匮乏,糧産低下,不定因你這俠義行為,那些商賈的兒女又食不果腹三四個月,你可當真做得好。”
湯五瞪向白錦,義正言辭:“我向來只偷那些一看就富得流油的,所謂劫富濟貧,普通丹青百姓我自然不會下手!”
白錦看向湯五良久,轉身回房,空蕩的谷雲樓,似有似無的傳來女人的輕嘆。
“世道艱難,你又如何得知他人苦楚?”
即便他們人前風光,即便他們是丹青人士,即便丹梁大戰是丹青大勝大梁……
。
翌日一早,臨安府的汪傑打着哈切進了谷雲樓。
“這位客官,裏面兒請!”
清脆的聲音響起,汪傑因這熱情的歡迎渾身舒暢,适會兒要同姚樂一起巡視的壞心情一掃而空:“來壺好茶!”
“好嘞。”湯五爽朗應下。
錦閣內——
晏夜坐在八仙桌邊,面前擺着一個錦盒,正逗弄裏面的小花。
白錦擡眼看他:“看不出你同她感情變得這般好,這便是劫後餘生懂得珍惜了?”
晏夜翻了個白眼:“小爺是要将它養熟,以防下回弄丢找不回來。”
這般說着,小花已經沿着晏夜的手腕爬到晏夜的脖頸處,蛇頭輕輕蹭着晏夜的臉頰,似有幾分讨好。
“诶——”白錦愣住,而後笑出聲,“看來她很喜歡你,哪裏是沒養熟的模樣,只是你之前太冷落她了。”
晏夜斜眼看白錦一眼,鼻子裏猛噴一口氣,而後自顧自同小花玩起來。
。
白錦午間犯困回了屋子休憩,晏夜尋着時機找上在白錦房門外站着的廖北。
“咱們去喝一杯如何?”晏夜拎着酒壺在廖北面前一晃,這酒壺裏的酒可是他從熙春樓買來的上好的桂花釀,稍微靠近壺嘴,就能聞見濃濃的酒香,即便是廖北也定忍不住。
廖北擡眼看他,搖頭。
這該死的木頭!
晏夜心下憤然,面上不顯:“這女人又不是什麽大人物,在這谷雲樓裏,還能出什麽事?你站在這,她也不會承這份情,這酒可不是有銀兩就能買到的,當真不喝?”
晏夜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但廖北依舊面無表情,這次連搖頭都無,眼神都未給晏夜一個。
晏夜面上怒意漸顯,廖北察覺周邊氣息中不對,看向晏夜:“你有話問我?”
晏夜不由挑眉,未想到這呆子能看出自己的目的,既然被看穿,晏夜也不打算拐彎抹角:“那個女人,有幾個兄長?都是些什麽人?除了那個楊言知。”
廖北怔愣片刻,而後一如既往的,平靜的眸子看着晏夜,嘴唇緊抿,卻不說話。
那一瞬間的怔愣,晏夜自然看到,這廖北顯然知曉,晏夜毫不吝啬的給廖北一個笑臉:“你若告訴我,我将這酒送你。”
見廖北不動心,晏夜咬牙:“我知曉禦街有一武器行,那裏的刀匠能打造上好的寶刀,我送你一把?”
可接下來,無論晏夜再說什麽,都沒能從廖北嘴巴裏面撬出一個字,晏夜不由有幾分怒意,聲音也不自覺放大起來。
約莫一炷香時間,屋內響起白錦的聲音:“小晏,這初夏時候的午後,最易嗜睡,你可能讓人睡個安穩覺?”
晏夜冷嗤一聲,只好轉身離開。
“廖北,告訴他也無妨,本就沒有特地瞞着,也省的他再做糾纏。”
廖北難得沒有應下,只在外冷着臉安生做着門神。
034蛛絲(一)
是夜——
晏夜一如往常去夜市玩耍,白錦午後睡的過多,夜間睡不着,起身去了谷雲樓後院。
在這寸土寸金的臨安城禦街,谷雲樓這後院極小,後院裏不過一棵樹,石桌石凳,再加三四個人,便會感覺擁擠。
白錦領着廖北來到後院,擡頭望了一眼夜空,手上端着茶托,上面放着茶壺茶碗,還有兩盤糕點。
惬意的坐在石凳上,白錦呷了口茶水,眯眼咂咂嘴,又抿了口糕點,舒适的噓了口氣。
見廖北還站在一旁,白錦道:“坐下。”
廖北緊抿着唇,見白錦望向自己,似是及其堅持,便一言不發的坐下。
白錦見廖北坐下,又翻了個茶杯想為他倒杯茶水,想了想頓住傾倒的動作:“我不沾酒,你若想喝我去酒窖拿一壺。”
見廖北搖頭,白錦不在意的将茶水倒好,理了理衣袖,才看向廖北:“我想,我們該談談心,到底少時見過面,且,某些原因,我們算是關系匪淺。”
廖北望向白錦,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很快消沉下去。
在他看來,白錦同他是主子與屬下的關系,确實關系匪淺,但他們又有何好談心的?
白錦下命令,他執行。
在廖北看來,這便是同白錦的相處方式。
白錦不再看向廖北,拿起茶杯望月沉默,良久才道:“廖北,硬要說,你拿着工錢,我可以算作你的雇主,你是來我錦閣上工的護院。”
白錦偏頭看向廖北:“但我手上沒你的賣身契,你不是奴仆,我不能算作你的主子。”
廖北抿唇,微蹙眉頭:“謹遵師命。”
白錦故作苦笑,長嘆一聲:“廖叔叔可真是整了個大烏龍。”
而後桃花眼輕佻的看了一眼廖北:“不過還好,這裏有一個更笨的。”
白錦心下嘆息,好在這個更笨,若是廖北明白廖行之的意思,她豈不是更麻煩。
一開始确實是白錦性子惡劣想要整整廖北,畢竟廖行之當年給白錦的師父鐘靈子添了不少麻煩,可看出廖北性子執拗,只要是廖行之的話定當聽從之後,白錦再不願同廖北解釋清楚那封信的緣由。
那豈不是更麻煩。
但讓廖北一直如此,她自覺不好。
這可當真頭疼。
見廖北堅持說要謹遵師命,白錦輕嘆口氣,不再堅持這個話題:“廖叔叔怎麽走的?”
白錦看了那封信,內容不予評論,但可證明廖行之确實過世,她那時的卦确實不錯。
想到這裏,白錦面上有些哀戚。
廖北面上難得凝重片刻,語氣亦比往常低沉些:“病。”
白錦微怔,而後似是想到什麽,瞳孔放大,連嘴巴都不自覺張開,良久才注意到廖北面無表情望着自己,眼神不自覺偏向一邊,笑容裏都帶了幾分勉強:“是麽,人世自有因果,也沒得法子。”
難得的,廖北提出疑問:“你……知道什麽?”
廖行之的病來的奇特,發的突然,走的迅速,雲心閣上下,無一人反映過來。
廖北不谙世事性子冷清,卻獨在廖行之的事情上面上心。
雲心閣裏均說廖行之這病得的離奇,廖北腦子木沒有多想,畢竟廖行之最後的日子是廖北陪同走過,廖行之未表現對此病緣由的異常。
但白錦的模樣,顯然此事另有隐情。
可白錦卻諱莫如深,不再開口。
良久,空氣都凝固一般,白錦輕嘆口氣:“廖北,廖叔叔将你視若己出,又怎會在臨終前再禁锢你?讓你來尋我,不過是不想讓你在雲心閣待着。”
用廖行之說事,廖北總容易聽進去,白錦見廖北的面上閃過幾不可見的怔愣,滿意的眯了眯眼,而後嘴角帶了幾分頑皮笑意:“若是一直待着,你恐怕會面癱一輩子。”
“所以,”白錦淡淡下了定論,“無論你聽未聽進去,面上也莫在自稱屬下,更莫再喚我主子。”
見廖北深邃眸子望向自己,卻不再急于反駁,白錦笑的滿意,好在這呆子雖倔,也不是完全不知變通。
白錦低眉撫袖,提出良久以來的疑惑:“經年未見,你可實在未變。我倒是好奇,憑着這性子到底如何找到這谷雲樓?”
雲心閣在北邊,廖行之臨終時也不知道白錦離了鐘靈子的宅子同兄長來南邊,廖北一個悶葫蘆,究竟是如何找到這谷雲樓,又是如何尋到錦閣?
“一個江湖術士,讓我來臨安。”廖北無起伏的聲音傳來,白錦卻是愣住。
廖北的意思,他是在北方尋了某會占蔔的江湖術士,将他往臨安城引。
白錦似是想到什麽,不禁睜大雙眸望向廖北:“你可記得那人的模樣?”
廖北頓了頓,搖頭。
白錦了然的笑笑,廖北确實不會注意這些,不過,即便是那人,也不稀奇,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何意。
。
何益離開谷雲樓有些日子,但回來還是覺的親切。
晏夜昨日又去隔壁瓦肆玩到深夜方回,睡到午時才起,才出屋子,卻見大堂中央熱鬧非凡,一樓與二樓的樓梯間有一塊空地,如今擺上桌子,一人站在桌前,聲情并茂不知在說些什麽,客人們不時叫好。
晏夜定睛一看,嗬,這可不是何益嗎?
見何益說書正當頭,不好上前插嘴,晏夜去往錦閣,一進門,先是去席子的矮幾上給自己倒杯茶水灌下肚子,才得空問道:“何益不是去了他心心念念的熙春樓,怎麽,被趕回來了?”
白錦見他的模樣,略蹙眉:“這個時辰才起,還有心思關心那麽多,快先把肚子填了,桌上給你留了吃食,還是溫的。”
晏夜輕哼一聲,只得起身去八仙桌邊坐下安心吃起來,吃了幾口,又擡頭問道:“何益是不是被熙春樓老板嫌棄話太多?”
白錦掩袖輕笑:“也不看看如今是誰的話最多,吃着東西都堵不住嘴。”
見晏夜瞪圓眼睛正要生氣,白錦也不再逗他:“可別小看何益,人家去熙春樓,得了老板賞識,如今是熙春樓的說書先生。”
晏夜詫異片刻,而後喃喃:“他還真去說書了,不過當真适合他。”
“确實。”白錦點頭贊同。
“既然如此,他怎的回來了?”晏夜草草吃完,一抹嘴巴,皺着眉頭思考。
白錦無奈搖頭,從懷裏掏出帕子遞給晏夜:“熙春樓的規矩,只要同掌櫃商量好,說書先生是可趕趁兒的,不過得的賞銀熙春樓也有一份。”
晏夜接過帕子随意的抹抹嘴角:“也是,熙春樓說書先生有好幾個,一個說,另幾個若是閑着,他們可不就養閑人了。”
話罷晏夜嘴角笑意擴大:“這倒是好事,小爺日後能在這裏聽奇聞樂事。”
而後晏夜躍躍欲試,顯然是想去大堂。
錦閣的位置在谷雲樓中較偏,聽不清何益的聲音,其他幾個閣子卻是一開窗便能聽清。
白錦見晏夜的模樣,只得道:“行了,我這也沒什麽事,閑不住你便出去吧。”
晏夜一聽,甩了帕子給白錦便要推門。
白錦适時提醒:“今晨的吃食味道如何?是廖北幫着将吃食溫着防着冷掉。”
晏夜身子一頓,瞪了白錦一眼,似是嫌她多嘴,卻還是推門離開,嘴裏還不忘碎碎念:“每日每日都要說一遍,老女人就是羅嗦,難不成小爺每日每日都要道謝?切!”
白錦沖着廖北無奈笑笑,不再作聲。
大堂裏,何益正聲情并茂,晏夜出了錦閣,趴在欄杆上,聽何益說道這些日子臨安城的奇聞樂事。
“說到這裏,你們可聽說過,臨安城前些日子,出了個專偷丹青商人,自稱劫富濟貧的義賊?”
見觀衆應和,何益又道:“這小賊手段高超輕功一等一的妙,臨安府的衙役次次不得手,卻在一回得了高人指點,尋到小賊巢穴,來個甕中捉鼈,可惜可惜……”
見客人們來了興趣,何益偏做神秘一笑,賣了關子不再作聲,見此有人扔了賞銀,更有人催促着,何益才滿意的笑笑,接着道:“那小賊被倒吊在樹上,臨安府劉大捕頭上前問話,更是要看清這小賊模樣,誰曾料!這小賊腳間竟藏了暗器,割斷繩子,在臨安府劉大捕頭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客人們唏噓不已,卻有客人提出疑惑:“那小賊已久未出現,難道是其後又被臨安府捉住了?”
035蛛絲(二)
“得了呗,那些走狗們哪裏有這本事,不是說那小賊是在劉捕頭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況連小賊住處也是得了高人指點,啧啧啧……”
“诶,你們可聽說,前陣子劉捕頭尋着樊楊二派頭目,也是在眼皮子底下讓人家溜走了!”
谷雲樓的吃客們均是一陣唏噓。
角落裏,脫了官府便服出行的劉志學額間青筋直冒,一旁的汪傑亦是脫下捕快的服裝換上短衫,此時小心翼翼的安撫自家老大:“老大,他們說書的偏愛造官府朝廷的謠吸引人去聽,不過看在當今聖上寬宏大量。”
這話變相是在說被拿來說書的臨安府,也是寬宏大量。
可劉志學聽不進去,咬牙切齒道:“那個說書的到底是不是在造謠你不清楚?哪個臭小子把我們臨安府的事碎嘴說出去的!”
汪傑被劉志學瞪得一顫,猶豫道:“臨安城這些說書的總是有些渠道,倒不稀奇。”
劉志學的臉黑如鍋底:“那連我們如何找到小賊的窩,如何抓住小賊也清楚?”
汪傑說不出來,劉志學嘴角笑意透着狠意:“讓我知道是哪個臭小子幹的事,定要将他扒掉一層皮!”
嘴上這麽說着,但這說書先生話語間分明針對他,劉志學很容易便想到會是哪個臭小子,可惜沒得證據,只能打碎牙往肚裏吞。
谷雲樓二樓某閣子——
“啊切!”
姚樂揉了揉鼻尖,又偏頭去聽大堂的何益說書,眼睛眯起笑的恣意:“真有意思,這小子果不負我所望。”
一旁的兩個衙役戰戰兢兢看着臨安府出名的小魔頭,心下叫苦不堪:他們只是臨安府最低等的衙役,莫名被姚捕快請過來聽書,開始還喜不自勝,果然,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見兩人低頭不應聲,姚樂偏頭看向他們:“你們不覺得?”
兩人一驚,擡頭便見到姚樂笑的邪氣,連忙點頭:“極有意思!”
大堂裏,何益依然口若懸河:“至于那小賊之後究竟如何,蓋聽下回分解!”
有吃客忙着打賞,亦有吃客聽着不盡興。
湯五拎着茶壺為坐在一旁桌邊休憩的何益倒上一杯茶水,嘴上熱情念叨:“何公子說了這麽些,怕是累了,這是小的自個兒添得,算在小的身上。”
何益見谷雲樓這新來的跑堂十分上道,大笑着拍拍湯五的肩膀:“謝啦!诶,你也別太生疏,我從前也是這谷雲樓的跑堂,叫我何益便是!”
湯五點頭應是,見何益喝了茶水,故作好奇問道:“您今日裏說完這一茬,何時再來?”
“老板娘同咱們熙春樓老板商量了,我十日來一次。”
“噢。”湯五若有所思點頭,而後準備去一旁忙活,卻被何益叫住。
何益擠眉弄眼的看向湯五,故作神秘的看向湯五:“想不想知道我說的那小賊究竟如何了?”
晏夜聽完何益說完,有幾分意猶未盡,正要過來問問何益可有旁的有趣的事,卻不料聽到這句,偏頭去看湯五,卻見湯湯五嘴角笑意意味不明,搖頭表示不知。
何益滿意的勾起唇角,而後貼着湯五的耳邊小聲道:“其實我也不知!反正我下回來換一個說,哈哈!”
湯五也附和跟着笑笑,拎着茶壺轉身時,見晏夜望着自己,又笑了一笑。
“小二,來盤熏牛肉!”
湯五連忙揚聲應道:“好嘞!”
晏夜看向何益:“如此說來,你下回說的是旁的事?”
何益點頭,晏夜滿意點頭:“甚好。”
正要回錦閣的晏夜,卻被何益叫住,回身去看,卻見何益面上含了幾分認真,還四下看看,将晏夜拉到樓梯側邊較為僻靜處:“晏小公子回去,記得提醒白姑娘,樊派來了臨安城。”
晏夜怪異的看了一眼何益:“此事很稀奇?”
晏夜到底不是中原人,又年紀輕,對這些事并不清楚。
晏夜看向何益,這回何益卻不再賣關子,面上有幾分焦急:“你只需同白姑娘說到這事便是,白姑娘自會懂得。”
如此說法,晏夜自然愈加好奇,但也不多問此事,倒是問了旁的:“若真同你表現這般重要,你如何得知?”
何益一聽,不自覺帶了幾分得意之色:“當年在這谷雲樓我都能知曉這臨安城大事小事,莫說在熙春樓了!”
晏夜挑眉,也不反駁何益的話,正要回錦閣,而後想到什麽:“不過幾步,你怎生不自己去同那女人說。”
何益卻收拾起東西:“我這不得趕回熙春樓麽,這事就托給晏小公子了。”
話罷何益匆匆離去。
晏夜之前尋何益問白錦的事,但在何益看來,晏夜不若直接問白錦更好些。
晏夜回身去了錦閣,将何益的話轉達白錦:“何益那小子讓小爺告訴你,樊派來了臨安。”
話罷,晏夜湊近雖拿着書本,卻似是心不在焉的白錦,有幾分懊惱:“女人,你有沒有……”
正要質問,晏夜一撇白錦手上的書本,驚奇道:“女人,你書本拿倒了!”
“是麽。”白錦卻好似才反應過來,沖着晏夜敷衍的笑笑,将手上的書前後換了面。
晏夜看着盯着依舊倒置的書面神游的白錦,忍不住伸手拽出白錦手中的書,上下掉個個,放回白錦手裏,嘴上故作随口問道:“你怎的了?”
白錦回了神,随意笑笑:“無事,小晏有何事麽?”
晏夜不自覺翻了個白眼,方才他的話這女人果然沒有聽進去,但晏夜還是将何益的話重複了一遍。
白錦聽罷點首,未有一絲異常,面上更是有幾分了然:“倒是難為何益還記着讓你告訴我。”
見晏夜目光游移望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解釋,卻又不想表現出來,白錦淡笑:“此事倒不是甚說不得的,不過因着你從前不在中原才不知。”
見晏夜坐下來顯然是在認真聽,白錦偏頭看了眼街道,才道:“大梁如今義軍衆多,說是義軍,現下也只能說是些民間組織,打着忠貞報國的旗號燒殺搶掠,對象多是丹青人,多為烏合之衆,不成氣候,不過官府注意的是兩支大派。”
頓了半晌,白錦語氣平和,做着陳述:“一支以楊言知為首,一支以樊成為首。”
晏夜了然,楊言知他已經見過。
白錦說完卻好似不再願多談,晏夜見白錦今日不太對勁,不由看向一旁的廖北,不料更為奇特的,廖北同樣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晏夜心下叫奇,今日這是出了什麽鬼,一個平日裏似乎無所不知的神棍,一個平日裏無悲無喜的木頭,竟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在他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何等不得了的事?
晏夜這倒是想多,白錦同廖北不過談了回話,只是這回的談話,讓兩人皆回憶些從前的蛛絲馬跡,對故人故事有些猜疑罷。
036番外:子蠱
“你近日倒是來得勤,”鐘靈子在宅子門口見到廖行之領着少年與男娃娃笑得恣意,不由有幾分無奈,“好在這次還帶上兩個孩子。”
“诶,我就說若是不帶上這倆你定會嫌棄我,可我不也是看那三個男娃娃不在家,擔心你和小錦兩人,”廖行之自來熟的往宅子裏行去,四下看着,“小錦呢?”
“前些日子着了涼,在自個兒屋裏。”
“什麽?”廖行之一驚,面上關切之色盡顯,“哪兒呢,快些領我去看看。”
鐘靈子面上無奈,拉住廖行之:“好容易睡着,莫去吵她了。”
廖行之只得停住,嘴上不忘念叨:“這将入夏,冷熱無常,你也該注意着些。”
見鐘靈子斜着眼嘴角勾起望着自己,廖行之又連忙讨好:“我可不是在怪你,這娃娃生了病,累的不還是你麽,這心疼的……”不還是我麽。
說到後面廖行之有些諾諾,因着鐘靈子壓根沒注意自己的話語,只注意一邊的廖北。
鐘靈子輕嘆口氣:“進屋來吧。”
後院——
睡了一覺的小白錦,只覺頭昏腦脹,發了汗渾身粘膩,身子虛軟,起身見自家師父不在床邊,聽着前院有些動靜,她便猜想是近日裏來的勤快的廖行之又上門了。
躺上床上已有幾日,白錦動了動手腳,覺得至少比幾日前有些氣力,便想起身走走,順帶防着廖行之又給自家師父添麻煩。
出了自己屋子,将繞過一段回廊,卻聽得廖行之的聲音:“小黎可是也想溜到後院來看小錦?那咱們得快些,靠小北可瞞不過阿薩。”
看那個人?
廖黎面上閃過一絲諷刺,屏息察覺有人靠近,廖黎嘴角帶上幾分不懷好意:“我跟過來不過想問師父一件事。”
廖行之自然察覺到白錦的靠近,心思已經轉到白錦那邊,随口對廖黎問道:“何事?”
廖黎嘴角笑意愈大:“師父何時讓鐘靈子将你體內子蠱取出?”
廖行之面色大變,瞪眼望向廖黎,見廖黎坦然望向自己,有幾分頭疼。
這個徒弟,自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是管不得,但此事,卻絕不能讓小錦知曉,最不能讓阿薩知曉。
廖行之只能祈求不谙世事一直在這山間的白錦聽不明白廖黎的話,于是他故意轉移話題:“沒大沒小,你該喊叔叔。”
“是,方才鐘靈子讓我同師兄喊他阿薩叔,師父還說因不懂他們的姓氏才不知我們當如何喊,小黎不明白,什麽叫他們的姓氏?阿薩叔的姓氏同我們有什麽不……”
“廖黎!”
見自家師父氣急敗壞的呵斥自己,廖黎面上卻一絲怯意也無,視線一掃,看向已經現身的白錦。
“廖叔叔……”白錦的面上意味不明,廖行之的心揪了幾揪。
卻見白錦因病略帶蒼白的面上綻放一絲笑意:“難得廖叔叔帶了小黎過來,小錦卻病了,連奉茶也無法。”
“無事……”廖行之有些緊張的看着白錦的臉色,不知道方才那段話她究竟聽明白多少,良久,才反映過來白錦身上帶病,“小錦快些回去休息吧,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麽,不須得你奉茶,你家師父太死板太多禮罷了。”
白錦面上帶上無奈:“躺了好些時日了,師父一直不許我下榻。”
而後白錦面上帶了幾分狡黠,雖然面上依舊蒼白,還是有了一絲神采:“廖叔叔可別同師父說小錦起身了,我就在後院不去前邊,師父不會發現的。”
廖行之看白錦的模樣,應是不明白方才他同廖黎的對話,想想也是,白錦從未出過這個山頭,鐘靈子也只教過他八卦,旁的從未教過,哪能知道蠱蟲這東西。
心下松了口氣,廖行之面上也帶上往常的潇灑:“放心,我不同你家師父說,他就是死板,這生病了就更是要多動動,哪能成日躺在床上,豈不是憋壞了!”
“謝謝廖叔叔!”白錦毫不吝啬送給廖行之一個大大的笑意,見廖行之點頭,才轉身離開,去了書房。
這書房是近日來新挪出來的,以往這宅子裏也沒幾本書,不是八卦易經占蔔之道,便是兵書史書之流。
鐘靈子教白錦八卦,白錦也只學這些,對兵書史記向來看不上眼,直覺無趣。
好在三位兄長離家當兵,在外奔走不忘家中小妹,寄回不少新鮮小玩意兒,亦有不少書籍。因白錦所在山頭一般人上來不得,三人皆是寄到山下小村落一老實獵戶家,白錦或鐘靈子得了信鴿的信件才下山去取。
白夜是白錦的同胞兄長,倒是嚴厲許多,寄回的皆是正經書籍,楊言知寄回的皆是些稗官野史民間故事。樊成寄回的書籍,盡是些偏門冷門,白錦多看不明白。
寄回的多了,鐘靈子便騰了個書房出來,專門放這些書籍。
白錦進了書房,反手關了門,便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翻了幾堆還未找到,白錦病體有些疲憊,額間也出了薄汗,正想起身做到一邊躺椅上休憩片刻,卻掃到書架角落裏的一本書籍,白錦伸手去拿,見了封面,面上一喜,來不及拍掉書面上的灰塵,直接翻看起來。
只是一柱香時間,白錦蒼白的臉色愈加厲害,甚至有些發灰,幹裂的嘴唇有些發抖,良久将書頁合上,想要放回書架上,手卻失了氣力,書本掉落在地,只看到封面上“蠱術”二字。
白錦來不及去撿,而後想到什麽,又在書架上翻找起來,這回卻無論如何也未找到自己想找的書籍。
手上動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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