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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答的時候!
安嬷嬷紮着手,嗞着牙,為難了:這老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還是恩人?
她糾結了一會,一咬牙,下定主意,說:“小姐!這知恩圖報,老話說了。這人我們肯定救,但是只能在前院,這後院是萬萬不能進的。等傷好了,就讓他走,這也實在是沒有法子,家裏沒有男人。這大爺又不在,我們幾個婦道人家的,難免多有不便。小姐還未嫁……”
木瑾撫額,說:“他傷得很重,嬷嬷還是先去燒點熱水來,再去弄點傷藥,不然,人要是不好了,萬一......”
安嬤嬷忙住了嘴,眨着眼睛,瞪了吉祥一眼:“還不快去燒水?”說着,忙忙叨叨地一溜小跑跑去廚房了。
木瑾籲了一口氣,這才吩咐知琴幾個務必要守口如瓶,幾人均點頭,鄭重答應,各人下去。
連雲側歪在被子上,被褥是新換的,漿洗得很是幹淨,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嗅了嗅,有股不真實感。第一次,早上睡醒,不起床,不練劍,不讀書,就這麽閑閑地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的雞鳴狗叫,院子外夥計的走動聲,以及院牆外依稀的小販叫賣,聲......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叢竹林,陽光透過斑駁的竹葉映照在窗棂上,調皮地跳動,他的心也有了幾分歡悅。
傷口處傳來隐隐的疼痛,他挪動了一下位置,舒服了點。
當日,他與雲天、萬明、長毛幾人離開平津回轉建陽時,還是遭到了幾波人的圍堵。
他看對方來勢兇猛,幾人被困住,只得兵分三路,各自突圍。他與萬明一組,好不容易到了青州,卻遇上了另一撥人,萬明已受傷,他只身一人,引開了那群人,讓萬明先把馬将軍的信函帶回王府。
眼見得萬明從河裏游了下去,他才飛快地往另一端奔去,且戰且退,殺出一條血口,仗着烏蹄駒的腳力,奔跑了近百裏才避開了如附骨之蛆的追殺。
卻是精疲力盡,趁着暮色摸進了城,走着走着就昏過去了,沒想到竟被木瑾給救了回來。
他正想着,門“吱呀”一聲,一個丫頭走了進來,是吉祥,後面跟着安嬷嬷還有木瑾。
吉祥手裏捧着一大叢月季,利索地拿下了花架子上的花瓶,插了進去。又把窗戶推開一點,立時,一陣微風拂過,月季花香甜的氣息在屋裏彌漫開來。
連雲微微笑,向木瑾點頭示意。
木瑾微笑施禮,見他面色蒼白,嘴唇也無血色,知是失血過多。
安嬷嬷并未見過連雲,一進門,就見床上躺着一個俊秀的公子哥,心裏就莫名有了幾分歡喜,現下見他禮儀周全,面色蒼白,心下早恻隐之心大起。
忙忙地放下手中的銅盆,甚是溫和地笑着說:“公子,快些躺下罷!唉喲!可憐見的,這是誰這麽造孽喲。這麽俊的孩子,也舍得下手,爹娘該有多心疼......啧啧!”
連雲只微笑,雙目溫和,安嬤嬤更心疼,全然忘了先前的諸多故忌,幾步上前,要扶他躺下:“快別坐着了,躺下,瞧這臉白的。得好生補補!”
連雲被她按着肩,躺平了,又擰了毛巾過來,仔細給他擦了臉和手,途中又叫吉祥換了幾次水。
熊妮進來,見了,眼角直跳:公子脾氣甚是好!竟沒有不喜。
134心動
連雲自此就在前院養傷。熊妮請來平大夫過來仔細看了,只說背後一刀傷得狠了,不能移動。叫趴着,利于恢複,很是開了一大堆傷藥。又說要多補血,失血過多!其它各處傷口,因天氣炎熱,也不能裏嚴實了,只叫多換幾次衣裳。
熊妮自覺攬下了這活,吉祥幫忙打下手。
木瑾這日過來探望的時候,連雲正趴着看一本書,聽得聲響,轉過頭來,木瑾忙別過眼。
連雲的眼睛細長,眼尾上挑,斜眼看人的時候,竟很有幾分妩媚的樣子。
木瑾竟被他看得心口禁不住跳了幾跳,忙掩飾地走到架子前去換花。吉祥從食盒裏端出一碗湯來,小心地放到幾子上,連雲老遠就聞得一股撲鼻甜香,吉祥又拿了一個小瓷勺攪了一下,端了過來,就要喂他。
連雲忙坐了起來,自己拿起勺子,一口入肚,頓覺甜香糯滑,止不住一氣吃了大半碗。吉祥忙又添了半碗,笑吟吟地說:“公子多吃點。我娘煨了一整罐呢!正适合,好克化。裏面放了紅棗、當歸......還有蜂蜜。大夫說,藥補不如食補,再說那藥太苦,娘說吃食上多下點功夫,也一樣補上了......”
連雲微垂下眼眸,又勺了一口,果然裏面有蜂蜜的甜味,兼棗子的清香。
他自小就被耳提面命,要苦其心志,時刻牢記仇恨,多加磨砺自己,于吃食、住行上雖不致于衣能遮體,食能裹腹,但也不容許講究。加之邱氏眼睛失明,于這些生活細節上就難免有疏忽。
成家後,身邊都是小厮侍候,胡氏于這上面也是甚少……
安嬤嬷這碗稀粥熬得着實入口,一個晚上的炭火煨着,那香味全在裏頭了。連雲一連吃了二碗才放下,額上細汗都滲了出來,方覺全身通泰,臉色也紅潤起來。
他放下勺子,一只手伸了過來,端了過去,他一怔:木瑾披着眼,端過碗去,又随手遞過一塊熱棉巾來。他愣愣地接過,吉祥正端了盆子在屋外洗涮。
他飛快地看了一眼,低頭用毛巾擦了擦嘴角,仍舊遞了回去,木瑾伸手過來拿毛巾,一頓,忽說了句:“額上擦一擦罷,一腦門子汗!”
兩人俱一愣,連雲讷讷地用毛巾輕按額頭,一邊不禁偷眼去望木瑾,見她若無其事地看着架子上的一個花瓶子,耳根卻是慢慢地紅了。
“你......”
連雲憋了半晌,才說了一個字。
門口一聲輕響,熊妮抱着一個大盆子進來,木瑾飛快拿過毛巾,轉身出去了。連雲偷眼望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心內竟漫上一股莫名的喜悅。
熊妮關上門窗,說:“公子,該換藥了!”連雲看着一大盆的紗布,抽了抽嘴角,以前沒覺得熊二換傷藥這麽粗魯........
吉祥提了熱水進來,見熊妮正給連雲穿上衣服,瞅了一眼,笑了:連雲整個又給纏成了一個棕子。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在安嬷嬷幾人的精心照顧下,連雲恢複得很快。
此刻,他正斜靠在兩個大迎枕上,雲天正輕聲與他說着什麽。他微皺眉,一只手在被面上輕叩,不知想些什麽。
那日攔截自己的竟然是成王的手下。領頭的,應該是邱四了。
四大夜枭,前世幾番交手,雙方都未占到便宜。此次以一對二,幾番膠着,甩不脫。那個一直跟随自己,甩了又追上的小個子,就是邱四。他的眼神飄忽,一直不與自己正視,下手卻是狠辣至極。
他沒有想到,竟會這麽快碰到邱四,想到他對雲天,萬明等人的熟悉,生怕前世悲劇再度重演,這才把邱四引了過來,一番奮戰,終擺脫,卻是沒想到,在青州境內竟然遇上了第二撥人......
幸虧木瑾發現了他,不然此番也不知會怎樣?他感到後背傷口處微微發癢,這是結痂了......
他微微動了一下,雲天眼尖地發現,擔心地:“爺?傷口不好麽......叫平大夫再來看看?”
心道爺這次是傷得狠了,竟這麽多天都未痊愈。要不,按爺的脾氣,早就離開這裏了,哪肯再多待?這顯見是恢複得慢。他打量了一下房間,這原是客房,應該是先前有人住着,房裏的書櫃,筆架子什麽的都在。房間很大,隔出二處來,外面充當小書房。
雲天走後,連雲利索地翻身下了床,步履穩健,哪裏有半點傷病的樣子?他背着手,在屋裏轉了一圈,這是木家大爺木嘉先前居住的房間。房間裏布置優雅,靠牆一排還放着不少書,一塵不染,看來之前是經常有人翻看。
他抽出一本書,略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文史資料,聽聞木嘉先前是在國子監任職,看來是位端方君子!
他笑一笑,清清正正讀書,順順當當出仕,是讀書學子的追求,如果不是家遭變故,他恐怕也是如木嘉這般,讀書、科考、出仕、成家立業……
他輕輕放下了手中多書,目光下移,忽看見架子上放有一尊小豬木雕,憨态可拘,着實可愛。他拿在手中翻看了一下,忽眼光一頓,底座上刻了一行小字,“妹瑾兒”
他默了一下,木瑾屬豬的麽?
忽眼角瞥見窗外有人過來,忙放回原處,一步蹿回床上去,阖眼裝睡。
門簾一掀,來的是吉祥。端着一盤子紅棗糕。見他還眯着,就先放下了,先拿塊抹布擦起了桌子。
連雲偷啓眼,有些失望:是吉祥,怎麽木瑾未來?好像有好幾天未見她了。也不知她在忙些什麽?
他瞅着低頭仔細擦拭梅花幾子的吉祥,唔了一聲,吉祥驚喜擡頭:“公子醒了……”
入夜,二樓帳房,燈火通明,木瑾正低頭伏案算帳。一身碧色裙襖,燭光下,芙蓉面粉臉泛紅,睫毛忽閃,被燭光拉長投影于對面牆上,活脫脫一幅美人圖。
燭火“啪”地爆出一朵燭花。一旁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的知琴擡頭挑了挑燈燭,繼續趴下。
木瑾手下不停,并未擡頭,輕聲說:“我這還有一會子,你先去那邊榻上眯着。”
知琴忙擡頭挺胸:“不困!奴婢陪着小姐。”
木瑾回頭,含嗔一笑,:去罷!待會叫你!
連雲默不作聲地立于窗外暗影處,竟看得癡了。
135認出
他雖兩世為人,卻是于男女情事上迷迷糊糊。他只知道,此刻的木瑾于他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這樣靜靜地看着她,心內竟覺得莫名的歡欣,一絲絲溫暖的感覺慢慢地從一個角落裏悄無聲息地爬了上來,靜靜地彌漫開來......
他第一次,覺得人生除了複仇之外,還有其它的事情能夠吸引他的視線,讓他會不由自主想停下腳步,為之停留。
他就這樣一聲不吭地看着木瑾的側影,也不知多久,直到木瑾站起,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他才驚覺過來,急隐身于暗處,整個人與身後柱子緊緊貼合在一起。
待得燈籠的光團轉過拐角,完全消失,他才從柱後走出,一閃身出了樓門,剛從窗戶跳下,卻是身子一僵。
“爺!”
一人一狗站在他面前,熊二一臉驚奇地望着連雲:爺的身子好了?
剛他與黃毛聽得響動,出來察看,見一個黑影從前院飛快閃出,就悄悄跟了過來,近前一看,卻發現是爺。他滿臉疑惑:爺不是白天還躺在床上,需要人侍候湯藥麽?怎麽這回......這是又有新情況了?
連雲緊抿嘴,臉皮子有點發熱。幸好,暗夜下看不清。他一聲不吭,轉身踏入屋裏,見熊二欲跟上,忙快速掩上了門。
猝不及防差點撞上的熊二摸了摸鼻子:“這是?生氣了?”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做錯了事情,怎麽能跟蹤爺呢?
房內,連雲聽着遠去的腳步聲,籲了一口氣,仰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帳頂發呆,一時竟毫無睡意,眼前俱是木瑾含羞帶笑的身影......
第二日一大早,連雲就起床了。
他在庭院裏慢慢走了幾步,發覺此處甚是清靜。倒是後院,不時傳來吉祥幾人的說笑聲,還有安嬷嬷呵斥黃毛的聲音。想來是黃毛又偷吃了廚房裏的雞還是鴨了。想着現在它與熊二形影不離的,一人一狗,已被熊二訓練得很是機警,心下失笑:此番熊二倒也不枉此行。
又想到熊二上回說的事情,他又凝重起來:熊二也不能長期跟着木瑾,必竟男女有別,多有不便。換人吧,又不行,以現有的女護衛的身手,不足以應付。
他輕叩着手指,止不住好奇:木瑾到底是怎麽招惹上這些人的?兩次都是如此棘手。
忽聽得一陣鴿子的叫聲,擡頭望去,一只灰白色的鴿子落在牆頭,歪着腦袋,看着他。
他一喜,走近一步,伸出一只手,鴿子咕咕叫着飛到了他的手臂上,輕輕地啄着他的手。他伸手撫了撫它的小腦袋:正是之前丢失的那只鴿子。沒想到竟在這裏看見了。看來,當日是被木瑾撿了去。
他一揮手,鴿子撲楞楞地繞着他飛了一圈,徑往後院去了,只一會,就聽見黃毛呼呼喘氣奔跑的聲音.....
他莞爾,目光落在那面高高的灰墻上,隔壁寂靜無聲,應該是幢空院子,有爬山虎延伸過來,倒是生機勃勃。
他腦子一轉,有了主意。
隔日,雲天叫人來把一牆之隔的庭院重新修整,粉刷,乒乒乓乓的聲音持續了七八日,才消停。這邊,連雲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笑着與木瑾等人告辭,木瑾微笑着把他送出門外,卻發覺他一轉身,進了隔壁院子。
吉祥幾人面面相觑,繼而又大喜:連雲在這住了将近一個月,院子裏一衆人等竟覺得安心不少。一院子的婦人,前院有個男子住着,即使是傷病員,也讓人踏實不少!再說,連雲溫雅有禮,并不曾多麻煩她們多少!且雲天幾人過來經常幫着做一些粗重活,着實省力不少。
這院子裏自木嘉走後,就不曾雇過男仆。有些活兒,都是叫成掌櫃抓着店內幾個夥計幫忙。
現下,他們竟住到了隔壁,哪有不高興的?
只是,吉祥不大高興了,熊妮也回去了,換了一個叫娟子的丫頭來,人長得是漂亮多了,但整天木着一張臉,也不搭理人,木木地跟在木瑾身後。
這才懷念起熊妮的好:人老實,整天笑呵呵,叫幹啥就幹啥,有一把子力氣。
隔天,熊二終于出現,她先是悄聲抱怨了一通,然後就說起了熊妮來。
熊二微笑,眨着眼晴說:“是麽?”吉祥漂亮的眼睛一挑,斜睨着熊二:“可不是麽?那不是你妹子?怎的要回去?就住在這裏多好!又會武功,又有力氣,我們院裏正缺這樣人......”熊二一窒,望着吉祥。
一旁的雲天擡頭望天,笑得花枝亂顫......
木瑾帶了一些東西過來探望連雲,見他雖然臉孔發白,但氣色還是不錯,遂放了心,叫吉祥端過一罐湯來:這是安嬷嬷熬的雞湯,裏面放了紅棗與當歸一些藥材,補氣血最是好!”
吉祥用小碗舀了出來,他含笑喝了。
木瑾兩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嬷嬷說,要連着幾碗才好。”
他含笑說:“好!”
喝了,雙目看着木瑾,溫聲:“此番多謝你了!”
木瑾低頭,避開他的眼睛,該死,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竟不自覺地被他吸引。她甩了甩頭,掩飾地:“無妨。無事就好!好好休息!”
她頓了頓,悄悄向他的脖子看去,發現那根紅線還在。
躊躇了半晌,還是憋出一句:“你脖子上的戒指哪來的?”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現下那個戒指并未露出來,她這麽問,......
連雲一驚,下意識地摸向胸前,卻摸了個空,戒指并沒有掉出來。
他猛地擡頭,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看着木瑾的眼睛回答:“是我一個故人的東西......”
一顆心卻是砰砰直跳。
木槿下意識地張口:“不可能!”
見連雲驚愕張嘴,忙住了嘴。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惶惶然起身告辭。
身後連雲腦子轟然一聲,震驚之下,似乎打通了什麽,:他早就應該想到的,是的,如今确認無疑。她就是木秋。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她為何對鄭家院子每個角落都如此的熟悉;又為什麽會不顧形象追打鄭路平;還有這枚海棠花戒指......
他唏噓着,拉出了脖子裏挂着的戒指,舉到眼前,眼眶發熱:佛祖沒有騙他,原來早就與她相逢了。
他笑了,笑得春花燦爛,眼睛裏暖意融融!只一會,又斂了笑憊,懊惱得直敲自己的腦殼,當時王妃給他提親,他怎麽說的?
唉......要不是王妃阻着,他可能還要問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來......
他往後靠着大迎枕,眯了眯眼,慢慢展現出一個笑容,不急,人就在眼前,慢慢來......
136怨憤
自此,安嬷嬷經常會炖了湯羹之類的送往隔壁,而熊二也經常會過來帶了黃毛出去,回來順便把這邊院子裏的一些粗重活兒也給幹了。自然,得到安嬷嬷的一碗糖水煮蛋,回去免不了被小猢狲幾人一通調笑。他也不惱,笑嘻嘻,很是受用。
日子倒也太平。經常會有一只鴿子在兩個院子之間自如穿梭,院牆上的爬山虎更加繁茂了。
與之相反,昌盛侯府世子這邊的小跨院卻是一片陰沉。
知書躺在床上,眼睛紅腫,屋子內光線昏暗,門窗緊閉。床邊小凳子上放着一只空碗,碗底依稀可見暗黑的藥湯。
小肚子又隐隐作痛了起來,她探手一摸,挪了下位子,手上黏黏的,她的眼睛又是一紅,這是沒有掉幹淨。大夫說了,要多喝藥湯,不然,會影響以後的生育。她吓住了,這幾天,直把藥給當飯吃,早三碗,晚三碗的,她恨不能整個人都泡在藥罐子裏了。
門外聽得一聲響,大概小丫頭碰倒了罐子,惹來一個婆子的訓斥聲,雖然壓低了聲,但知書還是依稀聽得幾句,心下不禁又一酸:這個王婆子,是知書小産後,梅氏從身邊調撥過來的。原說是要撥一個大丫頭過來的,喚作彩雲的。木秋一聽,當即就拒絕了,這個彩雲,誰不知道,是梅氏原本就預備作通房丫頭的。自嫁進來後,一直養在主院裏,梅氏平時出行,并不帶在身邊,但又拿着大丫頭的分例。
前次,與她一道的彩虹開了臉,成了世子的通房。這個彩雲一直未有動靜。如今,梅氏竟要把這樣一個人放到西跨院裏來,不要說是木秋,就是知書也不答應。
這回,兩人是合起力來,在世子面前一通哭訴,才換了一個老媽子來。
誰知道,這個王婆子,看着面上和藹,實則奸得很,才幾天,就找了各種錯處,打發了原來院子裏面的兩個小丫鬟,新來的兩個,唯她馬首是瞻。木秋吩咐點什麽事,這兩人都要先去問過王婆子,然後這兩人才去辦了。
木秋惱火得不行,偏又不好再在蕭亦雲面前張口,怕若了他的厭煩。
數起來,木秋已經一天數趟跑知書屋子裏來了,奈何這知書着實無力,只得作罷。
知書每次看着木秋轉身出去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她在避子湯裏動了手腳,沒想到,真的懷上了。她又喜又怕,不敢讓木秋知道,偷偷地去煎了安胎藥來喝着,卻還是被木秋發現了。
木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她直打寒戰,求情的話愣是說不出口。她看懂了木秋眼睛裏的意思,自己出門去配了藥來,在木秋的眼前大碗大碗地灌了下去,直到下腹絞痛,流出血水來,才允許她回到屋子裏面。
當日,就掉下一團東西來,三個月了,好大一團。
她當時看着盆裏的這團血肉,忽然深深地理解起當日梅氏的心情來:那種切骨的失子之痛,是深入骨髓的,旁人無法理解那種不甘、隐痛。有一瞬間,她看木秋的眼神是怨毒的,但她馬上又深深地溝下了頭:她不敢,跟在木秋身邊這麽久,木秋的手段與心機,她是深有體會的。如果她表現出怨恨的意思,她能毫不留情地提腳賣了她。木秋行事的老練、果決。她只在葉氏身上看到過。不,比夫人還要老辣。
有時,她覺得,自己就像面對一個經年老婦,凡事都得三思謹慎,稍不小心,就要出纰漏。
想想,她都覺得發毛,這府裏面很多事情,她剛探得一點消息,木秋能馬上給她說個八九不離十,好像她也跟着去一樣。
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也只能咽下這口氣,不但不能怨恨,還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木秋,把她伺候舒服了,自己才能有出頭的那一日。雖然木秋說的話未必能兌現......但她也只能強迫自己相信了。
想着,她摸索着下了床,走到門邊,挑起簾子,喚了一聲,一個小丫頭跑了過來,她吩咐:“再去煎一碗藥來,待會子要喝。”
小丫頭答應着跑去了,那邊屋門一開,走出王婆子來,斜眼看着知書,陰陽怪氣地:“喲,姑娘起來了,這是要大好了?”
知書看着那對面窗戶一聲響,立即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勞媽媽惦記。真是煩勞了。待我好利索了,定請媽媽吃酒。”說着,放下簾子,退回了屋子裏面。
王婆子哼了一聲,順手拉過一把小板凳來,坐下,從懷裏面摸出一把炒豆來,悄悄地往嘴裏塞了一顆,心內不屑:這個知書,明着這胎是被秋姨娘給落下來的,倒也不見氣。又轉念一想,這也是個有成算的,要不,怎麽就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懷上了呢?可見,這兩個也并不是如表面上那般看去一團和氣。
想到梅氏的吩咐,她抖了抖肩,提起精神,提了竈下一個食盒,往大廚房去了。
身後,木秋關上了窗戶,繼續繡着手中的一方帕子,這是給蕭亦雲的。沒有法子,得讓蕭亦雲時時惦記着自己,這身邊就得有東西随身帶着。這帕子快做好了。
她嗤笑,真是什麽人什麽命,這一手的陣線倒是給她練了出來,現在給他做襪子、香囊這些貼身用的東西,打發着時間。原來這些活一直是知琴做的,知琴這個丫頭一手的好針線活。
她苦笑,身邊的四個大丫頭,是葉氏給她精心挑選的,知書管賬、知琴善繡、知畫善烹、知棋擅......
這些都便宜了木槿......
她看了一眼窗外,現如今,知書倒是跟着她,但已經不是原先那個知書了,竟敢肖想她不應該想的東西。這會子,竟然瞞着他,偷偷懷了胎。
原先那些個伶俐都去哪裏了?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看樣子,這是振作起來了。也好,她還算識趣。不然,她只能換人了,身邊留有一個對自己懷有異心的丫頭,可不是什麽好事。
忽然,身下一熱,她一窒,臉孔耷拉了下來:這月的月信又來了......
137煩惱
金秋十月,天氣晴好。京城上空,萬裏無雲,一行行大雁從上空飛過,消失在遠方。京城的桂花漸次開了,空氣裏彌漫丹桂的清香。
幾輛馬車從城門口相繼馳出,往官道上馳去。官雁翎早從車廂裏鑽出,騎到了馬上。跟着馬車并排走着,很是高興。不時與車廂裏的木槿與古麗娜說着話。
古麗娜陪着木瑾坐在車廂裏,羨慕地看着馬上的官雁翎,很想出去騎馬,她的馬術可是一等一的。但是,自到了京城以後,就鮮少騎馬了。像今兒這遭,還是她再三央着英浩,才允了她出來游玩,但騎馬,就算了。不然,被王妃知道,她又得挨一頓訓。
後邊,遠遠綴着王府護衛。
此番去的是東郊別苑,那是恭王府的産業。不過半日的腳程,就到了。遠遠地望去,四周風景甚好,很是清靜。
幾人一陣歡呼,進了莊子。
裏面很是寬闊,馬車直接趕了進去,到得近前,早有侍女上來,拿凳子的、搬腳踏的,一陣忙亂。幾人相繼下了馬車,此行,每人只帶了一個随身丫鬟,這裏早有吩咐下去,前一日,就人手調配齊全。
木瑾因為跟了官雁翎,就帶了知畫出來。知畫做的一手的好點心,剛剛在車子裏拿了那荷餅給大家吃了,都說好。
幾個小姐一人一間房,但古麗娜卻是吵着要與英浩一間房子。木瑾與官雁翎俱睜大了眼睛:都說番邦兒女豪爽,但這樣直接的,還真是......
趙英浩拉過古麗娜,小聲說了一會,古麗娜嘟着嘴走了過來。
木瑾與官雁翎相視一笑,木瑾拉過她,打趣:“古麗娜,今晚與我睡一起,可好?”
古麗娜驀地睜大了眼睛,驚喜地:“真的?”
說着,一把抱住木瑾的肩膀,咯咯笑着:“這下好了,浩哥哥還不肯陪我。早知道有你陪着,我還纏着他作甚?”
木瑾與官雁翎均是臉孔一紅,剛才是她們自己想多了......
很快,吩咐丫鬟去把東西給搬過來,被褥并在了一處,正嘻嘻哈哈地收拾着。誰知道,房門一響,官雁翎抱着個枕頭,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說:“我們三人一起睡。”
木瑾......
吃了中飯,幾人去塘邊垂釣。這裏一條河自莊外引入,溪水潺潺,很是清澈。只有幾條小銀魚在游動,釣了一會,官雁翎幹脆脫了鞋襪,下到溪水裏去,拿來抓籬去撈,卻哪裏撈得着?只弄得一身的水。一旁的古麗娜也學樣子脫了襪子,正要下去,卻是老遠看見身邊丫鬟過來,忙重新穿上,老實坐回溪邊,雙眼羨慕地瞧着水裏的官雁翎。
木瑾見了,眼睛閃了一閃,一努嘴,知畫上前一步,木瑾在知畫耳邊吩咐了一聲,知畫點頭,跑了過去,迎上古麗娜那個侍女,拉着她不知說了幾句什麽,兩人跑去了。
古麗娜一見,三兩下扒了腳上的鞋襪,歡呼一聲,就下了水。冰涼的河水刺激得她又笑又叫。官雁翎也是高興,踩着河水過來拉了古麗娜往深水裏去,古麗娜既新鮮又害怕,戰戰兢兢地拽着她的衣襟往前面摸去,不時驚叫一聲,又回頭看一眼木瑾。
兩人大呼小叫要拉木瑾下來,木瑾搖頭,兩人忽然撩起了水來,木瑾閃避不及,被淋了一頭的水,擡頭看着站在水中大笑不止的兩人,再也顧不得矜持,三兩下甩了腳上的襪子,也下了水,高舉雙手向兩人抓去......
三人玩得瘋了,衣裳盡濕,看看天色,怕有人過來,紛紛往岸上走,木瑾走在最後,忽然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整個人撲在了水裏,連着喝了好幾口水。官雁翎急忙一把撈起了她,卻見木瑾雙眼呆滞,好似失了魂一般。吓了一大跳。古麗娜也叫了她好幾聲。
木瑾剛才有一霎那的失神,上次荷塘事件已經在她心裏留下陰影,剛才這一下子落水,那巨大的恐懼立即湧現,好似又陷入了那無邊的黑暗當中,那種無奈,驚懼像網一樣,立時密密地纏上了她。
她怔怔地看着官雁翎說:“官姐姐,你可會凫水?”
官雁翎一怔,馬上翹起嘴角;“當然!我當年在赤水河,能連續游兩個來回,不過大哥比我還厲害......你問這個幹嗎?”
木瑾一邊往岸上走,一邊說:“有空,你教我吧。”
“好啊!好啊!”官雁翎哪有不答應的,古麗娜也拉着官雁翎要一起學,不過,她提了一個要求,就是叫官雁翎想辦法,把她身邊那個侍女給支開。
她苦着臉說,那是恭王妃的人,派來教她規矩的,可不能讓她給知道了,不然,回去恭王妃又要罰他一月不許與趙英浩見面。
這樣啊。官雁翎與木瑾兩人忙滿口答應。
入夜,木瑾與古麗娜擠在榻上,旁邊腳踏上睡着官雁翎,三人唧唧咕咕地說着話,哪裏睡得着。
官雁翎忽然問古麗娜:“古麗娜,你是嫁給趙英浩了嗎?”
木瑾一窒,這個官雁翎,什麽話都問。
古麗娜沉默了一下,就在木瑾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忽然幽幽地開口了:算是吧?在我們草原人那裏看來就是嫁了,但是,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并沒有得到我阿爸阿媽的祝福。”
“可是,趙英浩并沒有娶你呀?在外,他還是單身公子!”官雁翎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又添了一句。
這回,木瑾也在心裏贊同:趙英浩确實是未娶正妻,這古麗娜跟着他,沒名沒份的,連個妾室都算不上。這個趙英浩,是欺負古麗娜不知情麽?
古麗娜語聲歡快:“我知道的,浩哥哥說了,他要娶我作妻子,要給我一個你們漢人的盛大婚禮。”
官雁翎“哦”了一聲。
木瑾卻是不大樂觀,要給,早就給了,恭王府是何等樣的人家。王府二公子,怎麽會允許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成為嫡妻?
看着暗夜中,古麗娜微微泛光的臉龐,木瑾壓下了心中的擔憂,笑着說:“古麗娜,你會如願的。”是的,也許,趙英浩對古麗娜情有獨鐘,再說,他又不是嫡長子......
138友誼
接下來兩日,木瑾與古麗娜跟着官雁翎在正午時分學泅水。
古麗娜悄悄與趙英浩說了,選了一段子河道,邊上用布幔圍了,一連幾天都泡在水裏。正午的陽光曬下來,倒也不覺得冷。知畫又去廚房煮了大鍋的姜湯給她們幾個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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