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買酒
張良見餘子式與胡亥的境況着實是慘了些,一咬牙豁出去了,揚袖抵上葉靜的劍氣,勉強擋了一陣。
胡亥趁着喘息的間隙從地上站起來,擡手狠狠抹了把唇角的血,忽然聽見耳邊一道蒼老淡定的聲音響起。
“拿劍。”
胡亥皺眉望了眼魏籌,随即聽見老頭不耐煩的聲音,“對,就是你,拿劍。”
胡亥根本沒有劍,在深宮中學劍太容易被人發現,他只修內力從不碰劍術,手上連拿劍的繭子都不曾有。餘子式也注意到了,望向魏籌低聲焦慮道:“瞎子,他不會用劍!”
“不會那就學啊!”魏籌猛地吼了聲,那一嗓子差點吓着餘子式。老頭抵着龍淵劍對着胡亥冷笑道:“你傻了?拿劍!”
這邊張良見這群人半天光喊聲沒動靜,手上實在是撐不住了,猛地退了數步,護住心脈避了一記,恰好跪在了魏籌身邊。他擡眸望着越打劍氣不弱反盛的葉靜,內心一時有些崩潰,下意識就叨了一句,“這人入邪道了吧?”
他剛一說完,葉靜眼睛一瞬間眯了起來,殺氣驟漲。魏籌二話不說,扯下鞋就朝甩了張良一臉。
葉靜殺了九位葉家劍聖後,因為葉家大弟子怒極的一句“邪道孽畜”,直接屠了葉氏滿門啊!
殿中劍氣皺漲,地底下的劍氣翻滾不息,葉靜擡手,劍氣凝聚成劍形,一柄長劍懸在他面前,他眼中終于起了冰冷的殺意。
胡亥擋在餘子式面前,剛想伸手凝聚內力,忽然迎面一只鞋子狠狠朝他甩了過來。胡亥側頭避開,緊接着就聽見魏籌異常嫌惡的聲音,“把內力收了!你這一身都是些什麽玩意?全收了!”
下三濫的劍士教出來的二流內家功夫,有那麽點劍道的意思,但是不修氣機也不修劍勢,不倫不類。到最後只修了一身悍然的內力,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感覺到葉靜的氣息波動,魏籌對着胡亥罵道:“你愣着幹什麽?不用內力就不會打了?”
胡亥明顯是沒跟上魏籌的思路,見着葉靜數道橫行劈斬的劍氣,下意識還是用內力去擋,卻生生給魏籌一嗓子吼得收了內力,略顯狼狽地低身避了一避。魏籌感覺到胡亥的困境,覺得一時也是頗為心塞,他吼道:“找你的劍!人家光憑劍氣就鑄了把劍,你的呢?”
胡亥望着迎面而來的浩蕩劍氣,試着伸手凝起劍氣,卻一無所獲。眼見着葉靜的劍氣越來越近,他眼中墨色越來越深,周圍劍氣卻仍是毫無起色。
他根本控制不了劍氣。
“控制不了就跑啊!”魏籌吼了一嗓子,劈頭蓋臉罵道:“你跟個傻子一樣站着是為了給人砍啊!”
魏籌話音剛落,胡亥立刻側身堪堪避開。袖子被葉靜狠狠斬下一截,直接給劍氣震碎了。胡亥剛退後站定就聽見魏籌的聲音,“感受你的氣機,氣機與劍共鳴才有了劍氣,找你的氣機,找你的劍。”感覺到胡亥的氣息又滞住了,魏籌猛地吼道,“你倒是找啊!”這孩子瞧上去還挺機靈的,怎麽一學起來就跟個廢物似的。
胡亥給魏籌一嗓子吼得回了神。
葉靜的劍勢越來越利,他沉了眸子,直接一揚手,數十把劍氣凝成的劍朝着胡亥斬去,這一記幾乎不可能避開,要麽扛,要麽死。
胡亥眼中倒映着那越來越近的密集劍氣,望了眼身後不遠處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餘子式。
滿殿的劍氣,殺意,氣機。
望着身後餘子式,極致的冷靜讓胡亥耳邊的世界都靜了一瞬。
什麽是劍?什麽是劍道?他似乎一瞬間忘記了所有學過的東西,望着那張臉,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絕不能退,半步都不能退。
生平第一次,胡亥覺得自己輸不起。一念起,眼中越發漆黑深邃,似乎斬滅了所有的光亮,他忽然就感覺到了魏籌所說的氣機。
劍道分為兩重,劍招與劍意。劍招加氣機就是劍意,原來所謂氣機,不過一念而已。
世上可通天地的,從來只有人心一念。
一直在留意胡亥的魏籌倏然擡頭。
胡亥身上的氣息波動忽然消失了,魏籌手底下的劍氣驟然掙開,他收手撤劍,拽過一旁的張良往後一掠數丈,前所未有的利落。耳邊一聲劍嘯,悠揚清越,極遠處山峰之上九鼎忽然雷鳴震動不已。
魏籌扶着龍淵得意了笑了,他一直折騰胡亥來着。其實哪裏需要找什麽劍啊?春秋名器,從來都是劍尋人,根本沒有人尋劍這一說。真當他手中的龍淵劍是他千辛萬苦尋來的?道在手中,劍在手中,這才是非凡造化。
葉家劍潭極深處,隕鐵玄石所制的劍匣裂開一條縫,剎那間劍潭中萬劍齊鳴,一時間劍氣幾乎要掀了整座玄武山。
絕跡江湖數百年的春秋第一名劍,湛盧橫空出世。
魏籌按下腰間受到氣機牽引雷鳴不已的龍淵劍,冷冷一笑。小子,劍是在你手上了,拿不拿得穩,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湛盧,那可是一劍能斬九州氣運的帝道之劍。
漆黑長劍震開劍匣劃水而出,胡亥忽然扭頭望向長生閣外,青峰大霧,一劍劃過蒼穹,穿雲破空直指他面門而來。四蕩的劍氣直接震碎了滿殿的長劍,葉靜收袖猛地退了一步,一擡頭,黑衣的少年已經穩穩握住了漆黑長劍,他立在原地,當着所有人的面,手中長劍出鞘半寸。
玄武山底下的劍氣瞬間平了,前一刻還劇烈翻騰的劍氣驟然平靜,整個大殿都靜了下來。
那是少年生平第一次執劍。
餘子式看得一怔,少年執劍的樣子,有如帝王君臨天下。
沒有冠冕,沒有玄服,沒有朝臣,少年一無所有,可他的确是真正的帝王,他腳下有山河雌伏。
葉靜望着胡亥的樣子愣了一瞬,良久才看着少年手中漆黑長劍輕輕道了兩個字,“湛盧。”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擡手,藍色劍袖裏振出劍氣。
葉靜這一生,從沒有退過,即便是死。
兩人長劍對上的那一瞬間,甚至沒有任何的停頓,胡亥擡手直接劈開了葉靜的劍氣,手一送湛盧輕輕抵上了葉靜的咽喉。
一招而已。
“你輸了。”胡亥的聲音很平淡,沒有什麽嚣張更沒有什麽嘲諷,他甚至沒有殺葉靜。
葉靜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無所謂地點了下頭,擡眸望着胡亥輕輕笑了笑,依稀還是從前那位性子溫和的葉家小師叔,他開口淡然道:“對,我輸了。”沒什麽好不服的,湛盧是天子劍,萬劍之宗,自問世起未嘗向一人臣服。少年沒有入劍道,是劍道向他臣服了。天下劍道中人,但凡用劍,就不可能贏了湛盧。
他輸了,卻也是輸得坦蕩,哪怕是死了,也沒什麽不甘心的。
胡亥望了葉靜一會兒,忽然擡手,收劍入鞘。
他回身走到餘子式身邊,将人輕輕扶起來,輕聲問道:“先生,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傷着?”
餘子式搖了下頭,“我沒事。”胡亥緊緊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放心,餘子式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拿袖子一點點将胡亥臉上的血跡擦幹淨,“真沒事。”
魏籌聞聲輕輕扯出一抹笑,世上之人拿劍容易,放下劍卻是很難,這湛盧,少年竟然當真穩穩握住了。
所謂湛盧,其實真的握在手上,不過一柄玄鐵長劍而已。殺人的從來就是人,不是劍。
魏籌上前一步,拍了拍餘子式的肩,悠悠道:“別費工夫找九鼎了,湛盧劍斬天下六合氣運,這劍可比九鼎值錢多了。”說着話,他拖着一旁陷入沉思的張良就往山下走,這小子的衣服一摸就是上好材質,拖着他去山下買酒肯定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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