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五十九個前男友
黎諄諄頓住腳步, 感受到架在自己頸上的冰冷劍刃,她緩緩垂眸,似是譏诮地笑了一聲:“掌門呀,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鹿鳴山掌門應該去綁的人是荀夫人, 而不是她。
看來他還是想要垂死掙紮一番, 妄圖倒打一耙, 誣陷她與‘妖怪’君懷同謀。
果不其然,鹿鳴山掌門一聲冷喝:“你個妖怪,綁我女兒不說, 還殺了那些前去營救我女兒的上百宗門弟子……”
他似是特意咬重了那‘上百宗門弟子’,意圖将五岳六洲其他宗門也拉進了渾水中。
當日下山去救荀夫人的數百人,除了魏離,剩下的幸存者都是不倦宗內的人,不論黎諄諄, 南宮導,張淮之, 班十七還是王徽音, 他們在此次宗門大比中報名時填寫的都是一個門派。
魏離既然跑了,便說明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他是去逃命了,又怎麽會站出來證明鹿鳴山掌門說了謊。
只要将黎諄諄打成君懷的同謀, 那不倦宗的衆人也自然而然就成了黎諄諄和君懷的同夥, 就算他們道出那日在山下發生的一切, 也沒人會相信他們的話。
假話傳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的,誰會知道那些前去救人的弟子是被鹿鳴山掌門所殺?
鹿鳴山掌門頓了頓, 厲聲道:“如今竟還勾結同謀, 脅我妻母威逼!此心可誅, 其行可滅,來人啊!給我将他圍住!”
他的嗓音渾厚,氣勢逼人,仿佛站在擂臺上脅迫他妻母的君懷真是個劣跡斑斑,喪盡天良的妖怪。
黎諄諄聽出了他的意思,他是準備棄妻棄母,犧牲她們的性命,保全自己和鹿鳴山的名聲了。
倒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也難怪會給三大家族出那壞主意,讓他們請來魔修設陣對付君懷,将其剝骨抽筋,剔除鹿靈,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鎮封在鹿鳴山上的禁地之中。
随着鹿鳴山掌門的話音落下,原本坐在觀看席上的鹿鳴山弟子陸續從雲層堆砌的座位上飛了下來,将那站了君懷的擂臺層層圍住。
君懷面色不改,他放下手中的黑匣子,用足尖微微一挑,黑匣子被踢開蓋子,從匣子裏咕嚕嚕滾出了三個血淋淋的腦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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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薅住鹿鳴山掌門夫人的頭發,彎唇笑道:“南良德,怎麽不跟你兒孫打個招呼?”
那三個人腦袋,分別來自鹿鳴山掌門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子。大兒子已是娶妻成家,孫兒便是他的孩子,小兒子和孫兒的年歲差不多,還是個稚童。
黎諄諄明顯感覺到鹿鳴山掌門的動作僵了僵,他似是哽咽了一瞬,那抵在她頸上的劍刃便向內橫了橫。
劍刃如秋霜,可吹毛斷發,那寒刃不過是貼蹭到她的皮膚,便割出一道細長的血口子來,細小的血珠子凝成大顆,蜿蜒着從傷口慢慢淌落。
密密的疼痛漸漸蔓延開來,黎諄諄抿緊了唇,忍住痛,并未動作,也絲毫沒有要反抗的意思。
鹿鳴山掌門暫時還不會殺了她。
他并不清楚她手中還藏着幾個鹿蜀族人,最多就是覺得她和君懷共同密謀算計了他,還不至于傻到用她來威脅君懷。
用劍抵着她,不過是想告訴旁人,她是君懷的同夥,她口中的話不可信。
因此即便再是憤怒難耐,他也不會直接殺了她,他還要從她這裏拷問出鹿蜀族人的下落,更要從她這裏審問出被滅口的人裏還有沒有其他幸存者,以免後患無窮。
鹿鳴山掌門手抖了沒兩下,便又重新穩住,将劍刃指向了君懷:“你個妖怪!殺我弟子上百,今日又殘害我兒孫,我必将你千刀萬剮,尚可解心頭之恨!”
“他殺你弟子,你便去找他報仇……”班十七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眯起眼來,嗓音微冷,“你綁我弟子作甚?”
鹿鳴山掌門被班十七奇怪的裝扮吸引了一瞬的目光,緊接着便反應過來:“你是這同謀的師尊,還是不倦宗的掌門?”
“什麽同謀。”班十七輕笑一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乖徒兒和他同謀了?”
鹿鳴山掌門毫不退讓,将對準君懷的劍刃移向了他:“若非同謀,她怎會知曉我遭那妖怪設計,進了幻境之中?”
“張口閉口就是妖怪,你跟他到底誰是妖怪?”班十七迎上那劍刃,擡手一握,便聽見鹿鳴山掌門手中寶劍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而後劍身便如同摔裂的鏡子,四分五裂的斷成了一寸一寸,嘩啦啦墜在了地上。
鹿鳴山掌門先是怔了一瞬,待他反應過來自己玄鐵打造的極品寶劍被班十七徒手捏碎了,眼下的肌肉隐隐抽搐着,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
這不男不女的怪物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往日怎麽沒注意過有什麽不倦宗?
鹿鳴山掌門不欲與班十七多做糾纏,單憑班十七可以用手捏碎他經過烈火千錘百煉,削鐵如泥的極品玄鐵劍,他便知十個自己加起來也不是班十七的對手。
“她是不是同謀,待我抓住妖怪,一審便知。”他語氣似是緩和下來,但态度還是堅決,“今日宗門大比,五岳六洲大大小小的宗門弟子皆在此處為證,若她是清白,我自會還她清白……”
話音未落,鹿鳴山掌門面前就多了兩個人。
他們一人着玄袍,一人穿紅袍,明明兩人容貌瑰麗,猶如瓊枝玉樹的貴胄士族,此刻的表情卻森然冷冽,再配上那血跡斑駁的面容,便顯得有些滲人。
“放開她。”
南宮導胸膛前的青鋒劍還未拔出,此時帶着劍站在黎諄諄面前,一說話嘴角就往外溢血,竟是有一種滑稽的詭谲感。
便像是剛下了地獄的索命惡鬼。
而張淮之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身上的衣袍褴褛,喜服被血侵染得深紅,站直身子已是勉強,面色病态的蒼白,活似中式恐怖片裏的新郎。
“別碰我夫人。”
這兩人方才在擂臺上拼得你死我活,此刻倒是異常的和睦團結,頗有要與鹿鳴山掌門拼命的勁頭。
鹿鳴山掌門哪想到黎諄諄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還難纏,他正要說什麽,便聽見女子憤憤不平的嗓音:“你這人怎麽倒打一耙,君懷明明是鹿鳴山的守護者!”
“若不是你們內城三大家族意圖侵占此地,加害君懷與他的族人,将鹿鳴山上自由的靈物馴養成靈寵買賣交易,他怎麽會綁走你女兒,脅你妻母,殺你兒孫?”
王徽音的嗓門又尖又厲,她大抵還是有些畏懼鹿鳴山掌門,尾音止不住輕顫:“君懷根本不是妖怪,那日下山去救你女兒,我也跟着一起去了……”
“殺了那些弟子的人不是君懷,他只是用幻境困住了我們,真正殺人的兇手根本就是你!”她伸手指向鹿鳴山掌門,“你想栽贓嫁禍到君懷身上,好讓君懷成為十惡不赦的罪人,如此這般後,他不論說什麽都沒人信了,你便可以掩蓋你過去的罪行!”
“善惡終有報,君懷不是妖怪,他是鹿蜀一族的王,諄諄也不是同謀,只有你是最壞的壞人!”
王徽音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明明心存膽怯,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她卻還是站了出來,将自己聽到,看到的事實都說了出口。
黎諄諄抿住唇,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大抵是因為她不曾對這裏的任何人,抱有過任何期許和信任。從鹿鳴山掌門将劍刃架在她頸上的那一刻,她下意識便在思索是否需要自救,卻未曾想過她身後還有班十七,南宮導,張淮之和王徽音這些人。
此刻見他們一個個站出來,她心底便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她在穿書後的第一個世界,系統綁定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請宿主不要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而後黎諄諄就想到了她被南宮丞綁架的那一日。
那是她和南宮導分手的第十天,都說胃是情緒器官,她以前吃嘛嘛香,胃口賊好,現在卻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硬生生給自己熬進了醫院裏,病了一場。
出院的時候,她收到一束鮮花,鮮花的卡片上用着南宮導的字跡,寫下一行地址,并寫着希望和她好好談一談。
黎諄諄在醫院門口怔愣了許久,前思後想,深思熟慮,猶豫了整整半個小時,還是忍不住,十分沒出息地給他撥了電話。
但她打了很多遍都是無人接聽,便只好打了出租車前往卡片上的地址。
到了地方下了車,她才知道地址是A市廢棄了許久的廢鋼廠。雖然是白天,黎諄諄往前走了走,見廢鋼廠外荒涼無人,便想要折返回去。
一回頭,她便撞上了等候已久的南宮丞,他身後還跟着一幫衣着怪異的混混青年,十幾人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将她團團圍住。
身在法治社會中長大的黎諄諄,從未想過有一天電視劇上的綁架情節會出現在自己身上,她更未曾想過卡片上的字跡是受人冒充。
當他們沖上來的那一瞬間,黎諄諄腦子宕機了,似乎是一片空白,而後緊接着便浮現閃過‘撕票’‘先奸後殺’等恐怖的字樣。
她強裝鎮定,被按在地上時,還不忘與南宮丞周旋:“你有什麽事情可以好好說,一切都好商量。”
“怎麽,不認識我了?”南宮丞蹲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我們可是高中同學啊,論起輩分來,你還得随南宮導喊我一聲哥。”
黎諄諄這才知道,原來南宮丞是南宮導同父異母,擁有血緣關系的哥哥。
她慌張過後,試圖與南宮丞談判。但南宮丞直接讓人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拖進了廢鋼廠內。
在被綁架了十個小時後,黎諄諄發現南宮丞并不準備對她怎麽樣,他似乎是只圖錢,且不想将事情鬧得太大。
直到傍晚的時候,南宮丞撥通南宮導的電話,在手機接通後,他點開了免提,那頭傳來冷淡磁性的嗓音:“誰?”
熟悉而簡短的聲音,只一個字,便已是讓黎諄諄忍不住落下了淚。
她嘴被堵住,又封了膠帶,咿咿呀呀發不出聲音來。南宮丞撕開膠帶,動作粗魯,扯得她皮膚泛紅,她卻顧不得太多,勉強吐出嘴裏的布條子,帶着哭腔道:“是我……南宮導,救我……”
只這麽一句,南宮丞便又将她的嘴封上了。
他慢悠悠地笑着:“你女朋友在我手裏,不準報警,準備好五千萬的現金,按照我的要求投放在指定地點……”
南宮丞交待完自己的要求後,又惡狠狠補上一句:“你要是識趣就乖乖按照我說的做,我絕不傷她,但你要是敢報警,她就死定了!”
南宮導似乎沉默了一瞬,很短很短,而後便聽見他道:“好。”
或許是因為南宮導從來都是對黎諄諄有求必應,以至于黎諄諄聽到這個“好”字時,便天真地以為她有救了。
有時候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特別是當有了承諾後,期待承諾實現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極為難熬。
黎諄諄終究是沒等來南宮導救她,他根本就沒有準備五千萬,他報警了。
其實她本來也不該期待的,畢竟那時候他們已經分手了。可當她躺在病床上,明明擁有意識卻無法蘇醒,在無邊無盡黑暗中游離了三年的時候,每每想起這件事,心髒便會陣陣絞痛。
大抵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黎諄諄失去了信任別人的能力。而在系統提示過她後,她更是将這句話銘記在了心裏,時不時就要提醒自己一遍。
——沒有任何人和事值得期許,也沒有人值得她真正相信。
黎諄諄心底的異樣只短短存在了一剎那,很快便消散不見了。她聽見鹿鳴山掌門隐隐發怒的嗓音:“休要在此血口噴人,我瞧你也是那妖怪的同夥!”
“到底怎麽回事,什麽守護者,什麽鹿蜀族人,這個說胡話的女子是誰?”
“也是不倦宗的弟子,晌午時還參加過音修的比試,那一手琴彈得慘不忍睹,令人發指。”
“這個不倦宗從來都沒聽說過,他們說的話可信嗎?”
“你說可不可信,咱們宗門都建立數千年了,旁人說幾句蠱惑人心的妖言,便要當真,那大家都去散播謠言好了!”
将擂臺包圍住的衆鹿鳴山弟子,忍不住議論紛紛,但比起忽然冒出來贏了宗門大比的不倦宗,他們顯然還是更信服鹿鳴山掌門人的話。
黎諄諄瞥了一眼虛虛架在她脖子上,斷的只剩下一小截的劍身,她垂下視線去,指尖不動聲色地勾出一張符咒來,啪的一下貼在了自己腿上。
今日複仇的主角原本應該是君懷,此刻卻莫名将衆人的焦點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繞來繞去說什麽同謀不同謀,真是本末倒置。
若不是君懷籌謀這麽久,定是要親手報了仇才能罷了,她早就一張符咒貼在鹿鳴山掌門身上,掙脫桎梏了。
她口中念了一聲咒語,衆人只聽見‘哐當’一聲,便見那成為衆矢之的黎諄諄,變成了一顆……沉甸甸的石頭。
她重重砸在地上,正巧砸到了鹿鳴山掌門的腳背上。他被砸得猝不及防,方才還怒不可歇的面龐頓時漲紅,明明疼痛難耐,卻還是顧忌掌門顏面,硬生生将一聲痛呼咽了回去。
“……”
顯然班十七,南宮導和張淮之也是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他們好似沉默了一瞬,而後便聽見王徽音捂着嘴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低笑。
鹿鳴山掌門又氣又惱,卻又拿變成石頭的黎諄諄無可奈何,只能先作罷,紅着一張臉瞪回君懷:“妖怪!你與你的同黨,今日一個都休想離開!”
“給我……”他話還未說完,荀夫人卻不知何時從高臺上奔了下來,遠遠便帶着啜泣的嗓音打斷了他,“君懷……住手!不要傷我母親和祖母!”
她想要跳上擂臺,卻被鹿鳴山弟子拉住。君懷看向荀夫人,目光冰冷又陌生:“我那日帶走你,将你藏到山腳下,你可看清楚了你父親如何雇兇殺人?”
聽聞此言,鹿鳴山掌門神色一凝。
荀夫人與君懷說話的口氣,明顯就是與君懷認識。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被君懷藏到了山腳下,親眼目睹了死士們殺人的全過程。
荀夫人睫羽輕顫:“我……”
“南風,你看看你死去的兄弟侄兒,你再看看你的母親和祖母!”鹿鳴山掌門忍不住道,“他與同謀串通起來血口噴人,便是想毀了鹿鳴山宗門,你再哀求他也無用,我們怎能為了小情小愛,便向他這般殘忍嗜血的妖怪妥協?”
沒等荀夫人說話,一句“妥協”便似是已經将她的出路堵了幹淨。仿佛不管她接下來說什麽,那都是為了救她母親和祖母說出來的謊言和妥協。
他這是已經決定了要犧牲她們,只要能保全他自己和鹿鳴山宗門的名聲。
原本荀夫人還在猶豫說與不說,此時見父親這般絕情,她挺直了脊背,顫聲道:“我看清了。”
“方才那不倦宗的女弟子所言不假,當年三大家族為侵占鹿鳴山,便依照我父親的提議将鹿蜀王君懷,囚在魔修所設的陣法中數千年。”
“他們殘害鹿蜀族人,将其鹿靈制成凝元靈草,以殘暴的手段馴服鹿鳴山上的動物……”
荀夫人閉着眼,細數三大家族和父親一同犯下的罪行。直至她說到她如何目睹父親私下纂養的死士埋伏在山腳下,将那些無辜的修士們殘害,鹿鳴山掌門終于忍不住上前,擡手扇了她一巴掌。
他這一掌剛好扇在荀夫人的鼻梁上,将她打得鼻血橫流,臉頰也迅速高高腫起一片紅印。
君懷眼眸微縮,攥着鹿鳴山掌門夫人頭發的手掌一緊。
荀夫人擡手擦了擦人中處流淌下來的鮮血,她明明在哭,卻哭出了滲人的笑聲:“父親,你的手勁比起荀嚴差遠了。”
荀嚴是荀氏家主的大名,原本沉寂下去的空氣中,再次因荀夫人的話激起了一層狂瀾。
這一次,不止是鹿鳴山弟子,連五岳六洲其他宗門的掌門和弟子們也禁不住喧然。
旁人的話自是可以不信,但荀夫人作為鹿鳴山掌門之女,又是荀氏家主的夫人,她親自出口佐證,将其中細節娓娓道來,這便由不得人不信了。
“婦人之仁!你以為你替他作僞證,他便會放過你母親和祖母嗎?”
鹿鳴山掌門試圖力挽狂瀾,怯懦慣了的荀夫人此時卻毫不避讓:“父親口口聲聲說我作僞證,你可敢讓他們進到荀家老宅,看一看鎖妖塔裏關押的都是什麽妖怪?”
所謂的鎖妖塔,那一層層中關押的根本不是什麽兇獸,而是她父親這些年為荀氏家主從鹿鳴山上捕殺來的奇珍異獸。
他們試圖馴服異獸,若是馴服不了的獸類,便将其囚在鎖妖塔內,用以繁殖或是飼養為食物,飲其血,啖其肉,便可延年益壽,提升修為。
那些異獸便如鹿蜀族人般,早已化作人形,而她父親為了讨好大三家族的家主,時常會私下籌辦一些宴會,逼迫化人的異獸們如同妓子般服侍他們。
荀夫人不是不知道,可她自己都活得窩囊擡不起頭來,又如何能幫到她們。
便如同她上次對黎諄諄所說的話——我此生做過最忤逆的事情便是救下君懷,但我從未後悔過。
荀夫人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救下的人是君懷,早在她壞了陣法,救出君懷,替他隐匿行蹤時,她便已經料到會有今日。
鹿鳴山掌門哪裏想到她會搬出鎖妖塔來,他一時間語塞,竟是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質問。
這短暫一瞬的沉默,落在衆人眼中,便像是佐證了荀夫人方才所說的一切。
“君懷,我還了你清白,我全部說了出來……”荀夫人此時臉頰上布滿淚痕,呼吸極重,“我求你……求你不要動我母親和祖母,她們是無辜的……”
她自小跟着祖母一起長大,後來被接到了父親這裏,便被養在了母親身邊。
這兩人對她而言是極重要的人。
君懷低着眸,似是笑了一聲:“無辜?”
“我的族人不無辜嗎?”他問道,“你可知我的姊妹兄弟是如何死在了你父親手裏?你的兄弟侄兒至少還有屍首,可我的親人,我的族人,全都被他扒皮抽骨,飲血啖肉,死無葬身之地!”
若非是黎諄諄那一封信和攥在她手中的幸存族人,君懷本是準備造個幻境出來,趁着這些人沉溺幻境無法反擊時,将整個鹿鳴山沉海,與修仙界各個宗門的所有人同歸于盡。
這是他們該遭受到的報應。
“你要怎麽樣……才能放過他們?”荀夫人癱軟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她垂下的睫羽顫了顫,“以我的性命……換她們的性命,夠不夠?”
君懷怔了一瞬,還未反應過來她話語中的含義,便見她不知何時攥住了那碎了一地的劍片,神情決絕地割向了喉嚨。
她的動作如此之快,像是在私下裏演練過千遍萬遍,即便君懷揮出暗器,想要攔下她自刎,卻也是遲了一瞬。
鮮血噴湧如注,頃刻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是不準備活的。
那割在頸上的血口子又深又長,她雪白的衣裙綻開大朵大朵絢麗的血玫瑰,挺直的脊背微微軟了下來,緩慢地朝着地上栽去。
可她并沒有倒在地上,君懷接住了她。
“南風……”他下意識伸手捂住她噴血的頸,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那血就似是開了閘的洪水,沿着他的指縫不斷向外滲着。
她聽着他顫抖的嗓音,染血的細指輕輕叩在他的臉頰上,唇畔似是揚了揚。
她不能要求他放下血仇,便只能以命換命,希望他看在往日情分上,饒過她至親至愛的人。
“不要……南風,不要……”
他倏而記起初見那時,她問他叫什麽,他理也不理她。
後來她破壞了囚住他的陣法,将他救了出去,她日日照顧他,為他擦身,為他敷藥,再沒有問過他的名諱。
直至他養好了傷,離去那一日,他告訴她:“我叫君懷。”
她問:“君懷,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詩?”
他沉默了片刻:“……什麽詩?”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她笑着道,“我叫南風,很高興認識你。”
他以為她不過是随口一提,卻不想如今竟一語成戳。
君懷渾身都在抖,他的黑袍上滿是她溫熱的血,被風一吹,便也涼了。
她唇畔的笑被定格。
荀夫人終于做回了南風。
可君懷也永遠失去了南風。
……
大抵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已是超出了衆人的認知範圍,整個場地內猶如墳地般死寂。
面對南風的死,鹿鳴山掌門也只是怔了片刻。母親年歲大了死了便死了,兒女沒有了可以再生,妻子沒了可以再找,什麽都不如殺了君懷保住名聲來得重要。
他舉起手中殘劍來,意圖趁着君懷失神之時不軌。
手臂還未剛剛舉起,便被班十七擡手按住了。班十七手下沒用多大的力氣,輕松捏碎了他的手骨,只聽見鹿鳴山掌門一聲凄厲的慘叫,那半截殘劍墜了下去。
“想陪你女兒一起上路?”班十七嘴角挑着一抹微寒的笑,“別着急,再等一等。”
“來人啊!抓住他們!”鹿鳴山掌門疼得眼淚直流,他拼着一口氣厲聲道,“你們一個個不過是妖言惑衆,空口白牙便想辱沒我鹿鳴山宗門,簡直是可笑!”
即便到了此時,他仍在嘴硬。分明是覺得無憑無證,只要有一人不信,他便可以翻盤洗白自己和三大家族。
“你敢對着驗心鏡再說一遍嗎?”變成石頭的黎諄諄不知何時恢複了原樣,南風的血蜿蜒到了她腳下,看着那刺目的顏色,她的呼吸微滞。
從始至終,她都不願卷進君懷的複仇中,因此才絞盡腦汁藏起剩餘的鹿蜀族人,便是不想被牽扯進來。
黎諄諄不畏懼死人,不畏懼鮮血,她可以面不改色算計旁人,那是因為這個修仙世界的一切,在她眼中不過都是一行文字,一個個紙片人。
她無法深入共情君懷的血仇,她無法理解南風隐忍不發,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冷眼看着他們因仇恨而對立,看着鹿鳴山掌門為保住名譽而舍棄親人。
她甚至不願意多言一句,将王徽音所說的那些真相公之于衆。
但是當黎諄諄意識到南風從一開始就知道君懷的身份,卻還是将他救了出來的那一刻,她便開始有些佩服起她了。
便好像,隐約中看到了十六歲的自己。
她的愛意隐秘而炙熱,似是燎原的火,永遠燒不盡,息不滅。
即便一眼望不到未來,看不清結局,她還是願意鼓足勇氣邁出了第一步。
大抵南風要比黎諄諄還要勇敢些——她赴的是必死之局。
當黎諄諄拿出驗心鏡的那一刻,便相當于在天山掌門花悲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盡管早在她用着本來的面容出現時,天山之人就在懷疑她的身份,但她只要不承認,他們便也拿她沒法子。
這樣做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黎諄諄只是想給死去的南風,一個再好些的結尾。
驗心鏡的鏡面澄澈如湖泊,不染一絲纖塵,泛着淡淡的柔光。只一眼,天山弟子們便認出了此物。
“那驗心鏡不是被黎殊拿走了……她真是黎殊?”
“外邊傳言黎殊被黎不辭劫走了,她怎麽跑到什麽不倦宗去了?”
“我就說世上怎麽可能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難怪她能奪得宗門大比的魁首了。”
“可她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我們,還說自己叫什麽黎諄諄?”
……
天山弟子們的議論聲不算小,鹿鳴山掌門也是知曉驗心鏡的,他盯着黎諄諄,面目略顯猙獰,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他的沉默,便像是證明了王徽音和南風所言的一切。
天山掌門花悲冷冷看了黎諄諄一眼,将視線轉移到鹿鳴山掌門身上:“此事事關重大,看來要先捆起來,傳禀到天官那處去了。”
天官便是天界與修仙界聯絡的仙官,平日修仙界的大小事宜都是各個宗門商議着來,若是驚動了天官,那定是五岳六洲無法商議定奪的大事。
盡管鹿鳴山掌門還想掙紮,被班十七擰着手臂,他動彈一下便要感受到刺骨之痛,不多時被便人用捆仙繩綁住了。
黎諄諄攥着驗心鏡,正準備去跟張淮之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麽隐藏身份,卻見張淮之搖晃了兩下,竟是撐不住一頭栽了過去。
班十七一把提起張淮之的衣襟,摸了摸脈搏,沒等她開口問,便道:“無妨,就是疲勞過度,睡一覺就好。”
她腳步一頓,轉而看向了南宮導。
約莫是吃了安樂丹,他感覺不到疼痛了,此時他看起來倒是比張淮之的面色好些。
黎諄諄視線落在刺進他胸口的青鋒劍上,上前要攙扶他,卻被他側身躲開。
“你準備一直插着這把劍?”她伸手攥住他微微緊繃的手臂,也不管他願不願意,扯着他往一旁走去。
南宮導不理她,像是決心了要做個啞巴。
“你氣他刺了你一劍是不是?”黎諄諄停住腳步,她從系統欄裏兌換了一把匕首,轉身遞到他面前,“你刺回來。”
此時她頸上的傷口已是微微凝住,像是流蘇般垂下的鮮血幹涸,黏在雪白的頸上,仿佛月季荊棘的根莖。
南宮導黑眸望着她,一言不發。
見他不接匕首,她捉住他的手,将刀柄塞到他掌心裏。用自己的手掌裹着他的手和刃,腕下用了幾分力,帶着刀刃一寸寸刺向自己的胸口。
作者有話說: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感謝小可愛們對甜菜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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