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個前男友

他掌下沒用一分力, 那閃着寒光的刀刃便被黎諄諄帶着刺進了她的胸口。刀刃鋒利,輕易便刺破單薄的夏衣,紮在血肉裏發出微不可聞的鈍響。

大抵是血滲了出來, 絲絲縷縷緩慢地浸透亵衣, 沿着刀刃的邊緣綻開血色的花。

南宮導眸中清晰映出她的面容。

她沒現出什麽痛苦的表情來, 但微微蹙起的眉, 輕輕發顫的手,還是洩露了她此刻正在承受着的疼痛多麽難熬。

他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黎諄諄是個很怕疼的人。

她在護士抽血時, 都要別過頭咬住唇,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如今卻能面不改色地,握住他的手,一寸一寸将刀刃刺進自己的胸口。

在他們未曾見面的八年裏,在她孤身一人穿梭的九個世界裏, 黎諄諄都經歷過什麽?

南宮導不清楚,但他卻知道,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是他。

倘若當年他沒有答應她的表白,倘若他們的人生從未有過交集, 黎諄諄怎麽會被南宮丞綁架,怎麽會摔成植物人, 怎麽會出現在這個虛幻的修仙世界。

她費盡心思, 不惜以命涉險, 在這個修仙世界向前走的每一步,都不過是為了回家。

他有什麽資格去責怪她?

他又憑什麽怨她不信任他?

倘若世間真有因果循環, 那現在他所承受的一切, 便是他該遭的報應。

南宮導向後退了一步, 掌心裏握着的匕首随着他後退的動作松了松,‘哐當’一聲墜在了地上。

“我不會……”他垂下眸,嗓音極低,“不會再阻攔你和張淮之在一起了。”

南宮導以為她聽見這話會松一口氣,但她情緒也沒有什麽起伏,像是一潭死水,不論投進什麽樣的石頭,都無法蕩起一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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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氣嗎?”雖然他扔了匕首,她的手卻仍覆在他掌背上,纖細的指穿過他的指縫輕輕叩住。

南宮導以為自己不會解釋,卻還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我沒想殺了他。”

黎諄諄低低“嗯”了一聲。

他問:“你不信?”

她道:“信。”

大抵是她答得太快,神情又看起來太敷衍,南宮導凝着眉,半晌後,指着她手中的驗心鏡:“你對着鏡子再說一遍。”

黎諄諄:“……”

他倒是現學現賣學得快。

“這鏡子也不好用。”她将驗心鏡往衣袖裏攏了攏,正色道,“你忘記了,你之前不管說什麽,它都一直冒紅光。”

早便有人說過,這驗心鏡只對天道和黎不辭兩人不管用。

先前黎諄諄在蜘蛛窟裏問他那些問題,當她看到驗心鏡冒紅光時,還以為南宮導在對她撒謊。如今細想,怕是因為黎不辭魂魄寄居在他身上,這鏡子才對他不管用。

若是這般說來,那豈不是南宮導剛被召喚到蜘蛛窟的那一日,他就被黎不辭的魂魄附體上了?

黎諄諄還沒想好要不要将此事告訴南宮導,正在失神,卻忽然被南宮導拉了一把。

這猝不及防的動作,令她腳下一晃,身體失去平衡向後摔了過去。

她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栽在了地上,好在手中的驗心鏡碎片被布裹着,才沒有紮傷她的手。

黎諄諄正想問他犯什麽神經,一擡頭便倏而怔住了。

那自從進了君懷幻境中便失去蹤影的黎望,此時便站在南宮導面前。

南宮導方才拽她的時候,将她扯得轉了個方向,他此刻便側身對着她,以至于黎諄諄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她只能看到黎望的手穿過了他的胸膛,狼爪一般指甲尖利的手掌裏,多了一顆砰砰跳動卻又顯得血淋淋的心髒。

黎望本來想殺的人是她。

南宮導又救了她。

他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已經失去了聲息。那被掏出一個窟窿的身體慢慢地倒了下去,黎望皺着眉,神色嫌棄地将手裏還熱乎的心髒甩了出去。

帶着血的心髒滾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黎諄諄的腳下。

她唇瓣微微張着,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仿佛看到那滾了一圈泥土的心髒,還在隐隐微弱的躍動着。

“這男人到底是你什麽人?”黎望朝她走來,饒有興趣地笑着,“上次替你擋劍,這次幹脆為你死,你們兩個不會私底下有一腿吧?”

黎諄諄心底有一瞬生出些煩躁來,她阖了阖眼,低聲喚道:“蠱雕。”

為防止靈寵在比試時添亂,進了比試的場地後,蠱雕便變回灰臉鴨子模樣,被統一寄管在了存放靈寵的地方。

她只輕輕一喚,蠱雕便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倏而身形暴漲,硬生生用翅膀撐破了寄存它的金籠子,撲扇着翅膀朝她飛了過來。

原本黎諄諄這邊的動靜并不大,直到蠱雕化作原型,揚着寬長十尺的巨大翅膀,翺翔于空。展翅遮掩住夜空上清明的月光,猶如大片烏雲下壓,衆人才後知後覺擡頭,跟随着蠱雕飛去的方向望去。

蠱雕很快便落了下去,只見黎諄諄唇瓣微翕,衆人也沒聽見她到底說了什麽,那蠱雕便用尖利的鷹爪狠狠抓在了黎望身上。

它本就是澤更水的兇獸,那鷹爪是覓食所用,黎望被爪子緊緊包裹住,仿佛被巨大的蟒蛇蛇身卷住般,不但無法掙脫,甚至連肺腑裏的空氣都被擠壓了出來,令他窒息。

“咳……”他猛烈的咳嗽着,忍不住怒吼道,“蠱雕……你,你在幹什麽?”

他只讓蠱雕潛伏在黎諄諄身邊,随時監視她的動向,以便他尋找義父黎不辭,卻也沒讓它投敵背叛,聽從她的命令啊!

蠱雕“呷呷”叫着,但黎望不是蠱雕的主人,不能與它心意相通,自然是聽不懂它在叫喚什麽了。

“放……放開我!”黎望掙紮着,費力扭動着動彈不得的身體,“你個吃裏扒外的畜生!”

場地裏的衆人,不知是誰認出了蠱雕來,只聽見一聲刺耳的尖叫:“是蠱雕!是黎不辭來了——”

誰都知道蠱雕是黎不辭纂養的上古兇獸。

比試的場地內頓時亂作一團,衆人如受驚的鳥獸四散逃跑,唯有黎諄諄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站了許久,沉默着,似是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而後緩緩蹲下身,将手中緊握的驗心鏡放在了地上,捧起南宮導滾髒了的心髒。

其實黎諄諄早就不恨他了。

再多的愛,再多的恨,皆會被湮滅在時間的溝渠中。直到那些美好的,不好的記憶全都被模糊,再記起來時,也只覺得像是恍然一場大夢。

她不恨他。

但也沒辦法原諒八年前的南宮導。

哪怕他一次次為她死去。

此時他的心還溫熱,只是不再跳動了。

黎諄諄想要物歸原位,站起來時,那黏稠的血沿着指縫緩緩淌落下去,一滴,兩滴,墜在她放在地上的驗心鏡上。

驗心鏡忽然乍起一道白光,從柔和到刺眼,從細碎的白光到籠罩整個場地,将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占滿。

世間仿佛安靜了。

那些弟子們逃跑時發出的喧嚣聲,腳步聲,推推搡搡的吵鬧,一切都歸于寂靜,所有人都被驗心鏡散發出來的巨大白光吞噬了。

黎諄諄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到掌心裏捧着的心髒再次躍動起來,那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鼓動有力。

大抵是周圍太過安靜,靜到極致,便讓人感覺到一種無法形容的虛空感。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還活着,也不知道剛剛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麽,只能感覺到掌心炙熱的溫度和跳躍。

黎諄諄嘗試着睜開眼,一次,兩次,直至耳畔重新傳來細微的響聲。她倏而睜開了雙眸,四下的風聲,說話聲,再次清晰地湧入耳道,便有一種猶如瀕死時被搶救回來的恍惚感。

她視線漸漸聚焦,卻發現自己正踩在劍上向前飛行,冷風灌進耳中,輕輕拍打着淩散的青絲。

黎諄諄被驚得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顯渾重,她下意識想要詢問識海中的26發生了什麽,卻察覺她識海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26的存在,也沒有什麽系統欄,甚至于,她根本無法支配這具身軀進行任何肢體動作。

可她明明存在于軀殼內。

“黎黎,你慢一些。”

就在黎諄諄驚疑時,身側響起熟悉而溫潤的嗓音。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偏了偏,而後她便看見了衣決飄飄的花危。

花危本應該在比試擂臺上被張淮之重創,但此刻他卻一身白衣,眉眼清隽,立在劍身上笑吟吟看着她。

黎諄諄聽到自己說:“師兄,你的劍術最近退步了。”

她的嗓音清泠,似是秋冬覆着皚皚白雪的溪流,清透而微涼。

黎諄諄恍惚了一瞬,随而便看到了自己伸出手掌來,靠在肩頸上,便有一只雪白皮毛的大耗子從肩頭跳到了她掌心裏。

那只大耗子看起來甚是眼熟。

正是背叛了黎殊,與董謠極為親近的那只靈寵藥藥。黎諄諄來到這個修仙世界第一件事,就是用這只大耗子坑了董謠三千極品靈石。

黎諄諄隐約察覺到了什麽,直到劍停下,這具身體站穩在地上,她看着四下熟悉又略微陌生的環境,确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測。

這似乎是驗心鏡中的世界。

驗心鏡是昆侖山上的鏡湖所化而成,本就是天道殿中之物。

只不過是被天道失手打碎後,鏡子碎片才會散落到六界的各處去。

既然是天道殿中物,此物又能驗證人是否說了謊話,那她是不是可以将驗心鏡,理解為一個巨大的監控攝像頭。

正因為它實時監控着六界發生的一切,像個天眼般将世間所有事都記錄下來,它才能知道人們是否說了實話。

黎諄諄隐約記得,似乎是南宮導心髒上的血滴在驗心鏡上後,驗心鏡才突然乍起白光,将場地裏的所有人都吞噬掉。

不過就算是南宮導的血,他又不是這個修仙世界的人,既然能讓驗心鏡有這般大的反應,大抵還是黎不辭的魂魄在作祟。

也就是說,黎諄諄現在身處的世界,很可能就是驗心鏡裏承載過的……黎不辭的過去。

她正身處在千年前黎殊的身體裏,窺探着黎不辭的人生。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作為黎殊身體的宿主,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便嘗試着調取黎殊和黎不辭的回憶,然而那塊記憶像是被封存了似的,只有一片空缺。

她早便覺得古怪,現在有機會能一探究竟,自是再好不過了。

黎諄諄在黎殊身體裏待着實在別扭,約莫是因為這是過去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她不過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處在黎殊身體裏,雖然她能感覺到黎殊做了什麽,卻無法控制這具軀殼。

她适應了許久,勉強習慣了這種怪異的感覺,全當是自己躺平看了一場電影。

黎殊應該是在跟花危下山做任務,她一手按在劍鞘上,神情微微緊繃,而花危卻像是在約會般,時不時便要偷看她一眼。

她隐隐聽到什麽動靜,倏而拔出劍來,朝着遠處劈去,劍氣如無形的水鞭不動聲色砍在地上,震得一旁的松樹晃了晃。

花危邁步過去查看,卻只是拎起一只受傷的野兔,他不禁失笑:“師祖只是說山下有異動,讓我們前來探一探,黎黎你何必這般緊張?”

黎殊收起劍來:“師兄沒感覺到嗎?”

花危怔了一下:“什麽?”

“魔氣。”她揚起眸來,視線遠遠落在了那被她劍氣劈到搖晃的松樹旁,“這裏有很重的魔氣。”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花危不要走動。黎諄諄便感覺到黎殊邁着輕盈無聲的腳步,以一種絕對小心的姿态,慢慢靠近了那顆松樹。

果不其然,她在松樹旁看到了一顆滲着淡淡黑炁的石頭。

也不知為何,黎諄諄看見石頭第一眼,便知道這顆石頭就是黎不辭。

她兩指叩住劍鞘,輕輕扒拉了一下石頭,只一下,石頭滲出的黑炁便忽然飛漲,将她和花危猛地彈飛了出去。

那一瞬間湧出的魔氣,比整個魔界中人身上的魔氣加起來還要強大,她跌在地上嘔出一口血,臉色煞白地看向那石頭的周圍。

地面上的泥土焦黑,以石頭為中心,周圍十尺之內的草木皆已枯萎,便是一旁那顆松樹也沒能幸免。

花危捂着針紮一般刺痛的胸口,嘴角滲着血色:“這是……什麽東西?”

“或許是魔種。”她不确定道,“仙史書上記載過的上古魔種。”

聽聞此言,花危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我們得趕快回去禀報師祖。”

雖然誰都沒有見過那所謂的上古魔種,但天界流傳下來的仙史書上,卻是實實在在記載過上古魔種的存在。

據說魔種一出,世間六界便會生靈塗炭,致使星辰晝夜颠倒,天地重歸混沌初元。

‘重歸混沌’意味着世間不會再存在任何生命,整個六界都将不複存在,回到開天辟地的模糊之時。

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盡管黎殊和花危此時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勢,還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天山上去。

還未見到師祖,便被花悲撞了個正着。如今的花悲還不是天山掌門,師祖才是。

不過花悲與藹風同為師祖座下之徒,師祖修為又已是渡劫期,再過不了多久便要經歷渡劫期的三道天雷,不論渡劫成功與否,那掌門之位總要傳下來給他們其中一人。

花悲見兩人面上帶血,不由攔住他們:“你們倆怎麽回事?”他瞪了一眼花危:“你不會欺負黎殊了吧?”

花危連忙解釋:“爹你亂說什麽話,我怎麽會欺負黎黎……是我們下山去查看異動時,被魔氣所傷。”

“魔氣?”花悲挑起眉梢,“你小子學藝不精,被魔氣所傷還說的過去。黎殊如今剛剛突破了煉虛期,已是大乘期初期的修為,還有能傷得了她的魔氣?”

說來也慚愧,花悲和藹風都是同輩人,如今不過剛剛煉虛期的修為。而作為小輩的黎殊卻天賦異禀,早早就突破了煉虛期,達到了大乘期初期的修為。

花悲本以為花危是在說笑,但見兩人神色微肅,他不由追問:“到底是什麽魔氣,你們傷得厲不厲害?”

“師叔莫急,我們傷得不重。”黎殊抿了抿唇,“那魔氣有可能來自上古魔種。”

花悲怔了怔:“……上古魔種?”

“我們前去禀報師祖,待回禀之後再細細與師叔詳說。”

她剛要邁步,便又被花悲攔了下:“你們不能去。”

黎殊和花危幾乎是同時出聲:“為何不能去?”

“你們難道不知道師祖正在渡劫期,三道天雷随時會落下……”花悲嗓音冷了些,“若在此時将此事禀告師祖,師祖定要分神分心去處置那魔氣。”

“你們可知渡劫期的天雷意味着什麽?若是挨得過就能飛升成仙,位列仙班得永生。若是挨不過便要灰飛湮滅,元神魂魄盡散!”

此時自是容不得一點差池。

花危忍不住道:“可那若真是上古魔種……”

花悲沉思片刻:“上禀天官就是,這種事情自然有天界來處理。”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就算我們現在禀了上去,待到天官收到消息趕下來,稍稍耽擱幾個時辰,于我們而言就是幾個月過去……”花危并不認可,“萬一那真是上古魔種,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可耽擱得起?”

花悲沉默下來。

半晌後,他看向黎殊:“黎殊,你怎麽想?”

這話表面上聽起來似是在詢問征求黎殊的意見,黎諄諄卻覺得花悲更像是在甩鍋。

不管黎殊是認同花悲,還是認同花危,只要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後續一旦出了什麽問題,花悲便會說這是黎殊敲定的主意,将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好在黎殊并未直接回答,她遲疑了一瞬,道:“師叔說得有理,師兄說得也有理,只是茲事體大,我一人也拿不好主意。”

花悲颔首:“那便先如此,你們回去好好休養調息一番,等考慮仔細了再做定奪。”

說是回去休養,黎殊人還未到自己房間,師祖便派人來喊她了。

她擦幹淨臉上的血漬,又仔細整理了衣裙,跟着傳喚她的弟子去了師祖的占星殿中。

道是師祖,其實他還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身上比花危多了幾分沉穩清冷感,又比花悲少幾分滄桑磨砺感。

大抵是錯覺,黎諄諄恍神之間,竟是覺得這師祖眉眼中與張淮之有一兩分相像。

回過神來,再看又覺得不怎麽像了。

師祖與黎殊一樣,皆是天賦異禀的修煉者。或許也正是因此,比起花悲和藹風兩個徒弟,師祖更青睐于徒孫的黎殊。

師祖并未看向她,而是微微擡着首,眸光定格在他的星辰圖上:“下山查看得如何?”

黎殊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也不希望師祖渡劫出現什麽差池,但那魔氣太厲害,若是擱置在山下不管不顧,誰也不知道之後會不會出什麽亂子。

“師祖……”她遲疑着,“您可曾蔔算過天相,何時會劈下渡劫的三道天雷?”

他淡淡道:“問這個做什麽。”

黎殊又沉默了。

“查探到什麽,便如實道來。”師祖斜睨着她,“我不記得你是個瞻前顧後的人。”

黎殊只好将在山下看到的一切如實說了出來。

師祖聞言,問了她一句:“你怎麽想?”

同樣的話,花悲也問過一遍。但這話由師祖問來,便沒有了那算計的意味,反而讓人感覺他很看重黎殊的想法。

黎殊沒有猶豫太久,答道:“不論是不是上古魔種,該是先禀告天官,而後作兩手準備,傳信給五岳六洲各個掌門前來商議,并盡快處決掉此物。”

師祖沉吟着:“将方才所言傳令下去,便說是本座的意思。”

“可師祖正在渡劫期。”她不掩眸中擔憂,“若為此事分神,萬一出了什麽差池該如何?”

“阿黎你要記着,不論何時,天下蒼生始終大于私人情愛。”師祖笑了一聲,揮手示意她退下,“生死自有天定,又何必杞人憂天?”

說是這樣說,待黎殊退下後,師祖便親筆寫下了一封傳位信。

黎諄諄覺得有些神奇,她明明身在黎殊體內,卻可以自由順暢的切換視角,看清楚了師祖在寫什麽。

信紙上一筆一劃寫明,他意欲将掌門之位傳給黎殊。

是了,掌門之位并不是傳給花悲和藹風中的任何一人,師祖早就打算好了人選。

可假若師祖準備将天山掌門之位傳給黎殊,那為何最後坐上掌門位置的人卻是花悲?

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起來。

黎諄諄拉回黎殊視角,發現黎殊回到房間就開始修煉,便直接切換到了花悲視角。

好巧不巧,她在花悲房中看到了在師祖身邊伺候筆墨的弟子。

那弟子将傳位信上的內容說了出來。

花悲原本和氣的面龐,倏而沉了下來,看起來陰戾滲人。

他早便察覺到師祖偏向黎殊,但他以為即便師祖再偏心,也不會讓黎殊一個女子身擔任天山掌門之重任。

卻不想,師祖已在暗中留好了傳位信,不論渡劫成功與否,那天山掌門的位置都為黎殊留着。

旁的事情偏心便也罷了,這般重中之重的大事,師祖連商議都不商議,就如此倉促定下了人選,真真是沒有将他和藹風兩個親傳弟子放在眼中。

虧他還為師祖着想,擔心師祖為上古魔種之事分神,誤了渡劫飛升的大事。

花悲越想便越惱,他沉下一口氣,揮退了那伺候筆墨的弟子,攥緊的拳頭驀地砸在檀木桌上,竟是生生将檀木桌捶得四分五裂。

黎諄諄總覺得以花悲的性子,不會這般善了。接下來的兩日,她将視角拉到花悲身上,密切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但花悲卻并未作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他日夜修煉,只清晨時迎着朝陽出去轉一轉,喂喂散養在山中的雞鴨,便溜達着回了房間繼續修煉。

若非說他有什麽異樣,那便是他一個劍修,卻禀燈鑽研起了陣法結界如何布防、破除,以及符修的畫符秘籍。

而這期間黎殊以師祖名義通知過五岳六洲各個宗門,各宗門掌門人前往天山,一開始還算積極地商議如何處置此物,但在下山親眼見過那染着魔氣的石頭後,他們便變了個态度。

一個個都說,這魔物出自天山,便應該天山來處置。若是天山也處置不了,那就等着上禀給天官,擺明了不願意接手這燙手山芋。

師祖性傲,索性趕走了他們,獨自一人在占星殿中擺陣結界,将那山下魔物轉運到了他殿中。

他想要摧毀它。

這一次,不論黎殊,花悲,花危,還是藹風他們都反對師祖的決定。

花悲甚至闖進了占星殿,長跪在殿中,涕流滿面:“師尊不可如此,萬一渡劫天雷在您擺陣時落下,該當如何?”

若非是黎諄諄先前看到花悲一拳錘爛了檀木桌,她大抵都要信了他的眼淚。

黎殊也跪着:“請師祖三思慎行。”

師祖并不在意他們如何勸阻,他掀起眼皮,點了花悲和藹風的名字:“雷劫一時半會劈不下來,你們兩人留下助本座一臂之力……”嗓音微微頓住,似是乜了黎殊一眼:“阿黎,你和花危回去。”

黎殊知曉師祖會占星蔔卦,但即便他說了雷劫暫時不會劈下,她仍是擔憂他:“師祖,我也可以留下幫忙,我已經是大乘期的修為……”

她話還未說完,便被師祖輕描淡寫地打斷:“回去。”

花悲在某一瞬間,眸底流露出了一絲不顯的怨恨。師祖不讓黎殊留下,分明是因為不想讓她這個未來的天山掌門涉險。

可黎殊的命就是命,他和藹風的命就不是命了?

黎殊和花危被驅趕出去,占星殿內只留下師祖,花悲和藹風三人。殿中高臺上放置着那顆滲着黑炁的石頭,以那高臺為中心的幾尺外用雞血塗抹着稀奇古怪的符號,師祖又繼續動手設起了陣法。

天黑之前,他将陣法設好,三人各占了陣法的一角,待天上星宿各自隐現,幾人便開始施法加力摧毀魔石。

盡管施法的過程漫長又無聊,黎諄諄還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花悲。

她有預感,花悲一定,一定會在施法過程中暗中搞鬼。

這場施法一直持續了十五個時辰,黑夜白了又黑,就在黎諄諄盯得眼睛都有些酸疼時,盤坐在陣法一角中閉眼施法的花悲,倏而睜開了眼。

他原本兩掌心朝上,食指微微蜷起,拇指抵着中指和無名指。在他睜眼後,拇指的指甲卻不動聲色地在無名指指腹上輕輕劃了一下。

指腹頓時溢出一道細微的血珠子來,他拇指的指甲抵在凝出的血珠上,沒用多大力氣,向上一彈,那血珠便落在了偏向藹風那一側的陣法中。

光芒柔和的陣法,頃刻間乍起黑霧般的塵,便趁着這視線模糊不堪的時候,花悲又擠了擠手指,撕下一片衣袖,用血在布料上畫了一個符咒。

黎諄諄是看不懂那陣法如何,但她偏巧擅長畫符,她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那符咒是引雷符。

這般符咒一般是用在修士大乘期後期,做好了萬全的渡劫準備後,用以在固定時間段內召引天雷。

花悲以黑霧作為掩護,輕飄飄将引雷符扔向師祖。幾乎是一剎那的事情,占星殿被一道青紫色的雷電劈穿了屋頂,那雷電蜿蜒着,似是盤旋的巨龍,由上至下忽而作白,直直落在了師祖身上。

摧毀魔物的陣法,一旦開啓,便不可中止。師祖避也不避,甚至沒有停下手中的施法,迎上那轟鳴而下的天雷。

一道雷,兩道雷,三道雷,天雷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那轟隆隆的巨響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碎,黎諄諄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遭受到了雷轟。

如果非要用語言形容渡劫,那她只能說,像是世界末日——山崩,地陷,海嘯加起來的動靜,也不過如此。

不知是不是因為花悲彈出去的那一滴血,黎諄諄再睜開眼時,發現藹風已經暈厥了過去。

倒是花悲沒有受到太大波及,只嘔了幾口血。

而師祖,意料之外的……劈焦了。

黎諄諄還以為師祖是個深藏不露很厲害的人物,但大抵是因為設陣施法耗費了他太多的靈力,他被劈得外酥裏嫩。

只來得及向花悲留下一句遺言:“此魔物并非世間物,便是天官來了也無法摧毀,待其化作人形,你将他遠遠帶走,好好教化,或有機會引他入正途。”緊接着,便咽了氣。

黎諄諄也不知師祖占星蔔卦之時,有沒有蔔過自己的命運如何。

若非他執意摧毀魔物,留下那封催人性命的傳位信,花悲大抵也不會對他下毒手。

她看着沒了聲息的師祖,那花悲便癱坐在地上,一直看了他許久許久。

真可笑啊。

掌門之位留給黎殊,師祖卻要他帶着那魔物隐居山林,遠遠避開修仙界。

憑什麽,他憑什麽?!

花悲止不住在哭,哭着哭着又笑起來,笑着笑着又流下眼淚。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來,彎腰拾起地上被劈碎的引雷符,每一小塊焦黑的布片,都被他塞進了嘴裏,一口口咀嚼咽了下去。

他站起身,還未出門便看到了踉踉跄跄跑來的黎殊,她的面色煞白,在看到倒地的師祖後,仿佛更甚了些。

“師祖……”黎殊近乎失聲。

“黎殊,你滿意了嗎?”花悲此時已是滿面淚痕,他嗓音沙啞着,“他被你害死了。”

花悲揚起頭來,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一字一頓道:“掌門遺言,天山掌門之位授于親傳弟子花悲。而那魔物并非世間物,不可摧毀,待其化作人形,命徒孫黎殊将其遠遠帶走,收為弟子好好教化,引他步入正途。”

作者有話說:

抱住小可愛蹭一蹭~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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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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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