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個前男友

這話問出口, 班十七面色不改,王徽音卻聽得怔了怔。

驗心鏡将他們所有人都卷了進去,她自然也是看到了千年前發生的一幕幕, 其中便包括花危與黎殊談及那條拴魂鏈時, 提到的鬼界之王班十七。

當時王徽音還以為是同名同姓, 畢竟那所謂的鬼王并沒有在驗心鏡中露過面。如今看來, 似乎并不是重名重姓那樣簡單了。

“班,班掌門……”王徽音眼底流露出一絲迷茫,她自然是想不到, 那個與她對飲,還會下廚炒上兩個小菜,每天穿着粉裙子的班十七就是黃泉鬼界的王。

“嗯?”班十七掀起唇,似是不經意地笑道,“那條鏈子呀, 黃泉之中多得很,又不是什麽稀奇的法器, 送便送了。”

看起來, 他對于黎諄諄知道他是鬼王這件事并不意外。

黎諄諄聽出來班十七話語間的敷衍,他顯然并不準備多說什麽。但也是因為他這般的反應, 更讓她确定,他接近她必然是有什麽目的所在。

若不是因為拴魂鏈, 花危又怎麽會找到黎殊, 意圖将此物的存在上禀天官, 用拴魂鏈換取黎殊的自由。

若不是因為拴魂鏈,黎殊怎會與花危起了争執, 花危又為了證明黎不辭不是好人, 而蹲守在無妄城小院外一日一夜, 不慎放走了鎮妖鼎中的鳥妖鹉鹉。

便如同蝴蝶效應一般,似乎導致這最後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因由班十七贈給花危的那條拴魂鏈。

而此時班十七卻用着一種無所謂的态度,道上一句“送便送了”。

雖然這倒也符合班十七一向詭谲,令人捉摸不透的作風,但黎諄諄就是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假設班十七攜夫人出游,被鳥妖鹉鹉驚擾到是巧合,随身攜帶着拴魂鏈是巧合,撞見來抓妖怪的花危是巧合,将拴魂鏈送給花危也是巧合。

那接下來的事情呢。

花危用拴魂鏈捉住,關押進鎮妖鼎中的鳥妖鹉鹉是怎麽在花危毫不知情之時,從鎮妖鼎內逃了出來?

鹉鹉又是如何這樣巧合地,剛好去了黎不辭去過的首飾鋪中作惡。剛好選擇在黎不辭從花樓離開,前往首飾鋪取生辰禮時,出現在首飾鋪的後院裏剖人胸腔,食人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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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假設,這些巧合并不是真的巧合,而是早有預謀。

班十七就是有意将拴魂鏈送到花危手上,那鳥妖鹉鹉是被他從鎮妖鼎中放出,也是被他引到了首飾鋪殺人作惡。

那他的目的是什麽?

為了引得黎不辭堕魔嗎?

可他又為什麽非要黎不辭成魔?

黎諄諄阖了阖眼。

這個世界的任務,完全是她接下衆多任務中最含糊不清的一個。

她從一開始便身處在迷霧中,好不容易窺探到了千年前黎殊和黎不辭的記憶,本以為這一次已經透過驗心鏡看清楚了一切。

但現在她又感覺自己陷進了更大的謎團之中。這種感覺很糟糕,讓她覺得不安又被動。

黎諄諄輕吐出一口氣,又睜開了雙眸,她看了一眼班十七,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此時此刻,她實在是太累了。

她轉身朝着場地內設下的宅子中走去,隐約聽到背後傳來王徽音斷斷續續的嗓音:“你,你真是……鬼王?”

班十七笑道:“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只是不倦宗的掌門。”

不倦宗的掌門……他抛下黃泉鬼界的王不去做,反而創立了一個并不知名的小門小派,不辭辛苦大老遠跑到鹿鳴山來參加宗門大比。

到了參加宗門大比的日子,他連報名比試的弟子人選都湊不齊,自己也不準備上場。

若不是有南宮導,張淮之和王徽音撐場,他們比試的場地都進不去。

便是如此,班十七還好意思說他只是不倦宗的掌門嗎?

直至黎諄諄走得遠了,兩人說話的聲音也漸漸散了。

那座宅子還是先前黎諄諄來時的模樣,進了門口向內不遠,便能看到地上被火符焚燒的痕跡。

一朝一夕之間,于鹿鳴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荀氏家主斃命在此,被她燒得只剩下些白骨,而燒焦的白骨也被南風給收拾掉了。

黎諄諄并未繞過那片火燒的痕跡,徑直踩了上去。這座宅子布置的錯落有致,山山水水好不雅致,此時正是深夜,樹上的蟬鳴不絕,她一人行走在此地也不覺得畏懼。

她走進宅子沒多遠,忽而頓住腳步:“你還要跟我到何處?”

周圍的空氣好像寂靜了一瞬,而後黎諄諄便看到一道黑色殘風般的影子現了出來,倏地立在了她身前。

正是黎望。

“你知道我跟着你……”黎望掀起唇,慢慢輕笑了一聲,“既是知道,怎麽還敢往這僻靜之處來?”

言外之意,便是想問她——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按照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她應該說一句:“我為什麽不敢?”

而後黎望便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眯起雙眸來,用一種薄涼的目光打量她,步步緊逼,将她逼到假山處,伸手就是一個壁咚。

黎諄諄卻懶得陪他玩什麽‘女人,你好特別’的戲碼,按照輩分來言,黎殊要是和黎不辭成了,黎望還要喊她一聲義母。

她直言道:“我要去睡覺了,你有什麽事情快點說。”

黎望聽聞這話,唇邊的笑意僵了僵。

她真是心大,他殺了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她竟不哭不鬧,也不懼怕他。還用着一種略顯敷衍和不耐煩的語氣,仿佛在催促他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你倒是個有趣的女人。”他輕嗤了一聲,“原先的帳,等我找到父親再與你好好結算清楚。”

黎望頓了頓,直奔正題:“封印破除那日……你有沒有見過我父親?”

黎諄諄不由挑了挑眉。

有時候,黎望一口一個父親的,那為了尋出黎不辭的下落,不惜一切代價的模樣,如此執拗,如此病态,甚至令她懷疑他有什麽奇怪的癖好。

原文中對于黎望的描寫也是寥寥幾筆,黎諄諄并不清楚這個義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但不管黎望對于黎不辭是怎樣的情感,她都并不在意。

總之他們兩人最終的目标相同——黎望想找到黎不辭,黎諄諄為了完成任務,也要找到黎不辭。

“我沒見到黎不辭。”黎諄諄并不隐瞞黎望,她語氣平淡道,“但我已經找尋到了他的蹤跡。”

黎望的神色似乎一下變得癡狂起來,他朝她逼近,唇瓣止不住輕顫着:“他……我父親在哪裏?”

“你還要再等幾日,等我處理完了手頭上的事情。”黎諄諄道,“明日我會帶着花悲回到天山,你先回無妄之海,至多五六天,我會去無妄之海找你。”

宗門大比結束了,張淮之的元神亦是養到了大乘期。她要處理完花悲,拿到了張淮之的元神,再去思考黎不辭和南宮導之間的關系。

黎諄諄又沒有三頭六臂,黎望再是着急,她的任務總要一個一個完成。

雖然她沒有欺騙黎望,但黎望看起來并不相信她,他眯起眸子,眸色微冷:“你當我是傻子?”

“你無非就是怕我殺了你,想要拖延時間好籌備如何逃跑罷了。”

黎諄諄倏而笑了一聲。

黎望正疑惑她笑什麽,便見她擡手甩出一張符。她的動作極快,縱使他反應極快地避身躲了過去,那道符咒卻像是狗皮膏藥一般,冒着白金色的火焰,纏在他身旁左右,對他緊追不舍。

黎望伸手丢出黑色煞炁,似是想吞沒那道符咒,但煞炁纏上符咒的瞬間,便被符上的火焰燃盡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到攻擊的緣故,那符咒上的火焰越來越大,火苗沾到他頭發上,霎時間空氣中便飄蕩起了焦糊味。

他只能一邊狼狽躲閃,用手拍打着着火的頭發,一邊發怒:“這是什麽鬼東西?!”

“你連我一道符都躲不過,又憑什麽殺我。”黎諄諄向前走去,像是想起了什麽,驀地頓住腳步,“黎望,你巴巴跑到我跟前來殺我,還不是窮途末路,用盡一切辦法都尋不到他。”

“我既然說了有法子,便不會蒙騙你,你連千年都等了,就等不了這三五日?”

她接下來要利用君懷編織造夢之能,取張淮之元神。黎望一直纏在她身邊總不是辦法,若是壞了她的計劃,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黎諄諄來到這個修仙世界後,耗費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便是為了取得張淮之的元神,她容不得一點差錯。

她決定先禮後兵,這黎望若是軟硬不吃,那就休怪她對他不客氣了。

黎諄諄前半句略顯狂妄的口氣,令黎望感覺到無端的羞辱和憤怒。可那後半句話,又像是一盆涼水般迎頭澆了下來。

即便黎望不願意承認,偏偏事實就是如此。他用盡了一切辦法,若非是實在沒了主意,他也不至于跟在黎諄諄身旁,日夜盯着她,試圖用她的性命引出黎不辭。

這樣兩敗俱傷的招式,就算黎望尋到了黎不辭,恐怕兩人也要因她的死而決裂。

黎望沉默了片刻,臉上的神情卻顯得不太好看。就在黎諄諄以為他還要繼續胡攪蠻纏時,他緩緩開口:“好,我便信你一次。若你膽敢欺騙我,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必定取你性命!”

她徑直忽略了黎望放出的狠話。此話的殺傷力,對于黎諄諄而言,就猶如小學學生鬧了矛盾後,咬牙切齒道了一句——放學了你給我等着。

她現在已經不是初來乍到,被花悲追殺到狼狽逃避在樹上的那個黎諄諄了。

如今的黎諄諄得到了凝元靈草,她用凝元靈草造了一個假元神盛放從張淮之身上獲取到的靈力,再加上她自創的符咒……若黎望真和她打起來,誰勝誰負也不好說。

倘若再等上幾日,她拿到了張淮之的元神,擁有了大乘期的修為後,黎望更不會是她的對手。

見黎望應下,黎諄諄便準備離開了。

她還未走幾步,就聽見黎望低吼道:“你這個女人,你倒是把符收回去啊!”

她頓了頓足,唇瓣輕啓,不知念了一句什麽咒語,那道追着黎望燒的符紙頃刻間化為灰燼。

黎諄諄在宅院裏随便選了一間屋子,随手掏出一張符紙,正要設下防護的屏障,一擡眸就看見黎望又追了過來。

她不禁垮了垮臉:“你還有什麽事?”

黎諄諄毫不掩飾語聲中的不耐煩。

“你瞪我幹什麽……”黎望瞥了她一眼,微微擡起下颌,似是不經意地問道,“那個替你死掉的男人是誰?”

黎諄諄看着他:“與你何幹?”

“怎麽無關?”黎望嗤了一聲,“你是我父親喜歡的女人,豈能和其他男人瓜葛糾纏?”

她唇畔揚了揚,倒是被黎望給說笑了。

“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麽?”黎諄諄指着身上的嫁衣,似是不欲與黎望繼續糾纏,沒等他看清楚,伸手就将房門‘啪’地一聲關上了。

她将手中的符咒貼在門上,聽着門口黎望惱怒的吼叫聲,又順手加了一道噤聲符。

整個房間內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黎諄諄一人。

她脊背倚着房門,緩緩下滑,雙臂抵在膝蓋上,掌心托着兩腮,重重吐出了一口氣。

屋子裏漆黑一片,只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洇出流銀般的月光。黎諄諄伸手摸了摸頸上細長的金鏈子,指腹一寸寸輕撫過鏈子上墜着的小狗。

26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忍不住問:“諄諄,你不舒服嗎?”

黎諄諄默了默,慢慢搖頭。

“你是不是想南宮導了?”它輕聲道,“若是如同你猜測的那樣,黎不辭的魂魄就寄居在南宮導身上,你接下來要怎麽做?”

“南宮導憤怒時,其中一只眼瞳便會化作紅色。”黎諄諄嗓音極低,“若是激怒他,令他情緒徹底失控、崩潰,或許就能引出黎不辭的魂魄……”

明明她說話時語氣未有起伏,26卻感覺出了她的遲疑:“你擔心黎不辭占據了他的身體後,南宮導的魂魄會消失?”

黎諄諄收回手臂,臉頰貼在膝蓋上:“我不知道……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應該不至于被黎不辭徹底侵占了身體……”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低不可聞。

便如同她話語間的不确定,黎諄諄也不知道這樣做,南宮導的魂魄會不會消失。

與她取走張淮之的元神不同,張淮之本就是天道化身,是天道神識中的一縷魂魄。

縱使他被取了元神,結局也不外乎只有兩種:要麽便是他不能再修行,成了一個體弱的凡人;要麽便是他身死道消,魂魄歸位。

若是前者,黎諄諄會将張淮之交給她的一千極品靈石還給他,足以他帶着張曉曉後半生衣食溫飽,不愁吃喝。

若是後者,張淮之的魂魄歸位,回到了天道身上,他也仍是好生生活着。

而南宮導……他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普通人,若是她複蘇了上古魔種的黎不辭,那南宮導很可能會魂飛魄散。

可若是她不複蘇黎不辭的魂魄,她便完不成讓黎不辭原諒她的任務,黎不辭不親口說出那一句“我原諒你了”,她便也永遠回不去家。

縱使黎諄諄不能原諒南宮導曾經對她的傷害,她也未曾想過讓他真的斃命。

便在這兩端的糾結之中,黎諄諄不知不覺阖上眼眸,倚着房門便沉睡了過去。

她實在是太疲憊,這一覺睡到了翌日晌午,直至房間內被暖陽灌滿,她才慢悠悠醒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黎諄諄昨夜又做了有關黎不辭的夢。

她醒來後,恍惚了好一陣,視線慢慢掃過陌生的房間,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此刻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境裏。

直至黎諄諄緩過神來,她揉了揉眼,伸手扶着房門想要站起來。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但她昨夜便在房門內,盤坐在地上,以一種別扭的姿勢睡了一夜。以至于黎諄諄此時起身,兩條腿好像失去了知覺,麻木中帶着一抽一抽的疼痛。

黎諄諄緩了緩動作,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她起身起了一半,如今腳抽筋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痛苦極了。

也不知怎地,疼着疼着,她便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客棧裏。南宮導在房間裏沐浴,她在房間門口蹲着畫符紙,等他洗完出來,她已是蹲到雙腳發麻。

他将她抱到客棧裏那扇窗下的美人榻上,蹲在她身前,擡起她的腳搭在自己膝蓋上,手指貼在她小腿膝蓋後的委中穴上輕輕揉按着。

沒按多久,她便覺得腳不疼了。

黎諄諄緩緩垂眸。

此時此刻,她倒是還真有點想他了。

她在原地靜靜緩和了許久,直至雙腳緩過勁來,這才揭開門上的兩道符咒,走出門去。

班十七和王徽音正在門口等她,見她走出來,王徽音颠颠跑過去:“諄諄,你要回天山去嗎?”

雖然王徽音也是為了湊熱鬧,想要進宗門大比的比試現場去觀看,才以不倦宗弟子的名義報了名。

可經歷過這些事情後,她一開始想要進入鹿鳴山宗門的心思早就淡了。比起那些虛無缥缈的聲名和前途,她如今更想随心所欲些。

黎諄諄此時不同往日,但不管她是不倦宗裏不知名的符修,還是天山新一任的掌門,王徽音都始終将她當做朋友。

“嗯。”黎諄諄應了聲,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總要去整治整治天山內的蛀蟲。”

說是這樣說,但不論是名門正派還是魔道中人,哪一個不是見風使舵,趨利避害。

不過是各自為了各自的利益,一個暗着壞,一個明着壞罷了。

她并不在意天山內的弟子秉性是好是壞,她只是準備在天山取走張淮之的元神。

想到此處,黎諄諄不禁問道:“張……我夫君呢?”

“張淮之啊。”班十七拉長了語調,“他早上醒了,知道你成了天山掌門,估摸着你要回天山去,回了趟家,去安頓他的小妹了。”

王徽音也道:“姐夫說讓我們先走,他安頓好了曉曉,便會去天山找我們。”

聽王徽音一口一句‘我們’,便知道王徽音和班十七準備與她一同去天山了。

黎諄諄點點頭,兩指輕抵在唇間,吹了一聲哨。不多時,那蠱雕便抓着半死不活的花悲朝她飛了過來,巨大的翅膀遮住雲日,卻在靠近她時放緩了動作,似是怕傷到她。

26遲疑着,提醒了一聲:“諄諄,你不給君懷留個信嗎?”

畢竟君懷才是黎諄諄取走張淮之元神的關鍵。

黎諄諄攀上蠱雕的後背,微微阖上眼:“鹿蜀族人還在我手中,君懷想要找到族人,自會來天山尋我。”

往日她大多與南宮導或張淮之同坐,如今一個人坐在蠱雕背後,倒是有些不習慣。

她背後沒了倚靠,便只好自己抓緊了蠱雕。蠱雕正要起飛,黎諄諄聽到身側傳來王徽音猶豫的嗓音:“諄諄,你表哥埋在了鹿鳴山山下,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去了。”她語氣聽不出起伏,“生死輪回,皆由天定,總不是我一介凡人能改變的。”

“乖徒兒,生死由天,命由己。”見她神色淡漠,班十七掩唇笑了起來:“你只是還未遇到那個寧可逆天,也要拼死留住的人。”

黎諄諄默了一瞬,緩緩開口:“就像師母嗎?”

班十七笑而不語,踩着劍帶王徽音走了。

黎諄諄遙遙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直至他們飛得瞧不見影了,她挑起眉梢,一拍蠱雕:“走。”

蠱雕可日行百萬裏,從鹿鳴山到天山也不過就是片刻的功夫。

昨日宗門大比結束後,參加比試的天山弟子便陸陸續續趕回了天山,将在鹿鳴山的所見所聞傳了出去。

只待黎諄諄從蠱雕翅膀上走下來,便瞧見數千名白衣的天山弟子侯在天水閣外,一眼望去,竟是一時望不到盡頭。

蠱雕爪子裏還抓着昏迷不醒的花悲。

他們看了看花悲,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黎諄諄,不知是誰起了頭,高聲呼喚道:“恭迎黎掌門歸宗。”

一人起了頭,便總會有人随波逐流的附和。花悲大勢已去,黎諄諄背後又有黎不辭和整個無妄之海撐腰,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識趣的人自然不會往她的槍口上撞。

那呼聲越來越大,竟是氣勢磅礴,震耳發聩,殘音圍繞在天山山頭上久久不絕。

王徽音比黎諄諄先到此處,她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是又慌又亂,不知所措看向了黎諄諄。

黎諄諄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她甚至蹙了蹙眉,看着衆弟子的目光,似是隐隐不快。

他們未免降服的太快了些,她回到天山的本意便是想借着天山弟子做文章——她沒有元神,又曾與魔種黎不辭糾纏不清,他們應該表現出抗拒的模樣。

這樣一來,待到張淮之來到天山,看到那些天山弟子對她不敬。她再利用君懷給張淮之織造夢境,讓他看到天山弟子羞辱,欺淩她的模樣。

以張淮之的性子,他必定不會讓她受此欺辱。只需要夢境中的她裝一裝委屈可憐,賣一賣慘,不愁他不将元神雙手奉上。

“千年前花危失責,放出鎮妖鼎中的鳥妖鹉鹉害死數條無辜性命,即日起将花危逐出師門,此生再不可踏入天山半步,若違此令,見者可殺。”

黎諄諄掃了一眼天水閣外的上千弟子們,嗓音微冷:“你們也休要存着僥幸心理,與花悲勾結者,我一個不會放過。”

說罷,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身對王徽音道:“徽音,你幫我籌辦一個繼任掌門的午宴,便設在明日,請天山內元嬰期以上弟子參宴。”

王徽音連忙點頭:“好,我這便着手去準備!”

黎諄諄一刻不停,遣散了天水閣外的衆多弟子,在衆目睽睽之下,随着蠱雕将花悲帶進了天山私牢中。

那私牢已是有千年時間未曾關押過人了。

上一次押進去的囚犯還是黎不辭。

蠱雕身形龐大,自是進不去那私牢了。黎諄諄往花悲身上貼了一道符咒,便見花悲整個人懸浮于半空中,跟在她身後飄進了私牢裏。

私牢內不曾設有窗戶,一踏入私牢,便嗅到一股腐朽糜爛的氣息,像是幹枯的血腥味,又像是發黴的潮濕氣息。

黎諄諄徑直走入了那間曾折磨過黎不辭的刑室,她指尖一揮,那漂浮着的花悲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倏而落了下去。

他落下的位置,自然是黎不辭躺過的刑椅。花悲剛一摔下去,那密密麻麻的鐵釘便将他脊背紮出了隐隐血跡,不多時血液便沿着他身上的白衣洇開。

花悲本是昏迷着,這一摔倒是給摔醒了。

他恍惚着睜開眼,感覺到背後傳來的刺痛感,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刑室內昏暗無光,花悲怔愣之間,便看到了忽而靠近了他,那張被無限放大的清泠之容。

他被黎諄諄吓得心髒一顫,聽見她溫柔到過分的嗓音:“師叔,你瞧瞧這間屋子……熟悉嗎?”

熟悉,又怎能會不熟悉。

千年前,花悲便是隔着密室的窗子,親口下了一道道殘忍可怖的命令。

見黎諄諄拿起鐵錘靠近他,花悲忍不住想要扭動身體掙紮,可他身上貼着黎諄諄特制的定身符,渾身僵硬如石,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了。

他便只能惱怒地吼叫着:“孽障!你想幹什麽?!”

“師叔,你別激動。”黎諄諄耐心地安撫着他,手上的動作卻不停,一錘子敲在了花悲的腿骨上。

只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那數根鐵釘狠狠穿透了他的腳腕,尖利的釘子尖上侵染上了一絲血色,映在黎諄諄眼底,閃着微微凜冽的寒光。

她緊接着又敲下了第二錘。

“黎殊,黎殊……你到底想幹什麽……”花悲疼得渾身抽搐,眼尾竟是淌出了兩行濁淚,他咬牙切齒道,“我是你師叔啊!你這個混賬東西……”

黎諄諄像是沒聽見,擺正了他的手臂,溫聲道:“我數十個數便敲下去,師叔可要聽仔細些。”她說罷,頓了頓:“一,二,三……”

那倒數中的每一聲都猶如魔音貫耳,狠狠敲打在他心髒上。他渾身顫抖着,目光死死盯在她手中的鐵錘上,似是緊提起了一口氣:“黎殊,算我錯了,是我錯了……你住手,不要……”

“六。”随着話音落下,黎諄諄提起鐵錘往下砸去,仿佛忘記了自己剛剛說過要數十個數才錘下去。

鐵錘敲打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的腕骨敲擊粉碎,生鏽的長釘刺穿他的皮肉,止不住黏稠的血沿着貫穿處向外流淌着。

花悲竟是硬生生疼暈了過去。

黎諄諄瞧見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顯出慘白之色,她卻絲毫沒有要住手的意思。

她從刑室隔壁翻出了火盆和煤炭來,丢了一張火符進去,那煤炭轉瞬間便燃燒起來,不時傳來一兩聲噼啪的聲響。

黎諄諄在挂滿刑具的牆側轉了一圈,挑起那鐵夾子,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煤炭,朝着花悲蒼白皲裂的嘴唇上按了下去。

她的動作幹脆利索,眸中沒有一絲憐憫之意。只見那已經昏厥過去的花悲,又生生疼醒,他身體劇烈抖動着,雙眼瞪得卻是比銅鈴還大。

豆大的冷汗混着血往下淌着,黎諄諄聽見他悶在喉嚨裏含糊不清的慘叫,輕聲問:“你聽說過一句俗語嗎?”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手上又用了兩分力,空氣中升騰起淡淡的白煙,那氣味像是一塊燒糊的焦肉,難聞極了。

道歉有什麽用處?

既然傷害已經造成了,他兩片嘴唇一碰,道一句‘我錯了’便可以逆轉時光,回到過去挽回一切嗎?

黎諄諄照着花悲讓李江對黎不辭施下的酷刑,一一在他身上嘗試了一遍。

待到她走出刑室時,花悲已是沒了人樣,活像是被剝了皮的羊肉,渾身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好肉了。

中途花悲支撐不住要咽氣,黎諄諄又給他貼了符咒,硬生生吊着他一口氣。直到将那些刑罰都施展了一遍,她才撕下符咒,眼睜睜看着花悲斷了氣。

她的雙手未曾沾染上一滴花悲的血,但離開私牢後,她還是回到天水閣內,反複将雙手清洗了多遍。

直至雙手被洗到微微泛紅,黎諄諄才堪堪住手,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

她不将花悲交給天官處置,便是為了親手送他上路。

若非是花悲存有私心,師祖不會死。

黎殊也不會名聲盡毀,不會親手将黎不辭封印在天山,不會有什麽所謂的替身董謠。

更不會因為董謠的存在,讓黎殊經歷入蜘蛛窟毀容重傷,被移情別戀的未婚夫當衆退婚羞辱,被走火入魔的藹風刺穿胸口,被陰鸷病态的小師弟下媚毒失去清白,被算計替嫁給黎望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最後被深愛董謠的張淮之斬于劍下,結束她可悲而可笑的一生。

這一切都是拜花悲所賜,黎諄諄怎麽會讓他輕輕松松,簡簡單單的死去呢?

更不要提那些曾經傷害過黎殊的人,他們一個一個,誰都別想好過。

思及至此,黎諄諄不由想起了董謠。

也不知道董謠跑到了哪裏去,自從上次離開君懷幻境遭到暗箭射殺後,董謠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失去了蹤影。

想來董謠作為擁有好運buff,還會做預知夢的萬人迷女主,定是不會這般輕易死去。

休要讓她再碰到董謠,若不然……

門外倏而傳來低沉的腳步聲,黎諄諄回過神,便看到了神色略顯蒼白頹然的君懷。

畢竟還有數個鹿蜀族人未能歸去,她一早就猜到君懷會找過來,卻是不想他這麽快就從鹿鳴山上追了過來。

“黎小姐,宗門大比之上,我已經按照你信上所說的去做了。”君懷嗓音有些無力,他吐出一口氣,“你還想要什麽?我要怎麽做,你才能放過我鹿蜀餘下的族人?”

他倒是直奔主題,不說一句廢話。

“進來說。”黎諄諄朝着門外看了一眼,見四下無人,将君懷叫進了屋子裏,進屋前順手在房門上貼了一道符咒。

她本就睡到半上午才醒來,回到天山後又在私牢內消磨了大半日,此時天色已是漸漸黑了下來,她取出寝室內的夜明珠擺在桌上,将昏暗的屋內映得亮如白晝。

“我想請你幫我織造一場夢。”黎諄諄也不拐彎抹角,她擡手給他斟了一杯茶,“我不會傷害你的族人,不過只有這一個要求……對你而言,造一場夢,應該不是難事吧?”

君懷問她:“什麽夢?”

“昨日的宗門大比之上,你應該藏在暗處看清了劍修比試。三號劍修,便是同樣穿着喜服的那人,他叫張淮之,是我現在的夫君。”

“他如今正在鹿鳴山上安置他的妹妹,差不多今天夜裏便能趕到天山。我明日在天山上設了一場繼任掌門的午宴,待他來到天山後,我會邀請他陪同我參宴。”

“但我不會真的讓他去參加午宴,只等他應下陪我參宴,夜裏睡着之後,你便利用造夢之術在夢境中織造出一場午宴……”

她頓了頓:“我要午宴中的天山弟子用我和黎不辭的過去,用我元神盡毀,修為盡廢之事折辱于我,他們說的話越難聽越好,我的臉色越慘白越好。”

“特別是我沒有元神這件事,可以讓天山弟子反複提及,直至我神情崩潰,逃離宴會現場,朝着斷崖跑去意圖自盡……”

君懷忍不住打斷她:“黎小姐,恕我直言,你讓我織造這般夢境,到底是為了什麽?”

黎諄諄沉默起來,似是在思量有沒有必要将此事告知君懷。不知過了多久,在君懷的注視下,她緩緩開口,輕聲道:“我要張淮之的元神。”

空氣仿佛一下凝固住,君懷不說話了,寝室內便寂靜如墳,連彼此二人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便是在此時,黎諄諄貼在房門上的那道符咒倏而炸開。那聲響雖然不大,在安靜無聲的房間內卻顯得極為突兀。

那是她為了防止有人靠近偷聽他們說話,特意貼了一張類似于門鈴一般的符咒,只要一有人靠近房門周圍,符咒便會炸開提醒她。

黎諄諄蹙了蹙眉,起身朝着寝室外走去。

她推開房門,朝着天水閣左右看去,卻在天水閣拐角的盡頭,捕捉到一抹紅色衣袂。

紅色……天山弟子哪有什麽人穿紅衣?

想着想着,黎諄諄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張淮之身上的喜服。

門外偷聽的那人,難不成是張淮之?

作者有話說: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感謝小可愛們對甜菜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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