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七十四個前男友
天孫本是準備今夜歇在董謠房中, 大抵是因為那一桶馬糞,他此時興致全無,只覺得自己身上的纁袍都被那臭氣沾染上了。
他憋着一口氣, 又哄了董謠幾句, 便尋了借口匆匆離去, 那邁開大步, 急不可耐的模樣像是在逃荒似的。
直至天孫走得遠了,董謠擡手擦幹淨臉頰上的淚痕,直勾勾看向黎諄諄:“黎殊, 你真是給臉不要臉……”或許是氣急了,她說話時臉龐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同樣下三濫的招數,你在我身上使了兩次,無非就是以為我不敢怎麽樣你對吧?”
黎諄諄往她身上潑滾燙的茶水便也罷了,竟還當着天孫的面, 将木桶裏的馬糞也往她身上潑。
當真是膽大包天,不将她這個天孫側妃放在眼裏。
她早就應該猜到, 黎諄諄怎麽可能改了性, 便是如此性格惡劣的人,連天道化身都敢蒙騙算計, 又如何會畏懼什麽誅仙臺。
不過就是篤定了她這個天孫側妃還沒有站穩腳步,不敢輕舉妄動, 只能依仗着天孫的名義狐假虎威罷了。
董謠是不能怎麽了黎諄諄, 但有人可以。
她可是一直在暗中觀察着黎諄諄的一舉一動——她知道黎諄諄如何在南宮導和張淮之身邊周旋, 知道黎諄諄如何欺騙、算計張淮之的感情,知道黎諄諄親近張淮之只是為了得到張淮之的元神, 意圖借着張淮之的元神飛升成仙。
張淮之死了, 天道醒了。
董謠一想到天道接下請帖, 明日要來天界瑤池參加仙宴,她方才溢滿胸腔的憤怒便稍稍平息了些。
天孫已是答應下來,讓黎諄諄去瑤池仙宴上幫忙打下手,這樣一來,天道和黎諄諄必然會在仙宴上重逢相遇。
天道會這樣輕易放過一個虛僞狡詐,滿口謊言,奪取了他化身元神的女人嗎?
董謠冷哼一聲,正準備開口放一句狠話,便聽見黎諄諄道:“下三濫的招數,配下三濫的人,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她怔了怔,大抵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她回過神意識到黎諄諄在罵她下三濫時,黎諄諄已是走遠了。
黎諄諄垂着眸走在路上,沒走出幾步,又倏而停住,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嫁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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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廄裏的圉官說天帝差人去六界外淨地神殿,給天道送去了請帖。
那仙娥分明回了一句——不送請帖也并無區別,往年哪一次送了請帖,先神都沒有來過天界赴約。
天道的存在淩駕于天界之上,他擁有不死不滅的永生之身,更是制定萬物自然規則的先神。
六界傳頌着有關他的各種傳說,更是傳出“一念生,一念死”這樣的諺語。
意思便是——世間所存在的萬物,生死存亡皆在天道一念之間。
人人畏懼天道,人人尊崇天道。
縱使是天界之上的天帝也要敬重天道,天帝送去的請帖,天道可以不收,但天帝不可以不送。
這一次天帝應該只是聽聞天道醒來了,便按照禮規,與往常每一次那樣,差人去送了請帖。
天帝或許以為天道會像是往常每一次那樣拒收請帖,畢竟天界人人皆知,天道喜靜。
然而天道接下了請帖。
大抵現在整個天界的所有神仙,仙官以及仙女和仙娥們都在暗暗激動着——他們從未見過天道,只聽聞他的存在。
但黎諄諄卻高興不起來。
先前她不是沒有思考過,若是她取走了張淮之元神,待他神識歸位後,天道會不會與她計較過去的欺騙。
但她轉念一想,天道活了不知多少萬年,他的生命便如浩瀚宇宙,他一睜眼就可以看到六界萬物的造化命運,他一閉眼就可以聽到六界子民的祈願禱求。
而張淮之短暫的一生,不過是他無垠生命中,一顆不怎麽起眼的星辰。
至于黎諄諄,或許在天道眼中,怕是連一粒小小的塵埃都不如……他又怎麽會為了一顆元神,專門來找她算賬?
但想的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
既然天道之前從來不接請帖,從來不參加瑤池仙宴,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接下請帖?
他不是不喜歡喧嘩吵鬧,就喜歡一個人住在六界外淨地神殿內沉睡嗎?
她并不是一個自戀的人,卻也很難不往自己身上想。而這一想,便有些收不住了。
黎諄諄擡手扯了扯身上的嫁衣,忽然就覺得憋得慌,她加快了腳步,似是準備往南天門的方向走。
26察覺到她想要逃離天界的意圖,猶豫了一下,還是将心中所想道了出來:“諄諄,假如天道是為你而來,你就算下了天界,他只要想找到你,還是可以輕易找到你……”
黎諄諄略顯急促的腳步倏而一頓。
她一開始來到天界只是想避免麻煩,錄入仙籍後,便下凡去無妄之海尋黎望。
在得知錄入仙籍,便要踏入九重天給人做什麽仙娥,不允許随意下天界時,她便失去耐心,準備直接奔無妄之海去。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等天界派人去無妄之海捉捕她時,她怕是已經完成任務回家去了。
可偏巧就在此時,董謠不知死活的出現在了她面前。
黎諄諄從來不是個大度的人,她見不得董謠過得太好,當即便改了主意,決定暫留在天界,等收拾完了董謠再去無妄之海。
她要讓董謠在天孫府邸站不住腳,她要讓董謠在天孫面前醜态百出,她要一步步将董謠從雲端上踩下去,讓董謠将黎殊曾經受過的苦難和折磨一一體會一遍。
但黎諄諄還沒來得及做什麽,便忽然得知天道要來天界——她倒也不是害怕他會怎麽報複她,只是覺得別扭,覺得怪異。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她還以為他們這一輩子都沒機會再見了。
大抵是一時無措,黎諄諄下意識想要逃避。只是就如同26所言,倘若他是為她而來,她就算下了天界,逃到天涯海角去,他只要想找到她,還是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她。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若天道是為她而來,必定是有他的原因。
若天道不是為她而來,她又何必如此慌張失态,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逃下天界,倒讓他知道了此事笑話她。
黎諄諄擡起雙臂,将掌心放在臉頰上揉搓了兩下,而後重重吐出一口氣:“希望是我想多了。”
她那自己給自己打氣的模樣,讓26瞧見既覺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黎諄諄是26帶過的宿主中,執行力最強,心腸最硬,心眼最多,報複心最重的一個人。
不止如此,她也是26見過對自己最狠,回家執念最深的宿主。
她的生命力如此頑強,拼命地在絕境中創造奇跡,于荒蕪中開出一朵花來。
黎諄諄看起來又如此無情,卻也只有存在于她神識中的26清楚,她只是壓抑下了她的全部感情,對于南宮導的,對于張淮之的。
她也會因為南宮導和黎不辭的魂魄而糾結至深夜,絞盡腦汁沉思着如何在保全南宮導的情況下,喚醒黎不辭的魂魄。
她也會因為張淮之的死而紅了眼眶,捧起他生前珍重的喜服,履行自己的承諾,送他魂歸故裏,替他照看生命中最後的親人。
26知道,黎諄諄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着,為了回家。它無法評判她行為的對錯,便如同這個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
黎諄諄在天孫府邸內轉了一圈,又走了回去,途徑馬廄,看見圉官正坐在馬廄外歇腳。
圉官穿着常服,手中搖着蒲扇,正跟不知是什麽仙職的仙官下着象棋,瞧着倒是有幾分退休老大爺在公園下棋的既視感。
她剛看向他,他便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手中的棋也不下了,朝她招了招手:“你來的正好,過來看看我這步棋走的如何?”
黎諄諄依言走了過去,往棋盤上掃了一眼,卻道:“挺好。”
這簡言意赅的兩字,讓下棋的兩人怔了怔,而後圉官對面的男人拍腿笑了起來:“你這小仙娥,不會是看不懂棋局吧?”
圉官執黑,對面的男人執紅,黑棋在棋盤上已是所剩不多,顯然還是紅棋占了上乘的優勢。
黎諄諄擡眼看了一眼圉官對面的男人,未語,執起圉官黑色的馬字往右側一推,問圉官:“仙官大人可知道瑤池怎麽走?”
“你去瑤池做什麽?”圉官一愣,像是反應過來什麽,“她又刁難你了?”
“天孫側妃讓我去瑤池打打下手,明日不是天帝誕辰,說是仙宴上的仙娥不夠用,便讓天孫将我調遣去了瑤池。”
圉官皺了皺眉,他臉上分明寫滿了‘荒唐’二字,卻沒再多說,只是道:“出了天孫府邸往左拐兩裏地就是敬心殿,你先去敬心殿領一身仙娥的衣裙換上,出了門往右走,一直往前走便是瑤池了。”
說話間,黎諄諄已是替代圉官與那男人對弈了幾步棋。她似乎沒怎麽思考,但每一步棋都落在了男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不過短短片刻時間,竟是将圉官必輸的黑棋盤活了。
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放下黑棋便告辭了:“叨擾二位仙官。”
黎諄諄來的突然,走時也潇灑,圉官看着棋盤,正準備接過手,卻倏而怔了怔:“……我贏了?”
說是贏了,但其實還差一步,只要圉官再進一步黑棋,便要将紅棋将死了。
偏偏黎諄諄留了這麽一步,既沒有當場給圉官對面的男人難堪,也算是回應了男人那句——你這小仙娥,不會是看不懂棋局吧?
大抵是覺得她心思靈巧,圉官對面的男人笑道:“這小仙娥倒是有意思,莫不是認出朕了?”
“剛入仙籍的小仙娥,又沒見過你,怎麽能知道你是昊天大帝?”
天帝似是覺得圉官說得也有道理,颔首道:“再來一盤……”頓了頓,又道:“你給我講講,晟兒那側妃是怎麽回事。”
兩人說話的功夫,黎諄諄早已經走出了天孫府邸,按照圉官所言,找出了敬心殿。
26疑惑道:“諄諄,你分明就要贏了,為何要留一步棋?”
她向敬心殿內的仙官領了一身仙娥的杏色紗裙,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圉官對面那個人是天帝,我贏他有什麽好處?”
“他是天帝?”26愣住,“你是怎麽看出了他是天帝?你先前又沒見過他,而且他穿着常服,身上也沒穿戴什麽貴重的佩飾……”
“董謠身邊兩個仙娥,分明對董謠不滿,卻不敢說一句董謠不好。而圉官不但敢說董謠不好,還準備去勸誡天帝,向天帝告狀。”她道,“一是說明他的仙職不低,二是說明他和天帝關系不錯,能在天帝面前說上話。”
“象棋規則是紅棋先行,一般是上手執紅,下手執黑,又或是長者執紅,後輩執黑。那兩人下棋,卻是圉官執黑,這意味着他對面的人身份地位比他高。”
而且她狀似無意的向圉官問路,圉官問她了一句“她又刁難你了”,她試探地提及董謠,圉官明明不滿,卻沒再如先前那般出口譴責董謠,徑直忽略了董謠,只告訴她去敬心殿和瑤池的路。
猶記得不久之前,圉官道了那一句——什麽天孫側妃,此事又未被天帝應允下來,若非明日是天帝誕辰,我萬萬是要到天帝那裏告上天孫一狀!
黎諄諄猜想圉官方才不提董謠,便是因為對面的人天帝,他不想在誕辰前給天帝添堵,因此忍下了不快。
反正不管那人到底是不是天帝,她的目的已是達到了——既問清楚了去瑤池的路,又在圉官面前黑了董謠一把,反複加深着他心中對于董謠的壞印象。
敬心殿便猶如人界皇宮裏的敬事房一般,負責打理天界仙官和仙娥們的諸多事務。
但這裏只管分發給她衣裙,卻沒有地方讓她換下身上的嫁衣。她如今得罪死了董謠,別說是住處了,依着董謠的性子,怕是見到她就想将她扔下誅仙臺,最好是死無葬身之地,才能平息董謠被潑了一身糞的憤怒。
黎諄諄總不能在外面就直接褪下嫁衣,更換上仙娥的衣裙。便湊合着,将仙娥的杏色衣裙套在了嫁衣外面,嚴絲合縫掩蓋住了身上的嫁衣。
幸好天界不冷不熱,若不然她裏三層外三層這樣裹着,怕是要裹出一身痱子來。
……
九重天上無日月回輪,亦是不分晝夜黑白,但淩霄寶殿外的有一口巨大的磬鐘,每兩個時辰敲一次,磬聲悠遠渾厚,缈缈入耳。
瑤池仙境,煙翠聯翩,仙霧缭繞的池中立着白鶴,遠方似是山巒起伏,美得恍若一副山水墨畫。
黎諄諄踏進瑤池時,正巧傳來了磬鐘空靈的響聲,她足下一頓,看到瑤池裏披帛飄飄,仙娥們打扮精致,手中提着花籃,纖細身影穿梭在浩渺煙波中。
董謠說是讓她打下手,不過也只是因為天道要來,想看着她在仙宴上與天道重逢相遇後,如何難堪罷了。
左右瑤池裏沒有人認得她,黎諄諄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往角落裏一蹲,便托着雙腮發起了呆。
直至磬鐘又響了兩聲,受邀參宴的各方神仙陸陸續續趕來,她總算起身,不好明目張膽的偷懶了。
雖然天界成仙的規矩與黎諄諄想象中的大相徑庭,但天上的神仙倒是和想象中相差不大。
他們風神迥異,不涴塵埃,着各色衣袍,端着正氣淩然的形容之态。
或許也是因此,這些神仙們看起來高高在上,氣質疏離冷淡,如巍峨之玉山,遠不可攀。
瑤池兩側各擺着十幾張玉案,這仙宴乃是天後操持,每一張玉案左右都伴着侍酒倒茶的仙娥。
這些仙娥容貌瑰麗,舉止脫俗不凡,哪一個都比董謠瞧着端莊大方。也不知天孫在美人堆裏長大,又是如何對着中了毒箭,傷口結滿黑蛛絲網的董謠一見鐘情。
黎諄諄本就是被天孫臨時差遣到瑤池裏來的仙娥,她杵在瑤池內顯得十分多餘,只好尋了管事的仙娥,要了一份擺弄瑤池內花草的活兒。
這擺秋菊的地方離設宴的玉案不近不遠,但勝在不起眼,她只要蹲在秋菊前,與身旁幾個仙娥一樣,将秋菊擺放到該放的位置,便算是完成了任務。
黎諄諄背對着玉案,本以為能避過董謠,卻不想那董謠不老老實實坐在天孫身旁,偏要過來在她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黎殊,你不去殿前幫忙,在這裏蹲着做什麽?”
聽到董謠含着兩分譏诮的笑聲,黎諄諄扭過頭瞥了她一眼。
董謠今日穿着甚是華貴,鬓發間點綴着金絲鳳凰步搖,耳墜垂珠纓絡,眉心着金色花钿,身披翠紗萦香披帛,端的是儀态萬方。
身旁的仙娥瞧見董謠,皆是起身施了一禮。
黎諄諄也站了起來,不過卻沒有施禮,神色平淡道:“殿前用不着我。”
董謠上下打量着她,挑唇笑道:“黎殊,你怕了?”她輕嗤一聲:“你還知道害怕?我以為這世上無人令你畏懼。”
黎諄諄擡眼看向她:“你做了那麽多虧心事都不怕,我怕什麽?”
“你!”董謠被噎得一哽,她臉頰上的肌肉似是抽搐了兩下,神情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董謠往黎諄諄身前邁了一步,微微俯下身,手指攀上黎諄諄的衣襟,狀似無意地輕拍了兩下,像是在幫她整理儀容一般,壓低了嗓音:“黎殊,你不是最會勾引男人了,你再去勾引先神,你瞧一瞧他還要不要你……”
她語聲中隐隐帶着發顫的笑意,有些陰郁,有些病态,仿佛期待着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一切。
黎諄諄瞥了董謠一眼:“五十步笑百步,你勾引的男人可比我多,你怎麽不去勾引先神……”她拉長了尾音:“你怕他聞到你身上的馬糞味?”
見她又提起馬糞,董謠像是被踩到了痛處,正要發怒,卻聽見遠處響起仙官傳禀的聲音。
“恭迎先神聖駕——”
“恭迎昊天大帝聖駕——”
黎諄諄聽見‘先神’二字,心髒像是梗了一瞬,随而狂轟亂炸式的跳動起來,那心跳聲幾乎躍到了她耳畔,砰砰有力。
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慌的。
天界與人界不同,面對天帝,神仙百官可不跪。但因為先神臨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竟是屈膝跪了下去,用着氣震山河的嗓聲齊齊喚着:“恭迎先神聖駕——”
那聲音響徹瑤池,充滿了敬畏和恭肅,震得黎諄諄頭皮發麻。
她身旁的仙娥也跪了下去,更不要提董謠了。整個瑤池內,似乎除了昊天大帝,便只有黎諄諄還巍然不動的站着。
但好像也沒有人發現她站着,所有人都俯拜在地,誰也不敢擡眼亵渎先神之姿。
黎諄諄忍了忍,還是側過頭朝瑤池內望了過去。只見金光萬道吐紅霓,杳霭祥雲起,那人立在浩渺煙波之間,白衣影影綽綽。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他步履輕緩優雅,似是未曾看到周圍跪了一地的神仙,伴着缥缈鳳翥鸾翔,及淩霄直上的白鶴,悠然踏上瑤臺。
雖然是天帝的誕辰,天帝卻立在瑤臺下,将那主位讓給了先神。
“衆卿平身。”天帝見先神落座,便也随之落座在瑤臺下的左側第一排玉案前。
話音落下,跪拜在地的神仙和仙娥們先後起身,可即便到了此時,他們仍是不敢擡眼,往那瑤臺上望去。
比起先神,他們的身份便顯得如此渺小,如萬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他們心中惶恐,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端坐直了身子,連呼吸聲都不禁放低了些。
黎諄諄瞧着他們這副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原來只要有人的地方,便像是金字塔一般,人人被分為三六九等,處處充斥着上層人對下層人的鄙夷輕視。
在人界有帝後百官,貧民百姓,以姓氏、嫡庶區分貴賤。
在修仙界有宗門家族,寒門弟子,以修為、衣着區分貴賤。
到了天界,更是天規為約束,将各路神仙,以出身、仙職區分高低。
世上哪有什麽平等身,只有站得足夠高,看得足夠遠,才能受人尊重。
她失神之際,聽到天帝渾厚的嗓音:“承蒙先神厚愛,臨駕天界,不勝感激。朕敬先神一杯酒,一願撫綏萬方,二願六合時邕……”
天後一早就安排好了專門給先神倒酒的仙子,天帝說罷致辭,往玉蘭仙子那處一看,玉蘭仙子竟是緊張地渾身哆嗦,連走路都同手同腳了。
他不動聲色皺起眉,似是想起了什麽,視線在瑤池內轉了一圈,落在了垂着頭的黎諄諄身上。
天帝倒是不客氣,記起她先前在馬廄旁落棋時的沉穩,朝着她喚了聲:“秋菊旁的小仙娥,你過來給先神斟酒。”
秋菊旁可站了不止一個小仙娥,黎諄諄分明聽到了天帝的話,卻還是裝聾作啞,假裝往身側的仙娥身上看去。
天帝才不管她願不願意,直言道:“莫要四處張望了,朕說的便是你,頭上戴金釵步搖的小仙娥。”
“……”
秋菊旁的小仙娥是不少,但頭上戴着金釵步搖的卻只有她一個——那還是王徽音在鹿鳴山內城給她賣的金釵步搖,說是流蘇小珠子裏藏着毒藥,可以防身用。
黎諄諄沉默了一瞬,往天帝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向下壓着,不甚情願地走了過去。
從董謠身側走過時,她隐約聽到董謠從鼻子裏發出的低低嗤笑。
她此時卻沒有心思搭理董謠了。
黎諄諄走得極慢,可走得再慢,便是龜速爬過去,路也終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
她倒是走路不抖,也不哆嗦,天帝滿意地笑了起來,直覺自己沒有看錯人。
他道:“上瑤臺給先神斟酒。”
原本其他人是不敢往瑤臺上張望的,但因為天帝親自指命讓黎諄諄上前斟酒,還是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仙娥,悄然無聲将視線落在了黎諄諄身上。
黎諄諄完全感受不到那些仙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因為她感覺到了瑤臺上那位受六界尊崇的先神,正在看着她。
他的眸光并不灼熱,反而略顯冷淡,可即使隔着浩渺煙波,仙霧缭繞,她還是無法忽略他投來的視線。
黎諄諄便如此備受煎熬的,一步步走上瑤臺,跪坐在了玉案旁。
她原本也不是這樣拘謹的性子,大抵還是因為心虛,她頭也不擡一下,纖細的指握住微微冰涼的玉壺,一手挽住垂下的衣袖,往他面前的酒杯裏斟出酒水。
黎諄諄不是第一次給他倒酒。
她的動作流暢,仿佛與瑤臺下玉案旁侍候其他神仙的小仙娥沒什麽兩樣。
但還是不免有區別。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正當黎諄諄準備将酒壺端正時,她頸後忽而傳來猛地一刺,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疼痛,那疼痛來得猝不及防,以至于她握着酒壺的手也不禁抖了一抖。
這一抖不要緊,酒水從玉壺中灑了出來,潑在玉案上,沿着溫潤泛着淡淡光澤的玉案,淌到了他衣袂上。
黎諄諄:“……”
頸後的疼痛還在持續着,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先摸一摸後頸上紮了什麽,還是應該先給他賠禮道歉,擦一擦玉案上的瓊漿玉釀。
就在她呆怔住的這一瞬,自身前伸出一只修長的手臂來,撩起她頸間淩散的青絲,貼覆在了她的頸後上。
黎諄諄心跳仿佛驟停了。
她跪坐在玉案一側,脊背挺得筆直,似是隐約聽到了瑤臺下的吸氣聲。
他的掌心微微溫熱,指腹貼着她頸後的皮膚,分明也沒做什麽,只是靠着她衣領的方向勾了一下,她便感覺渾身像是自燃了一般,燒得滾燙。
這舉止看起來實在太過暧昧,天帝眸底顯露出一絲驚詫,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見坐在左側第二排玉案前的天孫,小心翼翼出聲問道:“聽聞先神和這仙娥是熟人……不知傳聞是真否?”
什麽傳聞,那是聽董謠說的。
彼時天孫還以為董謠是在開玩笑,畢竟先神大多時間都在六界外淨地神殿中沉睡,連天界都請不動先神,區區一個小仙娥又怎麽可能認識先神。
可如今看來……好像還真是認識?
天孫話音落下,先神卻未立刻回答他,他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便不該如此出言魯莽,認不認識與他何幹,先神的事情豈是他有資格過問的?
他求助似的看向天帝,天帝正準備開口給天孫打圓場,便聽見瑤臺上傳來如碎玉般清泠的嗓音:“熟嗎?”
這話是在問黎諄諄。
黎諄諄微微垂着首:“不熟。”
“不熟。”他将她的話重複了一遍,清癯蒼白的手指夾着一根銀針從她頸後移開,淺聲道,“不過是成過親的關系。”
作者有話說:
導哥還在騎馬趕來的路上(下一章出來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感謝小可愛們對甜菜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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