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八十四個前男友

話音落下, 別說是那男弟子,就連黎諄諄都愣了愣。

南宮導……他還會畫符嗎?

她一怔神的功夫,他已是從弱水閣殿外走了過來。他手掌叩住她纖細的手臂, 輕輕一提, 便将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黎諄諄站定腳步, 還未反應過來, 他便取而代之,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

南宮導左側是兩個女弟子,右側是兩個男弟子, 伴随着他身上莫名的低氣壓,四人幾乎是同時屏住呼吸,心髒好像都不跳了。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他掀起唇角似是笑了一聲,異瞳盯着那剛剛被黎諄諄訓斥了一句的男弟子身上, 又重複了一遍:“我教你畫。”

男弟子方才還漲紅的臉色,此刻倏而變得煞白, 他嘴唇輕輕蠕動着, 渾身僵硬如石,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師, 師師……師兄,不, 不用……不用了……我, 我自己……”

他說着說着, 臉頰一涼,竟是滾滾落下一行眼淚, 淚水飛快墜下, 滴在了黃色紙符上暈開一片濕痕。

“你自己畫?”南宮導替男弟子說完了隐沒在哽咽聲中的最後一個字, 正當男弟子慌忙着連連點頭時,他卻将手掌覆在了男弟子的手背上,微微攏住,“你手抖,還是我教你罷。”

他掌心的溫度滾燙,便猶如熔漿般灼人。

男弟子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手腕以下的存在了,若是可以,只要能離南宮導遠一些,他甚至可以将胳膊肘都砍下來。

“不,不抖,我,我不抖了……”男弟子哽咽不止,求救似的看向黎諄諄,“師尊,我,我自己畫……”

見他面色慘白,渾身抖如糠篩的模樣,黎諄諄覺得,她要是再旁觀下去,這男弟子可能會被南宮導吓到尿褲子。

她嘆了聲氣,俯下身拉住南宮導的手,将他的手掌從那男弟子手上扯開:“讓你小師弟自己畫,你過來幫我找本書。”

南宮導乜了一眼男弟子,任由黎諄諄将他拉了起來。

“你們就照着秘籍上的圖案,放開了畫,先畫上十張練練手,有沒有效果都無妨,重在嘗試。”

她叮囑一句,牽着南宮導要往弱水閣外走,沒走兩步,卻發現他駐足在原地不動了。

黎諄諄回過頭看他:“……怎麽了?”

“你不是要找書?”南宮導側過眸,看向弱水閣中那數排高高的書架,“書在這裏。”

“……”黎諄諄不過是給兩人一個臺階下,便随口胡謅了一個讓他幫忙找書的借口,哪想到他還當真了。

她默了一瞬,伸手扯了扯他,發現扯不動後,便轉過身改變了方向,朝着弱水閣內那幾排高高的書架走去。

書架共有六排,設在弱水閣的殿側,與弟子們所坐的矮書案之間僅設有一扇屏風相隔。

黎諄諄繞過屏風,踏進兩排高高的書架之間,她松開牽着南宮導的手,壓低了嗓音:“你不是說你不看嗎?”

“我不看怎麽知道……”他低下眸,視線落在她垂下的手臂上,“你是這樣教他們?”

“怎樣教?”她察覺到他的目光,也循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在意識到他是因為她握住男弟子的手而吃味時,不由低低笑了一聲。

黎諄諄偏了偏頭,伸手捉住了他的手,纖細的指繞上他清癯修長的手掌:“我不是……也這樣教過你嗎?”

南宮導聞言,似是怔了一瞬:“……你,記起來了?”

黎諄諄本是一句打趣,聽見他這樣說,也不禁愣住了。

她疑惑:“記起什麽了?”

她說她也這樣教過他,那是她在驗心鏡中看到過黎殊教黎不辭寫字,黎殊便是如此握住他的手一筆一劃寫着。

不光是寫字,黎不辭所學會的所有生活技能,說話,穿衣裳,洗腳,绾發,做飯,習劍……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黎殊親自教出來的。

自從黎諄諄知道南宮導就是黎不辭後,她便認定他喜歡的不過是黎殊的身體,而并不是她,所以她才譏诮地說了一句——我不是也這樣教過你嗎?

可南宮導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記起來了?她應該記起什麽?

黎諄諄直勾勾盯着南宮導,他沉默一陣,抿住薄唇:“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她之間為何那麽相似。”

縱使他沒有說那個‘她’是誰,黎諄諄卻下意識就想到了黎殊。

她慢慢蹙起眉:“你什麽意思?”

黎諄諄和黎殊之間是有很多相似之處。

她們同樣喜歡吃辣,她們同樣酒量都不錯,她們同樣有着自己的理想抱負,她們同樣性格堅韌,她們同樣執拗不屈。

但她們也完全不一樣。

黎殊身上要肩負天下蒼生,她從一出生就被黎家家主寄以厚望。

她背負着家族的使命,師祖的教誨,宗門的未來,她做不到肆意人生,做不到敢愛敢恨,不管不顧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黎諄諄,她從出生起便十分自由,她家庭氛圍和睦,父母從不規訓她的人生,任由她去嘗試自己喜歡的事情。

她未經世事時,也曾純真,善良,但善良并不是她的底線。

經過無數漫長歲月的洗禮,她也可以變得虛僞,狡詐,心腸冷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在黎諄諄心裏,她個人安危永遠大于天下蒼生——單是這一點,黎殊恐怕就難以做到。

倘若誰告訴她,只要她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便可以挽救成千上萬百姓的性命,她只會覺得與她這般說話的那個人腦子有病。

怎地別人的命是她,她的命就不是命了?

若是這個世間離開她就要毀滅,那還不如趁早大家一起湮滅。

但是黎殊,她便願意犧牲自己,換取黎明蒼生的海晏河清,時和歲豐。

盡管如此,黎諄諄并不覺得黎殊的舉動愚蠢,反而會忍不住心生敬佩。

這世上總有逆光英雄的負重前行,才能換得百姓蒼生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只是她沒有那麽高的覺悟,也做不到黎殊那般大愛無私。

正是因此,黎諄諄沒辦法将黎殊與自己關聯起來,更不能理解南宮導說這句話時想表達什麽。

大抵是因為看出她情緒不對,他默了默,沒再繼續說下去。

黎諄諄卻直接問出了口:“你覺得我是黎殊?”

也不知怎地,說出這句話時,她前兩日剛剛壓下去的負面情緒便全都湧了出來。

好似是不甘,好似是憋屈,卻又不止如此。她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感覺到胸腔不住起伏,喉頭一窒,眼眶便有些酸了。

黎諄諄和黎殊一比,看起來就像是個笑話。

他們在一起的那三年,那真真切切度過的三年時光,她滾燙的心,她赤誠的愛,在南宮導眼裏算是什麽?

她是黎諄諄時,他便對她不理不睬,哪怕朝夕相處,日月相對,哪怕她親吻他,擁抱他,他對她也從未有過一刻怦然心動,猶如神邸高高在上。

而當她披上了黎殊的殼子,他便開始轉變了态度,縱使她什麽都不做,只站在那裏,他便心甘情願為她萬死不辭。

縱使她一次次算計他,傷害他,他也情難自已,卑微到了塵埃裏。

南宮導口口聲聲叫着她黎諄諄,心裏想着、念着的盡是黎殊,便是此時還反問她有沒有覺得她和黎殊之間相似。

那她毫無保留愛他的三年算什麽,躺在病床上成為植物人的八年又算什麽?

她在南宮導眼裏到底算什麽。

“我把黎殊還給你。”黎諄諄一開口,嗓聲竟是莫名啞了。

南宮導一怔,便見她慢慢擡起眼眸,平日裏微微揚起的唇畔此時卻向下壓着:“你放我回家,我将你的黎殊還給你……”

她唇瓣緊緊抿着,繃直的唇線隐隐泛出一抹白,眼瞳中似有微光,碎金般閃爍搖曳。

“南宮導,我不想見到你了。”黎諄諄一字一頓道,“如果人生能重來,我希望我的人生裏再沒有你。”

她齒間吐出的每一個都那麽輕,可就是那麽輕飄飄的字聲,像是世上最尖銳最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狠狠紮在了他心髒上。

黎諄諄說罷,便朝着書架外走去。

她從他身旁擦肩而過,青絲梢進他如瀑的墨發之間,停留十分短暫,便又分離。

可她還未踏出屏風,手臂一緊,足下再也前進不了一步。

南宮導攥住了她的手臂,他攥得如此用力,掌背上青筋虬結,好似生怕她這般離開了,他便真的見不到她了。

他低啞着嗓音:“黎諄諄,我喜歡的人是你。”

黎諄諄背對着他,他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見她沉默一瞬,脊背仿佛挺得更直了些:“你喜歡的是哪個我?”

她自嘲般笑了聲:“這話可能說得有些晚了,若是八年前的黎諄諄聽見,應該會激動的一夜不眠。”

而現在的黎諄諄,只覺得好笑。

就算他喜歡的人是她而不是黎殊,可他八年前不愛她,卻在她心灰意冷,萬念俱寂的八年後愛上她,這更襯得她真心付出的那三年像個傻子。

“你若真是喜歡我,便放我回家吧。”她側過頭看他,“黎不辭,說你原諒我。”

她喚的不是南宮導,卻是黎不辭。

南宮導沉默起來。

兩人之間就此僵持住,他不語,她也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黎諄諄甚至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垂下眸:“倘若,我是說倘若……”

南宮導輕聲道:“你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世界是假的……”

他似是還未斟酌好應該如何開口,嗓音頓了頓,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聽見弱水閣外的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那聲音實在讓人不容忽視,伴随着巨響,他們腳下的地面也晃了晃,猶如地震了般。

擋在書架前的屏風也随着晃動‘哐當’一聲倒了下去,黎諄諄顧不得聽南宮導說話了,她匆匆幾步踏出弱水閣,擡首便看到了陰雲密布的天空。

堆疊的雲上立着一個個身穿金絲盔甲的天兵,他們手中握着紅纓槍,又或是方天戟,辟地斧,峨眉刺,鴛鴦钺,雁翅刀,兵器各有不同,卻氣勢浩瀚。

一眼掃去,只覺得金光乍現,耀眼奪目。

方才接連兩聲‘轟隆’巨響,來自烏雲上伫立的雷公電母兩人。

此時雷公左手執锲,右手拿錘,腰上懸挂白皮鼓。而電母兩手執乾元鏡,配合之下,雷光電閃,轟鳴聲如千軍萬馬,大有劈山裂石之勢。

黎諄諄幾乎都不用想,這些天界的仙人怕是沖着重新現世的黎不辭而來。

她也顧不得跟南宮導置氣了,扭頭盯着他:“你今天早上幹什麽去了?”

他道:“找魏離。”

黎諄諄不禁蹙眉:“你去了鬼界冥府?”

“嗯。”南宮導眸中盡顯遺憾,“沒找到他。”

“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冥府燒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好像他說的不是毀掉了掌管着凡人生死輪回的冥府,而是吃飯喝水這般尋常簡單的事情。

“……”黎諄諄沉默了一瞬,她吸了口氣,又吐出一口氣,“你将他們收拾了去,別毀了天山。”

“好。”南宮導應了聲,将她從弱水閣外推了進去,“不要亂走。”說罷,他出了弱水閣,順手關好了門窗。

黎諄諄心裏有些亂,她在殿門內站了片刻,不多時遠處的雷聲閃鳴便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交疊不絕的慘叫。

弱水閣內的四個弟子似是被外面的變動吓住了,她回過神來一擡首,便對上四雙驚恐含淚的眼睛。

“看我幹什麽……”黎諄諄沒心思安撫他們,擰着眉問,“十張符都畫完了?”

她溫聲細語時便有些讓人畏懼,而此時冷着臉的樣子更是讓他們四人膽戰心驚,果然能和上古魔種依偎在一起的女子,也不能是什麽良善之輩。

幾人連連搖頭,而後争先恐後埋下了頭,拼命抑制住快要崩潰的心緒,哆嗦着繼續畫起了符。

黎諄諄也坐了下去,似是有些郁燥,一手托着頭,一手執筆蘸着朱砂在紙符上勾勾畫畫着什麽。

弱水閣外仍是不時傳來震晃,她便如此視若無睹,連哀嚎聲和慘叫聲也被自動屏蔽在了耳外。

直至26小心翼翼道了一聲:“諄諄,他先燒了鹿鳴山,後毀了鬼界冥府,如今又與天界的神仙鬥了起來……”頓了頓,它聲音更低了些:“他若是将六界攪得雞犬不寧,天道會一直袖手旁觀下去嗎?”

說罷,26又急忙澄清:“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你的任務……”

黎諄諄的任務只差最後一點了,倘若南宮導在這時候惹上了天道,卻是不知這一次兩人誰勝誰負了。

她聞言,沒有回應26。

黎諄諄手下動作一頓,似是遲疑了一瞬,從儲物镯中取出了驗心鏡。

她指尖搭在驗心鏡上輕輕摩挲了兩下,慢慢将那澄澈如湖泊,不染一絲纖塵的鏡面對準了自己。

黎諄諄唇瓣微翕,緩緩道:“我是黎殊。”

随着她淺淺的語聲落下,她視線緊緊盯着驗心鏡,然而時間一點點流逝,片刻過去,那鏡面仍是柔和清澈。

她又不死心地道了句:“黎諄諄是黎殊。”

鏡內一片柔光。

驗心鏡可破除世間一切謊言。

而正如南宮導所言。

她是黎殊。

難怪當初在天山,花悲察覺到她性格異變,将驗心鏡對準她,質問她是不是黎殊時,她親口說出“我是黎殊”幾個字,驗心鏡卻毫無反應。

原來她真的是黎殊。

黎諄諄掌中攥住的驗心鏡從指尖滑了下去,‘當’的一聲摔在地上。

作者有話說:

導哥和諄諄八年前的事情有隐情,後面會寫~

抱住小可愛蹭一蹭~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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