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蟲子?蛇?害怕?
楊謹表情古怪地望着羽兒。
這是一個習武之人該說的話嗎?話說白日裏是誰揮鞭子揮得那麽起勁兒的?還劫道!還劫富濟貧!那會兒我怎麽沒見你害怕啊?
見楊謹是盯着自己看,一言不發,更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羽兒就有點兒急了,她也顧不得旁的了,搶到楊謹的面前,拉着楊謹坐回了被自己嫌棄的那張“床”上。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猶猶豫豫的像什麽男子漢大夫丈!”羽兒抱怨道。
然而下一瞬,她突的意識到對方是個男子,自己竟然就這麽拉扯着“這個男子”的手,還生拉硬拽到了自己的“床”上……羽兒的面龐上頓時熏染了一層紅霞。
大周建。國後自高祖皇帝之後,民風日漸開化,莫說是少年男女獨處了,如今就是廟堂之上男臣與女臣同朝為官都不稀奇,但男女畢竟有別,這個道理羽兒還是知道的。
可越是這樣,羽兒越不想就此撒開楊謹的手,她覺得那樣無異于心裏有鬼,她自問心底坦坦蕩蕩的,還需要避嫌嗎?
相較之下,楊謹反倒比她淡定得多,因為她始終存着身為女子的自覺,大家都是女孩子,扯扯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她壓根兒就沒意識到這樣有什麽不妥。所以,她覺得羽兒的神情挺奇怪的,更納悶她怕個什麽。
羽兒握着楊謹的手,兩個人一起坐在那張枯樹枝搭成的“床”上。
楊謹的手溫溫潤潤的,指根與手掌的交接處有幾處微硬的突起,那是幾個月的提水基本功留下的印記。羽兒的手掌觸到那薄繭,并不覺得硌手,反覺得心裏很踏實,心頭有異樣的溫熱劃過。
“你苦練過射箭?”羽兒問道。
楊謹微詫于她的眼光老到,搖頭道:“沒有。”
“那這繭子……”
“提水磨的。”楊謹如實道。
這回換做羽兒詫異了,她再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楊謹一番,眼中流露出憐惜的目光:“這得多沉的水桶啊!想不到你竟吃過這麽多的苦……”
她第一反應是聯想到了自家做工的下人每日擔水忙碌的辛苦,再看楊謹小小年紀還要那麽辛苦勞累,登時心裏湧上疼惜來。
楊謹卻不知道她心裏的這許多想法,看她的神情愈發的古怪起來,又聽她說道:“是我對不住你……要不是因為我,你這會兒怕是能尋到個市鎮,哪怕是村落落腳,暖屋熱竈的,也不至于像這般露宿在野外。”
喲!大小姐知道說對不起了?
楊謹挑眉,頗感意外。
“你不用太自責,我也不是第一次露宿野外,不會凍着餓着的。”既然對方示好,楊謹自然也放下姿态來。
“那倒是……”羽兒點點頭。看楊謹烤山雞、燃篝火的架勢,就知道她精于此道。
“我還不知道你要去哪兒呢!看你風塵仆仆的,定是趕了很遠的路吧?”羽兒又問道。
此時的楊謹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懵懂少年,雖然她同羽兒一起吃了整只的烤山雞,又一起烤了篝火,還即将一起在野外度過一個夜晚,但在她的眼中,羽兒終究是個不知道來路的陌生人,她自然不會将自己的底細相告知。
“你又要去那兒?”她反問羽兒道。
羽兒一怔,繼而了然,哼道:“有什麽好隐藏的?還怕別人知道?”
她又朝楊謹挑釁地揚了揚下巴:“我告訴你我要去哪兒,你就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如何?”
楊謹不喜歡這種張揚的風格,皺眉道:“你不必告訴我。”
言下之意,對她的來歷根本不感興趣。
羽兒被噎了個實誠,氣悶之餘更感挫敗。交手吧,不是人家的對手;耍蠻橫吧,還得指着人家吃喝呢。似乎從遇見楊謹的那一刻起,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處着力感,以及某種莫名的、說不清楚的依賴感,就在她的心中矛盾着競相出現。
她從記事起就被周圍的人捧着哄着,還從沒遇到這樣的狀況,就是前日丢了心愛的坐騎又被偷了錢袋子的時候,她都沒這樣挫敗過。
楊謹不善言辭,性子也倔強,但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若羽兒還對她蠻橫不講理,她尚能繃着臉與之對峙,可一旦羽兒不言不語鼓着腮幫生起悶氣的時候,楊謹又忍不住自責起來。
她不知該怎麽緩和眼下的氣氛,想了半天,方道:“夜深了,你睡吧。”
說罷,便站起身,想回到之前盤膝打坐的地方。
突聽得身後憤憤然的一聲抱怨:“你和我生分!不拿我當朋友!”
我們本來就不是朋友好嗎?充其量只能算是巧遇的同路人。楊謹心道。
羽兒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于是氣哼哼地跳起身,又扯着楊謹的胳膊緊走了幾步。
楊謹不知她又要折騰出什麽花樣來,由着她了。
只見羽兒拉着楊謹到了一片空地上,自己當先向北雙膝跪下,又拉着楊謹也讓她學着自己的樣子跪下。
楊謹詫異:“你幹什麽?”
“跟你結拜!”羽兒大聲道,“你我結拜為異姓兄妹……或者姐弟,以後就是過命的好朋友了!”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跟我生分!羽兒心裏默默哼着。
楊謹聞言,嘴角抽了抽:“異姓……是随便……說結就結的嗎!”
“當然不是随便的!”羽兒高聲道,“我看你不錯,同你很是投契,就和你結拜了,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
楊謹在心裏急聲答道,是你投契我,又不是我投契你!
“你快起來……別胡鬧了!”楊謹拉扯着羽兒的手臂。
“不!”羽兒拒絕,“你瞧不起我!”
楊謹語結,心說你這不是耍無賴嗎?
“你若願意跪,就自己跪着,天氣涼,寒氣入骨,落下了病根兒,可別怨旁人!”楊謹板着面孔道。
“哼!你說涼就涼了?我才不涼!”
“自然是我說涼就涼,我是郎中,當然懂得。”
“你怎麽又是郎中了?”羽兒面露狐疑,仰臉盯着她瞧,“看着不像啊!”
楊謹迎向她的目光,朗聲道:“之前給你敷臉上傷的藥膏就是我自己配的外傷藥。敷上就管用吧?說明我醫術不錯。我可不是吓唬你,女子若是少時受了寒氣,等長大了就有得罪受了!到時候,你夫家嫌棄你,你可沒處哭去!”
夫家?
羽兒一呆,方反應過來楊謹說的是什麽意思。
楊謹原是想尋個法子讓她站起來,靈機一動,突地想起随着藥婆婆給村人治病的時候,有婦人得了宮寒之證,以致不能生養,被夫家百般嫌棄,生活苦不堪言,遂拿這個來吓唬羽兒。
可這話入了羽兒的耳朵,就是另一番意味了。饒是她性子潑辣,終究是個女孩兒家,聽個男子侃侃而談這種話題,面上如何挂得住?
“你胡說什麽呢!”羽兒漲紅了臉,跳起身,再也不肯在涼地上跪着了。
楊謹見目的達到,不禁暗笑。
羽兒的扭捏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又纏上了楊謹。
“你功夫這麽俊,還精通醫術,你到底多大啊?明明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
“我十三。”楊謹答道。年齡嘛,倒是沒必要藏着掖着的。
“我也十三!”羽兒眼睛一亮,“你什麽時候的生日?”
就是湊巧同齡嘛,有什麽好激動的?楊謹心裏頗不以為然。
“七月初七。”她淡道。
羽兒聞言,更加興奮了:“我也是七月初七的生日!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這可真是天大的緣分啊!”
楊謹也微微驚詫。不過,要說什麽“天大的”緣分嘛,她覺得也不至于吧。
“既然你我這麽有緣,那我們還客套什麽?以後我就叫你阿謹,你叫我羽兒。就這麽定了!”羽兒歡喜道。
阿謹……
楊謹覺得牙酸得慌。從小到大,除了熟悉的長輩親昵地喚她“謹兒”,還不曾有過同齡人親切地稱呼過她什麽呢,這感覺怪怪的。可甭管她心裏作何想法,人家大小姐已經替她決定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我爹若是見到你,一定很高興的!”羽兒說罷,眼神突的一黯,便不再做聲了。
楊謹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親人,也不好置喙,于是只默默地坐在她的身邊。
良久,羽兒醒過神來,殷殷道:“你到底要去哪兒?告訴我好不好?”
楊謹被她拉着手,又聽到這樣可憐兮兮的聲音,心裏不由得軟了,想了想才道:“我要去京城。”
“京城?”羽兒一怔,“京城很遠的!你去那兒做什麽啊?”
“我……我要去尋我娘親……”楊謹道。她實不願提及太多關于自己的事情。
羽兒憐惜地看着楊謹,“我最知道沒娘的苦了……我娘親在我還不記事的時候,就故去了……”
楊謹胸口一酸。
“我陪你去尋你娘親吧!”羽兒忽道,“等尋到了她,我們就一起孝敬她老人家,一起浪跡天涯!”
楊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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