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感染
淩晨三點,雲谲被臉頰處的瘙癢弄得半睡半醒,睜開眼睛,星辰正枕着手臂望着自己,看見他醒了,輕柔地喊了一聲:“哥哥,我要走了……”
雲谲在黑暗裏吓出一身冷汗,急切地拉住他的手,“去哪裏?!”
少年彎下脖頸,輕吻着他的臉,珍惜地吻過鼻尖和雙唇,他睡得大腦有些缺氧,捉摸不透星辰話裏的意思,只能伸手箍住他的脖子,反複問去哪裏。
翟星辰沒有說話,眷戀地蹭着雲谲的臉,跟他接吻,把他不清醒的呓語吞進自己的唇裏,那個吻綿長又溫柔,讓他慢慢地、慢慢地又睡了過去。
連綿的陰雨打得天空黏糊不清,夜色也暗沉了下來。雲谲費勁地睜開眼,發現是早晨,想要起來,渾身的力氣卻沒有了,連在脖子上的腦袋僵硬得快斷掉,僅僅靠枕頭托着。雨聲淅瀝,屋裏的門窗依舊緊閉着,要不是難以啓齒的部位還在疼着,他一定會認為這幾天的荒唐事,只是一場沒有痕跡的夢。
“啧……”
雲谲忍着腰痛去夠手機,日期顯示3月5號,這麽說來,他應該睡了整整一天兩夜,扭頭看向另一側的床單,枕巾鋪得很整齊,另一條被子疊成豆腐塊,碼在床尾,倒像星辰會做的,搞得太整齊了,連一起睡過的痕跡都看不出。
雲谲動了動身體,還好,重傷的地方打過麻醉,輕傷的地方也不怎麽疼,一方面是因為他誇張的自愈體質,另一方面,他大概能猜到,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被星辰喂過什麽藥,還輸了液。
星辰星辰。
——“離開是最好的方式,對你,對我,對周鳴都是如此。”
——“好,我放你走。”
雲谲回過神來,立刻掀開被子爬下床,沒有來得及穿鞋,就跑出去。冷意從腳板底蹿到手心,像雨衣縫裏掉進來雨,冷得他整個人都發起憷。小房間沒有鎖,衣櫃裏面的衣服還整整齊齊地碼在那兒,玄關處的鞋子也還在,雲谲松了口氣,心想那小子會不會出去買菜了,因為以前他一直喜歡趿拉着拖鞋,下樓晃蕩着玩的。
洗手間傳來窸窣的水聲,雲谲狐疑地喊了聲星辰,沒有人應,廁所的門還是關着的,但水龍頭卻開着,水聲嘩啦啦地響,像故意沒有擰緊,掩蓋着裏面的動靜。
雲谲一陣不安,趴在門後聽了一會兒,愣是讓他聽出一兩聲詭異的咳嗽來,他更加确定有人躲在裏面,便一邊喊他的名字,一邊粗魯地砸門。
“翟星辰!!開門、快點,我要上廁所!!你在幹什麽,應我一聲啊!”
門始終緊閉,仿佛在守護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雲谲喊了幾聲,一直沒有聲音,他只能去找備用鑰匙,平時的物什都是星辰收拾的,找了十幾分鐘才找到,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他還在猜星辰是不是跟自己堵氣,所以關在廁所裏不讓他進,或者剛好在方便什麽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想得太天真了——
雲谲站在門邊,像中了晴天霹靂一樣,釘死在原地。那人正對着自己,坐在馬桶蓋上,手臂徒勞地遮掩在身前,睜着一雙殷虹色的瞳眸躲避着雲谲的目光。
那雙眼睛正被鮮紅色侵蝕,像有血從眼白的地方滲透了出來,流了兩條血淚,他似乎在壓抑着極度的亢奮,雙手痙攣着,腰背弓得像垂死的蝦,雲谲從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看見了許多凸顯的青筋,微微跳動着,仿佛随時突破皮膚表層,爆裂開來。
“不要過來——!!!”
雲谲剛走近一步,他立刻憑空吼了一聲,擺出警戒而隐忍的姿态,手指費勁地往旁邊的牆壁抓了抓,指甲卻已把牆壁刮出幾道白漆。他的雙眼依然游移不定,像一只急于圈地的獵豹,不安地找着自己的避難所。
雲谲想靠近一步,星辰卻神經質地尖叫一聲,從坐着的地方跳起來,動作非常靈敏,僅足尖壓着地,背部蓄滿了力量,仿佛只要雲谲再動一下,他就立刻會朝來者發動迅猛的攻擊。
指甲慢慢蓄長。
眼睛也開始發紅。
牙齒——不,星辰一直在忍耐着,現在把自己咬得滿嘴是血,根本看不清獠牙的成長狀況。
雲谲緊張得血液都凝固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星辰的動靜,直到襯衫裏浸泡着冷汗。
完了,全完了,他百分之百肯定,這是吸血症發病的前兆!
GKH病毒感染是一個跟病毒抗争的過程,決定你是屈服于病毒(死去),還是被其同化,因個人體質不同,花費的時間不同,有的人可以熬過去變成吸血鬼,有的則不可以,過程簡單地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痛不欲生。
雲谲手心都涼了,沒想到千思百慮,竟然怕什麽來什麽。他還記得,第一次星辰被咬,是央求自己去看他打球的那個晚上,當時雲谲咬人時有控制力道,獠牙甚至沒有碰到星辰的血管,所以不存在傳染的可能。
第二次,是雲谲缺血到準備殺人的時候,他們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血液交換,且雲谲處于瀕死的狀态,吸食量非常大,是最有可能受到感染的一次,偏偏星辰跟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只感覺到困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當然,不是說感染了病毒,身體一定會立刻産生異變,相反,病毒也可能潛伏在你身體裏幾個小時,但最多也就三天,所以雲谲只覺得是個奇跡,或許體內有抗體之類的。之後也有喝過幾次,但都沒有直接碰觸到動脈,也沒有感染的可能。
第三次,則是星辰逮捕他那會,雲谲出于洩憤和不甘,又咬了他,結果還是沒事。陸陸續續吸了幾次血,雲谲還是留着一個心眼的,雖然沒辦法精确地控制,但他每次喝的量,都低于醫院抽血的最上限。
但第四次,也就是前兩天——
雲谲腦海裏隐隐約約浮現出當時激/情香豔的場景,心尖頓時火辣辣的。不知會不會真的因為放/縱過火,促使身體內的激素增加,血液指數發生異變,才釀成現在這副慘況?
不,應該不是這個原因,雲谲排除這個假設,但星辰的體質确确實實變了,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在獵人公會工作期間,注射了什麽東西,被人為地改造了血液?
“滾開!!!”
星辰似乎疼得更嚴重,眼睛看不到人一樣,掄起一張小凳子,重重朝鏡子砸去。他需要發洩,需要一個可以把渾身的負面情緒噴射出的着力點。
“擡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眼睛。”雲谲冷靜地勸導着他,一邊用腳把玻璃渣子掃到旁邊,以免紮到星辰的腳。“別害怕,哥在這裏,把剃須刀放下——”
“別過來!”
翟星辰雙目通紅,被小凳子拌得一個趔趄,跌坐在廁所裏,從極為警惕的姿态變為無助地抱住自己的雙腿,他現在視野裏紅蒙蒙的,看什麽深色的東西,都帶着血腥的紅,就像看得鬥牛士拿着的那塊布,最容易被激戰鬥欲。
雲谲怕激怒了他,心驚膽戰地往後退,滿腦子都是星辰拿在手裏自殘的剃須刀,“好,你把刮刀放下,我就出來!”
“走開——!”少年失去理智,渾身肌肉都繃緊起來,每一個字,像是強行從喉嚨裏憋出來,費了他極大的心力:“好渴、我要水,我想喝……血……”
雲谲站在門檻處進退不得,他不怕受傷,卻很怕翟星辰沒有理智地自殘,一旦爆發起來,他一個病號怎麽攔得住:“沒關系,別硬撐……你把剃須刀放下!”
“啊啊啊啊啊啊!!!”
星辰抱着頭痛苦地嗚咽,身體撞到花灑的開關,冷水兜頭兜面淋了下來,濕漉漉的劉海貼着他的臉,更顯得他皮膚漸變得白如透明,“把我綁起來……快!不然我會忍不住,攻擊你、好疼啊啊啊——”
怎麽辦!雲谲緊張得手冷腳冷,趁着星辰發愣的間隙,把剃須刀躲過來。他使勁在腦海裏搜索着當年自己被咬時的情況,想傳授點經驗給星辰,讓他不要太難受,但想來想去,他只記得當時全程痛得肝膽俱裂,死去活來,後來直接昏過去了,什麽都不記得。
“你出去、快點!”星辰死咬着下唇,卻依舊不屈不饒地叫雲谲離自己遠一點:“我頭好痛,要喝水……”
“冷靜點,沒事的,哥在這裏。”
雲谲直視他冰刀般的眼神,蹲下來把少年的腦袋抱住,安撫着他的背,匆忙伸手夠了條毛巾過來,讓星辰咬住,以防止失控之下咬到自己的舌頭。
“聽着,小子。”雲谲扶着他的頭,抵在自己額頭處,讓星辰能冷靜下來,“你現在已經被病毒傳染了,不要太抗拒,慢慢緩下來,我放點血給你喝,睡一覺就沒事了……放輕松點,我拿刀來放血。”
“不——我不要被感染!”星辰死死地咬住毛巾,涎水顧不得擦,眼淚大顆大顆地順着下颌往下流:“我不是吸血鬼!我不是!!!”
原本早晨一起床,他打算打電話給劉小吉,讓他過來照顧雲谲,自己才得空去找個醫生過來。雲谲持續低燒,他怕自己治的沒用,再引起細菌感染就麻煩了。
沒想到起來刷牙時,兩只眼睛開始漫紅,他還以為是得了紅眼病之類的,不料一開門,曬到陽光,皮膚就像被如細針刺過一樣,他不願意相信,故意頂着陽光到大街走了一圈,卻發現每走一步,都痛得生不如死。是真得,身體在發生巨變,包括現在,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臼齒長度的變化,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不要,求你!”
星辰忍無可忍地跪在地上,額頭抵着冰涼的浴缸,如初生嬰兒般蜷縮成團:“我不要再殺人了,死都不要!”
雲谲蹲在地上抱住他,讓他以一個相對舒适的姿勢躺着,故意化作吸血鬼的姿态,撫摸着星辰的脊背:“沒關系,以後你喝我的血,我來殺人,所有的壞事我來做。”
如今木已成舟,基本上不可能好回來。雲谲撫摸他汗濕的臉頰,在虎口處割開一道口子,湊到星辰嘴邊:“喝吧,不然你會一直痛苦下去,直到死。”
星辰冷得手腳打顫,隐約感覺到一雙手,包住他的手,帶着不明不白的溫暖,讓痛苦減緩下來。
聞到血了,可以喝到血了……星辰只顧呆滞地聞着血味,任由雲谲把血擠到他嘴裏,舌尖和味蕾都被這種純淨的禁/忌的液體所包圍,登頂巅峰的快[感一點點湮滅理智,把他的思緒抽飛,拔離,馬上可以不痛苦了……
——“以後你喝我的血,我來殺人,所有的壞事我來做。”
不行,不要再殺人,就算是你也……
在即将咽下喉嚨的那瞬間,星辰猛地醒了過來,把雲谲狠狠地推開,他錘着自己的心髒,扶着牆,使勁用手指摳喉,去夠喉頭的血,一滴不漏吐出來,“不行、一口都不行!一旦開始,以後一定會變質!我不是吸血鬼——我不要變成你那種人!!!”
翟星辰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去,他的牙齒長出約莫一半的長度,所以他不得不把下唇當成磨石,咬爛了不讓獠牙長成型,眼白裏的血絲開始迸裂流血,像兩道紅色的淚痕,襯得臉色更加煞白:“好疼……暈了就不疼了、對,這樣沒錯……”
他被病發的痛苦逼得沒有辦法,幹脆拿頭去撞桌角,發出砰砰的聲音,伴随着他神經病一樣的喃喃自語:“暈了就沒事了,暈了就不用喝血了……”
“星辰!”雲谲看他自殘真看不下去了,心跟着一上一下地疼,連忙從後面死死拽住他,“沒用的,你把頭磕破了還是不會好回來,清醒點!”
“放開我!!!”
少年面門血流成河,被雲谲手上的血腥味刺激得眼神迷離,只看見雲谲的臉一下子靠近,一下子飄忽,像磕了藥似的,頭痛欲裂。他一手扶住半邊臉,雙眼裏淬了冰,危險而脆弱,仿佛從緊閉的牙縫中艱難地吐出話來:“我才不會……才不會……變成和你們一樣。”
雲谲一愣,動作一時停滞,像被隐形的拳頭悶聲擊中了最脆弱的部分,他剛在廁所光着腳,好像踩到了玻璃,現在還嵌在皮肉裏,每走一步,都像站在尖刀上,“我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
原來在你潛意識裏,你還是恨我的。
說了不恨,可他到底是恨着的。
雲谲放開手,黯然地籲了口氣,很絕望地一拳打在牆上。該死!真該死!為什麽臨走前要做/愛,為什麽要喝他的血,安安生生放人走不就行了嗎,去美國多好啊,如果不是自己一時的貪念,星辰早該收拾東西走了,而不是變成這副樣子,變成他所恨着的「你們」。
“對不起。”雲谲無助地跪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脖頸,汗濕的額頭抵着他的臉頰:“別忍着,會死的,別忍着……”
翟星辰倒在地上翻滾,四肢痙攣,骨頭碎裂般的劇痛,使他原本朝氣蓬勃的臉泛起鐵青,沿發尾眉梢滴下的冷汗足以打濕了衣領和前襟。
他很痛。
身體的戰栗感一滴不剩地傳達到自己掌中,雲谲的心也在顫抖,他感到懊悔,內疚,和密不透風的悲傷,星辰本不需要承受,痛苦卻因他而起。
即使讓你恨我千遍萬遍,也好過死在我面前。……
雲谲一凜神,擡手打中他的後頸,用的是三分力,只會讓星辰昏迷一小陣。少年高大的身軀無力地挨在他懷裏,卻睡得像個嬰兒,下唇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光看着都覺得不忍。
雲谲試着去掰開他的嘴,往裏摸他的牙齒,一般來說,長出獠牙是吸血鬼成型标志性征之一,确認了這點,等同于确認了吸血鬼的身份,可是雲谲摸到他的臼齒時,卻只摸得到一點兒小尖尖,并沒有很明顯的特征。
他吓了一跳,雖說發作期可長可短,但星辰的臉已經毫無血色了,獠牙卻沒有長全,真的很奇怪,雲谲忙伸手去探星辰的脈搏,很微弱,該不會沒法成型了吧。
這樣,不就是等死嗎?
雲谲手足無措地抱着他,腦子快要崩潰,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他也是這樣抱着他,等着第二天奇跡的發生,可是奇跡真的會發生嗎,有可能嗎?
屋子裏平息了危險,變得安靜而冷清。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無限長,一秒就是一個世紀。少年的手心已變得冰冷,脈搏比之前更微弱,血色基本上從他富有朝氣的臉龐上褪去,變成病态般的慘白。雲谲什麽都不敢想,木讷地看着窗外,徒勞地□□着星辰的手,希望給他暖回來。
不要……不能死……
忽然想到什麽,雲谲瘋了一樣把人放下,奔向房間,自己沒辦法救他,醫院也不可能救得了,那麽……
林修境生死未蔔,不知道白淩會不會把他怎麽樣,但這是唯一的希望。雲谲猶豫了很久,才開了機,向那個本不該有過多交集的人求助。
十五分鐘後,門鈴響了,雲谲撲過去打開門,林修境站在門口,臉上帶着倦意,看了他一眼,便指揮親信和醫療隊把翟星辰帶走,好像根本沒有發現雲谲這個頭號敵人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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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