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竹姐,他不喜歡我。◎

沈妍不得不承認,這場面有點魔幻。

尤其是周肆掏出鑰匙打開門鎖那刻,他推開厚重的門,将上億四合院暴露在沈妍眼前時,沈妍只覺手上他随意丢棄過來的産權轉讓合同如千金重的磁鐵,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他以什麽名義給她這套房子,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她。

這般莫名其妙的舉動,在她這都化成了無言的震驚,融于她詫異的杏眼裏。

周肆反而半點壓力都沒有,見她愣在原地,周肆習慣性地上前摟住她的肩膀将人帶進四合院,指着西牆那塊地跟沈妍講:“那片兒種了薔薇,不過這會兒都枯死了,過兩月開花了很好看。”

“這房子我去年重新找人裝過,環境什麽的還不錯。”

“三哥沒別的本事,也就有點小錢。這套送你當嫁妝,三哥心甘情願。”

周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沈妍在想,她要是不答應是不是都成她不識好歹。

只是沈妍萬萬沒想到他是打着「嫁妝」的名義送的。

這份禮太過貴重,沈妍遲遲不肯收,周肆也不逼她,送她回大院途中,他悄無聲息将四合院的鑰匙塞沈妍大衣口袋,而後再也不提這茬。

沈妍回到大院,家人都已經睡下,院子靜悄悄的。

她獨自走過百米長的巷子,在陳媽的照應下小心翼翼脫掉腳上的小皮鞋擱在鞋架,随後提着拖鞋,赤腳踩在柔軟地毯,輕腳輕手上樓。

怕晚歸被發現,沈妍開門的動作很輕很輕。

好不容易關上卧室的門,沈妍小腿無力地靠在卧室門板,反手摸了下後背,蹭得滿手汗,手心黏糊糊的一片。

沈妍呼了口氣,将拖鞋丢在實木地板,白皙的腳指頭乖順地鑽進毛絨絨的拖鞋,她邊脫外套邊奔向衣帽間找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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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白茫茫的熱氣蒸騰得整個浴室仿佛置身仙境,視線也漸漸被模糊。

沈妍站在噴頭下,任由熱水侵襲她的身體,直到熱水嘩啦啦撲在臉上,弄得她快要喘不過氣,沈妍才關掉水龍頭,匆匆擠了泵沐浴露往脖子上抹。

想起這一天的經歷,她還是覺得不太真實,有種做夢被中斷的粗糙感。

過會,沈妍低低嘆了口氣,重新擰開銅質蓮花噴頭,人站在下面,任由滾燙熱水沖掉身上的泡沫。

一同沖掉的還有她那些莫名的愁緒。

包括半小時前,大院門口,周肆松開安全帶繞過車頭,格外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并目送她離開前,俯身搭在車門,桃花眼定定盯着她,嘴裏冒出來的那句溫柔詢問:

“下月跟我去香港?”

這是14年的開頭,周肆留給她的第一個彩蛋。

也是她日後,午夜徹夜難眠,一個人孤身在國外總會想的問題。

那時候的她總是問自己,她當初要是多點奮不顧身的孤勇,是不是他倆的結局會不一樣?

可惜造化弄人。

世間難得兩全。

這問題直到一月底,臨近除夕沈妍才答複周肆。

臘月二十八那天,夏竹一大早就起床跑沈家樓下吵醒熟睡的沈妍,準備拉她去市場買東西。

沈妍聽見動靜迷迷糊糊起床,穿着睡衣站在窗前,推開窗戶,她懶懶趴在窗臺,低頭看樓下提着籃子,一身運動裝扮,頭頂梳了兩丸子的夏竹,很是不解:“竹姐,還早着呢,你起這麽早。”

說着,沈妍回頭看了眼卧室牆挂着的時鐘,擰眉:“現在還不到七點。”

夏竹叉着腰,滿臉活力:“餃兒,你得體諒我這個好幾年沒在北京過年,在國外漂泊多年的留學狗啊。好久沒過過春節了,我可太激動了好吧。你快點收拾好下來啊,待會兒買完我倆看電影去。”

沈妍見狀只能表示理解。

她懶懶揉了揉頭發,輕聲欸了聲便關上窗戶,轉頭進洗手間洗漱。

洗漱結束,沈妍随便挑了套衣服換上。

正巧瞥見那天穿的那件大衣被随意丢在衣帽間的櫥櫃,沈妍愣了愣,上前撿起大衣,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準備帶出去幹洗。

手指摸進右口袋,沈妍隐約碰到一個硬物。

她下意識取出來攤在手心。

只一眼,沈妍便認出這是那套四合院的鑰匙。

僅此一把。

周肆就這麽不當回事兒地丢她口袋了。

要是她沒發現,拿去送洗的路上丢了或者被別人撿了怎麽辦?

又或者,她要是一直蒙在鼓裏,又該如何?

還是說,他打心眼裏信任她。

覺得她一定會發現這把鑰匙,也知道她會小心翼翼放好,不敢輕易示人?

不得不說,他猜對了。

沈妍捏住手心的鑰匙,很難平靜地吸了口氣。

到底他財大氣粗,是個不折不扣的資本家,可她目前還是個靠家裏庇護,每月領點月工資的啃老族,自然比不上他「一擲千金」的豪氣。

面對如此大禮,即便她身處不算差勁的家庭,也忍不住咋舌,感慨這人太過随性,想一出是一出,讓人應接不暇。

片刻後,沈妍果斷打開保險櫃,将那把鑰匙,連同他之前送的祖母綠戒指一同鎖在裏面。

眼不見心不煩。

收好鑰匙,沈妍這才放心地拿上包下樓應夏竹的約。

臨近年關,沈家除了沈行,其餘人都在家。

長輩很是看中「春節」,每年都過得隆重,徐敏從二十八早上就開始忙碌,一直要忙到十五才輕松一點。

一是過年過節本身規矩大,二是過年走訪的人數不勝數,光迎來迎往就夠徐敏頭大。

這段時間反而是沈妍最輕松的日子,因為家長忙着過節聯絡感情,她們這些孩子、小輩也就随她們去了,只要不出格,想怎麽玩怎麽玩。

不過十八歲後,家裏長輩就開始領着他們去接觸一些宴會,認識一些圈層裏的小輩,大家一起說說笑笑,交個朋友。

往後如果遇到點小事兒,同誰誰誰見個面,吃頓飯就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這方面周肆做得最好,他向來在社交場面不怯場也不覺得應付人很煩悶,老是不動聲色地交了不少朋友。

都是些行業翹楚,國外常春藤畢業,國內資産上億的出身。

周肆經常跟這些人一起喝酒打牌,偶爾陪着出海海釣,到某個私人高爾夫球場打高爾夫,或是去哪個溫泉酒店一起泡個溫泉聯絡感情。

這一來二往,他們就成了各種意義上的「好友」,也是不可或缺的「人脈」。

用他的原話說是——

「用不上也不吃虧。」

「放着放着就有用了。」

「人得有未雨綢缪的能力,否則後面真遇到事兒,什麽都晚了。」

這頭,夏竹一進門跟徐敏簡單說了幾句今天的行程,一向嚴格正經的徐敏大手一揮,很寬容地讓沈妍放心玩兒,晚上可以晚歸兩小時。

沈妍笑意盈盈告別徐敏,摟着夏竹的手臂滿臉開心地往外走。

一路上夏竹說了不少劇組的笑話給沈妍聽,逗得她很是好奇劇組的生活。

夏竹一聽,大大方方表示:“年後《高臺明月》劇組開機,我帶你去看看。”

沈妍只知道為了選角的事兒,夏竹跟周肆鬧過不愉快,但是私下他倆關系冷淡到如何境地,她還不清楚。

見說到這,沈妍小心詢問:“竹姐,你跟三哥還在冷戰?”

夏竹嘆了口氣,搖頭感慨:“哪兒敢跟他生氣。”

“三哥這人太精,我應付不來。那天我跟你告完狀後,他晚上就打電話過來,說請我吃飯。”

“我也不想我倆從小到大的情意因為一樁生意就被破壞,隔天我去赴約,三哥為了補償我,給了我不少好處。”

“好吧,資本家就是這麽樸實無華,用錢就能砸死人。我不得不承認,三哥開的條件太誘人,只好忍痛割愛,答應了他的要求。”

沈妍沒想到還有這茬,想問周肆給她開了什麽條件,只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太過冒昧,只能忍着好奇,無關痛癢笑了下。

倒是夏竹突然将話題轉到了沈妍頭上:“聽說三哥到你學校打架了?到底咋回事?”

沈妍一愣,沒想到這事兒傳得這麽廣,都傳到了夏竹耳朵。

那會不會她家裏也知道了?要是她爸知道,那肯定——

眼見沈妍肉眼可見慌張起來,夏竹急忙找補:“我在你們學校表白牆裏看見的,沒上熱搜。”

“那天我去公司開會,結束後剛巧聽到辦公室裏你們學校的一個小姑娘在跟同事讨論這事兒。我上網一搜,還真有三哥打人的視頻。”

“不過聽說是有倆男生說你壞話,他才生氣打人的。要不是臨近放假,那倆男生估計得被你們學校處置。”

“他們說你什麽了?我還是頭一次見三哥發這麽大火。那場面看得我都膽戰心驚的。”

沈妍挽着夏竹的手不自覺地松了下,迎上夏竹困惑的眼神,沈妍回想起幾天前周肆打架的場景,語氣還算平靜地解釋:“三哥有兩次送我回學校被一些同學看到,他們拍了照發表白牆猜測我被三哥「包/養」了,還有人猜測送我回來的是有啤酒肚的老男人,要麽是結了婚的,罵我是第三者……”

“輔導員私下找過我幾次,讓我平時注意影響,行為要檢點。我有點無語,不太想理這樣的事兒,所以他們怎麽傳我都沒搭理。”

“期末考結束,三哥打電話過來接我,本來校園挺堵,我以為他在校門口等,沒想到開到宿舍樓下了。正逢堵車,他去超市買水剛好碰到那兩人,估計他倆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所以三哥才動手打了人吧。”

“當然,三哥也不太對,不該打人。”

夏竹了解完事件經過,滿臉心疼地抱住沈妍,掌心在她後背溫柔地拍了幾下,替她抱不平:“活該被打,誰讓他們嘴賤。”

“太惡心人了,動不動就用「包/養」、「第三者」、「蕩/婦」這樣的詞形容一個無辜女性,誰知道是氣憤還是嫉妒?”

“有些人的心思髒得堪比垃圾桶,醜陋得不忍直視。憑什麽女性就得被他們這些人凝視?憑什麽一見到年輕女孩坐豪車就是被包/養?簡直可恥。”

“毀壞一個女孩的名譽可太簡單了,簡單到造兩句黃/謠,罵兩句第三者就能毀掉一個女孩子。”

“餃兒,你別聽他們的。權當他們放屁。”

沈妍被夏竹氣急敗壞的「髒話」逗笑,連忙搖頭表示她不在意,讓夏竹也別太生氣。

夏竹氣還沒消,又說了句:“就該治治這些人,讓他們長長腦子。”

“不然誰知道他們腦子裏是裝的豆腐渣還是垃圾。”

沈妍:“……”

夏竹新買了輛a8代步。

她高中畢業就拿了駕照,在國外留學又重新考了駕照,不過國內國外兩個系統,她剛回國開不太慣,這車剛提出來沒多久就被蹭了好幾次。

右側車尾的漆花了幾塊,是她倒車時不小心碰到垃圾桶蹭的。

這段時間太忙,還沒來得及去4s店維修。

沈妍一眼瞧見那塊車門處巴掌大的凹陷,上車系好安全帶後,沈妍好奇詢問:“你在哪兒蹭的?”

夏竹撇撇嘴,一臉無語:“我那天去T大找許默吃飯,結果進校區掉頭時不小心推倒了馬路邊上的垃圾桶。”

“說起這事兒我就氣。飯沒吃着,還跟許默吵了一架。”

沈妍不由地想起那天在包廂的事。

她舔了舔嘴唇,小心試探:“你倆為什麽吵架?”

夏竹無奈聳肩,不解地搖頭:“誰知道。明明請客是他自己說的,結果我過去他給我一頓罵。話裏話外都是讓我離他遠點的意思。我這脾氣也暴躁,沒談兩句就跟他對吵起來。”

“反正吵了快一個月也沒見他找我。當然,他要是不道歉,我也不會找他。”

說到這,夏竹情緒瞬間低落下來,偏頭一言不發盯了幾秒沈妍,突然開腔:“餃兒。”

“我是覺得,咱姐倆這感情路都挺坎坷。反正我在想要不要放棄了。”

“他都快結婚了,我還抱着幻想幹嘛。以後我也要試着喜歡別人了。”

“不過跟許默比,三哥這人更不靠譜。許默好歹還想過結婚,三哥他壓根兒沒想過結婚的事兒。你還是趁早斷了這念頭吧。你選沈深哥都比三哥好。”

“對了,深哥是不是要回國了?他讀的什麽專業來着?”

提起沈深,沈妍臉上出現短暫的迷茫,她緩慢眨了下眼皮,不确定地喃喃:“……我也不清楚。”

“好像是心理學?”

沈深是沈老爺子戰友的孫子,戰友去世沒多久,沈深父母也出車禍離開,老爺子看他可憐,主動提出領養沈深。

沈深年紀大不了沈妍幾歲,不過因為背景經歷不同,比她成熟很多,他從小就護着沈妍。

她小時候經常跟沈深一塊兒玩,唯一一次變故是因為周肆。

那次周肆不知道因為什麽跟沈深起了争端,兩人一言不發打了起來,結果不小心傷到沈妍,害得她小腿骨折,在醫院養了好幾個月。

沈深過不去這個坎,主動跟老爺子提出出國留學的事。

老爺子看他心意已決,沒再勸解,細心替他準備好一切送他出國。

沈家家規森嚴,從上到下都不敢違背沈老爺子的規矩,唯獨沈深,沈老爺子對他格外寬容,看他的眼神裏總是充滿慈愛。

小時候沈妍因為這個還跟沈深鬧過矛盾。

有次沈妍單方面吵架後,沈深找到她,難得沒再哄她,而是坐在她身邊,很平靜地說:“妍妍,我跟你們不一樣。”

“我要是不乖不聽話不努力就無法待在沈家了。”

“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渴望關心,渴望親情,可是我很早就失去了這些。”

沈深離開那天,沈妍在學校上課,等她回來,再也沒看見沈深。

沈家因着她摔傷一事兒,也刻意沒在她面前提過他。

要不是夏竹再提起,沈妍都快忘了這人。

夏竹嘆了口氣,感慨:“這些年他一個人在澳洲也不知道過得怎麽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從小就覺得深哥跟我們格格不入,他老是端着,不肯跟我們玩。”

“性子倒是有點像許默,都挺深沉。”

沈妍也不知道回什麽,她沉默笑笑,沒接下話。

市場人來人往,擠得人喘不過氣。

夏竹見這架勢,立馬拉着沈妍往外跑,恨不得離這市場遠遠的。

附近就有家電影院,兩人選了最新上映的《無人區》。

恰好來得巧,沒等幾分鐘就檢票進了影院。

稱得上是公路片,取景地在新疆,主演徐峥,講述一名律師遠赴新疆為一盜獵者辯護後,回程途中被追殺的故事。

影片整體诙諧有趣,具有教育意義。

裏面有兩句比較有意思的臺詞。

「錢沒了能夠再掙回來,今天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人在陷入絕境的時候什麽事都能做出來,這就是所謂的動物本能。」

觀影結束,影院頂部的燈刷地一下全亮起來,剛還昏暗的角落瞬間如白晝般刺眼。

熒屏上還滾動着一長串的字幕,觀衆窸窸窣窣散去。

沈妍坐在觀影區巋然不動。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突然很難受。

這股難受是由內心深處冒出來的,她短時間內無法消化。

或許是因為夏竹說的那幾句話影響到了她,又或者是剛剛的影片太過煽情。

總之,她現在難受。

像天塌下來一樣,萬事萬物都被淹沒,只剩滾滾洪水鋪天蓋地撲過來。

沈妍咬着嘴角,一直等到觀衆快散盡,她才扭頭跟夏竹慢吞吞講:“三哥送了我一套四合院。”

“說是給我當嫁妝用。”

“竹姐,他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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