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讨厭被安排的人生。◎
下午趕赴機場飛巴塞羅那,付嶼親自開車将兩人送到航站樓門口。
沈妍的東西多了兩倍不止,周肆又找酒店多拿了一個行李箱,辦完托運,兩人去vip候機室等待。
中途沈妍想起手機未開機,從挎包深處翻出,開了機,七八個未接來電,全是北京打來的。
沈妍那時太過笨拙,并不清楚這接二連三的未接來電意味着什麽。
或許她心有僥幸,總覺得時間、距離會圈住一個人。
後來才發現,圈住的只有她。
右眼皮跳個不停,機上沈妍掃了眼對面座位的人,以為他有什麽不好。
對方翻開一頁報紙,匪夷所思問她:“這麽迷信的事兒你也信?”
“別太荒唐,沒你想得這般可怕。”
沈妍:“……”
被他另類安撫下來,沈妍沒再往那些顯而易見的壞處想,而是慢慢安下心來,決定坦然一點。
可是有時候,就是這般邪乎。
抵達巴塞羅那機場已經傍晚,天空暗沉下來,灰色籠罩大地,一排排路燈在光影下連成沒有盡頭的白線。
旅途結束,只剩疲倦。
坐進的士,沈妍靠在周肆肩頭,精神狀态極差,眼皮沉重得仿佛有人刻意用針線縫住,詭異得不行。
周肆看她困意襲來,溫柔地拍打她的後背,哄她入睡。
不知道是環境襯托,還是拍打的節奏太過舒服,沒幾分鐘就陷入睡眠。
一覺醒來,車子剛好抵達別墅區,察覺到旁邊的人有所動靜,沈妍迷迷糊糊醒過來。
睡意朦胧,她睜着泛着水光的杏眼,無措地看着男人。
對方俯身親了親她的嘴唇,小聲說到了。
沈妍這才察覺到周圍風景有些熟悉,司機将行李丢在別墅門口便揚長而去,留下還在醒瞌睡的沈妍和一旁打電話的男人。
別墅靜悄悄的,看不出有人的存在。
沈妍這才想起高姨請假還未歸,中廚這兩天攜愛妻在馬德裏度假。
夜晚寂靜無聲,只剩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草叢裏叫。
周肆打完電話,提着兩大箱行李,兩人一前一後進去。
大門人臉識別後自動打開,道路兩邊有草坪燈,光線昏黃溫柔,只剩拉杆箱滾軸滾動的聲音。
沈妍試圖幫忙,被周肆一個眼神制止,她只能收回手,孑然一身地繼續往裏走。
別墅門沒關,裏面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沈妍至今沒有察覺到異樣,倒是周肆的腳步下意識停滞兩秒。
啪的一下,一樓客廳燈打開,瞬間亮如白晝。
客廳沙發上,一張熟悉、陰沉的面孔緩緩暴露,來人氣勢洶洶,沙發邊丢着一貼着托運小标簽的行李箱。
沈妍看到徐敏的第一眼,只想到一個詞——
「風雨欲來。」
跨越幾千裏,連打二十幾個電話,如今還碰巧撞到他倆一同進來的場面,沈妍難以想象,這些罪證在徐敏那兒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周肆後一步進來,瞥見沈妍僵着身子在原地一動不動,他關切的話還沒開口,就順着她的視線掃到了沙發上穩穩當當坐着的徐敏。
用「猝不及防」形容并不能準備概括他此刻的心境,卻又找不到合适的詞。
的虧手裏還有兩大行李箱為他遮過,他故作淡定地同人打招呼,也不管徐敏是否回應,小聲同沈妍交代,他先上樓放行李箱。
沈妍嘴角僵硬,茫然地看了眼人,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向客廳沙發。
徐敏穩坐泰山,除了他倆進門時,審視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兩人身上,至今沒有任何表态。
周肆提着行李箱很快消失在二樓轉角,一樓只剩沈妍母女。
沈妍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挪步到徐敏面前,瞥了眼茶幾上的水果咖啡,意識到或許是高姨,她勉強扯了扯嘴角,按捺不住這股令人窒息的沉默,主動搭腔:“……您什麽時候來的?”
徐敏這才掃向沈妍,她扯了扯嘴角,溢出一聲冷笑,言語犀利:“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乖孩子,很少給你壓力,卻不知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竟然做出這樣的荒唐事。”
“連打十幾個電話沒得到你一個回信,我以為你在異國他鄉過得艱難,匆匆訂票過來,結果見到的是別墅豪車,主卧更衣室堆滿各種名牌衣服、鞋子、包包。”
“沈妍,你跟我說說,我從小到大是怎麽教育你的?是教你撒謊騙人,還是教你不清不楚跟男人同居,又或者教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表面順從待在美國留學,背後便輾轉到西班牙?”
“人與人之間最難搭建的除了血緣關系,便是信任。你徹底毀了我對你的信任。”
“說實話,你挺讓我失望的。你要不是我八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我一定與你斷絕關系,成陌路人。”
徐敏到底克制着怒火,沒肯将最難聽的詞語用在自己女兒身上,可親眼看到她叛逆的證據,仿佛有人将箭頭直戳她心窩,讓她痛徹心扉。
她辛苦培養十幾載,非一朝一夕,而是年年月月。
前半生重心系在丈夫身上,後半生落于子女,可子不聽話,女也如此叛逆。
心血盡失,讓她如何安然面對此等離譜的事兒?
想到這,徐敏氣得腦門止疼,起身指着沈妍,身形顫抖到說不出話。
沈妍見她盛怒,腦子裏一片空白,早沒了主意。
噗通一聲,沈妍在徐敏失望透頂的眼神下,雙膝跪地磕出清脆的響聲。
淚腺發達,眼淚從眼眶裏不要命地掉出來,沈妍低着腦袋一言不發,任由珍珠大小的淚珠滾落地上砸出小水花。
徐敏見沈妍默然跪下,絲毫不為自己狡辯半分,意識到她在默認她如今的種種行為,也并不打算為這些道歉。
下跪也只是想讓她消消氣,并不覺得自己錯在哪兒。
徐敏分析清楚完,氣得嘴唇顫動,指着跪在面前的沈妍,絕望問她:“你這是打算與我抗衡到底?”
沈妍抿緊嘴唇一言不發,膝蓋磕在冰涼、冷硬的地板,刺骨的疼。
她的心也如此。
一邊是父母親人,一邊是親密愛人,無論舍去誰,她的生活都不會圓滿快樂。
她既不願失去父母,也不想丢下愛人。
周肆下樓見到這樣的畫面,心情難以言喻。
他大步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沈妍,又看看氣得喘過氣的徐敏,大刀闊斧決定他來解決這事兒。
将沈妍哄騙到二樓卧室,周肆獨自面對盛怒中的徐敏。
樓下談話聲此起彼伏,沈妍聽不清楚,想要起床查看,卻被周肆一條消息阻止。
「別起來,信我,明早起來就好了。」
沈妍查看完短信,紅着眼關掉手機,躺在被窩無聲抽泣。
她隐約意識到有什麽東西從她生活裏慢慢脫離,卻又無法清晰地看出到底是什麽。
困意席卷,她等到淩晨三點也沒等到周肆回到卧室。
腦袋昏沉,意識模糊,沈妍很快陷入夢鄉。
做了個噩夢,夢裏周肆另娶他人,她穿着婚紗站在角落,眼睜睜看他抱着新娘,滿面春風地迎娶心愛之人。
宣誓時,沈妍攥緊婚紗,上臺質問他,為什麽娶的人不是她?
對方無奈聳肩,勾唇笑笑,回她,要怪就怪緣分沒到。
沈妍猛然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意識到這裏是西班牙,不是婚禮現場,她陡然松一口氣。
可再回神,她又想起昨夜種種。
下意識看了眼旁側的位置,依舊空蕩蕩的,沒有餘溫。
這人徹夜未歸?
沈妍抓了把頭發,頭疼欲裂。
簡單洗漱完,她換好衣服下來,碰見一幅令人詭異的和諧畫面。
昨夜劍拔弩張的兩人居然能平和地坐在同一空間喝茶聊天,着實讓人恐慌。
沈妍僵硬着腿走下去,碰見客廳的畫面,忍不住擦了擦眼尾,看是不是錯覺。
手背痛感襲來,不是做夢,也不是錯覺。
沈妍咬住嘴唇,好奇他們昨夜到底聊了什麽,好奇周肆怎麽說服徐敏的,又好奇他們為何能這般和諧相處。
沒等她琢磨明白,周肆率先打破沉默,招呼她快點過來吃早點。
餐桌上,三人各坐一方,周肆貼心盛了兩碗海鮮粥擱置在兩位女士手邊,還不忘從手腕上掏出一根女士皮筋,提醒沈妍把頭發紮着。
沈妍接過皮筋,遲鈍地炸頭發,紮到一半才意識到不是平時,旁邊還有人目睹。
餘光落在旁邊喝粥的人身上,見對方不冷不熱,既不感激也不生氣兩人的親密舉動,沈妍立馬感覺到一股冷遇。
無形中,拉遠了彼此的距離。
周肆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沒着急動筷,而是将昨晚商量好的細節說與她聽。
“我下午飛北京,回去處理工作上的事兒。徐姨在這兒陪你走讀。”
說到這,周肆頓了半秒,繼續囑咐:“後面只要我有時間,一定飛過來看你。”
“咱倆的事兒不僅關系到彼此,還是幾個家族的問題。別擔心,我來處理,你安心學習就好。”
徐敏一言不發,既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支持。
沈妍一臉懵,察覺到接下來的生活或許會天翻地覆的改變,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會長待西班牙嗎?”
周肆頓了半秒,還在斟酌措辭,徐敏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有我陪你還不夠?”
沈妍低頭咬了咬勺子,沒再吭聲。
所以他們昨晚商量的時候并未問過她的意見,只簡單粗暴地替她做了決定。
下午三點,周肆上樓收拾行李,沈妍窩在書房沒有任何動靜。
半小時前他發短信讓她送一程,她看完消息,自顧自退出聊天頁面,當沒看見。
還在氣頭上,不想理他。
料想他倆掀不起什麽大波浪,徐敏慈悲地放任他們相處最後一下午,主動邀請高姨陪她出去轉轉,熟悉熟悉環境。
男主人被架空權勢,高姨雖然心有疑惑,卻也不敢探讨主人家的辛秘,只從只言片語裏分析出兩個結論。
一:無論這個男主人多有錢多優秀,依舊無法得到準丈母娘的青睐。
二:接下來陪伴女主人留學的人變成她的親生母親,男主人在這場無聲的硝煙裏黯然離場。
昨天上午十點,別墅門口憑空出現一個氣質優雅的女人,高姨以為是問路的,開門才知道對方是女主人的母親,過來探望女兒。
本來想電話通知,結果處在飛行模式,無法接通。
高姨本想替主人招待好這位貴客,結果對方和善笑笑,表示晚上有家事兒商量,煩勞高姨今晚回家一趟。
高姨這才收拾好包袱回家,誰知第二天早上過來就變了天。
雖然工資照拿,可她還是忍不住唏噓,有錢人的紛争太過殘酷,一般人無法抗衡。
一本專業書翻了十幾頁也沒看進幾個單詞,沈妍心情郁悶,合上書,她深深吸了口氣,起身走出書房。
轉角便是主卧,門大大敞着,地板上擱置着打開的行李箱,裏頭分門別類整理了他最近穿的衣服。
有幾件擱置在床上,最邊緣那件淺藍色襯衫是她在紐約挑的。
雖然刷他的卡,卻是以她的名義送的,對方收到禮物還忍不住笑她:“這跟我自己買有什麽區別?”
沈妍瞪大眼,義正言辭否認:“區別在于是我親手挑的。禮物貴不在形式,貴在心意。”
周肆忍俊不禁,笑她滿嘴跑火車。
沈妍不服氣地哼了聲,用他最不能接受的一點反駁他:“跟你學的。”
美滿點滴浮現眼前,沈妍一時恍惚,忍不住想,要是他們現在還在紐約多好?
周肆打完電話,迎面撞上出神發呆的沈妍,憐惜地碰了碰她的後腦勺,見她悶悶不樂,他擱下手裏的活兒,将人攏進懷裏,薄唇貼于耳垂,低聲呢喃:“權宜之計,別傷心了啊。”
“過兩月我就來看你,回去先解決你爸,再過來解決你媽。你呢乖乖上學,剩下的交給我。”
“今年放寒假回國還是去哪兒玩?”
沈妍蹭了蹭他的肩膀,伸手抱住人,甕聲甕氣回了句回國。
眼見時間不夠了,周肆安撫好沈妍,簡單收拾好行李,打車趕往機場。
路上沈妍一直握着周肆的手,似乎有話要說,卻又遲遲沒開口。
周肆也不逼迫她,無聲無息回握住她的手指,拍着她的手背,給她安慰。
窗外風景不停變換,時間飛快消逝,令人無端害怕。
許是分別在即,沈妍心裏仿佛落了塊大石頭,格外不安穩,有種一去不複返的錯覺。
為此,她閉了閉眼,克制住呼吸,很沒安全感地問他,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周肆本想逗她一下,瞥見她不停顫動的睫毛,他到嘴邊的玩笑話全都吞了回去,最後給她一個準備的答案:「下個月過來,陪你過聖誕節。」
離聖誕節還有四十一天,也就是說,她還有四十一天才能見到他。
還未分別,沈妍便覺得戀戀不舍,不想他離開。
周肆笑她孩子氣,從前看不出她這般粘人,沒想到談了戀愛成了小孩。
沈妍腦袋趴在他肩膀,低頭握緊他的手,與他共度這最後的時光。
可惜,上帝不懂情人知己的無奈,再不情願,終會抵達終點。
下了車,沈妍站在航站樓門口,靜靜等待周肆付錢拿行李箱。
周肆本想讓沈想直接坐車離開,不用再送,對方死活不肯,非要送他最後一程,親自看他過安檢才肯離開。
機場人來人往,各類膚色的人聚集在一堆,看不出哪些是離別,哪些是重逢。
沈妍一路送到安檢門口,再也無法往下走。
離別前,兩人抱了将近五分鐘,溫熱懷抱下,是兩顆不肯分離的心。
直到廣播裏響起航班起飛提醒,周肆才緩緩松開手臂,提着行李箱轉身往裏走。
沈妍眼睜睜看他流入人群,背影決絕,不肯留下一絲依戀。
不知道是勇氣作祟還是愛意噴湧,在人即将消失在安檢口時,沈妍突然大聲喊了聲三哥。
周肆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只見小姑娘已經淚流滿面,哭成淚人。
身後的人不停催促,周肆主動讓開位置,大步流星往回走。
一道單薄身影猛地撲進懷裏,沈妍抱住周肆結實的腰腹,踮起腳尖親吻一下他的下巴,帶着哭腔問:“三哥,帶我走吧,好不好?”
周肆長嘆一口氣,也忍不住難受起來。
他用力圈緊懷裏的人,想要安撫兩句,結果腦子短路,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好話,到最後,他微微彎腰,溫熱薄唇落在她的額頭。
沈妍陡然想起早上的噩夢,攥緊他的衣袖,近乎質問的口吻講:“你會不會娶別人?”
周肆滿頭霧水,卻格外認真地承諾:“不會。”
“如果非要踏入婚姻的殿堂,只有你是最佳拍檔。”
催命電話打來,沈妍沒了私奔的勇氣,擦掉眼淚,她扯出笑臉,同周肆揮手告別,轉頭消失在人群中。
走出航站樓,沈妍看着不停歇的鈴聲,默默摁下接聽,沒等對方開口,沈妍抿了抿嘴唇,率先打破沉默:“我其實挺想問你,你們總是以一副「為我好」的嘴臉為我決定人生大小事,有沒有想過,我并未覺得感激,反而滿心厭惡。”
“我讨厭被安排的人生,讨厭所有打着為我好的借口做着我不喜歡的事,更讨厭永不反省的你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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