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願意◎

燕珏從後一把抱住蘇弗, 将人懸空抱到遠離橋欄處。

自打蘇弗出門去往褚家,他便待在暖閣等她回來,去談退婚, 想也不是什麽費力氣的事兒,沒成想左等右等,天快黑了, 人卻沒回。

後來蘇弗身邊那丫頭急急慌慌跑來, 才知人丢了。

燕珏哪還坐得住,騎馬奔到河岸,沿着周遭來回逡巡, 這都第五趟了。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不經意往橋上掃了眼,竟看見一襲雪青色身影, 面朝河水,在那兒一動不動站着。

夜風描繪出她纖細的腰身, 将那發絲吹得胡亂搖曳, 鬥篷鼓開,如同振翅高飛的鳥,她的上半身朝前傾斜,搖搖欲墜。

燕珏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呵斥的同時, 以及其迅猛的姿勢朝她撲了過去。

天旋地轉, 蘇弗來不及驚呼, 雙腳已經離地。

“你有沒有點出息?!”

燕珏惱怒地罵道,居高臨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見她除了眼睛紅些, 頭發衣裳都還規整, 便稍微松了口氣。

蘇弗被他罵的一怔:“五哥,你看見香薇了?”

燕珏氣的冷笑:“那丫頭弄丢你,合該受罰。”

“不是她的錯,是我走得急,又不讓她跟着,這才迷路的。”蘇弗為她辯解,畢竟自己丢了幾個時辰,想來侯府已經着人四處尋她,鬧出此等陣仗,豈是三兩句話能了結的。

“她挨打了嗎?”蘇弗聲音有些發顫。

燕珏故意不回她,她便更急,巴巴地跟個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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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褚九了?”

蘇弗愣了下,随後垂了眼睫點頭。

“現下可死心了?”

蘇弗依舊不說話,只難受的要緊,又不願在他面前示弱。

她走丢,引得旁人來尋,是她不對,故而看見燕珏時,她既歡喜又內疚,可他突然開口問褚嘉平,無異于傷口撒鹽,她的情緒一下低落起來。

燕珏瞧她低眉順眼卻不是因為自己,心裏便窩着火,“活該,明知人家不要你,非得上趕着找不痛快。”

蘇弗擡起眼睫,一字一句道:“我願意。”

她昂着頭,也不裝着溫順乖巧,雙眸灼灼怒視燕珏,“我就是喜歡他,就是想嫁給他,他娶不了我,我也願意!”

全是氣話,說完,蘇弗提起裙擺轉頭往橋下走去。

燕珏恨得牙根癢癢,啐了聲,忙跟着追上。

兩人一路無語,隔着半丈遠前後走動。

“你怎麽不裝了?”燕珏存心找茬,瞟了眼便主動遞過去話。

蘇弗沒理會,他又扯住她的手臂,笑道:“別說,我還挺喜歡你這倔脾氣。”

總好過避着他,連話都不說。

蘇弗甩開,恨不能趕緊走到府門口。

可燕珏不疾不徐,忽然停住腳步,正是路口,蘇弗不知往哪去,只得跟着停下,站在原地等他。

“你耳铛呢?”

蘇弗下意識擡手,撫了把,只摸到耳洞。

燕珏走上前,歪頭看了眼,他記得清楚,出門時蘇弗耳朵上佩戴着珍珠耳铛,她皮膚白,帶珍珠便顯得尤其雪嫩。

他伸手,蘇弗忙往後退,信口便道:“不知道掉在哪裏了。”

燕珏哦了聲,然後走去旁側的珍寶首飾鋪子,見她還站在遠處,不由折返拉住她的手腕,一同進去。

掌櫃的本要關門歇業,見他們進來,忙又将牌匾收好,拿出放在匣中的幾款耳铛供其挑選。

蘇弗沒想買,但燕珏逼她去試戴。

“我不介意幫你戴上。”

他是渾無正形的性子,眼見蘇弗不配合,索性拿起耳铛朝她靠近,蘇弗自是怕他,連忙接過來對着鏡子戴好。

他選的這一對珍珠飽滿圓潤,色澤細膩沒有一絲瑕疵,瑩白中泛着淡淡的紫光。

“好看。”

燕珏點頭,從腰間掏出銀子放在案上,“把那幾對都包起來,不用試了。”

“我不要。”

蘇弗根本不想欠他人情,但掌櫃的眼疾手快,将匣子挪到旁邊用柔軟的綢緞包了層,複又放進各自匣中。

燕珏接過來,又要拉蘇弗的手,蘇弗躲開,與他前後出了店門。

“回去我便還你錢。”

“我給姑娘買東西,用的着你掏錢?”燕珏笑她,越看那對珍珠越是心尖癢癢,他想捉過來揉一揉那耳垂,可甫一擡眼,便看見蘇弗用一種防備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收了心,抱起手臂回視。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五哥,我不是你想找的那種姑娘,你也不要三番五次再行試探,好嗎?”

“你這一番話說的沒趣,我自然知道你是誰,也自然知道我要找誰。”

燕珏不以為意,深深覺得她單純幼稚。

“你喜歡我?”蘇弗忽然開口,澄澈的眼中沒有一絲嬌羞,只是認真望向燕珏,哭過的痕跡快要褪去,她的腮頰留有淡淡的紅暈。

燕珏愣了瞬,笑:“我早跟你說過。”

“哪種喜歡?”蘇弗似乎預料到他會說什麽,沒有給他猶豫思索的空隙,“是對紅香閣姑娘的那種喜歡嗎?”

“你把我當什麽。”燕珏擰眉。

蘇弗輕笑:“五哥又把我當什麽?”

“蘇弗,你知道我對你不一樣,我從沒把你當紅香閣的姑娘。”

蘇弗面不改色,卻又步步緊逼:“是,五哥沒有把我當紅香閣的姑娘,因為五哥去紅香閣,一擲千金,從沒有白占便宜。”

她指的什麽,兩人心知肚明。

話音剛落,便見燕珏眸中的笑意霎時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惱羞成怒,他張了張嘴,伴随青筋微鼓的手背,他像是被惹惱的獸,虎視眈眈盯着始作俑者。

蘇弗被他盯得後背發涼,卻又不肯示弱,擡起下颌面不改色地對視過去。

“蘇弗,你別激我。”

“五哥,我只是說出你心中所想而已。”

她是出身不高,但也不能由着他去作踐,說一句喜歡便可以半夜爬進她的窗子,親她欺負她嗎?

吃幹抹淨後甚至都不用負責,因為他是侯府貴公子,便是良心發現娶她做姨娘,也都是擡舉了蘇弗。

難道他不就是這麽想的嗎?

難道他以為幾句深情話,便能哄得蘇弗神魂颠倒,以為憑着自己小門小戶的出身,能攀上侯府,嫁給他燕珏做正妻嗎?

她是要嫁人,但不是不知身份地高攀妄想。

她在等燕珏的回擊,然而他只是望着自己,眸中的怒火像被雨絲澆滅,一點點沉寂下去。

蘇弗別開視線,緩了語氣:“五哥,難道你喜歡到要娶我的地步嗎?”

“你怎知我不是。”

蘇弗苦笑:“好,我信。”

燕珏蹙眉,便聽她驟然發問:“那麽,何時?”

燕珏僵住,現實不允許他任性,他是想娶她,但不會在京中,不會在這一兩年內。

“你等我..”

話沒說完,蘇弗彎唇打斷:“我不等。”

燕珏握緊拳頭,看她一臉正經的模樣,明明是極柔美的長相,卻透着股冰冷不近人情。

“還有,我要嫁的夫郎,一生一世不能娶二房,五哥能做到嗎?”

燕珏望着她,忽然溢出笑來。

“蘇弗,你是故意刁難我。”

“我只是說出我想說的。”

“那麽遠的事誰又知道,便是我現在承諾你了,日後反悔,你又能如何?”燕珏冷笑着,愈發覺得蘇弗是針對自己,她問的問題,何其莫名其妙。

天底下的男人,便是父親也不例外,不也有通房丫頭?

雖說他根本沒想這些,但蘇弗拒之千裏的态度,明擺着是有意回絕自己,且為了些還未有的東西,便同自己劃清界限,這難道不可笑嗎?

“五哥,你根本就做不到。”

回府後,李氏才放心,拉着她問起在褚家的事,蘇弗便将與何氏及褚嘉平的對話一五一十告知李氏。

“夫人,我好了,也想通了,不會為着這件事過分傷懷,人總要往前看,我也不能總陷在坭坑裏不往上爬。”

“你想明白最好。”

李氏看見楹窗外的身影晃過,便知是燕珏在偷聽,也不挑破,只是與蘇弗勸慰。

“褚九郎是好,但總有更好的等在前頭,我這些日子着人詢了幾家,門第都比褚家高,你放心,日後準叫他們褚家悔斷腸子。”

李氏動作極快,翌日便讓賀嬷嬷拿了幾卷畫過去。

蘇弗展開,吃了一驚。

眼前的三幅畫,畫了三個小郎君,個個眉清目秀,豐神俊朗,右側則帶有标注,介紹各自的身份,齒序。

曹嬷嬷見狀,大喜:“姑娘,這個就很好,濃眉大眼,面相上看,是個仁義慈善的,好相與。”

香薇湊過去,指着另外一幅:“這個李公子也好,精通琴棋書畫,又在弘文館做事,看起來斯斯文文,咱們姑娘喜靜,兩人瞧着很相配。”

曹嬷嬷便掃了眼,眉開眼笑:“是是,很好,都不錯。”

她們看的起勁,蘇弗卻有種敷衍了事的感覺。

約莫剛與褚嘉平退婚,她一時轉不過來,便對這幾張畫都沒甚興趣。

因上回游湖出事,湖面的幾艘小舟便一直空着。

燕思雨邀她去摘荷花,蘇弗想了想,便帶上帷帽出門,日頭實在毒辣,垂落的帽紗也擋不住熾熱。

只她們兩人,一來是方便,二來也有些私房話要說。

燕思雨把槳板放到船尾,雙手疊在腦後躺下,微風拂面,她小麥色的臉從紗幔中一點點露出。

蘇弗彎腰,替她拉高些重新擋住。

燕思雨歪頭笑道:“我喜歡曬着,舒服。”

拍拍手臂邊,“五妹妹,你躺我身邊。”

蘇弗莞爾:“會壓壞你的。”

“不會,你過來。”她拉住蘇弗的手臂,将人拖到自己身邊躺下,兩個小娘子緊緊挨着,面朝上望着湛藍的天空。

偶爾有荷葉掠過視線,淡淡的荷花香氣飄來,蘆葦叢中傳出蟲叫,岸邊的柳樹上,蟬鳴陣陣,隔着極遠的距離傳到耳中,聒噪單調。

“五妹妹,我問你個事情,你如實答我。”

蘇弗側眸:“好。”

“你喜歡我哥嗎?”

蘇弗僵住,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燕思雨撐着手臂側躺起來,看潔白帽紗下她白淨的小臉,“燕珏,我哥,你喜歡他嗎?”

“哪種喜歡?”

“女子對男子的喜歡。”

“你為什麽這麽問?”蘇弗想起來,被燕思雨摁着肩膀箍住。

“你先回答我。”

“不喜歡。”

蘇弗看不懂燕思雨的表情,就像她明明知道,卻又有種惋惜。

“我娘把我哥打了一頓。”

“什麽時候?”蘇弗吃了一驚,卻是沒聽下人提起。

“前兩日,拿戒尺抽的,我哥是個犟種,也不知低頭認錯,隔着衣裳,都能看出後背流血。”燕思雨嘆了口氣,歪頭看她,“你知道他為何挨打?”

蘇弗掐了下手心,沒有說話。

“他跟娘犯渾,為了你。”

半夜打了個雷,香薇和曹嬷嬷起來關窗子。

蘇弗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不明白,便反複去琢磨,可越琢磨腦筋越清醒,後來便閉上眼睛強行去睡覺,仍舊無濟于事。

她便悄悄趿鞋下床,點了盞燈,坐在案前翻書。

再睜眼時,天便亮了。

去給侯夫人請安,半道看見燕珏,他走的慢,背影略顯僵硬,許是覺察到腳步聲,他停下來,緩緩回頭。

看到蘇弗,眼神冷了三分,随即又緩緩別過頭去。

看得出,他是被打的厲害,不然早就闊步走了。

蘇弗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着三五丈距離。

快到正院時,那人忽然停下來,蘇弗便也跟着停住。

“我要是能呢?”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蘇弗沒反應過來。

而後燕珏便重新擡腳前行,竹子在耳邊窸窸窣窣,她看着消失在月門處的人影,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去了才知,今日李家娘子登門拜訪,身邊跟了個身形高挑的郎君。

蘇弗一眼認出來,正是夫人拿給自己畫卷中的一位。

李家小郎君在弘文館修書,其父在大理寺任職,祖上有蔭封,雖不盛但好歹是優渥之家。

李益看見蘇弗,做了文人揖。

今日本沒想過來,因他知道侯府住着位剛被退婚的五姑娘,原也無可厚非,畢竟是被安平強奪欺負的人,他甚至還抱有同情的心思。

但才沒幾日,這位姑娘竟然又要相看,這便難免叫人多想了。

蘇弗坐在李益對面,上手位則是面色沉肅的燕珏。

他只坐在那兒,便叫人生出無端的畏懼,故而李益和蘇弗幾乎沒說話,直到李夫人離開,燕珏也慢悠悠起身。

李氏喊他,他也沒回頭,手裏的傷藥攥的咯吱響。

“阿弗,你幫我給逆子送過去。”

蘇弗接過,想了想還是開口:“夫人,我明日想出去一趟。”

“去做什麽?”

“去買胭脂。”她得去茶肆把耳铛贖回來。

“讓四娘陪你一起。”

蘇弗點頭:“好。”

她想着得做些好吃的賄賂四娘,叫她為自己保密。

走到竹林處,才想起手裏拿着傷藥,便又調頭去往青桐園。

侯府的布置簡約大氣,各個院子種着應景的樹木花草。

進門後,青桐園的主屋坐北朝南,兩側各有四間廂房,正對過是書房與暖閣,院中栽植了四棵梧桐,茂密的葉片遮出陰涼。

蘇弗本想将傷藥交給冬良,可冬良急着去小廚房要熱水,便往屋內一指:“五姑娘,勞你幫我拿進去,實在騰不出手了。”

他端着銅盆,肩上還挂着幾件綢緞衣裳。

蘇弗只得作罷,自行走上臺階,叩門。

她沒來過青桐園,初入的感覺便是幽靜雅致,倒不像是燕珏住的地方。

屋內傳出低沉的應聲,她定了定心,推門進去。

堂中擺着雕花銅盆架子,一條大巾胡亂橫在上頭,地上都是水,顯然是剛洗過。

蘇弗心裏一跳,剛要退出,便聽見一聲質問。

“杵在那兒作甚,過來!”

修長挺拔的身軀,弓着腰身趴在榻上,他上身沒有穿衣裳,中褲随意系着,露出的大片後背,全是一條條的紅痕。

日光從半開的楹窗灑落,将那緊實的肌膚照的熠熠生光,宛若塗了一層桐油。

兩條手臂搭在榻上,線條遒勁有力。

蘇弗看的目瞪口呆,腦中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移開視線,挪動腳步。

她握着傷藥,大氣不敢出。

眼前只看見他油亮的身體,毫不遮掩地呈現在自己面前,寬肩窄腰,随着他的呼吸如同波光流動。

燕珏等得不耐煩,扭頭便要喊。

卻在看見來人的剎那,渾身猛地一顫。

蘇弗恍然醒來,趕忙轉頭往外疾走。

燕珏卻比她更快,直沖過去,在她即将跨出門檻時,大掌啪的摁在門板。

他低頭,看到蘇弗緋紅如火的臉。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應該在下午!摸每個陪伴的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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