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新生◎
管事認得燕珏, 故而在看到他時,匆匆去了後院書房。
彼時蘇弗正在小憩,聽到動靜, 有些睡眼惺忪。
管事年邁,疾走一通後上氣不接下氣,臉漲得通紅, 還不忘回頭逡巡四下, 唯恐叫人聽見。
“蘇娘子,京裏來故人了。”
一句話,讓蘇弗瞬時清醒過來。
故人, 還能是誰?
她在京中也只認得衛平侯府一家。
燕珏為何會來金陵?
是發現她了?
還是有別的目的。
短短一瞬,蘇弗的腦中猶如翻江倒海,破鑼齊響。
她起身便要往外走, 只一個念頭,不想見他。
管事壓低嗓音, 上前阻止:“現下不能走, 前院都是侍衛,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且郎君和殿下正往書房方向走來,你得先躲躲。”
躲去哪裏?
蘇弗看了一圈,躲哪兒都不合适。
就在此時,腳步聲傳來, 穩健而又快速。
管事滿頭大汗, 蘇弗心下情急, 再來不及多想,扯了那毯子走到書案旁的羅漢榻上, 松了發髻, 将要落簾帷, 管事會意過來,忙去關門。
這空隙,燕珏已然瞥見書房內的動靜。
但見秋香色簾帷随風蕩漾,菊花的香氣一點點飄進房內,毯子下露出女子裙尾,繡着銀邊的菊瓣栩栩如生,她散着發,面朝裏,就在他想看的更仔細時,簾帷又是一蕩,徹底将裏頭人遮的嚴嚴實實。
燕珏扭頭,沖韓丘瑾問:“你房裏有人了?”
韓丘瑾後脊浮出冷汗,此時也漸漸冷靜下來,笑道:“我都這把年紀,早就該有人了,不是嗎?”
“以往你給我的書信裏,倒是半句都沒提。”
“這些瑣碎,哪裏值當。”
兩人均默了少頃。
燕珏再度朝書房內看去,羅漢榻上的人似乎醒了,呼吸聲都不那麽勻促,仿佛緊張。
“你這小妾室,膽子小的厲害,若你日後成了婚,她還不被你正妻磋磨?”
韓丘瑾瞥了眼,嘆氣:“我姐姐去了之後,從前那些攀附巴結的門戶俱跟我們疏遠了關系,打從遷到金陵,更是徹底沒了聯絡。
爹娘走後,我甚是喜歡如今的日子,安靜,平淡,也不用像在京裏那般裝模作樣,逢迎附和。
挺好。”
燕珏鄭重打量他的神情,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男人,眼下卻是祥和安樂的模樣,果真是被內帷迷了心智。
他很想看看帳內那個女子,是何等相貌,性情,才能叫韓丘瑾收下心來。
韓丘瑾焉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輕咳一聲解釋:“今日不便引薦與你,待以後有機會吧。”
燕珏沒勉強,與韓丘瑾繞過書房,去了隔壁廂房。
蘇弗大氣不敢出,雖是九月,可天氣仍熱,裹在毯子裏,渾身皆是出了汗,水淋淋的黏在身上。
隔壁說話聲隐隐可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權勢是什麽?
是他想要為所欲為時,相對弱的一方毫無招架之力。
是他即便無理,也能強取豪奪的霸道。
蘇弗不想見他,不想回去。
她躲在毯子裏,腦中既緊張又清楚。
韓丘瑾納悶,聞言去關窗,回頭忍不住說道:“蕭如意也來了金陵?”
燕珏把玩着紙鎮,低聲道:“蕭家都盯着她,她便盯着我。”
韓丘瑾明白燕珏的意思,朝堂紛争從來不斷,之前是魏帝和諸方勢力,而今便是蕭家和燕家。
說到底,蕭家還占了半壁江山。
一旦蕭如意和燕珏分開,恐又生亂。
“你怎麽打算的?”
“什麽怎麽打算?”燕珏捏眉心,不悅。
韓丘瑾見他沒甚耐心,也不願意盤問下去。
倒是燕珏自己嘆了聲,“我找她那麽久,連個人影也沒見着。”
“誰?”剛問完,韓丘瑾便意會過來,眼睛不由地往外瞟了眼,“你還沒放下?”
“沒想過要放下。”
又是一陣沉默。
于韓丘瑾而言,這短暫的時間很是煎熬。
一面是兄弟,一面是蘇弗。
他想坦白,但又擔心坦白的不是時候。
“你呢,難不成就跟這小妾私定終生?”
韓家雖不如從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定也容不得侍妾忝居高位的
“我..”韓丘瑾猶豫了下,點頭,“我喜歡她,是想娶她做妻子的。”
燕珏吃了一驚,想起毯子裏的人,禁不住嗤了聲:“你娶她,怎麽不三媒六聘,八擡大轎。”
“還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怎就跟人睡了?”
一言落,兩人俱是愣住。
燕珏想起當初勉強蘇弗的情形,別開臉,不再說話。
他沒待多久,便走了。
韓丘瑾知道他有公事,便也沒有挽留,只知燕珏出門時,蕭如意正好騎着馬找來,兩人一前一後,彼此冷着臉各不搭理,沒有半分夫妻的樣子。
更像仇人似的。
韓丘瑾去了書房,蘇弗似乎還沒意識到燕珏的離開,窩在毯子裏一動不動。
“阿弗,出來吧。”
韓丘瑾進門前咳了聲,複又站在簾帷外,如是說道。
隔着簾帷,能聞到她身上的花香。
蘇弗坐起來,抱着膝,遲遲沒有掀開簾子。
她把腦袋埋進膝間,仍在後怕。
韓丘瑾等了許久,伸手,挑開一道縫。
便看見她烏黑的發,像柔順的絲綢鋪在身後,纖細的雙臂環着膝蓋,後腰的衣襟往上滑過,露出一截雪膚。
他忙移開視線,輕聲解釋:“我不知他要來的。”
“多謝韓大人幫忙。”
蘇弗緩過勁兒來,覺出自己滿身大漢,很是窘迫。
她趿鞋下床,當着韓丘瑾的面将長發绾起,還是男裝,但腮頰殷紅,掩不住的女孩姿态。
“你別叫我大人。”
韓丘瑾摸摸後腦勺,“以後叫我十一郎吧。”
蘇弗納悶,但還是福了福禮,乖巧叫了聲“十一郎”。
燕珏在金陵待了三日,後來與蕭如意鬧得不甚愉快,兩人分別乘坐兩艘商船,又往揚州和徐州去了。
“将軍,我這邊着人打聽過,姑爺身邊沒有姑娘。”
蕭如意目不斜視,看着前方那艘船,心裏五味雜陳。
她綁了燕珏一年多,原想着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待他好,更好,他一定會感動,回頭,繼而把那蘇娘子忘了。
誰知他是個冥頑不靈的,非但不理會,反而為了同自己撇清幹系,不惜讓步兵權田地。
且言辭鑿鑿說,不欠她什麽。
蕭如意當時險些氣吐血。
燕珏是個心狠的,明明是多情的眼睛,卻又如此冷情無情。
半分溫存都不肯給她。
“今晚給他送兩個舞姬。”
“可是将軍...”
“去送。”
她倒要看看,是燕珏不喜歡她蕭如意,還是不喜歡除了蘇娘子外,所有的姑娘。
燕珏回房時,看着那兩個穿着薄衣赤腳立在床前的舞姬,先是一愣,随即蹙眉。
“殿下,奴家服侍你歇息吧。”
兩人一左一右便要為燕珏寬衣,腳腕上的鈴铛随着行走發出叮鈴鈴的響動。
燕珏冷了臉,在她們即将靠近的前剎,斥道:“滾出去。”
舞姬不敢動。
燕珏便要拔劍。
兩人吓得面如土灰,撲通跪了下去。
蕭如意趕來時,便親眼見證了這荒唐可笑的一幕。
她心裏忽然就有些落定,巨石砸下來似的。
燕珏無可救藥了。
“五郎,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我。”
舞姬戰戰兢兢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
蕭如意決計破釜沉舟。
燕珏瞟過去:“你我成婚,便是一場交易,從起初你便應該明白。”
蕭如意笑:“我可沒認。”
她上前,伸手想要觸碰燕珏,卻被他輕易避開。
“你我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你連我的手都沒拉過,五郎,你心太狠了。”
“該給的,我全都給了,無所謂狠不狠心。”
燕珏無視她的有意示弱,徑直開口,“你也讓你父兄放心,燕家不會翻臉不認人,不會動蕭家的權。
你知道這太平來的不易,也知在此緊要關頭,咱們兩家不能再亂,所以我們和離。
徐州以南仍舊歸你們蕭家。”
“出來前,你便已經跟陛下打定了主意,對嗎?”
燕珏沒有否認。
“我蕭如意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但燕五郎,你太狠心,我不想成全你。”
蕭如意難忍愠怒,窩火了許久的憋屈在此時達到了頂峰,她本不想像個潑婦一樣求自己的夫郎看自己一眼,在她看來,那是何等屈辱卑微的做法。
是那些最無用的小娘子才會做的舉動。
她想要的人,要的東西,只要足夠強,就一定能得到。
她以為,燕珏也是一樣。
強者惜強者,他該臣服于自己的。
不是嗎?
她笑起來,眼中盡是嫉妒後餘留的恨意,不甘。
“我不答應,不同意,我不和離,這輩子你都別想娶你喜歡的人。”
她轉身要走,燕珏疾步走到她身前,擋住了去路。
一字一句,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
“蕭遠和蕭楠,此刻正在燕家軍中做客,不只是現在,明日,後日,以後的每一日,他們都将留在徐州以北。”
赤/裸/裸的要挾。
蕭如意揚手扇去,燕珏沒有躲開,硬生生捱了一掌。
俊朗的面容立時浮起五個指印子。
“鬧完了?這是和離書,簽了吧。”
從他手中丢過一張紙,已然蓋了官憑。
只差她蕭如意的簽名而已。
事到如今,她還能掙紮什麽。
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簽了字,惡狠狠地笑道:“我詛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你真心所愛。”
船靠了岸,燕珏站在甲板上。
黑漆漆的光影裏,偶爾浮動着橘黃色的光。
次年冬
燕珏受封齊王,開府建牙,盧恩也去恭賀。
兩人把酒言歡時,提到了韓丘瑾。
盧恩感慨:“韓十一變了,聽聞在金陵滴酒不沾了,也不去逛青樓,不去喝花酒,整日忙公務,理正事。
你說怪不怪?”
燕珏翻起眼皮:“他身邊有個妾室,想來是她的緣故。”
“妾室?”盧恩睜大了眼睛,“沒聽他說呢?”
“他應當是動了真格,想娶那妾室。約莫門不當戶不對,連家裏都瞞着。”
燕珏看着屋檐上的積雪,聽盧恩在那不斷地感慨。
腦子裏卻浮出那個人來,她總喜歡避着自己,被發現,也倔的跟什麽似的,便是叫一聲“五哥”,都像拿刀抵着脖子一般。
可他就是喜歡。
喜歡她惱他的時候,喜歡她生氣轉身就走的時候,喜歡她明明讨厭自己,又裝作客氣乖順的時候。
他想他有點魔怔了。
飲了口酒,聽盧恩絮絮叨叨,說着明歲要去趟金陵,親眼見見那個妾室。
燕珏敷衍地嗯了聲,腦中昏昏沉沉。
金陵城的除夕夜,蘇弗是和韓丘瑾一同過的。
韓家遷離金陵後,韓丘瑾仿佛一夜長大,再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風流公子哥。
他勤勉自持,樂善好施。
年關前,蘇弗去市集,回來的途中夜色濃黑,聽到啼哭聲,她下車尋覓,在橋下發現了個襁褓中的女嬰。
剛出生沒幾天的樣子,小臉冰涼,哭的快沒甚力氣了。
抱上車後,才見裏頭塞了紙。
她打開,上面寫的很潦草,大概便是家中乞求男孩,但一連生了五個姑娘,實在不想養了,這才抛下。
也幸虧女嬰命大,若是蘇弗沒有走這條路,若是再遲幾個時辰,這樣冷的天,她大約活不下來的。
韓丘瑾常去看女嬰,也會帶小衣裳小玩意兒什麽的過去逗弄。
這日屋內炭火熄了,蘇弗都覺得冷。
便把小褥子多蓋了些。
嬷嬷在生火,連陰天,柴火返潮,點了許久冒出陣陣白煙,仍不頂事。
反嗆得不行。
韓丘瑾捂着鼻子進來,忙撸起袖子把那炭盆搬離廊下。
把裏頭的木柴倒出,重新選了新的。
蘇弗出來,看見他幾乎是趴在地上,一面用扇子扇,一面用嘴吹。
白皙的臉上滿是灰塵,他卻全然不知,用力鼓着腮幫,好容易火點燃了,他咧嘴一笑。
擡頭,望見蘇弗。
忙爬起來,整理了衣裳後才上前。
“給你,擦擦吧。”
蘇弗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示意他臉上有煙灰。
韓丘瑾随手擦了把,便見那帕子滿是污髒,忍不住笑道:“平白浪費了這樣好的帕子。”
“沒關系,你眼睛下面還有,這裏。”
蘇弗微微墊腳,給他指出位置。
她穿着對襟高領小襖,下面是如意百褶裙,随手绾的單髻插着一朵新開的紅梅,長睫鴉羽一般眨了眨,纖長的手指停在韓丘瑾的臉邊。
韓丘瑾忽然動彈不了了,癡癡看着她。
蘇弗擡眼,對上那雙眼睛。
下一刻,他忽然上前,将她罩在了身影下。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