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自從得知賀續蘭要回宮, 雪芽心裏就一直很不安。尤其發現崔令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将自己格外喜愛的汗血寶馬送給賀續蘭時。

小年夜的溫情仿佛成了雪芽的一場夢,他甚至心裏隐隐有一種感覺, 等賀續蘭回來,他這場夢就必須醒了。

所以他一昏頭就做出在自己身上捏造印子的行為, 想裝出他和崔令璟已經有實。如果不能讓崔令璟讨厭賀續蘭, 那能不能讓賀續蘭讨厭崔令璟呢?

雪芽迎着賀續蘭的目光, 幾乎是硬着頭皮還繼續躺在那裏。近兩個月沒見到賀續蘭, 賀續蘭臉色似乎蒼白了些, 人也瘦了一點。他對于雪芽的話沒有回應,只是目光一直放在對方敞開的衣領處。

雪芽被長時間的盯着,實在忍不住了, 借擡手摸頭發的動作,略微遮了遮。

這一遮,雪芽就看到賀續蘭轉身走了。他不由一愣, 在裏殿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賀續蘭重新進來, 只能将衣領重新合上。

沒騙到?他印子都假造了。

雪芽想起原來他也騙過賀續蘭,說他手酸腰疼,那時候賀續蘭就把他脫光了檢查,現在對方只是看他兩眼, 就轉身走了。

看來賀續蘭真的不喜歡他,之前都是騙他的。

想到這裏, 雪芽忍不住揪緊身上的衣服。

他在裏殿坐了一會, 還是起身往外走。賀續蘭坐在椅子上, 即使聽到雪芽出來的動靜, 也沒給一個眼神。雪芽默默給賀續蘭行了個禮, 轉身出去。他重新拿着他的七巧鎖坐在廊下,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崔令璟神色匆匆地趕了回來。

崔令璟一進側殿,就喊了聲亞父。

賀續蘭端坐在椅子上,沒什麽表情地看崔令璟一眼。崔令璟側眸看向身後的大太監,大太監立刻帶着身後的人退出宮殿,同時關上殿門。

待殿內只剩賀續蘭和崔令璟二人,崔令璟才斟酌着語氣說:“亞父畢竟是一國太後,身份尊貴。若亞父親自去赈災的事情傳出去,保不齊有人會想傷害亞父。”

兩個月前。

連日的雪災讓難民的數量不斷增加,天寒地凍,食物變少,每天凍死在路邊的人也逐漸在增加。

前朝本派了一個大臣去赈災,哪知道那個大臣自己先病倒在路上,而後又派去一個。那個大臣赈災的時候,難民沖上來哄搶食物。大臣見勢不對,讓侍衛拿人維持秩序,結果被難民以為朝廷要殺他們,情緒更加激憤,把大臣打得頭破血流,而侍衛們為了保護大臣,也殺了幾個難民。

一時之間,矛盾更加激化。

第三次派去赈災的人選必須更為慎重,可朝廷百官裏要麽都是文弱書生,要麽是粗魯武将。尹青懸算是個好人選,可朝中的事已經夠多了,上京的雪災還沒徹底過去。

尹青懸不能去,其他人,崔令璟都不放心,最後是禦史大夫舉薦,“臣私認為太後是赈災的好人選,當年太後還在朝中效力時,曾遠赴江南赈災。”

崔令璟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讓他意外的是同意禦史大夫這個舉薦的大臣不乏少數。崔令璟私下叫了尹青懸,問其意見。

尹青懸跟崔令璟的想法是一樣的,“臣認為太後不能去。”

“朕也是這樣想的,那些難民如此兇悍,恐會傷到亞父。”崔令璟有些生氣,“嚴文泉那老家夥真是胡鬧。”

尹青懸聽到崔令璟的話,沒有說話。

但崔令璟沒想到的是,禦史大夫并不死心,私下找個宮人給賀續蘭遞話,故而賀續蘭親自過來請命。

崔令璟本不想理會,甚至将那個膽大包天給賀續蘭遞話的宮人直接打死,可賀續蘭在除夕那夜又找到他,兩人私下對酌時,賀續蘭表示災情不能再拖。

其實崔令璟也知道,欽天監那邊說今年的雪恐怕要持續很久,災情一拖,民生就會動亂。

崔令璟看着賀續蘭溫聲跟他說此事要以大局為重,加上他喝了幾杯酒,就稀裏糊塗同意了,甚至同意對方第二天就出發,當夜寫下聖旨,還說明早要送親自送賀續蘭出城。

等尹青懸發現賀續蘭出宮的時候,為時已晚。

崔令璟用手半遮住臉,含糊着說:“尹相,正月初一你不在府裏待着,跑宮裏來做什麽?”

尹青懸鮮少在崔令璟面前露出怒氣,他今日是勉強才控制住,“陛下怎麽能讓太後去赈災?”

“這去都去了,況且太後之前也赈災過。當然,朕為了太後安危,特意調易烨封去保護,他帶着他的親兵,太後應該不會有事的。”崔令璟說。

尹青懸沉聲道:“胡鬧,陛下真的是胡鬧。太後乃後宮中人,陛下讓太後以什麽名頭去赈災?”

被臣子訓,崔令璟挂不住面子,忍不住動怒,“太後他并非女子,為何不能去赈災?”

“陛下以為先帝為何下令讓太後這輩子都不能出宮,更不能出上京嗎?就單純因為太後是太後嗎?”尹青懸手指指向外面,“當年太後以男子之軀嫁入宮中,陛下可知民衆鬧了多少次游行?這些年太後長居宮中,不問世事,民衆才漸漸淡忘太後。如果太後這次赈災有功,名聲大望,民衆又會如何私下議論太後當年為先帝沖喜一事?若百姓們紛紛請願讓太後重新回到朝中,繼續當翰林院院首大學士,陛下當如何?”

崔令璟抿着唇,手不由捏緊旁邊的奏折,好一會才說:“那本就是太後的位置,不是嗎?”

“可先帝就會被人異議,強娶男子,為一己之短短幾年斷絕他人前途,是昏君之舉。”

尹青懸的話實在大膽,氣得崔令璟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尹青懸,你是真不怕死嗎?先帝也是你能議論的?”

尹青懸不閃不避,“臣只是實話實說。”

崔令璟頭疼地捂住頭,洩了氣,“現在你說這些也沒用,太後已經出發了。”頓了一下,他勉強坐直身體,“亞父他是功成不居之人,只是為了郦朝百姓安危才去的,此次赈災……對外就說是易烨封吧,朕會派人送信過去。”

尹青懸沉默半晌後,低頭行禮,“陛下聖明。”

雪芽注意到殿外關起來,宮人們都退後幾丈,不由想賀續蘭和崔令璟在裏面說什麽。他等了許久,才看到殿門重新打開。

賀續蘭先出來,崔令璟跟在後面,說了句什麽,賀續蘭點了下頭,就離開奉瑞宮。雪芽見人走了,連忙湊到崔令璟身邊,正好聽到崔令璟吩咐大太監明日去請賀續蘭看汗血寶馬。

“陛下真要把汗血寶馬送給太後嗎?”雪芽在旁邊忍不住問了一句。

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嗯,怎麽了?”

雪芽張了張嘴,又閉上,而後搖搖頭。

崔令璟目光突然轉向身後的側殿,“裏面的點心都沒動,你餓了嗎?去吃吧。”

說完這個,他就轉身去禦書房,雪芽看向側殿裏的桌子,那上面擺了幾盤精致點心,但都是給賀續蘭準備的。崔令璟送賀續蘭送的是自己喜歡的,給他的是賀續蘭看不上眼的。

賀續蘭一回來,雪芽明顯發現崔令璟對他冷淡許多,成日往賀續蘭的宮裏跑。

他正煩惱着,冷不丁聽到宮人們說春獵。

對啊,又要春獵了。

雪芽去年是作為賀續蘭的宮人才去的綏白馬場,今年崔令璟會帶他去吧?

雪芽想去問崔令璟,恰巧崔令璟這會子在涼亭,他尋過去,意外聽到大太監和崔令璟的對話。

“陛下,春獵随行宮人的名單已經拟好了,都是往年伺候的人,就是雪芽,去年是跟着太後去的,今年是否跟着一起過去?”

崔令璟沉吟片刻,“別帶吧,他留在宮裏。亞父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帶雪芽去,亞父心情豈不是會更糟糕?他向來不喜歡雪芽。”

大太監聽了這話,說:“陛下是想把雪芽調去其他宮嗎?”

崔令璟沉默了一會後,才說:“再說,等春獵回來再說。”

雪芽站在樹後,第一反應是自己又要被送進盥衣局了。是因為他差點打了賀續蘭一巴掌,所以他又要進盥衣局?

想到在盥衣局洗不完衣服的日子,雪芽就忍不住發抖,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去。

那一夜雪芽沒能睡着,快天明的時候,他從荷包裏拿出配種藥。

如果……賀續蘭跟別人睡了,又被崔令璟撞見,崔令璟一定不會再喜歡賀續蘭了吧。

給賀續蘭下藥并不容易,雪芽一直等到崔令璟辦一場私宴,這場私宴只宴請了賀續蘭和易烨封,雪芽自然沒資格上桌,但他能接近奉瑞宮的小廚房。

在賀續蘭身邊呆了一段時間,雪芽知道賀續蘭的口味,他一眼就發現放在小廚房桌子上的沉香熟水,那是賀續蘭時常喝的。

“這個我端過去吧。”雪芽對要端沉香熟水的宮人笑着說。

宮人見是雪芽,便沒想太多。端上桌的膳食都要驗毒,還有專門的太監試毒,但雪芽下的是配種藥,這種藥用銀針無法驗出來,太監被閹了,吃了這藥也不會有反應。

雪芽并沒有親自端上桌,臨進門的時候假裝腳扭到,讓剛從側殿出來的宮人幫他送進去。

雪芽站在殿外,偷偷窺伺殿中的情況,看到沉香熟水送到賀續蘭的面前時,他不由捏緊了拳。賀續蘭似乎察覺有人在看,眼神突然看過來,吓得雪芽立刻藏在柱子後面。

他背緊緊地貼着柱子,明白這件事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是想辦法讓崔令璟撞見賀續蘭跟他人在一起的場景。

賀續蘭中了藥不會立刻發作,起碼要過上半個多時辰。

一炷香不到,私宴結束了,但讓雪芽沒想到的是,崔令璟說要帶易烨封去見識下汗血寶馬,又因為現在汗血寶馬的主人是賀續蘭,變成三人同行。

這三個人今夜都喝了不少。

雪芽完全慌了,他連忙從柱子後跑出來,一時顧不得太多,直接說:“陛下,奴才也想去。”

崔令璟此時已有醉意,看到雪芽,立刻往旁邊的賀續蘭身上看了一眼,旋即擺了下手,“你去做什麽?你不是怕嗎?留在宮裏吧。”

“奴才想……”雪芽的話還未說完,大太監已經過來攔住他。

“雪芽,晚膳還沒用吧,去用晚膳。”大太監說話的時候,賀續蘭等人已經往外走。雪芽哪有心情用晚膳,他在奉瑞宮坐立不安,眼見離賀續蘭發作的時間越來越近,雪芽找到梁穆,“梁穆,我想出去一下。”

梁穆問:“去做什麽?”

“我想去摘幾朵桃花做香粉。”雪芽撒謊道。

梁穆看了下天色,“現在很晚了,明日去行嗎?”

“不行,我就想今日去摘,我摘完就回來,很快的。”雪芽其實現在手心裏全是汗。他必須找到崔令璟,如果賀續蘭發作時,身邊有崔令璟,就完了。

梁穆盯着雪芽看了一會,讓開身體,“去吧。”

雪芽對梁穆說了聲謝謝,連忙走出去。等确定梁穆看不到他之後,他提起裙擺,往馬場那邊跑。

他從未跑得那麽快過,心裏無比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雪芽怕撞見巡邏的禦林軍,所以抄小路走,正往前跑着,突然一道身影從側方閃了出來。他吓得尖叫一聲後,唇馬上被捂住。

靠着不甚明亮的月光,雪芽看清對方的臉,不是鬼,但現在對雪芽來說,這個人比鬼更可怕。

是賀續蘭。

雪芽被帶到了寧伏宮,這一路他因為心虛根本不敢出聲,等被丢到床上,他才倉皇地後退,可還想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太後,你把奴才帶到這裏是做什麽?”

賀續蘭此時的情況跟往常完全不一樣,他眼睛通紅,像一匹狼一樣盯着雪芽。他慢慢欺身上床,雪芽見他靠近,吓得縮在床角,聲音再也維持不住冷靜,“太……太後,奴才幫你去叫人,叫太醫過來,太醫可以……可以解決的。”

但賀續蘭根本不理會雪芽的話,宛如沒有聽到。

他把手放在雪芽的襦裙上。

雪芽兩只手飛快地捉住賀續蘭的手,他白着臉搖頭。

——“這藥很烈,人若是吃了會出大事。”

——“會死嗎?”

——“死倒不會,只是說可能會喪失理智。”

雪芽從未嘗過這種痛,他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給賀續蘭下藥。他哭着求賀續蘭,“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但也并未能阻止。

賀續蘭完全不理他,不知過了多久,雪芽察覺有異,幾乎是用盡全力去推對方,唇瓣哆嗦,“不……不,不要……”

雪芽話說到一半,就猛然咬住唇。他渾身僵住,半晌,看到對方起身。

跟雪芽相比,賀續蘭可以說得上衣冠楚楚,連頭發都沒有亂。若不是他眼睛出奇的紅,呼吸比往日急促,沒人知道他中了藥。

雪芽盯着賀續蘭看,待看到一個地方後,他眼裏流露出驚恐,撐起酸軟的身體就往床下逃。床邊地上碎了一地衣服,全是雪芽身上的。雪芽站起來想跑,可走了兩步就軟坐在地。

他沒有力氣跑,疼。

意識到自己跑不掉後,雪芽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如鴉羽般的長發略略遮住雪白的皮肉,地磚的冰冷與他身體的滾燙形成鮮明對比。

淚眼婆娑時,有人出現在他面前。

雪芽嗚咽一聲,感覺臉上的淚水被一點點吻去。對方的吻像羽毛,輕輕柔柔的,雪芽不知不覺抓住賀續蘭的衣服,從大哭變成抽抽噎噎的小哭。

“疼,哥哥,我好疼,不要做了。”

“我輕點。”賀續蘭如此回道。

雪芽聞言又掉下淚珠,一雙小狐貍眼眼皮早就變成粉色,他被賀續蘭抱起時,終于明白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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