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書包

深夜的空氣裏帶着濕丶漉漉的寒意, 寧子善抱着手臂站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 他記得在走廊左邊的拐角處有個公共浴室, 或許自己可以在那裏躲一晚上。

公共浴室分別在走廊的兩個拐角,男左女右, 寧子善走進了男浴室。

浴室門口挂着一個半截的布簾,上面印着個紅色的“男”字,如今已經髒的快看不出本色了。

撩開布簾, 借着裏面黯淡渾濁的燈光,能看見左手邊一排水泥砌的水池, 平時可以洗臉洗衣服什麽的,暴露在空氣裏的水管和水龍頭都染上了一層鏽色, 老舊的閥門無法完全閉合, 水珠在水龍頭出口越集越大, 搖搖欲墜。

右手邊又是一道沒門的小門,小門後有個十來平的小屋, 又被一道突兀的水泥牆隔成裏外兩間。

外面一間有條木質長椅,暗紅色的油漆也掉的差不多了, 露出底下的原木上一圈圈如同濕痕的污跡。

牆壁大概能看出是白牆加黃漆,地上的瓷磚沒幾塊完整的, 縫隙裏塞滿了經年累月的污漬。

裏間應該就是浴室了,寧子善沒過去看。

陰暗、逼仄, 還帶着潮濕的黴味, 連那髒兮兮的牆壁裏仿佛都隐藏着無盡的危險, 簡直就是恐怖片中最常讓炮灰領便當的場景。

不過寧子善此時卻沒精力計較那麽多, 他實在太累了,從前晚到現在他幾乎都沒怎麽休息過,身體的疼痛和緊張的情緒都加速了他身心的疲憊。

寧子善在長椅上坐下,後背剛一碰到椅背,上面的傷痕就發出一聲尖叫,把他疼得一哆嗦,下意識繃直了身體。

借着浴室的燈光,寧子善解開衣服大概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比他想象中嚴重多了,目光所及之處青的青紫的紫,甚至還有些流血的傷口,幾乎見不到一塊好皮膚。

緊張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現在一放松下來簡直就像整個人被拆了一遍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塊不疼。

寧子善抽了口氣,垂下了頭。

屋外沙沙的雨聲與屋內漏水的水龍頭有節奏的滴答聲交相呼應,卻更顯這個世界的岑寂,孤獨和無助的浪潮瞬間席卷了寧子善,這讓他終于體會到一種孤軍奮戰的真實感。

即使他對“鬼”和柯栩有了一些推論,卻依舊不知道柯栩在哪裏,他到底要怎麽找到他?

難不成要殺了那只“鬼”嗎?

寧子善沉眉,如果要殺“鬼”,現在它睡着了的确是下手的好時機,可是怎麽殺呢?

寧子善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一番,倒是在水池底部發現了一條凳子腿,不過并沒有什麽卵用。

如果不能一擊斃命,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一旦激怒“鬼”恐怕就很難逃掉了。

寧子善小心翼翼地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看來只能等明晚再找機會了,天亮之後可以在筒子樓裏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更适合的武器。

“咕嚕嚕~~”肚子裏忽然傳來一聲千徊百轉的哀唱,寧子善用手摸了摸癟癟的肚皮,這才記起自己這段時間不僅沒怎麽休息過,連飯都沒吃過一口,此情此景真可謂是饑寒交迫,簡直可憐。

等找到柯栩了,一定要讓他給自己做頓大餐,好好祭祭自己的五髒廟……

天亮的時候寧子善是被凍醒的。

熹微的光從浴室小門外擠了進來,朦胧地落在地上。

外面還在下雨,“沙沙”了一晚上,聽得寧子善耳朵都有些麻木了。

昨晚挺了大半宿,最後實在沒忍住,居然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睡得倒還算好,也沒有做夢。

沒有夢見柯栩。

寧子善遺憾地想着,動了動僵硬的手腳,打了個噴嚏,然後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從木椅上站起身。

酸痛的膝蓋關節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咔吧”聲,寧子善伸了個懶腰,準備去外面的水池那簡單洗漱一下,走了兩步卻覺得什麽地方有點不對。

一伸胳膊腿兒,發現昨晚受的那些傷居然都不見了,寧子善不敢置信地把自己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除了關節窩在椅子上的酸痛,真的沒有半點受傷的痕跡,就像昨晚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一樣——不過他知道那些并不是幻覺,不然自己難道是夢游才會跑到男公共浴室坐一宿嗎?

寧子善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冰涼的水溫讓他頓時清醒了不少。

走出浴室,外面的天依舊陰沉一片,看不出大概時間。

昨天出現在樓下的那群怪異的NPC也不見了蹤影。

寧子善沿着走廊輕手輕腳地走回306門外,先是貼着髒兮兮的玻璃往裏瞅了瞅,但裏面太暗了,只能隐約看見些許家具的輪廓。他又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确定裏面沒有任何聲響後才去推門,但是門鎖住了,而鑰匙——他昨晚急着逃出來好像并沒有拿鑰匙。

寧子善懊惱地在腦門上拍了一下,一低頭就看見牆角的那摞破花盆,想了想,抱着碰運氣的心态再次蹲下丶身把那摞花盆搬開,還真的讓他在花盆底部又找到了一把銀色的小鑰匙。

寧子善心中一喜,拿起鑰匙試了一下,果然是603的鑰匙,門打開了。

欣喜過後寧子善心裏卻又不禁冒出個疑問,他明明記得自己出來的時候沒拿鑰匙也沒關門,如今門為什麽是被鎖住的?鑰匙又是誰重新放進花盆底下的?總不會是“鬼”吧?

走進房間後寧子善心中的疑惑便更大了,原本一片狼藉的客廳現在卻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哦,或許不該用幹淨這個詞形容,這個客廳只不過恢複成了昨天他第一次進門時的樣子,連擺在桌上的殘羹冷炙和地上酒瓶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卧室裏自然也沒有了“鬼”的影子,昨晚在他逃走後,這裏到底經歷了什麽寧子善不得而知,思來想去,最後只能将一大堆問題暫時放進肚子裏,但問題終歸不頂飽,在肚子發出第N聲催促後,寧子善走進了柯栩家那個小小的廚房。

相比客廳或卧室,廚房雖小,但打掃的卻意外幹淨,老舊的竈臺被擦的锃亮,雖然邊角依舊淤積着經年累月已經無法洗去的油污,但看的出打掃的人已經盡力了。

廚房裏沒有冰箱,寧子善到處翻了翻,在竈臺邊的櫃子裏找到了一把挂面,一點大米和幾根發蔫的小白菜。

這種時候好像也沒什麽資格挑剔,有的吃就不錯了,于是寧子善用鍋燒了鍋水,把挂面下了,又挑挑揀揀扔了幾根菜葉,最後放了點鹽和醬油——整個廚房只有這兩種調料。

煮熟後盛在碗裏,寧子善湊合着吃了這一天兩夜以來的第一頓飯。

吃飽後他開始思考今晚要用什麽來殺那只“鬼”。

寧子善先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廚房是有刀的,不過是把小刀,而且還鈍,別說殺“鬼”,恐怕連水果都削不動。

之後寧子善又在客廳的抽屜裏翻了翻,找到一堆沒用的雞零狗碎,之後是卧室的衣櫃,裏面有些十分寬大,看起來就是胖子穿的衣服,還有幾件瘦小的,一看就是孩子穿的衣服,整齊地疊好摞在衣櫃裏。

這裏是柯栩的家,總會有一些他生活過的痕跡,說不好奇是假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總會忍不住想要去從各種方面了解他,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寧子善來說都是一種寶藏。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柯栩自己的原因,剛才寧子善在客廳翻箱倒櫃的時候,幾乎沒找到什麽能和他有聯系的東西,就好像他下意識想要淡化自己曾經在這裏居住過的痕跡,所以當寧子善看見這些衣服,就忍不住伸出自己蠢蠢欲動的手,從最上面抽出一件,展開。

那是一件十分普通的藍色短袖,布料的手感很差,因為洗滌的次數過多,已經有些褪色,很舊,卻幹淨,仔細再看看,衣櫃裏其他衣物和這件也差不離多少。

寧子善雖然是單親家庭,但從小得到的愛卻一點都不比其他孩子少,他的母親是個中學老師,卻意外地十分民主,每當母子間有分歧或要做什麽重大決定時,都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慢慢談,有時候寧子善甚至感覺自己的母親與其說是家長,更像是一個朋友,她不會強迫寧子善做什麽,也不會打着為他好的幌子替他做什麽決定,只是一直默默地引導他,潛移默化地教給他許多做人的道理。

相比之下柯栩的童年恐怕就要悲慘的多的多,寧子善忽然想,昨晚自己經歷的一切會不會也是柯栩曾經經歷過的,自己身上的那些傷,是不是柯栩曾經受過的?

那種驚懼與疼痛已經成年的寧子善只經歷了一次,就覺得受不了了,更何況還是孩子的柯栩……一想到這種可能,寧子善的心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揪得生疼。

就在這時,從短袖的口袋裏突然掉出個什麽東西,那東西像是一個玻璃球,落在地上彈了一下,寧子善下意識伸手去撈,結果撈了個空,然後他看見那顆玻璃球居然無視了地面的摩擦力的地心引力,骨碌碌地一路從卧室滾到了客廳,最後鑽進了沙發底下。

寧子善把柯栩的衣服放回衣櫃,疑惑地走到沙發旁。

沙發下的縫隙很窄,彎腰根本看不見裏面,于是寧子善蹲下,發現依舊看不見,最後只好很沒形象地跪在地上,雙手撐地撅着屁股往裏瞅,這次他看見了,沙發下的縫隙裏好像有個書包。

書包的位置不深,寧子善一伸手就能夠着。

那是一個廉價的軍綠色帆布包,有些沉,在沙發底下沾了不少灰,寧子善把它提起來拍了拍,能感覺到裏面裝着一些書本,隔着粗硬的布料被拍得啪啪作響。

寧子善在沙發上坐下,打開包,裏面果然裝着一些課本和習題冊。

寧子善從裏面抽出一本,32開的大小,用舊報紙包了個書皮,翻開扉頁,能看見“語文”和“第三冊 ”幾個字,在下面的空白處,寫着“初二一班”和柯栩的名字。

字跡清隽有力,透過那個名字,寧子善仿佛就看見了學生時代俊秀內斂的柯栩。

寧子善不禁伸手在那個名字上摩娑了一下,看來自己沒猜錯,這裏真的是柯栩的家。

他翻了翻,能看見書頁空白處認真整齊的筆記,之後寧子善把書放在一旁,又從包裏掏出了一個筆記本。

還沒等他把筆記本打開,忽然從夾頁裏飄出一張紙片,落葉般晃晃悠悠擦着寧子善膝蓋落在了地上。

寧子善低頭一看,居然是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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