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照片

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大概是被反複看過, 邊角都被磨毛了, 照片裏有兩個孩子,一高一矮, 穿着同樣的海魂衫,并肩站在一起。

高個的孩子看起來有些拘謹,不知是因為不習慣照相, 還是不習慣稍矮的那個孩子微歪着、向自己靠攏的身體,總之站姿又僵又直。

奇怪的是兩個孩子的臉卻像是曝光過度了似的一團模糊。

寧子善盯着這張照片良久, 越看越覺得分外眼熟,結蛹的記憶裏就像有什麽在逐漸複蘇, 掙紮着想要破繭而出。

可那層“繭”太過柔韌, 被時間掩埋的記憶多次嘗試依舊無法掙脫桎梏, 也讓寧子善越來越焦躁,恨不得自己上手把腦袋掰開, 看看這鐘磨人熟悉感究竟是怎麽回事。

最終寧子善放棄了,他嘆了口氣, 捏着照片的手随意垂在腿側,仰頭靠在龜裂的沙發背上, 擡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山根。

頭很疼,那是沒休息好、焦躁外加着涼的後果。

他閉了會兒眼睛, 重新坐好, 繼續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 可惜再沒有發現其他有用的線索。

寧子善有點不死心, 又站起來把沙發挪開,結果只收獲了一地厚實的灰塵。

然後寧子善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先把這點疑惑擱下,去找武器,也許等晚上殺了“鬼”他就能想起來了。

公共浴室和廁所都沒什麽用的上的東西,寧子善下到一樓大院,踩着濕丶漉漉的地面在那些堆放雜物的角落梭巡起來。

小雨依舊下個不停歇,就好像永遠不會停似的。

這次寧子善的運氣還不錯,東翻西瞅片刻後終于在一堆廢家具後面找到了一把斧子。

斧子不大,就像農村劈柴時常用的那種,木柄光滑泛黑,斧刃看起來也還算鋒利。

寧子善把斧頭拿在手裏掂了掂,又找了塊廢木板試了一下,很輕松就把木板劈成了兩半。

不知道用這玩意能不能一斧子把那只“鬼”解決掉,如果照着腦袋或脖子那種脆弱的地方,應該也差不離吧,寧子善想,只是希望那只“鬼”的骨頭不要比斧子還硬。

之後寧子善又到處挑挑揀揀了一番,沒找到比斧頭更好用的武器之後才作罷。

回到三樓後,寧子善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三點。

他把斧頭放在沙發旁,又找了塊發硬的毛巾擦了擦被雨淋濕的肩背和頭發,打了個哈欠,在舊沙發上找了個位置躺下,準備趁還沒天黑再補個眠。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希望還能夢見柯栩,夢中那個骨瘦如柴的柯栩實在是太讓他揪心,就算那只是一個夢,寧子善也想問問他,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哪怕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也是好的。

不過讓寧子善失望了,這一覺他睡得依舊很好,沒有夢見任何人。

窗外已經暗了下來,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多,寧子善睡了五個小時,明顯感覺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

寧子善走到走廊上往院子裏看了一眼,雨依舊在下,昏黃的路燈下卻沒有昨天那群圍在一起唠嗑的NPC。

“鬼”今晚真的還會來嗎?寧子善不由得開始懷疑。

回到房間後寧子善去廚房把另外半把挂面也煮了,現在整個廚房就只剩一點大米,恐怕還不夠明天一天的口糧,如果明天還找不到柯栩,出不去這個夢境,自己将來是不是就得餓肚子了?

吸溜吸溜吃完面條後,寧子善帶着他找到的斧頭再次躲進了公共浴室。

“鬼”出現後的動靜很大,完全不用擔心躲在這裏會聽不見,就是不知道它那些“語言”攻擊在寧子善聽不見的情況下會不會生效。

大概在接近十二點的時候,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寧子善一驚,貓着腰從浴室裏鑽了出來,躲在走廊圍欄後,他看見那只紅色的“鬼”果然又出現了!

因為這次樓下沒有NPC,所以“鬼”并未耽擱,它徑直走向樓梯口,壯碩的身軀擠上了狹窄的樓梯,一路不停,朝三樓而來。

寧子善重新躲回公共浴室,聽見走廊傳來開門聲,之後就和昨晚一樣,寧子善先是聽見一陣乒鈴乓啷砸東西和嗚哩哇啦罵人的聲音,大約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再次靜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這次寧子善沒有在房間裏,亦或是因為距離的原因“鬼”的聲音小了許多,這次寧子善并沒有受到不明的鞭笞。

但這次很奇怪,“鬼”沉寂過一小段時間後,并沒有像昨晚那樣随便罵兩句就睡了過去,而是傳來更為暴躁的打罵聲。

寧子善不知道它這是又在發哪門子瘋,但光是聽聲音就讓他如芒在背,不寒而栗,恨不得找個什麽把耳朵堵住。

就這樣又過了半小時,整棟筒子樓才再次沉寂下來。

寧子善不敢妄動,又等了好長一段時間,确定“鬼”似乎真的像昨晚一樣睡着了,才提着斧頭走出衛生間,蹑手蹑腳地朝306接近。

房間裏亮着燈,寧子善趴在窗戶上小心翼翼地往裏瞅了一眼,整個客廳似乎比昨晚還要慘,桌子板凳翻的翻倒的倒,更詭異的是寧子善看見了一道血痕,那是昨天他逃出來時沒有過的。

那道血痕從卧室門口一直延伸至客廳正門,歪歪曲曲像是拖拽後的痕跡,在肮髒的地面上鮮豔得比火焰還要刺眼。

突然寧子善像是想到了什麽,低頭朝306門外的那段走廊望去,果然看見水泥地面上有一條深色的痕跡,看起來就像被打濕了一樣,可寧子善知道,那是血跡,在寧子善沒有看見的時候,有什麽受傷的東西從屋裏出來了。

是“鬼”嗎?可為什麽會連出門的聲音都沒聽到呢?而且從昨天自己的觀察來看,這個房間裏應該沒有其他“人”,總不會是“鬼”自己把自己弄傷了吧?

寧子善:“……”從剛才房間裏打砸的聲音聽來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寧子善疑惑地順着血跡往前走,想看看那東西到底去了哪裏。

血跡一路向前,在地面拖拽出一條暗紅的河,而且寧子善發現這些血跡每路過一個房門前就會停頓片刻,最後斷在302也就是離樓梯最近的那家門外。

而302也是整條走廊血跡最多的地方。

302房間裏一片漆黑,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寧子善在門外停頓了片刻,決定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先回306看看“鬼”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再說。

寧子善重新提着斧頭回到306,掏出鑰匙輕輕打開門,然後像只野貓一樣從門縫裏溜了進去。

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地上的血痕在近看下更加觸目驚心,寧子善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以前還看過更血腥的場景,但就是感覺哪一次都沒這些血痕這樣讓他難以忍受。

強忍着不适感,寧子善雙手握緊斧柄,做出防禦的姿勢朝卧室走去。

有細微的呼嚕聲從卧室裏傳出,寧子善一愣,難道地上那些血不是“鬼”的?

冷汗從攥着斧頭柄的手心裏溢出,寧子善不由得緊了緊雙手,探頭朝卧室看去——“鬼”果然還在床上,抱着它的大酒瓶睡的正香,那那些血又是誰的?難不成這屋裏在自己離開後還進了別人?

寧子善垂眸,在衣櫃與床之間的空地上又發現了一灘血跡,血跡旁還扔着好幾個碎了的酒瓶,滿地的玻璃渣,有的泡在血泊裏,有的崩裂在地板上,被燈光一照,晃得人眼暈。

寧子善逃避似的從那灘血上移開視線,然後輕手輕腳地繞過血跡和滿地玻璃渣,走到了“鬼”的身後。

熟睡的“鬼”并不知道有人正提着斧頭虎視眈眈地窺視着自己,依舊自顧自地打着小呼,堅若磐石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寧子善雙手舉起斧頭對準“鬼”的脖子,卻怎麽也砍不下去。

這是“鬼”,雖然表面是“鬼”,到寧子善知道,在“鬼”的表皮下它其實是個“人”,是那個寧子善曾經在柯栩幻像裏看見過的胖子,所以如果自己真的一斧子砍下去,殺死的究竟是“鬼”還是“人”呢?

不不,就算是“人”,這裏也不過是一個夢,他頂多算個NPC,怎麽能算殺人……

寧子善混亂了,事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好像根本沒勇氣殺“人”,哪怕是一個披着鬼皮的“人”。

就在寧子善糾結的時候,“鬼”忽然動了一下,寧子善一驚,以為它要醒了,手中的斧頭差點脫手,那些糾結的情緒瞬間被恐懼抛到了九霄雲外,寧子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跟随本能,揮動斧頭重重朝“鬼”的脖子砍去!

“咔嚓”!是斧刃斬進脖子的聲音,寧子善一愣,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這麽輕易就得手了。

但奇怪的是,并沒有發生什麽血漿亂噴的情景,甚至連一丁點的血星都沒有,“鬼”就這樣被斧頭砍斷了脖子,失去連接的鬼頭骨碌碌從枕頭上滾落在地,最後停在了那灘血泊邊上,就像想要去喝那灘血似的。

而脖頸和頭顱的斷口參差不齊,居然呈現出一種石頭的質感。

斧刃劈卷了的斧頭被寧子善扔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個沒了頭的“鬼”,難道自己猜錯了,它就是一只“鬼”,根本不是柯栩的監護人?

那柯栩到底在哪裏?自己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無用功嗎?

一種強烈的眩暈感頓時襲擊了寧子善的大腦,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其他,便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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