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吊墜

寧子善又是被凍醒的。

昨晚失去意識後他就在冰涼的地板上一直躺到了現在。

天應該是亮了, 有光從窗外透進來, 還伴随着熟悉的雨聲, 空氣裏滿是潮腥的水氣。

因為在地上躺了太久,寧子善的半個身體都有些麻了, 他半身不遂地抻着地面好不容易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床。

床上沒有“鬼”的屍體,地上也沒有被砍掉的腦袋和血跡, 連掉在地上的斧頭和那些碎酒瓶都不見了,幹淨得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寧子善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跌跌撞撞地走出卧室。

客廳也已經恢複了原狀,沒有被掀翻的桌椅, 也沒有拖拽出的血痕。

寧子善的頭皮“嗡”地一下就炸了, 用一種幾乎是撲的動作沖到沙發旁, 從沙發下找到了那個舊書包,裏面的書本、習題冊、包括那張看不清臉的舊照片都和昨天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樣。

他丢下書包又沖進了廚房, 在竈臺旁的櫃子裏找到了一把挂面、一點大米和幾根發蔫的小白菜,連竈臺旁唯二的兩種調料都保持着昨天他第一次用之前的樣子。

就像突然一腳踩進了雨天的水窪裏, 冰冷的寒意從腳後跟一路爬到寧子善脊梁骨上,凍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昨晚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夢?

不, 不對,如果是夢自己早上又怎麽會在卧室的地板上醒來, 要知道一般情況下自己絕對不會在那個房間裏睡覺。

寧子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開始回想, 昨天早上, 當他回到306的時候,這個房間也恢複成了他第一次來時看見的樣子……這會不會意味着這棟筒子樓,以每天天亮的某個時間為線,每天都會被重置,就像某些游戲中的BOSS一樣,即使被玩家消滅也會在一段時間後定時更新。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寧子善先去了走廊,果然在那摞破花盆下第三次找到了306的門鑰匙,當然他昨晚放進口袋裏的那把已經在他昏迷時不翼而飛。

之後寧子善去了樓下的院子,那些被他翻動過的破爛也已經歸位,在那堆舊家具後他找到了完好無損的斧頭和木板。

寧子善回到三樓,給自己下了碗面,邊吃邊思考總結。

首先,從這兩天的經歷來看,這棟筒子樓的确可能有種自我重置功能,但是這種功能對自己是沒有影響的,不然現在自己恐怕也不會記起前兩天發生過什麽。

其次,在時間被重置後,會發生什麽是不可控的,亦或是這裏每天發生的事都有着某種規律,就像一臺擁有既定程序的機器,而自己的闖入就像突然在這臺機器裏輸入了一條突兀的指令,從而改變了後續的發展。

比如第一天出現的無眼NPC在昨天和今天就都沒出現過,還有晚上自己在306和不在306的後續發展也完全不同。

可這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寧子善放下碗,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以前和柯栩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總喜歡揉自己的耳垂,不知不覺中這個動作已經被賦予了一種安撫的魔力。

不過昨晚也不算一無所獲,最起碼可以确定殺掉“鬼”和找到柯栩之間沒什麽聯系,或許自己今晚應該把重點放在那條拖拽出的血痕上。

但在夜晚還未來臨這段時間,寧子善覺得自己應該去這棟筒子樓的其他樓層調查一下,在這待得越久,寧子善心中那種熟悉的感覺就越強烈,可就是想不起來原因,或許在其他樓層可以找到一些提示。

做好決定後寧子善先上了五樓,從最高層扶着欄杆往下看,那些挂在天井上的濕衣服就更像一具具被吊起的屍體了,每一件都帶着股滲人的氣場。

寧子善只看了一眼便縮回了腦袋,不由自主把目光放在了靠樓梯的第一扇寫着502的門上。

這扇門看起來還算幹淨,雖然也有些污漬,但比起306來說已經好的多了。

502的門邊沒有破花盆,只有一個小泡沫箱,鬼使神差的,寧子善彎腰把泡沫箱的蓋子掀了起來,露出裏面一雙紅色的女士涼鞋,涼鞋的款式十分老舊,擱現在恐怕連跳廣場舞的大媽都不會穿。

寧子善用一根手指勾着涼鞋帶把它挑了起來,底下空空如也,并沒有發現鑰匙之類的東西,然後他又把泡沫箱端起來,依舊沒有發現。

寧子善有些失望地把泡沫箱歸位,看來自己又想多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柯栩家一樣把鑰匙藏在房門的附近。

一層層看下去,本着“閑着也是閑着”、“反正來都來了”的心态,寧子善每見一戶門邊堆有什麽東西就會忍不住去翻一翻,試圖找到個鑰匙什麽的能讓他進屋去看看。

結果從五樓到一樓,寧子善既沒有“幸運”地進入某個房間,也沒有找到讓自己靈光一現的提示。

其實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經過這一趟,他能确定那些房間裏都沒有人。

第一天出現過的NPC就和那個白色的孩子一樣,只匆匆一面,便又消失無蹤。

寧子善感覺再這樣待下去,雖然不至于被餓死,恐怕也會被這種孤獨又壓抑的環境逼出個什麽後遺症。

寧子善嘆了口氣,朝101的方向走去。

因為一樓靠大門那側是小商鋪,所以格局和樓上都不太一樣,只有9個房間,而101的門就夾在小商鋪的拐角和向上的樓梯之間。

不過當寧子善站在那裏的一剎那,一種熟悉的感覺又像電流一樣迅速在他體內流竄了一遍,不同于之前的模棱兩可,這一次寧子善是真切的感覺到了一種熟悉之感,好像自己曾經不止一次走到過這裏,推開過這扇掉漆的小門,甚至不用去觀察,就能想象出這個房間裏有些什麽樣的擺設。

——有菱形花紋的地磚、棕紅色的實木家具、被流蘇蓋住的老電視、長出花骨朵的君子蘭……

寧子善還沒來得及一一細細回憶,就已經把手伸向了門扉。

這次甚至不用鑰匙,門就被推開了,就像一個被塵封多年的秘密,對寧子善敞開了禁忌的懷抱。

這是一個十分幹淨整潔的房間,比306要大一些,地上鋪着帶菱形圖案的防滑瓷磚,房間裏放着統一風格的棕紅色中式實木家具,不大的電視櫃上放着一個32寸的老電視用一塊白色帶流蘇的遮灰布蓋着。

窗臺上放着兩盆碧綠的君子蘭,其中一盆的葉子縫隙中已經長出了淺橘色的花苞,好像明天就會盛開的樣子。

這一切都和寧子善記憶中一模一樣!

所以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寧子善蹙起眉頭,被時間埋藏的記憶眼看就要沖破枷鎖翻湧而來,卻又缺那麽臨門一腳,讓寧子善渾身每個細胞都開始叫嚣着不耐煩。

就在寧子善想要繼續往房間深處走的時候,他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倏地頓住腳步,朝背後看去。

敞開的門外,那個白色的孩子又出現了,他的臉色依舊帶着那個微笑的面具,依舊在昏暗的環境裏白到發光,讓人無法忽視。

“我一直在等你。”他說。

“你……”寧子善轉身面對他,讷讷地問道,“你是柯栩嗎?”

那孩子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這一瞬間寧子善也不知怎麽了,只覺得一股煩躁之情如火般從胸口燃了起來,嗓子裏立馬灌滿了一種怪異的焦糊味,又幹又苦,他再也忍不住,三兩步走到那個孩子面前,伸手朝他臉上的面具抓去。

那孩子卻沒有半點驚訝或躲閃的動作,接着,寧子善就看見自己的手從那個孩子的頭上穿了過去。

寧子善驀然瞪大了雙眼,又試着用手做了個抓握的姿勢,依舊什麽都碰不到,那個孩子就像一個投影,亦或是一只幽靈,看得見,摸不着。

寧子善後退半步,看着那孩子的眼神變了又變,明明上次還能牽着手,為什麽這次就碰不到了?

“為什麽你還是不明白?”那孩子終于說話了,依舊是糯糯的奶音,卻莫名帶着種嘲諷的味道,“你想找到他,首先得找到你自己。”

寧子善一怔:“我自己?”

“你看這裏眼熟嗎?”那個孩子問。

寧子善點頭。

“你還是沒有記起來嗎?”那孩子又問。

“我……”寧子善頓了頓,懊惱道,“我總覺得大腦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始終抓不住最關鍵的那一點。”

于是那孩子沉默了,他從門外走進來,一直走到寧子善身邊,然後對他招招手,示意他蹲下。

于是寧子善蹲下|身,讓自己盡量和那個孩子視線平齊,然後他看見那個孩子從自己衣領裏掏出了一個吊墜,接着他把吊墜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來,放進了寧子善手心。

那是一個約有一元硬幣大小的白水晶平安扣,觸感冰涼,用一根紅繩拴着。

平安扣的頂端穿着一顆木質隔珠,在那顆隔珠上,寧子善看見了一個小小的“柯”字。

這一瞬間,回憶終于像是找到了開閘的鑰匙,迫不及待地掙脫牢籠,從記憶淤積的底部翻了出來,那些令人焦躁的熟悉感終于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串了起來,因為時間太過久遠,還帶着一種不真切的恍然。

寧子善終于明白了,為什麽他會覺得這個地方如此熟悉,為什麽自己在柯栩眼中又是那麽特別,原來這一切早已在冥冥中被注定,無可奈何,卻又無比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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