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進京

夏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剛才還烏雲蔽日,瓢潑大雨;這會已經雲開霧散,雨過天霁了。碧天如洗,一道彩虹橫跨天際。翠綠的樹葉間,一只小鳥伸出腦袋探頭探腦,一滴晶瑩的雨水落在它頭上,鳥兒猛地一驚,撲騰掉身上的雨水,展開翅膀,如一道直線般沖上雲霄。

道旁的參天古樹下,停了一輛華麗黑廂馬車。見雨停了,幾個在樹下避雨的仆從走了過來,在馬車外恭恭敬敬道:“老爺,雨停了。”

車廂前的軟簾被撥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下車來。他身穿藍色團花綢衫,眉目疏朗,語調溫潤:“看這個樣子,應該不會再下雨了。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還是趕緊趕路,趁天黑之前,找店家投宿。”

那幾個仆從答應一聲,牽馬的牽馬,收拾的收拾,忙碌起來。管事焦五将系在樹上的黑馬牽了過來,伺候林老爺上馬,然後大喊一聲:“走。”蓑衣鬥笠的馬夫一甩鞭,車輪轱辘辘轉起來,一行人向前走去。

剛下完雨,道路泥濘,車輪輾過,留下一道道的黃泥漿。随着道路的崎岖不平,馬車搖搖晃晃,上下颠簸。突然,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來:“停車,停車。”

馬夫“籲”的一聲,将馬車停了下來。與此同時,車窗的青綢撩起,一個梳着雙髻、丫頭打扮的青衣少女探出頭來,哇地吐了。她頭發略亂,面色發黃,幹嘔了半天,只嘔出一些清水,看來已經是吐無可吐了。

好半天,青衣少女才平定了喘息,縮回頭去。馬車裏另一側,坐着一位衣着華麗的紫衫少女,她遞過去一杯溫水:“漱漱口。”

圓臉少女接過水杯,赧顏道:“小姐,都怪蘭兒不争氣……”

紫衫少女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是呀,一會吐,一會拉,一會水土不服,早知道這麽麻煩,就不帶你上京,将你留在金陵了。”

小蘭兒低下頭默不作聲,雙手緊緊握住水杯,指尖泛白,眼眶發紅。

紫衫少女偷偷看她一眼,見她一付要哭出來的樣子,噗嗤一笑:“我逗你玩呢,你還當真了。”

小蘭兒淚珠掉下來:“蘭兒沒用,不但沒伺候好小姐,還拖累小姐……”

紫衫少女伸出玉蔥般的手指,在小蘭兒頭上一戳:“瞧瞧你沒出息的樣。好了,好了,別婆婆媽媽了,想我範雪,好歹也是‘金陵神手’的關門弟子,還治不好你個水土不服?”

正說着,馬車外傳來林老爺的聲音:“小蘭兒怎麽樣?”

範雪撩開青綢,對林老爺脆聲道:“舅舅,今晚到了店家,買幾塊豆腐來,讓店家燒豆腐湯吃。”

林老爺奇道:“豆腐?”

範雪點點頭。

一行人沿着泥濘小道趕路,終于在天黑之前,投了一個旅店。可喜的是,這店裏平日就磨豆子,賣些豆腐豆漿,不用再另找地方采買。

林老爺讓店家做了一大鍋豆腐湯。林老爺一張桌子、家仆們另一張桌子,在堂上吃,又讓店家送了些到房裏,範雪和小蘭兒吃。

不一會,熱氣騰騰的豆腐湯上了桌。有個瘦家仆探頭看了看,道:“這個地方也真是稀奇,白水煮豆腐,也不加些佐菜,看着就無甚食欲。”

焦五往他頭上拍一巴掌,偷望一眼遠處的林老爺,低聲道:“王八羔子,胡說什麽。這豆腐是小姐專門要的,說是可以治水土不服。”

那馬夫先舀了一碗,剛出鍋的熱豆腐,燙得他直吸溜,邊吸溜邊含含糊糊地說:“小姐是神醫……聽小姐的……沒錯……”

瘦家仆一臉不相信的神色,壓低聲音:“我倒不信了,一個千金大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算看幾本醫書,哪就那麽神了。”

焦五望着他笑道:“你這瘦猴,來的時間短,所以不知道小姐的厲害。小姐六歲便拜在‘金陵神手’王老先生的門下,如今已快十年了。小姐十二歲那年,金陵太守夫人得了重病,眼睛凸出來,有蠶豆大,不但自己性命不保,懷孕八個月的孩子也眼看保不住。金陵太守去請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卻讓小姐過去診治。金陵太守大怒,大罵王神醫,派個小孩來糊弄自己。小姐當時年紀雖小,卻也不是好相與的,擡腿就要走,後被太守手下勸說,才勉強答應看病。這一看,就看出了名堂。一服藥下去,病人就有了起色,接着用藥,不出一個月,太守夫人就痊愈了,足月後生了個活潑可愛的公子哥兒。太守大人親自上門賠罪,我們小姐,從那次開始,名動金陵。如今又過了三年,小姐醫術早不知精進到什麽地步了。要不是身份尊貴,輕易不替人望診看病,名頭如今恐怕都響徹南北了。”

瘦家仆嘆道:“乖乖,真這般厲害?”

焦五指着馬夫道:“遠的不說,說個近的。你問問他,他妹子去年的病是怎麽治好的?他妹子害了時病,只有進氣,沒有出氣,要不是小姐出手,他妹子還有命在?”

馬夫是個忠厚老實人:“小姐是好人,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焦五瞟了一眼瘦家仆:“所以啊,你初來乍到的,管好你這沒把門的嘴,別連帶我們受閑氣。”

衆人紛紛打趣。那瘦家仆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讪笑道:“我這臭嘴。”

說笑中,衆人将那鍋豆腐湯吃了個幹幹淨淨。

夜裏又下了一場雨。早上起來,細雨初停,茅店和樹林上都籠着一層淡淡的輕紗。

用完早飯,焦五前來禀報:“老爺,馬車已經備好,随時可以出發。”

林老爺道:“請小姐下來吧。”

範雪帶着小蘭兒下來。小蘭兒休息了一晚,氣色好了許多。

進了馬車,範雪道:“保你今天好好的,一點事沒有。”

小蘭兒輕聲道:“多謝小姐。”

範雪粲然一笑。

道路上全是泥,比昨日更加難行。馬車颠簸,不時便陷入泥濘之中,需得衆仆在後面奮力推出。不過,小蘭兒的水土不服之症,倒沒有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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