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見

林清經喝了酒,第二天起床自然遲了些。範雪跟在林清經身後下樓,天色已經大亮,宋桦站在堂中,見他們下來,眸子一亮,過來歸還錢袋,向林清經辭行。

範雪望向門外,小三牽着馬,正在外面等候。看來,宋桦他們早已用完早餐,準備妥當,沒有走,不過是等着舅舅罷了。宋桦與林清經說完了話,又轉頭對範雪道:“範小姐醫術超群,日後到了京城,說不定還要叨擾。”

他緊緊望着範雪,一雙眼睛,又明又亮。那熱切的目光,似乎帶着灼人的溫度,範雪被他看得臉紅心跳,低下了頭。

宋桦調開目光,對林清經道:“告辭。”他大步出門,翻身上馬,最後又向屋內看了一眼,抽了一鞭“駕”,馬蹄聲聲,轉眼就遠去了。

林清經坐下來吃早飯,邊吃邊向範雪感嘆道:“昨日糾纏你的人,是本地縣令的大舅子。宋小将軍擔心走後,他找我們麻煩,昨晚已派人過去,亮明身份,那縣令本欲親自過來陪罪,被小将軍擋了回去。宋小将軍年少得志,卻不輕狂,辦事張馳有度,細致周密。這樣的少年郎,實在是難得啊。”

範雪笑道:“舅舅,您都快把他誇成一朵花了。”

林清經點了點她,也笑了起來。

路上又走了小半個月,林清經夜裏宿店時,招了些風寒,開始他還不以為然,硬撐着趕路,到後來發起病來,又配不上藥。林清經在店裏躺了兩天,方才慢慢好轉,身體已無大礙,只還殘餘些咳嗽。

林清經執意要趕路,車馬便放慢了速度,向京城進發。這天中午到了一個地方,尋了個小飯館坐下,只見對面山壁陡峭,巍然而立,山上樹木蒙茸,藤蘿翳郁。綠蔭之中,隐隐露出一角飛檐。山風徐徐,送來深遠而悠揚的古鐘之聲。

店中的小二,一邊殷勤招待,一邊道:“那是小光明寺,香火旺着呢。”

範雪存了讓林清經休息的念頭,便故意道:“舅舅,光明寺素有天下第一寺之稱,據說殿閣峥嵘,寶塔高聳,今天好不容易到了這裏,您帶我去看看吧。”

林清經道:“佛門淨地,清幽肅穆,我們風塵仆仆,沒備香燭紙馬,怎好上去?何況你母親翹首待望,盼你早日回去。”

範雪道:“好舅舅,不過半日功夫,明日早些啓程不就好了。”

林清經磨不過她,答應下來。用過午飯,範雪和小蘭兒回房換了男裝,主仆數人便向小光明寺行去。

一路綠樹成蔭,鳥鳴水濺,衆人沿着山中石徑,慢慢攀登上去,只見一座巍峨古樸的寺廟聳立山間。路上來來往往,有不少的行人,看來都是來寺中拜佛敬香火的。

進了山門,天王殿中供着“未來佛”大肚彌勒菩薩,大雄寶殿中供着橫三世佛:釋迦牟尼佛、藥師琉璃光佛、阿彌陀佛。橫清經和範雪一一拜過,又看了伽南殿、祖師殿、觀音殿、藥師殿,随後問寺中的和尚,要了一間淨房歇息。

範雪道:“光明寺名動天下,現在看來,地方小,房屋舊,恐怕連金陵的寒山寺都比不過,實在有些名不符實。”

林清經道:“佛本在心,不在于地方大小,房屋新舊。光明寺能名揚天下,肯定有它名揚天下的道理。”

範雪雙手合什道:“那菩薩顯靈,讓舅舅身體快快痊愈,健健康康。”

林清經笑着飲了口茶:“有你這個小神醫,我自然健健康康的。”

範雪心中莫名一陣傷感,她自幼養在外祖母膝下,外祖母對她疼愛有加,幾個舅舅憐惜她,待她也極為親厚。這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了。

再行半日,京城遙遙在望,城牆高大,城樓雄偉,整座城如一尊盤踞的巨獸。

範雪坐在馬車中,只聽一陣馬蹄聲從後而來,到了近前,“籲”的一聲,一個聽起來有幾分熟悉的男子聲音道:“林大人,又見面了。”

不一會,林清經在車外喚道:“小雪,出來見過宋小将軍。”

範雪心怦怦跳,掀開簾子出去,見馬車旁邊停着一匹高頭駿馬,馬鞍前挂着箭筒,鞍後系着些野雞野兔,宋桦一身銀白勁裝,立在一旁。他穿的雖然是獵裝,但富貴華麗,與在路途中所見的低調內斂大為不同,看來是回到了京城,不再有所顧忌,整個人顯得精氣飽滿、英姿勃發。

林清經見範雪出來,便道:“宋小将軍傷了手,你給他看看。”

範雪一出馬車,宋桦的視線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林清經提出讓範雪看傷,他也沒有推辭,只是道:“有勞範小姐了。”

宋桦轉過身來,範雪才看到,他左胳膊的衣服劃破了,上面一道一道血痕。範雪撥開衣服,一邊看裏面的傷口,一邊輕聲道:“怎麽弄的?”

宋桦比她高得多,微微傾斜了身子,向她靠過來,方便她夠得着:“打獵時樹枝刮的。”

挨得這麽近,範雪心怦怦直跳。她趕緊深深吸了口氣,平複緊張的心情。

她仔細望去,傷口不深,也止住了血,只是皮外之傷:“舅舅,将我調的金瘡藥膏拿來一瓶,塗上就好了,并無大礙。”

林清經應了一聲,讓焦五去褡裢中取藥。

宋桦不言不語,只是深深凝視着範雪。範雪被他的目光看得臉上發燥:“舅舅,宋小将軍,若沒什麽事,小雪告退。”說完,轉身回到了馬車裏。

直到坐下,她的心還砰砰直跳:這個人,看人都不知道掩飾一下嗎?

輕風吹動青綢,宋桦的身影若隐若現,範雪雖怪他無禮,卻又忍不住拿眼去觑他,只見他端坐馬上,身材挺拔,細腰窄背,越看心裏越甜,越看心裏越羞怯。

因為同是進城,宋桦便跟他們結伴而行,一直将他們護送到範府的街口,才拱手告辭。

等人進了府,宋桦才收回視線,從懷裏摸出金瘡藥,放到鼻子下聞了聞,不由嘴角微勾。後面的随從湊上來問道:“爺,這有太醫院的傷藥,要不要抹些在傷口上?”

小三扯了他一把,罵道:“你這個沒眼力介的。沒看到範小姐給金瘡藥了嗎?範小姐的藥,不比太醫們的藥好使得多?”

那随從是個忠厚老實的:“這……”

小三道:“這這這,這什麽這?我還告訴你啊,這六天,放着皇家的獵場不去,咱們天天在城外的土山包打獵,早出晚歸的,沒日沒夜,圍着官道滿山坡跑,明天就到頭啦,不用再去啦。”

宋桦收了笑容,馬鞭“啪”地朝小三頭上虛抽了一下,斥道:“就你知道得多。”

小三吐了吐舌頭,沒皮沒臉地笑着求饒:“爺饒命,饒命。”

宋桦冷哼一聲,掉轉馬頭,一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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