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團聚
範雪随舅舅進了府,母親林氏得了信,帶了人,早早就候在府中。範雪一進屋,林氏便迎了上來,她頭上戴着累絲寶藍點翠珠釵,身穿蜜合色縷金百蝶穿花裙,珠光寶氣,衣飾華貴。看到範雪,便一把摟住,眼淚不停往下掉。
範雪自小體弱多病,小時候大病小病就沒有斷過。五歲時出水痘,差點要了性命,後多虧王老神醫相救,才撿回一命。王老神醫也跟範雪有緣,打心眼裏喜歡她,就跟範雪外祖母道:“這孩子身體這麽弱,不如跟了我去,學些本事,不說醫人,懂得保養自個也是好的。”本來是句玩笑話,外祖母卻當了真,真讓範雪拜了王老神醫做師父。
範雪十歲那年,範父得了調令,舉家進京,外祖母舍不得範雪,便對林氏道:“你素來體弱,又剛有了身孕,想來顧不上雪丫頭,不如留她在金陵,等身子骨長壯實了,你再接過去不遲。”這一留,就留了五年。
範雪擦了眼淚道:“母親快不要哭了,都是雪兒不孝,惹母親傷心。”她細細打量,見母親容光煥發,臉色紅潤,較之前豐腴了些,看來這幾年生活舒心,過得順是遂意。林清經也勸道:“合家團圓本來是喜事,姐姐快不要哭了。”
林氏這才止了淚。立在後面的錦衣少年,笑嘻嘻地上來行禮:“見過舅舅,見過妹妹。”
林清經笑道:“文登都長這麽大了。”
範文登年長範雪一歲,妙年潔白,風姿都美,眉眼比尋常姑娘還要漂亮三分。他和範雪從小就不對付,經常鬧得家裏雞飛狗跳、難以安寧。多年不見,一上來還是這付脾性:“妹妹真是女大十八變,不再是當年的黃毛丫頭了。”
範雪回禮道:“哥哥如今貌比潘安,跟當年的矮冬瓜一點也搭不上邊了。”
範文登朝天翻了個白眼:“哼。”
林氏道:“剛見面就又鬥嘴。文登,你年長,讓着點妹妹。”
正說着,外面奶娘抱進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娃,粉嫩嫩,胖乎乎,十分可愛,正是範雪未曾見過面的小弟弟麒生。
林清經和範雪逗弄了一會孩子,麒生正是拿什麽都往嘴裏塞的年紀,吃手指,吃衣服,吃玉佩,口水弄得到處都是。範雪拿了一塊糕點逗他:“叫姐姐,叫就就給你吃。”麒生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喊:“甲甲。”
林氏嘆息道:“這都五歲了,還不會說話,偶爾說一句,也不清楚。”
林清經道:“姐姐也不用擔憂,都說貴人語遲,麒生指不定是有大造化的。”
林氏聽了,這又才轉憂為喜,派下人安頓,讓倆人好好休息。
範父到了晚間才回來。他體形瘦長,面容清癯,平時威嚴刻板,不茍言笑。
範文登和範雪在母親面前,無拘無束,肆意玩鬧,可到了父親跟前,卻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恭恭敬敬地站立、行禮、聽父親訓話。
範父原本出身京城名族,但家道中落,兩次應試不中後,便娶了金陵巨富林家之女——也就是範雪的母親林氏。林家出錢,給範父捐了個外地的官,做了幾年後,順風順水,一舉調入了京中。
在京短短幾年,原本默默無聞的玉才人突然深受皇恩隆眷,晉升為玉貴妃,範父也由小小的五品,一躍成了炙手可熱的朝堂重臣。
範父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望向範雪:“我聽說你這幾年在金陵,名頭甚響啊。”
範雪只覺得頭皮發麻,回道:“女兒只是奉師傅之命,接診了幾次小病症而已。”
範父将茶杯放下,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抛頭露面,成何體統?到了京城,天子腳下,不比金陵。你就安安份份在家呆着,不可再外出行醫了。”
範雪正想說話,袖子被範文登輕輕拉了拉,她這才低聲應道:“是。”
範父又考了範文登幾句書,這才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道:“下去吧。”
倆人出來,範文登道:“妹妹敢不敢去我的院子坐坐?”
範雪道:“去就去,還怕你吃了我不成。”
範文登的院子距此不遠。一進門,就見一株大石榴樹,枝葉茂盛,冠如華蓋。紅彤彤的石榴花,一團團,一簇簇,蕊珠如火,朵朵似霞。樹下的石桌石凳上,落着片片飛紅。
範文登走過去,拈起桌上的一片花瓣:“我記得你最愛吃石榴,來京城後,我便種了一棵。石榴樹結了五次果了,才把你盼來。”
範雪心頭一熱,停下腳步,鼻子一陣發酸。這個哥哥雖然看起來沒個正經,但骨子裏還是血濃于水,極其看重自己的。
範文登瞥了她一眼:“每次不開心的時候,我都會來這裏,一看到石榴樹,想起你偷石榴摔得四腳朝天的樣子,我就開心了。”他說的是範雪小時候饞嘴,偷爬石榴樹摘石榴,結果摔下來,頭上磕包的糗事。
範雪滿腔暖暖的感動,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就被這一席話,擊得無影無蹤了。她一甩袖子就要走:“懶得理你。”
“妹妹。”範文登喚她,輕聲道:“左相年事已高,即将告老還鄉。父親對左相一職,志在必得,所以今日才嚴詞叮咛,你不要放在心上。”
原來是怕她在意父親的态度,心中不快,範文登才特意叫她過來,好言開解。念及此處,範雪回眸笑道:“等石榴熟了,我來給哥哥摘石榴吃。”
林清經住了幾日,身體痊愈,便向範家辭行。範文登帶着範雪,送到了京外十裏長亭。範雪牽着林清經的袖子,哭紅了眼睛。
林清經眼睛也濕潤了,摸摸範雪的頭道:“小雪聽話,等你嫁人時,舅舅再來喝你的喜酒。”
範雪又是傷心,又是難過:“舅舅,這時候了,還盡開玩笑。”
林清經道:“怎麽?不請舅舅來喝喜酒了?”
範雪一跺腳,急道:“舅舅——”
林清經這才輕輕一笑,翻身上馬,揮手之間,遠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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