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表白

回府的路上,範雪心情低落。範文登為逗她開心,道:“稻香堂的茯苓糕和綠豆餅是京城一絕,我買來給你嘗嘗好不好?”

範雪強打精神:“好。”

倆人改道,到了稻香堂。範文登下馬,徑直進去買糕點,範雪和馬夫等在外面。

不一會,只聽前面傳來說話聲,原來是有人向馬夫問路。範雪撩開青綢,想向外看看。一撩開,只見車旁赫然停着一匹駿馬,宋桦端坐馬上,豐姿俊朗,扭頭向她看來。四目相對,範雪睜大雙眼,驚愕不已,宋桦倒是不慌不忙,還沖她微微一笑。

範雪回過神來,一把放下青綢,心兒亂跳。她凝神細聽,外面宋桦并沒有離去,而是隔簾輕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別太難過了。”

範雪咬了咬唇,宋桦沒頭沒腦說這些話,難道是見到了自己送別舅舅的情形?她不由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宋桦聽她回話,心中歡喜無比。自範雪進京後,他便天天在範府外等候,盼着能見範雪一面,今天果然等到了:“家父外出,一月後方能回來。等他回來,我便上門提親可好?”

範雪一張臉燒得火辣辣的。幸好今天小蘭兒吃壞了肚子,沒有跟來,要不聽到這些話,豈不羞死。

宋桦見她不說話,語氣中夾着幾絲掩飾不住的着急:“你不願意?”

這話問得直白通透,讓閨閣女兒家怎麽回答?範雪心中恨得磨牙,沒好氣道:“婚姻大事,自然要父母做主。”

宋桦轉念一想,明白過來,嘴角不自覺帶了絲笑意。

青綢微蕩,一個小緞錦袋子順着窗子遞了進來:“那日見了這串珠子,想你一定會喜歡……”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掌上卻有一層薄薄的老繭,看來是長年習武所致。

範雪紅着臉望了一眼,低頭擺弄着手帕,嘟嘴低聲道:“臭男人的東西,我才不要……”

宋桦啞然失笑,故意嘆了口氣道:“唉,你既不要,我只能送給別人了。”

範雪聽他要送給別人,心想也不知道是送給哪家姑娘去,這麽一想,頓時一千個一萬個不舒服,氣呼呼道:“你這個人,好生沒趣。前腳送人東西,人家不要,後腳立馬就轉送他人……”

她越說越氣,隔着綢子,見宋桦臉上似乎有隐約的笑意,明白自己是上了當,頓時住了口,又羞又惱。

宋桦将袋子輕輕一抛,抛在了車裏厚厚的墊子上,聲音中都帶着笑:“等着我。”

說完,一夾馬腹,馬兒噠噠走開了。車前問路的行人也道謝離開。範文登拿着熱騰騰的糕點,從店裏走了出來,挑開簾子笑道:“妹妹,嘗嘗茯苓糕。”

範雪心慌意亂,咬了一口熱糕,卻有些食不知味,生怕藏在裙下的袋子被範文登發現。她見範文登一直看着自己,忙強笑道:“好吃。”

範文登誤以為她為離別傷感,故意引開話頭道:“咱早點回家,昨日送信的說,三妹妹今天回來。”

範雪詫異道:“她不是在白鶴書院念書麽?這會怎麽回來了?”

範文登道:“聽說書院夫子告了一個月的假。”

三妹妹範媛比範雪小一歲。她的生母桃姨娘,原是金陵秦淮河上有名的清倌名妓。範父在一次酒宴上見着後,驚為天人,便将她娶了回來。

王氏是商賈之女,常年養在深閨之中,不讀書,不識字,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桃姨娘吟詩作對,不遜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淪落風塵之前,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接人待物,頗有些見識。範父引她為知己,待她甚是不同。桃姨娘雖是絕代佳人,但身體嬌弱,生産範媛時傷了元氣,長年卧病休養。當年随範父進京,到了京城沒多久,便香銷玉殒了。

範媛與她母親一般,冰雪聰明,天性好靜。小時候,範文登和範雪像兩只猴子般,在家裏爬上爬下,範媛唯好書而已。

等範文登離開,範雪才撿起袋子,打開一看,裏面是一串南紅珠串,紅豔如錦,糯細潤勻,倒是挺像她爽直如火的性格。

範雪不自覺微笑,嘴裏卻道:“老氣。”

回到範府,範雪去見母親。果然見到了範媛。她穿着一襲素色衣裙,并無多餘裝飾,頭式簡單,斜斜插了一支碧玉梅花簪,整個人看起來素麗淡雅,如一支亭亭玉立的小荷。

倆人同父異母,容貌卻有七八份的相似。只不過熟悉的人都知道,這姐妹倆容貌酷似,性格卻炯異。範雪性格如火,大大咧咧,範媛性子偏冷,安靜守禮。

聽到林清經已離去,林氏感傷了一番,然後對範雪道:“剛才宮裏傳來旨意,貴妃娘娘聽說你回京,很是歡喜,宣你明日入宮,你且回去準備準備,明日早早跟我去。”

範媛立在一邊,聽到範雪要随林氏入宮,臉色平靜,無喜無悲。只等她們說完了話,才将一方硯臺奉給範雪:“我從書院回來,也沒什麽好玩意。這洮河硯,發墨細快,送給姐姐,用來寫字最好不過。”

範雪接過來笑道:“誰像你那麽愛寫字?我一看見書就頭疼。”

範媛俏臉一紅:“是妹妹考慮不周,送的東西欠妥當。”

範雪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我說話直,你可別往心裏去。”

林氏坐在上頭,恍若未覺,笑道:“讀書費眼,可要仔細眼睛。”

範媛別過母親和妹妹,衆人從屋裏出來,見四下無人,範媛的奶媽便忿忿道:“好心給她送東西,連個謝字都沒有。”

範媛輕聲道:“媽媽不必多言。”

奶媽卻猶自不平:“三小姐,你知書達理,女夫子都誇你的學問,二小姐哪及得過你一個手指頭,不過仗着她是夫人親生的。論起來,夫人大字不識一個,要不是桃姨娘去得早,哪輪得着她們母女威風……”

“住口。”一向溫良的範媛柳眉倒豎:“媽媽,我看我是留不得你了。誰說多讀幾本書,就了不得了?我原敬你年老體弱,但你現在說出這樣的昏話來,連夫人都不放在眼裏,我還怎麽留你?你還是收拾了東西,趕緊出府去吧。”

奶媽吓得撲通一聲跪在了範媛面前:“是奴才老糊塗了。奴才一把年紀,出了府,能往哪裏去?小姐開恩,看在奴才服侍姨娘和小姐幾十年的份上,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一邊的小丫頭也跟着跪下求情。停了半晌,範媛方嘆息一聲道:“起來吧。不過今日這話,休要再提。姨娘去世後,母親待我不薄,這話要傳揚出去,讓人寒心不說,你我在府中也再無立足之地。”

奶媽又羞又愧,站起來不敢再發一言。

等她們走遠了,範文登和範雪方從假山後轉了出來。範雪道:“都說三妹妹聰明,幾年不見,她倒是更聰明伶俐了。”

範文登用扇子拍了拍她的頭:“你以為個個都像你,又傻又笨。”

範雪撥開扇子:“你聰明,就你聰明,也沒見你中個狀元回來。”

範文登一瞪眼:“呵,惹急了我,我真中狀元啊。”

範雪刮臉皮羞他,範文登一撸袖子:“小丫頭造反了。”倆人笑鬧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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