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私會
範雪眼前浮現出宋桦俊朗的臉龐,他的聲音似乎回響在耳旁:“等父親回來,我便上門提親可好?”聲音一遍一遍在耳邊回蕩,範雪痛苦地攥緊了被子,閉上眼。
她又想起跟母親進宮時見到的情景:華麗卻冰冷的宮殿,喜怒無常的玉貴妃,戰戰兢兢的宮女。
難道自己的的一生,就要在那座巨大卻毫無溫度的宮殿中度過嗎?與後宮中所有的女人一樣,長鎖深宮,等待皇帝的寵幸?又或許有一天,即使到了玉妃那樣的高位,也郁郁不樂、落落寡歡?
不!不要那樣的生活!絕不!
想到這裏,範雪從床上爬了起來,她要去求母親,母親那麽疼她,一定會答應她的。
屋外的丫頭婆子被小姐趕出來,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門砰一聲被打開了,範雪走了出來。她跨出門,卻又停了下來:就算母親疼她,父親又豈是那麽容易被說服的?
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浮上心頭:與其去求父母,倒不如靠自己,來個先斬後奏。
範雪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她叫來小蘭兒:“你去望江閣茶樓,幫我傳個信。”
範雪從金陵回京,本來已經安排好了小院。但林氏疼女,又新撥了一個院子,讓範雪按自己的喜好布置。範雪不管金銀花費,只按金陵原住處的樣子布置,下人忙活到現在,還有些家具沒購齊。她目前暫時居住的地方,是範府最靠後面的小院。小院的後面,是範府的後花園,後花園高牆外面,便是大片大片荒地。
夜深人靜,月朗星稀,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整個範府慢慢平靜下來。
範雪坐在窗前,穿戴整齊,用銀簪子心不在焉地撥着燈花:“他确定說會來?”
小蘭兒站在一旁,用力點着頭:“我按照小姐的吩咐,見了宋小将軍的面,才将信和地圖交出去的。宋小将軍看了之後,說‘必不負約’ 。”停了一會,小蘭帶着幾分怯意道:“小姐,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範雪心裏也忐忑不安,她在金陵時雖膽大妄為、淘過不少氣,但沒有哪件,能比得上今晚這件:深更半夜,與一個陌生男人私自相會于閨房。
範雪強按下心中忐忑,回身嘲笑道:“小蘭兒啊小蘭兒,你歲數在長,膽子怎麽就不長呢?這麽大了,膽子還跟針眼似的。”
小蘭兒突然瞪着眼,張大嘴,指着她後面,說不出話來。
範雪邊笑邊往後看去:“瞧你這付見了鬼的樣子……”話說一半,一陣勁風從她面龐旁拂過,桌上的蠟燭頓時熄滅了。
淡淡的月光之下 ,一個白衣男子顯然剛從高處落下,單膝着地,半跪半蹲于窗臺之上,他白巾蒙面,只露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一只手撐地,另一只手扶在窗棱上,夜風輕拂,整個人顯得身姿飄逸,超俗出塵。他的身後是一片夜幕,點點繁星。
範雪一驚,男子已将蒙面巾拉下,輕聲道:“別怕,是我。”
宋桦手一撐,從窗上一躍而入,輕飄飄地落在範雪面前。
倆人靠得太近,範雪站起來,紅着臉向後退了一步。她心中歡喜,臉上卻裝出生氣的樣子來:“約的亥時,你晚了。”
宋桦雖是叱咤沙場的少年将軍,在少女的刁蠻面前,竟露出少許不自在來:“地圖不清楚,我找了半天……”
“地圖不清楚?”範雪緊緊望着他:“你是說,我畫的地圖不清楚?”
宋桦也回望着她,月光之下,她穿着素白的衣裙,似墜落人間的仙子,又似暗夜裏悄悄綻放的白蓮,他低聲道:“是我看的不清楚。”
範雪輕輕哼了一聲:“那還差不多。”
宋桦嘴角微翹。
她那張所謂的“地圖”,此刻就靜靜躺在他的懷裏,上面大大小小的圓圈,代表府內大大小小的房子,只有她住的地方,被與衆不同地畫成了一朵雪花。整張“地圖”大小不對,比例失調,與實地嚴重不符,任他是沙盤推演、慣看地圖的老手,也差點走錯了地方,暴露了行蹤。但一見到她,看到她半嗔半怒的樣子,便是鋼鐵也化作了繞指柔,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範雪見他笑如清風霁月,不知為何,腦子裏一下閃現出他陰冷的樣子:“我昨日見到你了……”
宋桦依舊笑容溫潤:“你在哪裏見到我了?”
範雪道:“我随母親進宮,我在宮裏見到你了。”
宋桦的笑容頓了頓。他出京剿匪,路上萍水相逢,為了安全起見,隐瞞了身份,倒不是故意欺瞞她。與其現在解釋不清,倒不如等請了聖旨,一道婚約,将她娶進門,到時方表自己一片真心:“家中親人在宮中,我時常在宮中走動。”
範雪心亂如麻,雙手不停撫着頭發:“我今夜叫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宋桦也不催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範雪低了頭,小蘭兒往前走了一步,大着膽子說:“宋公子,你為何送我家小姐南紅珠串?”
宋桦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卻故意對範雪道:“你說我為什麽要送你南紅珠串?”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軀将範雪籠罩。
範雪心跳如鹿,連忙轉過身,背對着宋桦,小蘭兒連忙上前道:“你心中怎麽想的,我家小姐怎麽知道?”
宋桦長嘆一聲,半天再無聲響。範雪好奇不過,偷偷轉過身,只見宋桦站在月光之下,微微垂眸,臉上顯出傷情寥落之态。
宋桦一臉愁容,搖頭嘆息道:“我從小喜好舞槍弄棒,騎馬射箭,家中有許多俏麗丫頭,可在我瞧來,倒不如刀槍來的可愛。家中兄弟時常笑話我,說我木頭腦袋不開竅,我也不覺得怎樣。但這次出京平匪,我在路上遇到了個姑娘。雖是初次相見,我卻一時一刻也忘不了她的音容笑貌。我都準備上門求娶了,姑娘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你說我是不是木頭腦袋?你說我做人是不是真的很失敗?”
範雪聽到前面時,還為宋桦揪着心,聽到後面,聽出話中的诙諧之意,偏偏宋桦還睜大眼睛,貌似認真地望着她。範雪跺腳道:“不是,我明白……”
宋桦緊跟一句:“你明白什麽?”
範雪聲如蚊蠅:“我明白你喜歡我,你要上門求親……”
宋桦唇角浮起一抹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認真道:“蒼天在上,我待你之心,明月可鑒。說過的話,我就一定會做到。”
宋桦送的南珠串子,還收到妝奁裏。範雪轉過身,手伸進脖子衣領,從裏面取出一個小挂件來,那是個多年貼身帶着的小玉鎖,顏色碧綠,小巧可愛。
範雪把玉鎖遞給宋桦:“喏,這個送給你,你可不能負我。”
宋桦接過來,小玉鎖溫潤細膩,帶着少女的體溫和淡淡體香。宋桦把它緊緊握在掌心之中:“我絕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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