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出家

院裏投井死了人,外院的家丁進來撈人。林氏正在懊惱,只見屋裏的大丫頭急急走了進來:“夫人,老爺回來了,讓您趕緊過去 。”

林氏見丫頭神色慌張,問道:“出什麽事了?”

大丫頭悄聲道:“老爺不知為何大發脾氣,屋裏都挨了罵。”

林氏一聽,趕緊往外走,臨出門又回頭望了範雪一眼,吩咐衆人道:“照顧好小姐。”

林氏一路緊走,還沒進屋,就聽“咣當”一聲,不知又打碎了什麽東西。範父在裏面罵道:“賊狗才,老爺我平時太放縱,讓你們這些賤骨頭,一個個沒規沒矩,無法無天。”

林氏挑了簾進去,滿臉堆笑道:“這麽熱的天,老爺仔細別上火,身體要緊。”

她不勸還好,她一勸,範父雙目圓睜,指着她道:“還有你!你生的好女兒,教出來的好畜生,我一世清名,全毀在這個孽障上。你是怎麽持的家?怎麽理的院?”

林氏被他一通痛罵,臉皮紫漲,低頭喝斥跪着的小厮道:“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滾出去?”地上的小厮連忙爬起來,和後面的丫頭一起退了出去。

林氏讪讪道:“老爺消消氣,我讓廚房端碗綠豆蓮子湯上來?”

範父罵道:“湯湯湯,你就知道湯,作下這傷風敗俗之事,我的臉都被你們丢光了,你還有心思喝湯。”

林氏心中一驚,試探着開口問道:“老爺說的傷風敗俗之事,是指?”

範父袍子一撩,往椅子一坐,氣哼哼道:“上午京城裏就傳開了,說範氏女,妖媚惑衆,不守婦道,未出閣便與男子私會私通,守宮砂都沒了,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我在京城數年,聲清名正,她才來幾天,就攪了這麽灘禍水。我且問你,你幼時給雪兒手臂上點了守宮砂,這守宮砂如今可還在?”

林氏低下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範父騰地站了起來:“沒了?!守宮砂沒了?!這麽說,外面那些人傳的是真的?!”

林氏滿面羞慚。

範父連連拍着桌子道:“孽障,孽障,她這是要氣死我啊。玉貴妃今日還說起入宮之事,她竟給我鬧這麽一出。這是要氣死我。那個男人是誰?一并拿來,倆人打死。”

林氏低聲道:“雪兒下午懸梁自盡,所幸被救下來了。只是她那丫頭小蘭兒,畏罪投了井。”

範父氣道:“救她做什麽?讓她死,死了範家幹淨。”

正說着,外面有人禀報道:“老爺,小姐來了。”

範父一見範雪,目光簡直兇得像要吃人。前些日子,為了入宮之事,父女間鬧得很不開心,但為了勸服女兒入宮,範父忍讓了三分。如今,流言四起,入宮之事,恐怕就黃了,範父再無顧忌,對着範雪就是一通臭罵。

平日裏叛逆頂撞的女兒,今日卻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直到最後,逼急了,範雪才道是在光明寺還願時,遇上歹人,失了清白,那歹人長相年紀等,卻一概不知。

範父氣得仰倒,轉頭又将林氏一頓痛罵:“她年紀小,你也年紀小?她未出閣的姑娘,一個人去光明寺還願,竟沒個人陪同?你腦子是被狗吃了……”

林氏含羞忍辱,只得陪着臉說好話。

範父最後罵夠了,才慢慢平靜下來。可一想到出了這檔子事,宰相之位不知道還能不能坐得上,一股邪火又冒了出來,指着範雪罵道:“沒有我的吩咐,一步也不能離開院子。”

等範雪離開,範父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林氏站在一旁,想問又不敢問:“老爺,雪兒這個樣子,現在如何是好?”

範父掀了掀眼皮,嘆道:“還能如何?她既然想死,就随她,早登極樂,再投個好人家。”

林氏手中的茶盅子一下掉落到了地上。她和範雪雖聚少離多,但到底母女連心,當即跪在地上,抱了範父的腿,苦苦哀求。

範父怒道:“她膽大包天,一意孤行,出了這等醜事,範家豈能再容她?她只能死,只有她暴病死了,這事才沒法追究,才能保住範家的清譽,我才能向貴妃交差。”

林氏垂淚道:“麒生不說,文登自幼和雪兒要好,這麽發落了雪兒,不是寒了文登的心麽?”

提及嫡子,範父牙疼似地抽了口氣。女兒可以舍棄,可這個兒子,聰慧絕倫,範父還指着他光耀門楣。

這時丫頭前來禀報,範雪趁服侍的人睡覺之際,又要懸梁自盡,幸被發覺,再次救了下來。範父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她既尋死,說明尚有羞恥之心。罷了,送到庵子裏去罷了。”

林氏擦了淚出來,趕過去見女兒。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範雪躺在床上,神情木然,那張小臉,迅速凹陷下去,看起來更是可憐。

林氏勉強笑道:“你一天未吃東西了,喝點粥可好?”見範雪慘白着臉,不答話,林氏鼻子一酸:“家裏亂糟糟的,你心情也不好,不如送你到山裏住幾天?散散心?”不管林氏怎麽說,範雪都不開一言。林氏哭道:“我知道你心裏恨我,恨我逼死了小蘭兒。母親為你的這顆心,你卻不懂。”

林氏不提還好,一提小蘭兒,範雪眼淚便流了出來。林氏哭道:“你要是恨我 ,我也沒有辦法。小蘭兒為你而死,你現在若死了,小蘭兒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範雪躺在床上,心頭一緊,是啊,自己若是就這樣尋了短見,小蘭兒不就白死了嗎?可如果再活下去,又有什麽意思呢?本以為和趙青情投意合,可誰知出了事,趙青不問青紅皂白,便翻臉不認人。還有那個六王爺,衣冠禽獸,毀了自己一生……怨來怨去,怪來怪去,只怨自己,只怪自己,頭腦沖動,行事魯莽。

她對林氏道:“母親,我丢了範府的臉,是要送我到山中的庵子裏去嗎?”

林氏不忍看範雪的臉,點了點頭:“你先去住些日子,過陣子你父親氣消了,我再去接你回來。”

範雪微微一笑:“去庵子裏好。”這個世界那麽髒,那麽亂,倒不如尋一片淨土,青燈古佛,經書木魚,了卻了這一生。

她這一笑,看得林氏心如刀絞,又是悔又是痛。

範雪自言是被歹人所誤,可小蘭兒死得蹊跷,小蘭兒死前的話,更是蹊跷。

要論範雪外出,不過就是光明寺還願那次。林氏拘了随行的家仆來問話,那四人只道當日小姐在寺裏休息,他們領了賞錢在外面喝酒,別的一概不知。林氏雖心有懷疑,但也無計可施。範雪這花骨朵般的孩子,還沒開放,便已是折了。這讓林氏如何不悔,如何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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