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過夜

倆人縮在山洞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漸漸黑了下來。

要是一夜不歸,月香不知道會急成什麽樣子。範雪撥開藤蔓就要往外走。男子一把拉住她,外面都是伏兵,那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死士,現在出去,簡直就是送死。

範雪犟勁上來,瞪着兩只烏溜溜大眼睛,非要走。拉拉扯扯中,範雪腳下站立不穩,一個趔趄,滑倒在地。筐裏的香血靈芝滾了出來。

男子過來扶她,嗅到異香,一臉驚詫:“香血靈芝。”他撿起來,臉上異色更盛:“竟是千年的香血靈芝,難得,難得。”

他倒識貨!

範雪伸手來奪:“還給我。”

男子手一擡,躲了過去,笑嘻嘻地說:“好妹妹,我出重金,買你這個靈芝好不好?”

範雪臉一板:“不好。快還給我。”

男子試圖說服她:“妹妹采這個藥,肯定是為了售出換錢吧?正好,哥哥我一向是個大方買主。妹妹開個價,哥哥絕不還二價。”

說了半天,男子拿了靈芝就是不撒手。範雪既敢孤身上山,提前也做了一番準備。她袖子一揚,男子剛開始還不覺得什麽,後來臉上越來越癢。他伸手一摸,臉頰不知什麽時候腫了起來,鼓得老高:“哎呀,中毒了,中毒了,完了完了,我要死了。

範雪趁機将靈芝奪了過來:“讓你搶。這靈芝落到你手中,不過是一劑補品;在我眼中,它可是救死扶傷、起死回生的靈藥。”

“哦?妹妹懂醫術?”

範雪不知不覺就中了他的套,将實話說了出來:“是啊。前些日子京城大疫,就是我師傅配的藥方。所以啊,這靈芝給了你也是浪費。拿回去之後,曬幹密封,再加些文火炒黃的糯米,方能保存長久……”

她自顧自說,男子捂着紅腫的臉,卻在暗自琢磨,京城大疫,據說是水月庵的靜寧獻方,才平息這場災禍。這麽說來,這個小姑娘,是水月庵靜寧的弟子?既是靜寧的高徒,能認出化屍水那就不稀奇了。

範雪說了半天,見他似乎在走神,哼一聲:“跟你說了也白說。”

男子這才回過神來,笑道:“靈芝既然是妹妹的心愛之物,哥哥怎能橫刀奪愛?不要了,不要了。哥哥知道錯了,妹妹能不能幫我把臉上的毒解了?”

範雪将香血靈芝放入筐中,這才扔給他一個小瓶:“将裏面的藥膏,敷臉上就好。”

這麽一打岔,天也黑了,範雪找了個洞壁坐下。看來今夜是回不去了。

夜深露重,山洞裏多多少少有些涼。範雪坐了一會,悶聲打了好幾個噴嚏。男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嘆道:“既要憐香惜玉,少不得要挨挨凍了。”他脫了身上的袍子,披到範雪身上。

那袍子做工精細,用上好的薰香薰過,還帶着男子微暖的體溫。範雪掙了掙:“我不要。”男子嘻嘻一笑:“凍病了,少不得還要我抱妹妹尋醫。我叫程昭,妹妹叫什麽名字?”

範雪不理他。程昭也不惱,自找了個地方坐下。

月亮的清輝從草葉間照進來,山洞裏靜悄悄的,半天沒有聲音。範雪心中納罕,偷眼一瞧,程昭臉上紅腫一片,半靠在一塊大石上,一只胳膊墊在腦後,默默地看着月亮。

見她偷看,程昭笑道:“小尼姑,你會不會念超度經?”見範雪不應,他轉過頭去,依舊看着月亮:“今日是我母親的忌日,往年我都請人打蘸念經,今年困在這裏,連經都沒得念了。”那聲音帶着一絲淡淡的悲傷。範雪到底沒忍住:“那些人為什麽要殺你?”

“為什麽?”程昭自嘲地笑了笑:“為争財産呗。”

“我爹有一份很大的家業,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偏偏我又是家裏的長子,能分得不少的好處,自然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雖然看不到程昭的表情,但他的聲音時透着一股子難以言述的涼意。

範雪出身世家,自然也深知那些豪強門閥中的道道,表面看起來富貴潑天,花團錦簇,暗地裏卻不知怎樣的肮髒和不齒。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他為繼母、兄弟所不容,她也好不了哪去,被父母流放至此。

程昭不再看月亮,轉頭又成了那付嘻皮笑臉的樣子:“妹妹怎麽會學醫?”

見他要深談的樣子,範雪閉了眼,不再言語。他既是城中的豪強子弟,想必也聽說過範家的事情。

一夜無言。

清晨,範雪被一陣馬蹄聲驚醒。洞外傳來隐隐約約的呼喚聲,她一驚,再看程昭躺的地方,人已經不見了。範雪撥開草叢,探頭向外望。

一隊裝備精良的騎兵隊伍,正集結在洞外。程昭轉身看到她,沖她招了招手。

天還未亮透,衆目睽睽之下,範雪臂上搭了程昭的外袍,從山洞出去。她雖扮了男裝,但仍止不住臉頰發燒。她原本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女子,但自從經歷了小光明寺風波後,有些縮手縮腳、杯弓蛇影起來,偏程昭還附在她耳邊,小小聲聲道:“妹妹在哪個寺廟出家?我送妹妹回去。”

她努力板起臉來,卻不知道雙頰嫣紅,映得她面容嬌俏,分外可人:“施主既已脫險,貧尼就此告辭。”她将外袍往程昭手上一塞,轉身就走。

程昭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見範雪瞪他,程昭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就不信,你還能毒我一次?”

範雪摸了摸袖子,要毒翻程昭很容易,可他後面少說有幾十侍衛,而且陸陸續續,還有人不斷往這邊趕。看來是搜尋的人,分成了好幾路人馬。

“妹妹若不告訴我在哪裏出家,我就帶着人親自送妹妹回去。”

孤男寡女,山洞共處一夜。如今程昭再帶上幾十號人,浩浩蕩蕩送她回去,她的臉還往哪裏擱,這簡直是要把她往死裏逼。

範雪看着程昭賊兮兮的笑臉,恨不得掏出藥粉,全揚在他臉上。不管她說不說,程昭今日勢必都打探得出來,範雪咬牙切齒道:“水——月——庵。”

範雪回到水月庵時,月香一見她便撲上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範雪一日一夜未歸,月香到傍晚才發現,她當即就慌了神,禀報了無塵師太。衆人不知,靜寧卻能猜到:範雪十有八九去山中采靈芝了。

無塵師太親自下山,找了山下的村民,想尋幾個熟悉山路的獵戶樵夫,進山尋人。偏偏昨夜不知發生了何事,官兵封鎖了山道,不讓人上山。無塵、靜寧皆憂心不已,月香更是存了死志,範雪要是有什麽意外,她也就以身殉主,不活了。誰知現在範雪好端端地回來了,月香怎能不喜極而泣?

範雪安撫住月香,側身往後一瞧,不覺暗暗松了口氣。隐在身後送她的兩個侍衛,不知何時已悄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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