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風雪
烏雲低沉,低得似乎伸手就能捅破天。天地之間,山巒、河水、樹木皆被冰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北風時而咆哮,時而嗚咽,狂風卷着雪粒,在地上跳躍,抽打着凍得結實的地面,抽打着枯樹幹藤,揚起一陣陣雪塵。
天,很快就要黑了。荒野之中,一團黑影在地上撲騰掙紮。仔細看時,卻是倆個人攙扶着前行,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
範雪攙着靜寧,幾乎是一步一個跟頭往前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要是在天黑前還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倆人非得凍死在這荒山野嶺裏不可。
靜寧開口說話,灌了一嘴的寒風,嗆得連連咳嗽:“雪兒,你帶上幹糧自己往前走。咳咳咳……”她們從京城出發,一路向北,這幾個月來,跋山涉水,饑一頓飽一頓。靜寧到底年紀大了,吃不得路中的辛苦,各種頭疼腦熱的毛病都出來了。如今眼看就要困死在這山中,靜寧倒還算了,範雪年紀尚輕,靜寧就想讓她拿了幹糧厚衣,獨自逃生。範雪如何肯:“師父休要再說這話。”
頂着刺骨的寒風又行了一段,範雪喜道:“師父,您看。”近處山頭,顯出一座模模糊糊的房屋輪廓。靜寧精神一振:“看起來,倒像是個土地廟。”範喜歡呼一聲:“師父,我們有救了。”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那土地廟看着近,走起來卻遠。倆人走了小半個時辰,土地廟還隔着個山頭。
雪,揚揚散散地飄落下來。靜寧身體僵硬,步履蹒跚,心裏暗暗嘆了口氣:自己這條性命,怕是要交待在這裏了。靜寧側頭看了看範雪,範雪一張小臉凍得蒼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天寒地凍,抛下她孤伶伶一個,倒是可憐。
靜寧正精神恍惚,暗自神傷,只聽得得馬蹄之聲響起,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同行的旅人。那人騎着一匹馬,牽一匹馬,頭戴貂帽,身穿裘衣,厚厚的毛領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後面馬匹的馬背上馱着幾塊上好的皮料,看樣子,倒像是個皮貨商人。
範雪在外面漂泊了數月,頗通了些人情事故,連忙壓低聲音喚道:“這位兄臺,能否搭個援手?”為了避免麻煩,這一路出行,範雪都做了男裝打扮:身穿臃腫的男式夾棉布襖,臉用鍋灰抹得烏黑,猛一看就是個瘦瘦小小的少年。
她努力撐着靜寧的身體,擡起頭向皮貨商求救:“前面有個土地廟,可躲風雪。我師父身體抱恙,天黑前走不到,怕是要迷路……”
那皮貨商人跳下馬,他身材高大,走到後面,将馬背上的皮料解開,兜頭拋過來。皮料罩在身上,竟是上好的狐裘。範雪心中踯躅,這怕是商人買賣的貨物,他雖一片好意,可要是糟蹋了,他還如何脫手?
皮貨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開口聲音低啞:“這種天氣還趕路,真不怕凍死。”
範雪摸到靜寧冰涼的雙手,心下一驚,不再多想,把狐裘披在靜寧身上,自己也套上另一件。
那皮貨商啞聲道:“上馬吧。”事關生死,範雪也不再跟他客氣,扶着靜寧上了馬。皮貨商扶她上馬,靜寧範雪一騎,皮貨商一騎,三人冒風雪向土地廟行去。
有了代步的馬匹,這行路就快了許多。不過半頓飯的功夫,就到了土地廟。那廟雖然破敗不堪、蛛網四結,但好在房頂、牆壁都齊整。一掩上門,漫天的風雪便被關在了山門之外。
靜寧進門便栽倒在地,全身僵硬,嘴唇青紫,氣息微弱。範雪又驚又怕,顫聲叫道:“師父,師父。”
皮貨商過來探了探鼻息,走開來去,過一會轉出來,不知從哪裏攏了一堆幹草枯柴。他從懷裏取出火石,燒起一堆篝火,從馬匹的皮囊裏掏出陶罐,扔進去一塊姜,燒起水來。
不多時,陶罐中的水咕嘟咕嘟開了,皮貨商倒了一碗姜水,遞給範雪。他皮袖下露出的手指白晰修長,骨節分明。這樣一襯,範雪一雙手黑皴皴的,指甲縫裏都是泥垢。範雪餘光掃到皮貨商人,他黑眸深沉,像午夜星空般浩瀚無垠,也正望着她。
範雪自慚形穢,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心中生起種想将雙手藏到身後的沖動。她掩飾般地低下頭,吹溫了水,扶着靜寧,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了下去。
屋內生起篝火,靜寧喝下姜水,又裹了厚厚的狐裘,不多時身體便暖和起來,慢慢陷入了沉睡。範雪這才松了口氣。
皮貨商掏出幾塊幹餅,細細掰碎,放到陶罐中,又下了幾塊醬牛肉,撲鼻的香味頓時飄散開來。皮貨商攪了攪,盛了一碗給範雪。範雪這些日子啃的都是硬梆梆冷冰冰的幹糧,猛吃到這樣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餅,香得舌頭都要吞掉了。她連吃了三碗,皮貨商還要盛,範雪低低打了個嗝,紅着臉低聲道:“吃飽了,多謝。”
屋外北風鬼哭狼嚎,屋內暖意融融。圍坐火堆前,範雪偷眼看了看皮貨商,他面上仍蒙着厚厚的黑巾,眉眼冷峻,在火光的掩映下,倒顯得有幾分神秘。
範雪讷讷道:“天氣這麽冷,您不摘了面巾,吃點熱湯餅暖和暖和?”
皮貨商一揚眉:“嗯?”
範雪覺得他捂得悶,指了指臉,好心提醒:“您還蒙着面巾……”
皮貨商啞聲道:“不用。”說完,他似乎也覺得回複太過冰冷,不近人情,又幹巴巴解釋道:“我臉上有疾,不宜見人。”
範雪一聽,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自己這是戳到了人家的傷疤處,當即閉嘴,不再言語。
火堆旁陷入了寂靜。
這時,只聽一聲呻吟,靜寧醒了過來。範雪大喜過望,俯身問道:“師父,您好些了沒有?”
靜寧看着弟子關切的眼神,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挨了凍,暖和過來就好了。”
範雪扶着靜寧坐起來,喝了些熱肉湯。靜寧對皮貨商深鞠一躬:“多謝恩人搭救,敢問恩人高姓大名?”
皮貨商站起來回禮:“不必客氣。在下只是一名小小商人,姓名不足挂齒。”
靜寧見他不願透露姓名,無奈道:“今日吃了恩人的湯餅,污了恩人的貨物,短了恩人的錢財,務必留下個名號,日後好報答一二。”
皮貨商略一沉吟:“二位若有事,可去吳記綢緞皮貨店找我,吳記在各地都有分號。”
靜寧合掌道:“阿彌陀佛,多謝吳施主。”
如今天下,毀佛拆廟,強制還俗,一經發現宣揚佛法,還要送到官府嚴辦。靜寧雖蓄發戴帽,但這番言語舉動,暴露了她是佛門中人。範雪心中惴惴不安,但姓吳的皮貨商卻若無其事,在火旁又坐了下來:“二位有何要事,在這風雪天趕路?”
靜寧赧顏:“無甚要事。我們師徒二人四處行醫,道路不熟,錯過了住店,這才困在此處。”
皮貨商道:“師太既是佛門中人,怎麽又收了個小子做徒弟?”他點出靜寧話中的破綻,卻不深究:“四處行醫,可是辛苦?”
靜寧聽了他的提點,心裏吃驚,暗暗打定主意,以後要麽不暴露自己出家人的身份,要麽便與範雪以姑侄身份相稱。她回過神來,強笑道:“救死扶傷,倒不覺辛苦。”
皮貨商扭頭望範雪:“師太閱盡紅塵繁華,不覺辛苦。你年紀尚輕,這樣風餐露宿的日子,不覺苦嗎?”
範雪微微一笑:“不苦。師父年長,尚不覺苦;我年富力強,更不應當說苦。”
她眼睛黑黑亮亮,笑容幹淨純粹,明顯是由內而發。
皮貨商心中一聲嘆息,微不可聞。
那一夜,靜寧和範雪裹着狐裘,在火堆旁睡了幾個月來最溫暖、最踏實的一覺。皮貨商卻守着那堆篝火,一夜未眠。
天放亮時,範雪醒了過來。篝火尚溫,還有未燒完的餘燼,火堆旁空無一人,那皮貨商不知所蹤,卻給她們師徒二人留下了一匹馬,一包食物,以及兩件狐裘。不說別的,光那兩件毛光水亮的狐裘,就價值不菲。
要不是馬匹、幹糧、火堆、狐裘還在,她們幾乎要懷疑昨晚只是一場夢,一場遇仙的夢境。那個皮貨商,在天地昏暗之際,悄悄地來;又在天将黎明之際,悄悄地走了。
靜寧嘆道:“我們師徒二人,皆受他活命之恩,日後若是相見,必要好好報答。”範雪點頭稱是。
吃完早飯,範雪打開廟門,風雪已經停了,門外一片冰雪茫茫,山舞銀蛇,銀妝素裹,白得刺眼。範雪扶靜寧上馬,牽着缰繩朝山下走去。等她們走遠了,山神廟的後面,閃出幾個人來。
為首的男子貂帽輕裘,面上的黑巾已經取下,露出一張陰沉沉的俊臉——六王爺趙林。後面的侍衛擡着一個木籠,籠子裏關着一只巨大兇猛的海東青。
水月庵被焚毀之後,趙林騙過趙青,四處派人打探範雪的蹤跡。一個月後,消息傳回來。靜寧竟然帶着範雪,半化緣半行醫,一路向北,去探尋醫界的聖藥——天山雪蓮。
一個是多年閉門不出的隐居老尼,一個是半路出家的官宦小姐,絲毫不知道路途的艱難,人心的險惡。趙林派遣人手,暗暗綴在倆人身後,保護她們的安全。
消息源源不斷傳回,這倆人吃盡苦頭,嘗遍艱辛,卻也跌跌撞撞,走到了極北之地。馬上就要入三九,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就要到來了。她們卻在最冷的時候,踏進了最冷的地域。
恰在這時,皇上馴養的海東青逃了一只,趙林奉命捉鷹,追到此地,喬裝打扮成皮貨商,“偶遇”了一次範雪。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她們師徒二人恐怕活活凍死在荒野了。
望着範雪離去的方向,直到二人的身影變成了小黑點,趙林才低聲道:“回京。”
吃了那麽多苦頭,性命差點都丢掉了,她竟然還笑得出來?竟然還說“不苦”?
真是低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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