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陸雲間苦思冥想了一整天都沒有好法子,又在卧室苦惱着,傭人敲門。
“少爺,伍少爺的電話。”
伍十弦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兩人門第相當又志同道合,從孩提時代開始到現在,他們的友誼已經十年。伍十弦的電話解救了一愁莫展的陸雲間,他帶來的消息讓雲間靈機一動,想到了約望舒的好藉口。
“楊開道先生的講座你知道吧?最近要在我們學校加場,校長通知一些學生去發門票,也要給附近的女校發一些。雲間,我們一起去!沒辦法,誰讓只有我們幾家有電話呢?”
“講座在哪一天?”
“初八下午兩點。”
陸雲間想了想,雖然日子沒對上,可只要有借口去邀請望舒,哪天都是好的,便一口答應了下來。他的痛快讓伍十弦放了心,十弦原本擔心他不去的。
因為有了這等大事,雲間更是有了十足的借口不用跟着父母出去拜訪了,這是校長之托,名正言順的理由。十弦說的對,這大過年的很多人聯系不到,誰讓他們家裏有電話呢?他顧不上洗漱,接完電話之後便向父母請假,說這幾天學校有事,就不能陪他們去看望各位長輩了。
陸威立雖面有不悅,可那副臉色是他慣有的,擺擺長輩架子後就含糊其辭地同意了,同意之後還不望訓導幾句,雲間都細心聆聽着,心卻早已飛到望舒身邊。至于陸母,只要先生同意,她更樂得順水推舟,由兒子去便是了。
正月初四一大早,雲間便去找伍十弦了。摁響伍家的門鈴,管家匆忙中披了一件大褂出來,一見是他,稍有些詫異,問候一聲“陸少爺早”便把他請了進去。對十弦家雲間是極熟悉的,管家問他要不要吃早點,他直說不用,便徑直跑上樓去,推開了十弦的房門。
十弦還在睡,被他粗暴地晃醒,睜眼看到他,又揉眼望望牆角的落地鐘,沒好氣地問:“陸大少爺,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已經七點半了!”
“七點半?你可知我昨天幾點睡的嗎?”十弦睡眼惺松地反問,随後“通”一聲倒在床上,将被子拉至頭頂,若有若無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昨天陪母親和幾個阿姨打麻将,天亮了才散的……乏得很……我讨厭打麻将……”十弦沒有父親,母親是滬上商界的狠角色,人脈廣應酬頻,他很小的時候就會打麻将了。
十弦和雲間個性迥異,卻從不妨礙成為好朋友。雲間很喜歡十弦的熱情和直接,覺得他比自己多了幾分有趣,連滑頭都是可愛的。而十弦總是一邊罵着他故作風雅,一邊又為有雲間這樣的朋友而與有榮焉。但兩家私交卻寡淡了些,原因在于十弦的母親過于風情萬種,大多有家室的男人并不敢與她交往過密,怕自招毀譽;而女人對她又是頗有些敵意的。
十弦常對雲間說,他母親的美并不是錯,錯在寡婦門前是非多。好在母親也是個豪傑,對流言蜚語是能刀槍不入的。十弦說他這一生只崇拜母親。
此刻,雲間一把掀起十弦的被子,又被十弦扯了回去,“大少爺,這是冬天哎,把我凍壞了誰陪你去泡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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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驚愕。
雖關系要好,他并沒有向十弦吐露過自己的心事。這些情愛之事說出來,自己倒也罷了,一定會讓望舒受到困擾。可他的行為和眼神卻又從來藏不住,還是讓聰明的十弦一眼識出了。
十弦再無睡意,翻身坐起,見雲間不說話,哈哈大笑道:“大男人千萬別這樣扭捏作态,是不是那位冷冰冰的曹小姐?放心,包在我身上。”十弦拍拍自己的胸脯,對兄弟保證。
“誰扭捏作态?誰又包在你身上了?”雲間再次拉開他的被子,十弦雙手舉起作投降狀,咧咧笑罵道:“服了你了。我起床還不行嗎?”
雲間将床旁躺椅上的衣服扔到十弦床上,說:“速速起床!”
曹家大門口。
陸雲間從未想到再見望舒比想象中的容易許多。那天清晨很冷,是春節以來最冷的一天,陽光還在,冷風卻凜冽地吹着,街上的窮人們像烏龜一樣将頭與手縮至衣服裏,看起來比平時更矮了。洋人或紳士出行裝備好,不懼嚴寒,昂首闊步地行走着。
那天蘇州河畔的炮火沒有蔓延,春節還沒有完,人們還在亂世的縫隙中喘息,過節,也學會了求生的方式。能抓得住的即是幸福,正如那日望舒對雲間所說,在這樣的浮世裏,談什麽永生?
雲間和十弦乘着黃包車在曹家附近的地方停了下來。下了車,十弦多打賞了車夫幾個大袁,雲間也不甘示弱,加了幾枚。黃包車夫連連致謝:“謝謝兩位小老板,謝謝兩位小老板,你們會一生平安!”
兩人立在行色匆匆的行人中沒有往前走,因為雲間已看到了她。十弦順着他的眼神向曹家門口望去,也看到了他口中那位“冷冰冰的曹小姐”。十弦詭異地笑了笑。
望舒正在門外的紅梅樹下,拿着一把苕帚打掃炮杖轟然而逝後的碎片,小竹在望舒腳邊蹲着,手上戴着粉色的毛線手套,正笨掘地拿着一個小簸箕,幫姐姐接着掃過來的碎片。
望竹身着素雅的粉藍色長棉袍,頭發剛剛剪過,發長剛過耳朵,鬓角的頭發輕巧地向耳後別去,露出如秋月般美麗的臉。她看起來依然清瘦,因為瘦而顯得更高,身長恰巧高過梅花的幾處低枝,襯着身後曹家的青磚牆壁,在四處人潮中顯得極為孤獨安靜,像一幅潑墨畫。
陸雲間看得入了迷。
伍十弦在一旁輕嘆:“沒想到,曹家小姐居然親自打掃門庭。”
一句話提醒了陸雲間。他光顧着癡癡看眼前的風景,竟然忘了這等寒冬裏,望舒怎麽會帶着妹妹出來做這些粗活。他突然一陣揪心地心疼。
十弦看着他,說:“我說陸少爺,你要是再不上前去,你的美人可就要回屋去了。”說完先邁開腳步,大步向曹家門口走去。雲間也匆忙跟上他。
快靠近望舒時,還是小竹先看到了他,開心地喊道:“姐姐,是那位漂亮的哥哥。咦?還有一位漂亮的哥哥呢!”
望舒轉頭看到他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轉過身,立在那裏,等他們過去。
“新年快樂。”雲間急促地打招呼。這四個字,是他想了很久的覺得最穩妥的開場白。
望舒笑了。在旁邊待放的紅梅樹旁,她的笑讓紅梅都生妒。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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