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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轉眼即到，陸雲間說好午後來接望舒，卻早早地坐不住了，他和十弦提前到了望舒家附近的一家西式館子裏，咖啡喝了三杯，才等到約定的時間。

當望舒出現在門口時，雲間的心都要跳了出來。望舒身後還跟着曹瑛和顧管家，他們送她出來，也想看看來接望舒的究竟是什麽人。人終究還是以貌取人的，看到陸雲間和伍十弦雖稚氣未脫，卻已是一派謙謙紳士的模樣，曹瑛知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終于安了心。

曹瑛獨對陸雲間最感興趣，問了他許多問題。曹瑛的氣勢容不得反駁，連伍十弦也沒有機會插嘴解圍，只在旁靜靜地聽着。望舒心下驚嘆姑媽的直覺真是厲害，或者，直覺通常都建立在經驗和了解之上吧？自己和雲間、十弦即使再自認聰明，還是逃不過閱人無數的成年人的眼睛。

“你父親原來是陸威立？”曹瑛點點頭，笑有深意，“真是有緣！我和他雖不熟絡，卻在一些場合見過，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阿姨過獎，我代家父謝謝您的誇贊。”

望舒想起上次路上偶遇雲間時，陸母像是也問過姑媽和簡之伯伯，望舒還記得陸母當時的眼神，遠不止一面之緣的那種複雜的眼神。望舒心想上海灘海納百川，實則又很小，每個圈子的人繞來繞去總是能夠碰面，有些恩怨糾葛也是極平常。這時代一切都不足為奇。

她不露聲色地聽着姑媽和雲間的對話，感到雲間有些緊張，心裏直想發笑。十弦是急性子，最後終于忍不住了，對曹瑛說：“阿姨，請原諒我的無禮。我們下午還要去幾位同學家發通知，時間很緊迫，現在就必須要走了。”

曹瑛終于停止了問話，笑呵呵地說：“抱歉啊，看着你們實在是喜歡，就不自覺地多說了幾句。快去吧，我家望舒，就托你們多照顧了。”

“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家！”不等雲間回答，十弦便迫不急待地保證。

望舒、雲間和十弦走後，曹瑛望着他們的背影，問顧管家：“你覺得陸雲間如何？”

“這小少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最好的。”

“可惜，他的母親……”

“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大小姐，上一代的一些小恩怨，還是別讓下一代來承擔，再說了，又沒有什麽國仇家恨的大事，早該一笑了之了。”

曹瑛長噓一口氣，說道：“我不在意，可有人會在意啊！凡是做過的事不會消失，凡是未了的情最終都成癡怨。人身上這些小瘡疤啊，平常不痛不癢，可等陰雨潮濕的天氣還是會不舒服的。”

顧管家看着望舒長大，又看着她自小就被強化教育，自然對望舒多一些心疼。顧管家看着遠去的三個少年，忽然笑了：“大小姐，你難道不覺得，這三個孩子還真是漂亮可人麽？”

“那是自然。”曹瑛說：“可望舒才剛剛十四歲，生日還未過，過早地涉及兒女情長是不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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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照您說，什麽時間才剛剛好呢？”

顧管家這一問倒将曹瑛問住了，她像不認識似地看着顧管家，說：“老顧，你今天可很不一樣。你知道我一直都害怕望舒為情所累，這對重振家業無益，可你現在明明是在幫她說話！”

顧管家依舊笑眯眯地，“是，我的确是在為望舒說話。大小姐您剛才也說了，望舒才剛剛十四歲，他們還都是孩子呢。孩子之間心生愛慕，不也極正常麽？我們都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都明白着。再說，他們即是孩子，情感來得快去得也快，說不定過些日子就忘了，多數也走不到長遠了去，你又何必擔心？”

這話并未将曹瑛說服，她依然憂心沖沖地，“可望舒不是一般的孩子……”

顧管家輕輕搖頭，“她就是一般的孩子。不管是什麽年紀的女人，碰上這情情愛愛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哈哈哈哈！”曹瑛終于忍不住大笑，數落顧管家道：“你這打了一輩子光棍的，說起感情來倒頭頭是道。你怎麽對女人如此了解？”

顧管家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哪懂什麽情呀愛呀的？還不是成天陪你去和那些太太小姐們打牌打麻将，她們說我聽，道聽途說聽來的？”

曹瑛笑了，若有所思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哎，現在多想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

望舒一行三人離開了曹家有些距離，十弦才找藉口離開。

“我們分頭行動！”十弦走時丢下一句話，并将嘴湊到雲間耳旁，說：“我将路最遠的三位同學留給你們，在公共租界①蘇州河那邊，記得不要叫黃包車，要慢慢、慢慢地走哦！”

陸雲間也向他耳語警告：“你若是再這般陽差怪氣，我就将你打麻将總是偷藏牌的事捅給那幾位女人，看她們不将你大卸大塊？”

“卸完還要将屍體埋在後院！”望舒插了一句。她看着兩人幼稚的樣子實在可笑，忍不住揶揄道：“你們倆個，聲音大的路人都能聽清了，又何必耳語？”

雲間登時很難為情，十弦卻哈哈大笑，說：“有趣有趣！陸少爺，望舒小姐伶牙俐齒，往後有人跟你鬥嘴了，那我可就省心了。”

雲間正欲捶他一拳，十弦瞬間彈至一米開外，嘻皮笑臉地說：“不打擾二位，我先行一步了。黃昏六點時分，我會準時在這裏恭候二位！”十弦朝兩人做了一個軍人致敬的動作，轉身走了。

雲間朝望舒解釋說：“我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從沒正形的。”

望舒說：“不要緊，十弦也是‘有趣有趣’！”

聽到望舒贊美十弦，雲間有些吃醋，暗暗決定下次定不會帶十弦出來。又猜想望舒是不是喜歡十弦那樣熱情活潑的個性，所以當下恨不得自己也能和十弦一樣風趣又大膽，好讓氣氛活躍些。

雲間打開手中的資料，找到其中一家同學的地址，對望舒說：“我們走着去，可好？”話剛出口，兩人想起十弦調侃的“不要叫黃包車”的話來，會心一笑。

望舒說：“我們走吧。”

雲間突然想起還有東西要送她，便說：“等等。”

［注①公共租界：即英美租界，1863-194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