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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瑛朝門口看看,确認馮慈雲與玉蘭已走遠,再環顧屋內的各位,說道:“我們也該與時俱進,做點順應時勢的買賣了。都說要實業救國,可這麽幾年過去,吃的用的還都是別人家的東西,就我們平日裏用的蠟燭、毛巾、香皂、牙膏、花露水,樣樣都是洋貨,抵制這好幾年,也不見抵制了什麽。”

顧管家也說:“是啊,就棉織品這一項,就是日貨當道,我們就怎麽做怎麽倒。”

曹瑛嘆口氣,“去年我們想轉行做做棉織品,毛巾、毯子、被單,可找來找去,找到的國産毛巾質地都差得很,供應價還高得離譜,最後自然也做不下去,還賠了一筆,想來真是頭疼。”

潘簡之在旁靜靜地聆聽着他們的談話,起初不發一言。他身體坐得筆直,側面看去脊背與脖頸幾近一條直線,有十足的英倫紳士派頭。他聽完曹瑛的話,沉思少許,說道:“棉織品不比綢緞,利薄多銷,靠供應商供貨是不行的,要自己開廠才行。我看這兩年許多弄堂裏多了一些工場作坊,小雖小,卻都像模像樣的,也開始用新設備和研究技術了。只是……”潘簡之頓了下,說道:“開工廠投資不小,若是招不到投資,自身開起來是有些難度的。”

顧管家在旁冷笑,“潘先生若是覺得這生意可做,何不一起呢?”

潘簡之微笑着回應:“我對實業并不很在行,當然也可以一試。鄙人不才,其它地方或許幫不上忙,可招資上說不定能盡一些綿薄之力,可眼下最緊要的,是到底要做什麽行業,定好了路子,多多考察一番,再談投資不遲。”說完溫柔地看着曹瑛,将這問題抛給了她。

曹瑛說:“我倒是定了要開一家棉織廠的,這好歹與祖上的家業有些聯系,若是轉行的跨度太大,我心裏上也會過不去。之前也粗淺地做過一些棉紡品的生意,算是有些經驗和門路,其餘的行業,我是全然不知深淺的。”

顧管家聽了,連忙說:“年前我考察過幾個地段,也看過幾臺木機鐵機,要想做得好還是要用進口的設備啊!這樣下來,加上人工,原材料這些,就算在最賤的地段開個小廠子也至少要十萬塊,還是保守預算。”

“十萬塊……”這個數字讓曹瑛多少有點心涼,她在腦中飛快盤算着,“把綢莊和茶莊賣了,加上現有賬上的錢,也不過兩萬塊,這還相差甚遠。我父親倒是留下一些值錢的東西,可我們不能敗他的家業啊!”說到此處,曹瑛想起馮慈雲變賣家産的事來,心裏疼得緊,心想着一定要将這筆錢追回,不能就此放縱了她。她看看旁邊昏昏沉沉的曹鋆,擡高音量喊醒了他:“弟弟!”

曹鋆緩緩睜開眼,漫不經心地望着曹瑛,看到姐姐眼裏的一團怒火。

“你怎麽允許她将父親至愛的甲骨片賣了出去?” 曹瑛厲聲責問:“弟弟,事到如今我就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你和她并沒有夫妻之實,她先前腹中孩子也并非你親生,我們未與她過多計較,也是念她無家可歸,是個可憐之人。可她一來引你抽大煙,二來變賣家産,這樣糟賤曹家,我們日後是容不得的。”

“甲骨還在。”曹鋆說。

“什麽?”

“她拿走的是仿的,真的我早已鎖起來了。”曹鋆悠悠的聲音,飄渺在屋內,讓人懷疑他說的真實性。

“這是怎麽回事?”

曹鋆依舊少氣無力,眼睛淡漠地看着前方,說:“她拿了假的去賣,自然被買家奚落了,只是她也不好意思說,我也就裝傻充愣,故意放縱她去。真的甲骨片還在你卧室的地板下面藏着,是我放進去的。那是家裏的寶貝,怎麽容得一個庸俗的女人去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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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管家已在一旁咳嗽幾聲,意在阻止曹鋆說下去。有潘簡之這個外人在場,這大少爺竟口無遮攔地說起家中寶貝藏在何處,顧管家覺得甚是不妥。

望舒再次偷偷地望了潘簡之一眼,他依舊氣定神閑,臉上波瀾不驚,不禁驚嘆于他的城府極深,讓人很難猜透。

曹鋆說完這番話,便起身要走了。他不懂生意如何做,不願參與讨論。他準備回書房,也不向衆人告別,便徑直向門口走去,許是坐得久了,他身體又弱不禁風,走路甚至有些搖晃。曹瑛叫住了他。

“弟弟,”曹瑛口氣裏有些許欣慰,“你何時将甲骨片放到我的卧房的?”

曹鋆笑了,但笑容極短,很快便收回去,恢複了剛才的暗淡。望舒很少見到父親的笑容,他的表情總如死灰,無悲無喜。曹鋆一邊緩步往外走,一邊說:“何時?覺得危險時。我人雖如行屍走肉,可是……”曹鋆又苦笑一分,“我也姓曹。”

曹鋆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一點一點,在夜色中漸漸走遠,消失在幽暗的花園裏。望舒心頭一陣觸動,突然很想跑到父親身邊,扶他走路,并向他說說心裏的話。父親和自己一樣在時刻想念着母親嗎?他死氣沉沉的表像下是不是一樣痛苦無奈,日夜掙紮?望舒當即就想知道。

望舒沒有追出去,她對父親依然陌生,還不習慣和他交心,也不習慣父女之間該有的熱絡。可從那一刻開始,她相信,自己重新認識了他。

曹瑛得知自家的寶貝還在,欣喜又安慰,“如此,真是太好了!”

顧管家卻面有憂色,問:“難不成要将家裏值錢的東西當了去開廠?這使不得吧?”

“自然不會!”曹瑛否定道:“我平生最敬父親,怎麽會将他的至愛之物變賣?之前我沒有問弟弟,以為是他縱容的,覺得他糊塗。現在看來,他倒是比誰都活得明白。”

“那我就放心了。”顧管家對曹家的感情至深,已和一家人并無二致,得知老爺的甲骨片失而複返,自然也是極高興。只是沒有資金,辦廠子實屬空談,顧管家皺皺眉頭,說:“難不成真要把綢莊給賣掉?”

“不能賣!”望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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